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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革面却繁华衣衫尽换 健身安贫贱井臼同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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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了。你哥哥做出来有几斗米,他没有工夫春,我们两人来春一春吧。”桂英却还没有尝过春碓的风味,就慨然地答应了。

    桂英走到厨房里来,洗过了一把脸,饭已经吃过了,不想再吃,拣出玉和的几件衣服,就在厨房后面院子里,洗将起来。到了吃中饭的时候,田氏打了米来洗,桂英就问道:“嫂嫂!做什么菜?让我来吧。”田氏笑道:“我们乡下做菜,可不烧什么口味,你不会搁油盐,替我烧烧火就是了。”桂英不料第一次毛遂自荐,就碰了个钉子。心想:我就是做不出什么好菜,何至于油盐都不会搁?不过她既说了,自己不会搁,她一定会搁,且看看她是怎样的搁法?于是依了她的话,且到灶门口去烧火。这里乡下,都烧的是茅草,茅草火固然是好旺,但是一烘即熄,一把茅草,烧不了五分钟,因之烧火的人,必须在灶门口坐着。这灶门口并无一张凳子,只是半片破石磨,坐了下去,虽是冰凉一阵,然而硬邦邦的,比起在北平坐的沙发椅子来,另有一番天地了。她在身边的茅草堆上,抽出一束茅草来,扭了一扭,擦了一根火柴燃着,送到灶里头去。她心里却想着,到乡下来,别的不会,烧火总是一学便会的了。

    桂英心里就暗笑着,假使你玩着圈套,我都不识,那也未免太笨了。因之她在闲谈中总是表示着,既然嫁了玉和,就当跟着玉和一块儿吃苦。过去的繁华日子,决计不想。田氏问到她在北平的事情,她总是就那乡下人意料中的事去说,因之田氏也就无法可以侦察她。可是桂英情愿吃苦的这一句话说出来,田氏就又有了新的计划了。

    桂英坐在一边,只是含着微笑。田氏坐在磨子边,将铁勺子舀着米水,向磨子眼里一下一下地倒了下去,口里就闲闲地谈着道:“白妹!北平城里,也有磨子吗?”桂英摇摇头道:“没有这些东西。”田氏道:“那么,要吃一点粑呀,粽呀,面食呀,怎么办呢?”桂英道:“店里都有现成的,拿钱去买就是了。”田氏道:“店里也要磨,也要春的呀!”玉和拉着磨砻担子,只管气吁吁地喘着气笑道:“都是买现成的呀!譬方说卖粽子的店,他们到米店里去买江米,到杂货店里去买竹箬,自己只费一点手续,将粽子包好煮熟就是了。哪像我们乡下,先要把糯稻春成米,还要到山上去摘箬竹呢。”说着,气吁得更厉害,就停住不说了。田氏笑道:“这样说,街城里真是便当,什么东西,都可以拿钱去买,自己不用费心费力。白妹!你过惯了北平那样便当的日子,我们乡下这样穷苦的日子,你还过得来吗?”桂英道:“嫂子!你不看我过得很好,我有什么过不来的?”田氏笑道:“你们在北平城里,天天总买些鱼肉吃吧?乡下人不逢三节和插田,是不会弄荤菜的。”桂英道:“住家过日子的人,就是在街城里,也不能天天顿顿吃荤。”田氏道:“不过也看什么人吧!听说白妹在街城里,日子是过得很好的。你自己还会挣钱呢。”

    桂英初到家乡来,看着农具,什么也是有趣的,总喜欢跟着嫂嫂在一处弄弄。初两三次和嫂嫂一同磨磨子,有个远房十岁的侄女儿招弟,把她在隔壁找来下磨,到了四五回头上,嫂子不客气了,就叫桂英下磨。下磨的方法,是怀里抱一筐子大麦,当磨子眼转到面前的时候,就抓一把麦下去。看起来是很容易,然而那磨手上,有担子钩着的丁字直柱,随着眼转过去,放下麦去,缩手稍慢,就要让直柱子打上一下。若是预先伸手过去,麦子又放不到磨眼里头。为了这个,每次忙得手忙脚乱,心惊肉跳,浑身是汗。田氏看到,却是笑了个不亦乐乎。桂英觉得自己什么都能说会懂的人,到了乡下来,却不如一个十岁的女孩子,这却可耻了。不过下磨子不下来,扶了磨担磨麦,总是会的,于是和田氏掉着,田氏下麦,自己下磨。

