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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忍饥耐苦千里寻亲 仗义扶危双钩拒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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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追着,也不迎上与他们争斗。真气得红蝎子脸色煞白,浑身乱颤,连打出四五枝袖箭,都钉在地上。这时宿雄却哈哈大笑,高兴的不得了。宿雄见红蝎子手中的几支袖箭已经打完,并见红蝎子气得要昏过去;他身后那几个喽罗根本连刀都不会使。宿雄便想乘机将这横行一时的女盗制于死命。

    于是他拔(拨)马走出树林,回头着向林中喝着:“狗贼妇。滚出来!尝尝老子的双钩!”红蝎子立时催马追出林来,狠狠地抡剑向宿雄就砍。宿雄用双钩相迎,二人起始还在马上争斗,后来就一齐跳下马去厮杀。双钩手宿雄所使的这种兵器十分厉害;前端是钩,后端是剑尖似的,有月牙形的护手,钩身双刃锋利,又像是宝剑一般。宿雄不但钩法精熟,而且身强力猛,所以在河南镖行他是个头等人物。

    红蝎子纤细窈窕,两只脚小得还不到宿雄的脚四分之一,手中的剑也仅二尺多长。她如一只花鹿与猛虎争斗,又像是一只美丽的小鸟跟苍鹰相搏,然而她却一点也不肯示弱。只见她那口宝剑“飕!飕!飕!”如闪电,似银蛇;上下飞腾,前后遮护并时时以狠毒着数向宿雄去取。宿雄虽然不致于全无招架,但是钩法却被迫得难以展开;尤奇异的是钢钩与宝剑交磕在一起之时,只听“呛啷啷”震耳的金声,宿雄他已使尽了生平膂力,然而红蝎子的宝剑竟不能磕开。

    他心里想:啊呀!这贼娘儿们这样大的力!相战二十余合未分胜败,此时就见由西边跑来了一群人,原来是宿勇、李殿杰、秦保旺。他们招集了村中十几名壮丁,请来了几位官兵,一齐持着刀捉拿红蝎子来了。红蝎子手下的那几个就一齐催马抡刀过来杀宿雄,并彼此惊慌地说:“飘吧!”飘就是走的意思。可是红蝎子依然恋战,决不肯走。宿雄又以双钩向这几个人招架了片时,那边的一群帮手便已赶到。

    当时那几个喽啰都往四下惊奔,红蝎子却更凶狠了;她已抄了马飞身而上,但仍不肯走。在群众的包围中,她挥动宝剑,乱杀乱砍,简直是个凶狠的女魔。她的发髻本已被钩得散乱,这半天的战斗,头发都抖开了,乱蓬蓬的三尺多长的乌丝,披在后而(面),洒在前身。她那眼睛,永远射着凶光,那使人怕也使人爱的双颊,流着涔涔的汗;她的左臂大概是受了宿雄一钩,从鲜艳的衣服上流下血来,她还不顾疼痛,奋勇争斗。

    宿勇、李殿杰等人刀枪乱上,一齐大呼大骂,说:“拿住红蝎子,要活的!”红蝎子的身上大概又受了一处伤,此时她一个帮手也没有了,便一手抡剑抵挡众人,一手就由怀中又掏出箭筒,和一皮袋袖箭。她一将暗器取出来,宿勇和李殿杰等人就一齐说:“小心点!这娘儿们要使袖箭了!”红蝎子趁着众人各自提防暗器,不暇进逼之时,她就将剑插人鞘中,左手续箭右手按簧,像飞蝗一般“飕飕”地向众人射来。

    立时李殿杰坠下马去,一个官人也中了箭,两个壮丁都被射倒,宿雄也不得不往旁去躲。红蝎子就趁此时闯出了重围,随走随还回身射箭。宿雄又带着几个人向下追了有半里地,就见红蝎子飘洒着头发,骑着马像飞似的往北逃去了。他们明知追赶不上了,只得回来。这里秦保旺和官人、壮丁已捕住了三个贼人,都受了伤,捆绑起来,带回了宿家庄。不用怎样拷问,三个贼人就都说了。

