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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娇娆女盔濒死忏情 永久仇家临危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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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雨声夹着雷声,室内十分昏暗,红蝎子低微呻吟也被掩盖住了。这娇烧的女盗魁,面容苍白,瘦了许多,眼晴也像睁不大;但她的发髻还叫人梳得很整齐,炕前还放着梳头匣。她见了张云杰,只微微地一笑,全无恶意,低微着说了几句话。

    翠环蹲在炕边用耳去听,半天才把话听完。站起来忿忿地转告了张云杰,说:“我们九奶奶跟你说,那天她自北京走后,走不远就遇见了袁一帆的手下人带着很多的官兵,把她们围住。她因为伤了心,所以无力气再与人争斗。身上就受了四处重伤,逃到这里,怕也不能好了。她后悔当初失身嫁了于九,以至为盗,后来想要洗手也不能了。她有个孩子今年已五岁了,在南阳府韩秀才家里寄养。她早先救过韩秀才的性命,她知道韩秀才不能把她的孩子错待;可是听说那秀才的婆子人很恶毒,她不放心。她叫你将来把那孩子抱了去,叫你那杀了你爸爸的婆子去抚养。九奶奶吩咐了你们,就看你们的良心啦!”

    张云杰听了,不禁低头落泪,说:“我一定尽心尽力,陈家的秀侠,已与我情尽义绝。她的叔父残忍凶暴,杀死了我的父亲,我誓必报仇!”红蝎子却微笑着,说:“你来……”

    张云杰把耳贴在她的枕边,就听红蝎子的声极低微,伴着呻吟说道:“自从作强盗以来,杀死过不知有多少人。早先我并不觉得忏悔,因为我不知道被杀的人是多么痛苦。现在……我知道了!……假若我还能活,我一定要出家修行!我劝人无论是谁,千万不可杀人,不可结仇。你们跟陈家已经抵过来了,已经一报还一报,够了!何必再往下结仇?你要是不肯忘掉了父仇,那翠环也就应当立时把你杀死。你想一想,你对翠环的手段比陈仲炎对你家的手段辣不辣?”

    红蝎子说的这话,翠环也听得清清楚楚,她不禁又流泪又顿脚。张云杰却羞惭、悲痛、感激,真觉得无地自容。红蝎子似乎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训诫完了张云杰之后,她闭目静静地躺着,呼吸都不沉重,只是有时因伤疼微微地使她蹙眉。窗外的雷雨声还很大,仿佛天地都震怒了。张云杰直起腰来,拉了翠环一把。翠环赶紧夺手走开,含着泪指指门帘,说:“外屋有人!”

    张云杰低着头垂着泪说:“我实在对不起你们,我想不到你们都是这样的好!”翠环冷笑说:“你知道我们好了,可是晚啦!我已经嫁了他……”指指门帘外,张云杰说:“他是作什么的?”

    翠环说:“他也是我们一块儿的。那天我跟你走了,他觉得可疑,他就在后面暗中跟着咱们。你把我推落在河中,你跑了,他就赶过来救我。他虽也是个盗贼,而且武艺不高,人也粗鲁,年纪又比我大得多,但因为他救了我的命,我只好嫁他。可是我觉得他比你还好!”

    张云杰暗叹了一声。翠环就说:“你就在这屋里吧!等着九奶奶或死或好,才许你走。可是你放心,我们决不能伤你!”说毕,冷冷地掀帘出屋去了。这里张云杰就坐在炕边,抚摸着红蝎子的手,他心中极为悲痛。想起红蝎子与翠环都是极为可冷的女人,而秀侠此时又不知飘零于何地?自己涉世未久,便遇了这许多来了的情劫、难消的仇恨,也实在是不幸已极。他此时身上的衣服尽湿,雨水也浸进他左臂未愈的伤处,十分疼痛。窗外的雷雨又咆哮着,搅得他头昏,他也就一歪身躺在炕上。

    红蝎子却微微地睁眼,握着他的手,说;“你不要难过,也不要害怕。翠环虽然恨你,可是我劝得她已不至于杀你,等雨住了你就可以走。陈秀侠是很好的孩子,她是我第一个徒弟,至今我仍喜欢她,她也不会忘我。你还是赶紧找她,去与她结为夫妇,只盼你们将来不要忘记了我。”

    张云杰却一声冷笑说:“那件事还提什么?当初我赚你们绿林中人,不肯娶你们,可是我又怎能娶个仇家的女子,我张云杰以后要作堂堂正正的人,不再迷于儿女柔情,也不再作那卑鄙狠毒欺人自欺的事。”张云杰就在这里住下。到次日雨才停止,红蝎子催他走,但他却不愿走开。