    就在这时,玉成已经回来,他上身打着赤膊,将一件褂子披在身上,只把领子上的纽扣扣住,套在脖子上。他手上举着一把锄头,向门角落里一放,接着就去解他的纽扣。他一回头,看见桂英身上,还穿了花纱的旗衫,便笑道:“白妹!你没有短衣服吗?在乡下住家过日子,只图个便利,用不着穿得这样斯文一脉吧。”桂英笑道:“我没有什么短衣服,有也破旧得不像样子。”玉成道:“破旧要什么紧?缝缝补补,洗洗浆浆,就是一件好衣服。”桂英觉得自己说得有理的事情,由乡下人看来,也是没理的,这还好说什么?只有不做声而已。

    她走到这里,只见玉和穿着短汗衫短裤子,光了双脚,踏了一双没有后跟的鞋子,坐在一张矮竹凳上,在那里慢慢地清理钓鱼竿,脚边放了一只瓦罐子,装着鱼食。他看见桂英脸红红的,便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桂英笑道:“原来磨糯米重得很。”玉和道:“你也去找救兵吗?我和你去磨磨吧。”桂英笑道:“你这个斯文劲儿,也磨得动吗?”玉和道:“你都磨得动,难道我还磨不动吗?到了家里来,现在就剩我是个闲人,我也怪寂寞的。”他说着话,就起身向磨房里走。桂英觉得有了自己丈夫去打替工,就比找别人好得多,也就跟玉和一路回来。凡是庄稼人有一碗饭吃的,他家里必定有一间米房,地上扫得干干净净的,预备在这里砻糠筛米,米落到地上就可以扫起来,因之磨子筛子等物,都在这米房里。由这米房里过去,便是仓房。玉和一走到这里,就想起上次回来,哥哥在仓房地窖里取现洋的那一件事。自己骗着嫂子,可以做县知事老爷。县知事在哪里?回到米房里来磨糯米来了。就如此想着,走进屋子里,就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热。田氏见他脸上红红的,以为他不好意思代老婆来磨磨,便笑道:“当年我做新娘子的时候,你哥哥也常是和我打替工的,现在轮到你夫妻二人头上来了。”玉和搭讪着看看磨架子,又将磨砻担摇撼了两下,笑道:“也许我不行呢。”说着,就开始磨起来。玉和究竟是生长农家的,虽然多年不做重工作了,然而像磨这小磨子的事情,还优为之。他站在屋子中间,将磨子拉得飞动起来。

    她伏在木架上,简直不能动。伏在木架上,看着那柳下的清风,吹着塘水,起了粼粼的波纹,几只白毛的鸭子,漂浮在绿水上,将嘴插到翅膀里去,在那里打盹,心里就想着,我一个人还不如这鸭子舒服,未免言之惭愧了。

    吃过了饭,桂英不声不响地打开了箱子,翻了一件垫箱子的短衣服在身上穿着。然而这又有了问题了。她在北平的时候,穿的是短脚裤子,长筒袜子,如今脱了长衣服,田氏看到,她先笑了,向玉和道:“我们白妹,倒好像庄稼人,裤脚子短过了膝盖,和你大哥插田的时候光着两条大腿一样。”桂英听了这话,自己低头一看,觉得也实在不雅,只得脱了短褂子,又把长衣穿上。当日就悄悄地拿出两块钱来,交给了玉和让他在乡镇上买了两丈多老布回来。自裁自缝,不分昼夜,赶着做了两套小裤褂,立刻穿了起来。布鞋线袜,依了玉和的话,在北平就换好的,脚上是不用再换的了。只几天的工夫,桂英由上顺下一换,简直成了两个人了。在她自己看起来,这总算是二十四分地将就着家庭,兄嫂不应该再有什么话说的了。

