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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信数理新学辩神权 误歧途杞人忧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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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东西,就是一个臭屁,也当着香囊般崇拜,倘或是外国人所无的,即是当真的一个活宝,也视同狗矢般的鄙薄。那一种井蛙冰鼠的谬见解,我是至死都不佩服的。何况外国是真有本领的人,遇着自己国里没有的学问,无不虚心采访,想收截长补短的效力呢?诸如从前英国天文家南怀仁尝夸说我们中国术数之学,实有不可思议的道理在里头,决非他们外国推算家所能望其肩背的。可见得并没有像我们中国里的人,那般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的肮脏念头。再要说,信鬼与信数,本来是两件事,若从表面上看了去,似乎是差不多的。其实一经研究起来,岂但各不相谋,竟有风马牛不相及的远呢!小雅君,你如果不相信,好在刻下天色尚早,我们的船,适才到泰兴码头,不妨寻一两件证据出来,给你评论评论,你就不好再笑我是有嘴说人,无嘴说自己了。现在姑无论那数学一道,已为孔子立为专科,用殿六艺之后,是早经彰彰在人耳目的,非同说到鬼神身上的事,就一味的敬而远之那番敷衍话可比。即就王文正所辑注的《阙里遗事》一部书上而论,也说孔氏最重数学,犹以子贡为精益求精,当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后,就去想掘孔子的墓道,不意掘地得一碑,上书:登我堂,入我室,颠倒我衣裳,行至巴丘而亡,五百年后秦始皇。

    这几句话。后来始皇行在驾崩,果符其说。但他那碑阴,并无款识,文正竟大书特书,某年月日,秦政发孔子墓,得子贡碑,事遂中止。这又是个甚么道理呢”我若要不说明白了,你不是说记事的人任情武断,就必定要回驳我亦属是附会之谈了。谁知他其中倒有个缘故。实因从前孔子的坟墓,是子贡一手组织的。所以这个碑,也就断定了是他的雪泥鸿爪。据说,当时子贡还同了个极有名誉的一位舆学家协理地事,也不知寻遍了多少地方。过了几个年头,才寻着安徽凤阳府现在做明陵的那个地脉。子贡看了看,仍然不以为是。无奈那位同去的舆学家,对着子贡说,这块地穴,如何左映旴山,右襟泗水,如何沙明脉秀。枝干完全的一大篇好处,何以尚不足当先生一盼呢”子贡因笑道:【我也知道他好,然不过数百年帝王业耳!且山虽明而寸草不生,是为穷山;水虽秀而只鳞莫睹,是为恶水。苟葬之者,子孙必以非命结局,岂所以酬我夫子耶?】及至看到山东曲阜县阙里地方,前以黄河为池,后以泰山为靠,子贡乃欣喜道:【黄河不枯,泰山不颓,吾夫子之道,岂有已时乎?】当时那位舆学家又建议道:【先生之言诚是,但近墓缺少活水一道,未免美中不足耳!】子贡听了,不觉大叹服,因对他道:【此事吾亦筹之熟矣。但五百年后,自有秦人送水,可无过虑。】迨始皇挑山填海,果在孔墓前开了一条河道,至今土人犹以始后涝呼之,言其水系秦始皇劳民而成也!你就照他记的这两件事上看起来,可知我羡慕子贡的术数之精,是并非臆誉了。无奈后世小儒,谬于一孔之见,误执【子不语怪力乱神】一语为孔氏不谈数理之证,相戒缄默不言,更强世界迭出英明之主,其目的在民可使由之,而不可使知之,诚恐数学进化,则吉凶成败,过于分明,人将以天下事尽委之于数。不但人主无以驾驭人才,亦见有阻各社会励精图治之意。以为诬世惑民,莫甚于此,故历代县为厉禁以解散之,而犹以本朝为更甚。坐使良法美意,旷代一传。自近世邵尧夫、刘青田以后,竟无所闻,未免可惜。”

    我听了,心里很想说他两句,怎么你这么一个通品,连头顶上十万八千烦恼丝都拔掉了,还是装着满腔的劫数风水在心里,可知古人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这句话是不错的呢!但是仲芳的脾气,我是已经摸着点儿了,又何必尽着同他一个竹眼钉一条钉的去互相问难呢?倒不如掉换句把话去谈罢!当下我计较已定,就去对仲芳道:“听说你们老哥拜过康有为做门生,这句话我前年在京里的时候,一见面就想着问他的,后来被那几天在枪炮堆里过日子这么一岔,就岔忘记了。到底这件事还是真的呢?还是有人忌妒我山当的差事太红了,想拿这个丑话来倾轧他呢?你既同他是弟兄,大约无有不清晰的,今日何妨说给我听听,也好让我把一向的疑团破掉了。”    仲芳道:“这句话何尝没得呢!我至今提起来,还在这里极格极格的发抖呢!当时我也曾经劝过他几次,无奈我们老兄的拗性,你是知道的,不问你说出血来,他也当作一口苏木水,光抱着个外而督抚,内而王公,要想去巴结他,还怕巴结不上呢!不趁此刻风炉子尚没有大热的辰光去扇,等到将来火候足了,还来得及么?记得我们兄弟俩说这句话的那日,以后没有几天,就闹出那个搜捕新党的大乱子来了。听说这一回事,全个儿是林旭一个人岔出来的,我当时虽是晓得,却没有敢对人说。现今好在是早经宣布的事,已讳无可讳了。又喜这两年的政府,也文明了许多,所有戊戌案子里的人,除罪魁不赦外,其余牵累的,业已开复的开复,起用的起用了。我们就私下谈谈,也不算得甚么讥刺时政。先是老爷子虑一旦实行新政,有几个守旧大臣,顽固国戚,势必起而反对,反对不效,则必特别阻挠,运动强有力者出为干预,在所不免。不意康有为就利用了这个机会,怂慂老爷子下了一道空白上谕,饬谭嗣同、林旭会同妥议,在驻京的五大军里头便宜调用,以便预防一班反对新政的皇族大臣暴动地步。