    他们可不肯自认是红蝎子的手下喽罗,都说:“我们都是方城山凹子峪枫叶村的住户,因为家在那里住,就得听于九奶奶的话。现在于九爷受伤死了,红蝎子收养的一个小姑娘也拐了宝剑私逃,因此红蝎子气极了,叫我们跟着她追那小姑娘要回宝剑。并说还到什么中牟县,给她汉子报仇去。她逼着我们,我们不敢不听她的,不然只要她一瞪眼,我们就没了命。”当下三个被捕的贼人被官人给押往县城去了。

    这里几个中了袖箭的人,伤势倒都不大厉害,可是都怕红蝎子前来复仇。宿雄也很担心,就命人加紧的防备,并说:“晚间都要把狗放出去。”院中有个柴草垛,宿雄也叫人挪开,恐怕红蝎子晚间来此放火。并叫他兄弟宿勇、盟弟李殿杰、秦保旺、冯玉、贯龙江及众壮丁轮流防守,一夜也不许睡。他看着都已布置好了,他这才又牵上马,提着双钩,向他兄弟等人说:“我还得走,我叫陈姑娘奔大石沟找李云庆去了。可是那段路极难走,她来(未)必能找得到;我很不放心,我要追去看看,咱们帮人帮到底。”说着,他出门走去,顺着曲折的小道,策马往西。

    走到那片松林的后面。还往西,越过了两个村子,就望见前面一座山岭,那就是大石沟。山色是黑的,但山后喷着霞光,有成群的暮鸦都“刮刮”叫着,由那山边飞往松林中去了;天色真已不早了。宿雄催着马走,同时惊疑的睁着眼四下张望,惟恐红蝎子没跑远,现在又绕道追上自己来。其实,红蝎子虽然凶猛且会打袖箭,可是自己并不怕她;只怕的是她暗中尾随着自己,跟着自己把陈秀侠找着;然后她再暗中下手,杀死了陈秀侠,劫去了白龙剑,那岂不糟!其实自己已尽了力量去救人,救人不成,也没法子;可是以后究竟难见陈仲炎之面,尤其对不起那已故的铁掌陈大爷,他一面提防着一面走去,少时就进了大石沟。

    大石沟是在山中的一股很宽的道路,有稀稀的人家,宿雄一走进来,就直往他的好友李云庆家去。还没有走到,就见迎面来了一骑马,宿雄倒吃了一惊,赶紧收住了缰。及至对面的马来到临近,他才向着晚霞映到山里余光,看出是陈秀侠。他即叫说:“陈姑娘,你找到李云庆家里没有?”秀侠却顾不得回答,她只惊慌着问说:“红蝎子走了没有?”宿雄说:“被我们打跑了。捉住了她三个喽啰,都押在衙门去了,你别怕了!”秀侠这才说:“我好容易才找到李家,可是听他家里的人说,李云庆是往开封府去了,是前天走的。”宿雄也不由一怔。秀侠又说:“我就也没有进去……”刚说到这里,忽然她又“哎哟”一声惊叫起来说:“红蝎子又来啦!”宿雄赶紧回头往后去看。

    只见一骑马飞似的向他二人赶来,那马上的人模样虽看不清,但是看那头发的样子,人马未到,先“飕”的飞来的一支袖箭,果然是红蝎子。于是宿雄赶紧向秀侠说:“决随我走!”当下宿雄催马在前领路,秀侠鞭马随后跟随,两匹马就像惊弓之鸟似的,飞一般地向西逃去了。

    铁蹄敲在石头道上,“得得得”的奏出急遽清脆的响声。后面那匹马也箭一般地赶来,且高声尖锐的呼喊道:“秀!秀……”秀侠心中悲痛恐惧,连头也不敢回,催马紧走。

    少时,他们两匹马就走过大石沟,出了山口。宿雄因见她骑的这匹马很快,就把她放了过去,催着她说:“你在前面,快走,一直走!快!快!”当下宿雄就摘下双钩,两手一分,横马断后,秀侠已在前飞奔去了。红蝎子也越过山路,追近来了。宿雄却抡钩迎将过去,大声喊说:“贼娘儿们!你不要命了吗!”红蝎子却拨马躲开去,又颠又喘,摆手道:“你别管!我追的是秀侠,我要那口宝剑!”