    这里没有多少人,只是翠环夫妇,他们每天要到田地间去操作,所以这里红蝎子的汤药全赖张云杰服侍。张云杰在这虽住了几天,他见翠环和她那丈夫全都跟安善的农民一般,并没有什么匪人与他们来往,村中的住户也全都勤俭没有什么坏人。而红蝎子在此养伤更是极为严密安稳,张云杰的臂伤也渐愈,同时与红蝎子彼此真情相见,越发难以割舍。

    张云杰很想在这里隐居,与红蝎子结成夫妻;将来再把母亲请来,把红蝎子那儿子也找着。红蝎子也未尝不如此想着,可惜她的伤势一天比一天重,在一天的黄昏时她呻吟了一阵,流了些眼泪,竟然气绝。这横行一时的女盗魁落得这样的结果,虽然不足惜,可是张云杰与翠环及翠环的丈夫全都嚎陶大哭。本村又没有棺材匠,只好由翠环的丈夫带着几个村人,到离此很远的镇上去买了棺材。

    这里只剩下翠环和张云杰,翠环就拭着泪说:“她已死了,把她埋葬之后你就走吧!在南阳的她那孩子你若能管就管,不管,将来我们自会把他接来。”张云杰长叹无语。正在这时,忽听一阵马蹄杂沓之声闯进村里来了,翠环和张云杰齐都大惊,一齐由壁间抽刀取剑。这时就听得外面急急的敲打柴扉门,翠环向张云杰摆手,说:“你不要动!我出去看看!”说着她背了手儿,拿着刀走出屋门。

    张云杰眼前就是僵卧着的、颜色如生的红蝎子的尸身;他心战手摇,侧耳听见外面的柴扉开了,就听翠环和另一个女子说话说;“你来了正好,九奶奶死了!”随着就听见一片哭啕声,不像是一个人发出的。外面的马嘶,这里的脚步声音,进来了几个人,一齐哭着:“九奶奶……”为首的是个短衣女子,正是金娥。她本来满面是泪,但忽然一看见张云杰也在此处,她就怒目圆睁,“沙”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了钢刀,向张云杰就砍。

    翠环从身后托住了金娥的腕子,说:“师姊别伤他,九奶奶没断气的时候已经饶了他啦!”

    金娥忿忿地说:“九奶奶是好心人,饶了他,我不能饶!”翠环说:“你想杀死他也无用,现在他也明白一些了,知道了到底是谁对不起谁。他本来不姓黄,他是宝刀张三的儿子张云杰。”

    金娥听了这话,不由哼哼一声冷笑,说:“原来你就是张云杰,你爸爸被陈仲炎和袁一帆杀死在路途,你却跑到我们这里来藏躲?”

    张云杰昂然说:“我不是来此藏躲,我原是要往襄阳找我的师父,好助我报仇。走在此地遇见你师妹,我为向她谢罪才到这里。又因九奶奶在此养伤,我帮助服侍,才住到今日。现在九奶奶已经死了,我也就要走了,过去的事我全都后悔,但都已无法挽回,九奶奶和翠环她们都已宽恕了我,你若仍不肯饶,就请你挥刀。我张云杰若躲一躲,或是挡一挡,就不是丈夫!”

    金娥冷笑道:“你是谁的丈夫?”翠环问说:“今天你们为什么来到这儿?”金娥说:“我们才从大名府来,现在袁一帆和他的师弟万兆山、陈仲炎、杨大壮、陈正仁等人,都已到大名府。……”张云杰听到这里,不禁吃了一惊。金娥又说:“他们的人虽不多,可是我们已探出他们有两口削钢剁铁的宝剑,我才来。现在九奶奶既然死了,只有师妹你去帮一帮我吧,咱们俩好为九奶奶报仇!”

    翠环听了这话,却一点也鼓不起她的勇气,并且很犹豫的。张云杰就说:“我同你们去!袁一帆、陈仲炎是你们的仇人,更是我的仇人,我同你们去报仇!”金娥点头说:“好!咱们即刻就走!”又向翠环说:“你在这里!棺材来了将九奶奶盛殓起先别埋,等我去把通得我们东走西窜,五零四散的仇人袁一帆捉住;再把害死于九爷的陈仲炎杀死,然后我们祭完了九奶奶,再掩埋!”