    他家碓臼,安在大门外的左侧,对了门口一口方塘,几株垂柳,景致是很好的。田氏扛了一大筐糙米,向石臼里一倒,笑道:“我也有两个月没有上碓床,不是你帮着我,我还不敢动手呢。”说着话,她已经走上碓床去。这碓床是一辆小车样的大东西,中间的车轮子,换了一根粗木柱,柱的那头,有一截大圆石滚,脚踏在木柱上一踩,那石头抬起来向下一春,又像公园里活跳床,很有个趣味。碓床由向后向前斜下去的,前面有人扶手架子,人可以扶着站定。田氏道:“你的气力小,站在后面吧。”她一脚踏在床架上,一脚踏在碓柱上,笑嘻嘻地脚按了两按,那碓石昂起了几下。桂英看着轻飘不难,也一脚跨上碓床去。她另一只脚刚刚向春柱上一踩,那春柱在床架缝里,落下一二尺,人当然跟着向下一沉。桂英猛不提防,几乎摔了一个筋头,哎哟一声,两手拽住田氏的衣服。这一个不提防还未曾了结,第二个不提防,又跟着来了,就是木粧的那一头,再向上一抬,在脚后跟上弹了一下,弹得人又向上一耸。田氏笑道:“你不懂这个。你好好地扶着我,我们两只脚一同向下一踏,人不要动。”桂英笑道:“我现在明白了,跟你一下一下地春吧。”于是她顺着田氏的势子,向下春着。她觉得身子站得挺高的,身子虚飘飘的,有些心惊肉跳,摇摇头道:“来不得,来不得,我站到前面去扶着木架子吧。”田氏笑着和她调了一调位子。她两手扶了架子,有了经验了,一下一下地春着。她以为这种工作是很轻便的,做做也无所谓,可是春不到一二百脚的时候,周身发热,气喘个不了,她这才知道这种工作,需要全身努力之处,比磨磨子还要厉害。然而自己已经上了这碓床了,绝不能半途而废,让嫂嫂去见笑,因此虽然是浑身发热,吃力异常,依然拼死命挣扎着。她先是两手扶在木架上的,到后来就整个身子靠在木架上了。好容易把这几斗米春完了。

    一天晚上吃饭,乃是苋菜加小麦粉煮的菜糊,这糊里面搁几个盐花,让苋菜略有一点咸味,因之桌上还有一大碗杂拌式的咸菜拿来下饭。这样的麦粉糊,吃一餐两餐,换一换乡下风味,却无所谓,现在可是吃了一餐又吃一餐,这可嫌着乏味。桂英用筷子挑着麦糊慢慢地咀嚼着。田氏笑道:“吃这样的东西,白妹有点吃不惯吧?”桂英道:“哪有什么吃不惯,人都是一样的嘴,哥哥嫂嫂吃得惯,自然我也吃得惯。”田氏觉着是个机会了,就向桂英道:“大家都在这里,我要把话来说明。我们家没有几多重事,无非各做各的针线,各洗各的衣服,除了想吃些杂粮,春大碓磨大磨的事,都用不得做,无非是每天抬两桶水,浇浇菜园里的菜。这几天白妹来做,都是挑重的干。以后无论什么事,我们妯娌两个人平分就是了。”

    田氏春完了米,却不管她的事,将石臼里的米铲了起来,扛着走了。桂英足足在碓床上伏有一个小时之久,才站立起来,慢慢地走回房去。偏是田氏还有余勇可贾,将一只干净的粪桶,插了一把长柄木勺在里面,提到院子中间,笑着道:“白妹!你累了吗?累就索性累一下,我们抬着水,把菜浇浇,浇完了菜,我们好洗个澡。”桂英听着,走出房来一看,嫂嫂已经拿了一根竹子扁担在手,当然也是不容推辞的了。少年人总是好胜的,立刻就答道:“好的,我们去吧。”于是同嫂嫂抬着空桶,向菜园里来。这个菜园外,有一口土井,井上一棵冬青树,终年是罩着这片地绿茵茵的。桂英每到井边,就有一种感想,觉得这里空气,十分阴惨惨,不愿向这地方来。现在太阳西下,暮色苍茫,这冬青树井边,更是不堪了。田氏和她将桶放在井边,将带来的一只小木桶,放下井里去汲水。她汲了两小桶起来,倒在大桶里,还只有一半的样子。她毫不客气的,就将小桶和绳索,交给桂英道:“你来吧。”可怜!桂英今天春了两小时的碓,已经是精疲力竭,走路都走不动,哪里还能做事。这一只小桶上的绳子,约有四五丈长,放桶下井去,摆了几摆,舀满了一小桶水,向上拉时,却非常之重。两脚分开,站在井口,弯了腰,咬着牙,两手拉着绳子,提起桶来。可是自己越觉得重,这水的重量,仿佛也就真个向上增加。将绳子拉到一半时,身体摆了几摆,实在拉不动了。然而不把这水汲起来,嫂子可会笑死了。不管什么,只管向上拉着,把桶拉到井口,一手提了绳子,正要腾出一只手来去拿桶,不料一只手的气力,更是不行,那只水桶将人向井里一拉,人站立不定,就向井里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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