    “其时五军中,犹以袁廷尉、马玉昆、董福祥为军威最盛。当下依谭嗣同的意见,想叫董福祥去干这件事。无奈林旭坚执不肯,说:【董回子出身微贱,且入卫未久,恐难胜任,不若袁某人世受国恩,才名藉藉,万一事机决裂起来,还可以多一个人商议商议呢!不比用那一勇武夫的好么?】谭嗣同急争道:【我要派董回子去,就是为的这两层。你就不想想看么?他既出身微贱,则我们必易用其力;既入卫未久,则他自己必急于见功。能有了这两种的性质在里头,你还怕他不入我们的彀中么?若袁某为人,鹰视狼顾,多诈多疑,至有仲达第二之号。设或阳奉阴违,临事变局,你我几个人的性命本不足惜,其如大局糜烂何?】林旭笑道:【一句话,到了你的嘴里说起来,就有这么若干的花样了。从来干大事的人,像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那还能做么?怪不得人说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呢!】谭嗣同道:虞公(旭外号虞山),你莫要把此事太看的容易了,须知不为功首,即为罪魁,你我切不可以意气用事才好呢!】    “林旭见谭嗣同坚执不允,又被掯着那张朱谕不发,没奈何,一人想来想去,竟被他想出了一个奇想天开的主意来。于是对谭嗣同笑道:【你说的那番话虽然近理,究竟也未免太过虑了,莫说我们现在的君臣是一德一心交融水乳的时候,就是寻常办事,亦不至于如此。现你既掯着这张朱谕不交,难不成我就不是钦派的人么?难不成我除了你的,没有第二张了么?】说着,竟自抢过一枝墨笔来,依稀彷佛的誉写了一纸,揣在怀内,跳上车就走。再等谭嗣同赶来阻止,他已自车辚辚,马萧萧的去远了。康广仁同杨深秀还说:【何不追虞公回来呢?】嗣同道:【事已如此,追之何益?】只得把脚跺了几跺,叹了一口气道:【唉!虞公此去,我等无噍类矣!】足见康有为当日夸谭嗣同才质可为伯里玺天德这句话,是很有知人之哲的。

    “其时袁廷尉的行营是驻在京师小站上一个关帝庙里,林旭就得意扬扬的一迳跑到那里去。正值初更时分,营中上火,一见面便将那张墨谕交给他看,又对他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遍。不意袁廷尉竟一言不发的,将那张墨谕在炕几上一个玻璃灯置旁边边,翻过来覆过去的看,及至看了好一会,忽然笑容可掬的对林旭道:【你这件东西到底是哪里拿来的?怎么我出仕数十年,又随侍许久,从未见过上谕是会用墨笔写的呢?即或在国孝期内,也不过是用蓝的呀,而何况现在不是这个时候?】林旭见他搔着痒处,猛把一个白脸沉下来道:【此一时,彼一时,老爷子爱用甚么笔写,就得用甚么笔写,你能问我,我却不能问他。至于此事的内容如何,你明天召见了下来,自然是会知道的,却也不须我现在细细的告给你。今天但要你回我一句行不行就是了!】姓袁的听见明天召见下来自会明白的那句话,又证诸他们近日的圣眷宠重,千古无比,就猜着这件事有九分是通天的买卖,并非撞木钟可比,就是朱笔墨笔上一点分经,还在那里疑惑不定。当下又同林旭谈了一会,陡装出一种鬼鬼祟祟的样子来对林旭道:【此事关系甚大,我一个人即或牺牲了性命以报诸君子,本不是一件甚么要紧的事,但求于事有济才好呢!倘我一时利用兵力,他们那四营误认我为造反,岂不要合力来同我反对么?固无论乱军中万无理喻的道理,即能从容将这道密谕宣布出去,我也预料是法不及众的。好在我可以随到随办,是一件现成就事,你只要回去商议妥了,甚么时候能将那四军设法调开,我们就在甚么时候再斟酌就是了。】说毕,又重复屏退左右低声道:【自古办大事的人,首贵机密,所以往往机事不密则害成。此等物留之实足误事,不如烧掉了,以免后日或成祸水。】他说着,就一手拿起来,在烛火上付之一炬,嘴里还是不住的说:【我们再斟酌,再候信。】林旭此时正恐这张墨谕为害,见他先自烧却,暗暗的甚为欢喜,以为是真心为己,遂坦然不疑而去。

    “谁知袁廷尉自从林旭走后,就轻车减从的星夜赴津。次日,京津铁路的火车就奉到直督荣中堂停止买票的密谕。第三日约在黎明时分,我就听外间沸沸扬扬的传说,九门提督会同五城上有奉懿旨捕拿新党的信了。内中不过单单的走掉一个康长素,一个梁超回,那其余四人,都是一串儿牵着走,比杀几个小鸡子还不如呢!其时另有一班人说,袁廷尉接那张墨谕的第二日,居然还召见过几次,老爷子就派他到天津去阅兵。”此一去有分教,正是:老佛有灵存社稷,书生无福转乾坤。

    要知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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