    宿雄也喊道:“有老爷在,你就休想追!休想要剑!”他抡钩扑上来,红蝎子也狠狠的用剑相迎。这一女一男,一口剑两把钩,双马往来,又交战了十余合。宿雄见秀快已经去远,他就不肯再多费力气。他就乱舞双钩,逼得红蝎子退后几步,他就哈哈狂笑,骂了两声,拔(拨)马又向西北跑去。

    红蝎子气得几乎由马上摔下来,她喘了喘气,又催马去追。追下又有半里地,天渐昏黑了,秀侠的人马已没有了踪影,可是宿雄在前面相离不远,已将被她赶上。红蝎子就又取出袖箭,一按弹簧,“飕”的一箭正射中在宿雄的右膀上。宿雄却伸手由肉中将箭拨(拔)出,“吧”的往下一摔,回首骂道:“贼婆浪,狗贱妇,你这箭就能射得倒老爷吗?”红蝎子气得又要打袖箭,宿雄催马一面泼口大骂,一面向前狂奔。那前面黑压压的又有一片树林,宿雄催马逃到林中来,原来秀侠也在那里。

    秀侠惊慌地说:“宿大叔,如果红蝎子追进林里,不如我去见她。我把白龙剑给他,以后再设法追回。”宿雄生着气说:“凭什么?只要她进林来,我就叫她死!”说时林外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原来是红蝎子赶来了。林中的秀侠吓得动也不敢动,宿雄却哈哈大笑说:“贼娘儿们!只要你敢进林来;那可就是找死呀!”说着话,却听蹄声不停,“得得得”越来声音越小,似乎是那匹马已走往别处去了。

    宿雄就回首说:“怎么样?我谅红蝎子也不敢进林来。”他下了马走出树林,往四下看了看方向,他就赶紧叫说:“陈姑娘!陈姑娘!”秀侠由林中骑马走出,宿雄就说:“好办了,现在天这么晚,咱们也不能在林里藏一夜,回我家里也不稳妥;反正这时即使红蝎子再追回来,咱们也不怕她啦!她那袖箭在黑夜里打不准。”随又压下一点声音,说:“往西,十里地有一座海潮庵;是尼姑庙。那里的尼姑名叫法师傅,年有六十多岁了,跟个老和尚一样。有膂力,会武艺,她那座庙孤零零在山凹里,庙中又没个男人;可是三十多年来没出过事,连强盗都不敢往那里去。你就可知那老尼姑是有多大的本领了。我虽没到过庙中烧过香,可是我想她也略略晚(晓)得我的名气。我把你送到那里暂住,管保红蝎子不能找了去。你只在那里躲避三五天,以后我就把家里那点事料理好了,也许能把红蝎子拴住。我就送你到中牟县找你叔父去了。”

    秀侠想了一想,就说:“人家那庙里能够收留我吗?”宿雄说:“一定能收留,你是个落难的姑娘,尼姑就不能不发慈悲。”当下秀侠想了想,自己现在无处投奔,只好由着宿雄安置,于是她就点点头答应了。宿雄就收钩上马,带着秀侠绕过了树林向西走去。因为没有红蝎子在后追赶,他们倒也不必催马急奔了,所以慢慢地走。这时虽已天黑,可是地上的残雪还能使人认得出路径。

    宿雄在前,陈秀侠在后,两匹马踏着残雪,在夜色混沌之中向西。那北风就像刀子似的,割着他们的脸。宿雄这时肩膀上的箭伤很痛,大概流了不少的血,但他忍着不做声,心里想:这算什么?叫个贼娘们射了一支绣花针似的袖箭,我双钩手就能疼得哎哟吗?那样,我太不是汉子了。