    当下这金峨抡着刀指挥着张云杰一同出去。天色虽然黑了,可是还有朦胧的月色,那颜色十分愁惨。这村前却马蹄杂沓,人影幢幢,原来红蝎子手下的强盗现时还有三十多名,都归金娥统辖了。金娥骑着大马,一手摇鞭,一手抡刀,高声说:“走……”于是许多匹马都随她走去。张云杰也骑马携剑,紧紧随她去走。金娥却还嫌他的马慢,回过鞭子来抽他。

    张云杰的脸上被抽了两鞭子,一流汗就浸得很疼;他本来很生气,但现在四边全是金娥的手下人,而且前嫌并未全消。倘若把这女盗惹恼,自己立时就要被他们置于死地。他忍住气,夹在马群里随金娥紧走。金娥用黑话指挥着众盗鞭子“吧吧”地响,钢刀时时举起,在月下闪着光芒。她的头发已不是两个抓髻了,而是随便挽的,乱蓬蓬,简直像个女鬼。

    马群顺着曲折的路径去走。走了许多时,金娥带领他们就上了一座高山。山路极陡,崎岖难行,树木又多,但是转过了一个山盘,就看见了一个平谷。金娥那尖厉的嗓音高喊了一声,众盗就齐都收住马。金娥用黑话指挥着,众盗就一齐下马,有几个就走下山探听去了。其余的人有的寻找草坡去喂马;有的坐在山石上歇息、谈话,并拿出他们马上带着的东西大吃大喝。

    金娥却仍在马上,叫张云杰近前,把她抱下马去。张云杰无法,只得听她的吩咐去办。金娥却百般玩弄张云杰,并说:“九奶奶跟我翠环师妹全都要嫁你,你全都不要,现在看你怎能逃出我的手心。我可同不得她们那样贞节。现在人都归我管了,我随便叫他们伺候我,可是他们都不配作我的汉子,你还不错。以后我吩咐你怎样你便怎样,不许违背,否则我可刀下无情,我不能像她们那样好心肠!”

    张云杰微笑着,说:“什么话?我只怕你不从我,当初我独自去找你们,就为的是想娶你或翠环,可是不想被你们九奶奶把我拉住了,所以我才设法脱身。现在她们已一死一嫁,我只好叫你作我的夫人了!”张云杰于是卧在地下,身旁就是金娥。金娥由怀里掏出鱼肉,又命人拿酒来,她大口的吃着喝着。张云杰心说:这才是真正的强盗!

    金娥把酒往张云杰的嘴里灌,把肉往张云杰的脸上扔,大声说笑。说她杀完了袁一帆就要率众回凹子峪,从此她就是大王了。她要招几千人,她要收多少男女徒弟,她要使手下人都有马,都会使袖箭。她并说要造起一面大旗,绣上“替天行道”四字。她要举大事,封军师,任宰相。但她说了一阵就醉倒了,睡熟了,四旁的贼众也都发出了鼾声,只有几个人提刀往来着巡逻。

    天空的月色已由云中挣出来,十分清朗,树根草底都有虫声唧唧,伴著那潮水似的众盗鼾声。张云杰坐起身来,仰观著明月,看看眼前,想想过去,再想想以后,他的心中忽然又变了主意,由那主意他又细细的计划。不觉就到了天明,众盗也齐都爬了起来。金峨也醒了,她一面挽著头发,一面又派了两个人下山去踩探。

    张云杰却自告奋勇说:“我来是为报仇,你也得让我办点儿事呀?”金娥说:“好!你也出去帮他们踩探踩探。陈仲炎、袁一帆他们昨天宿在大名府南关,今天他们要起身,一定从山下经过,看见了他们不要动手,报告我来,咱们再一齐下山去截杀他们。”又说:“你若骑马带刀就很容易被他们看出来。他们若看出咱们在此等着了,他们就许拨马回去找官人,那可就坏了。今天就是谁的人多谁得胜!我给你两只镖,你会使吗?”

    接著金娥由旁边的盗贼手中要过来两只钢镖,张云杰就下山而去。

    他到了山口,却止住了脚步,向外一看,原来眼前就是黄河。浊水滚滚,上面飘浮着一两只小船,两岸全是黄沙,连树木草根都很少,别说村落。这里的山就像一只猛兽似的蹲踞在这里,一望,就可以看见周围二三十里之内有无人踪。张云杰并不往山下面走,他反倒攀树登石,往山上去,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身隐住。

    张云杰所藏身的这处所是在一个悬崖上,说是悬崖,其实距平地不过三丈多高,下面正是大道。大道上有被马踢车轧得很深的印,虽然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雨,可是早就又被太阳给晒干了。松松地像是个大香炉,被风一刮,就瀰漫起万丈的黄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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