    秀侠却在马上低着头暗中流泪。她想:我为了报父仇,为了这口宝剑,受了多少苦难?红蝎子,她虽然凶狠,但她对我实在不错;自然我不能跟娘(她)那样的强盗为伍,宝剑也不能给她;我是应当逃。可是我这次的逃,总多少有点儿对不起她!二人心思不同,但马却往同一方向走去。走约十里,天色越发昏黑,又进了一股山路。这股山路很窄,两旁怪石狰狞,秀侠看着却很害怕,并且宿雄对于这里的路径也像不大熟悉。

    又走了多时,找了半天,才来到一座庙前。庙并不大,门外像是有几棵不很高的松树,宿雄就说:“到了,下马吧。马就拴在这里不要紧,没人偷。这里你就是请贼来,他也不敢来。”秀侠心中很惊讶,不知这庙中的老尼姑究竟是怎样的人?下了马,宿雄将两匹马全都拴在树上,他就上前打门。他打得很急,那门环子“吧啦吧啦”的在这夜静的荒山里,十分响亮。少时就见由那庙门缝里,透出来一线的灯光,就有女子的细声问:“外面是谁?”

    宿雄却隔着门,恭恭敬敬地答道:“我是东边宿家庄的宿雄。现在带来了一位受难的姑娘,要来见法老师傅,求慈悲慈悲!”里面没有言语,那线灯光也忽然逝去。宿雄就回身坐在庙门前的石阶上,他悄声嘱咐秀侠说:“回头见了那位老尼姑,你别说话,你就哭好了,她一定能收下你。”又待了半天,宿雄又听见门虽(里)的脚步之声,他就站起来。

    里面灯光一闪,门就开开了,出来一只灯笼,两个女僧。秀侠在这边仔细去看,就见其中果然有一个身材很高,满面皱纹的老尼。双钩手宿雄借着灯光望了望这两位女僧,他就猜出这一定是那法老师傅同着她的徒弟;遂深深作了一揖,说“老师傅,黑天半夜我们来到这里,多有惊动!可实在是有急事,我是东边宿家庄的宿雄,早先以保镖为生;我的老婆也常来这里给菩萨爷烧香……”

    那老尼似乎知道他的来历,便摆手不叫他说,指着门外的秀侠,问说:“她是你的什么人?”宿雄叫秀侠过来,秀侠就哭着,向老尼行礼。老尼也还了问讯,宿雄就把秀侠的家世和她遭遇的经过,以及现在被红蝎子逼迫的情景都说了一遍。末了他就说:“这个小姑娘,我没法安置她,想来想去,我就忽然想起把她送到这儿来。我瞧这儿顶稳妥,一来是地方僻静,二来是老师傅的威名足把那贼娘儿们镇住。再说只叫她在这里住四、五天,我就……”说到这里,那老尼领着秀侠进去,就把庙门关上了。

    宿雄里(虽)然还没把话说完,可是他已然放了心。又坐在门外石阶上歇了一会儿,喘过气儿来,伤势也不怎么疼了,他就想:没想到法老师傅竟这么容易见,也算陈姑娘该脱此难。她这匹马系在门外也不大妥,贼倒不能偷去,可是红蝎子倘若来了呢?一瞧见马她就知道人在庙里了。于是他连自己的马全都解下来,就骑着一匹,牵着一匹,往山外走去了。在黑夜间他赶回了宿家庄。这时,雪后严寒,北风越刮越紧,山里更是寒冷。

    陈秀侠被让进海潮庵内,那老尼的徒弟,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尼,就把她带到一间空房里去住。这空房里也没有灯,秀侠摸了摸,就摸着一座破灶和一铺土炕,似乎这里早先是个厨房,炕上有一张席,一条棉垫子,秀侠臂间还挟着那口白龙剑;她就先将宝剑放在炕上,又将屋门关好。随后她脱了鞋,上了炕,身躺在凉席上,上面盖着那条棉垫。虽然寒冷使她哆嗦,可是这一天的惊慌危险,到如今才算度过;她又不能不自庆侥幸,同时感谢宿雄。心想:多亏了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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