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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一

    鬳斋林希逸

    内篇逍遥游

    逍遥游者,此篇所立之名也。内篇有七,皆以三字名之。游者,心有天游也;逍遥,言优游自在也。论语之门人形容夫子只一乐字,三百篇之形容人物如南有憀木,如南山有台,曰乐只君子,亦止一乐字。此之所谓逍遥游即诗与论语所谓乐也。一部之书以一乐字为首,看这老子胸中如何,若就此见得有些滋味,则可以读芣苢矣。芣苢一诗,形容胸中之乐,并一乐字,亦不说此诗法之妙,譬如七层塔上,又一层也。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乌,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於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关者,而后乃今将图南。蜩与鸒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此段只是形容胸中广大之乐,却设此譬喻其意。盖谓人之所见者小,故有世俗纷纷之争,若知天地之外有如许世界,自视其身,虽太仓一粒,不足以喻之。戴晋人所谓蜗角蛮触,亦此意也。北冥,北海也,鲲鹏之名亦寓言耳。或以阴阳论之,皆是强生节目。乌之飞也必以气下,一怒字便自奇特。海运者,海动也,今海濒之俚歌犹有六月海动之语。海动必有大风,其水涌沸自海底而起,声闻数里。言必有此大风而后可以南徙也。南冥亦海也,庄子又以天池训之。齐谐书名也,其所志述皆怪异非常之事,如今山海经之类。然此书亦未必有,庄子既撰此说,又引此书以自证,此又是其戏剧处。抟,飞翔也;扶摇,风势也;三千、九万,即形容其高远也。去以六月息者,此鸟之往来必歇住半年方可动也。野马尘埃三句,此是他文字最奇处,前后说多不通。野马,游丝也,水气也,子美所谓落花游丝白曰静是也。言此野马尘埃自何而得,皆世间之生物,以其气息自相吹嘘,故虚空之中有此物也。此三句本要形容下句,却先安顿於此,谓人之仰视乎天,见其苍苍,然岂其正色,特吾目力既穷,其上无所极止,故但见蒙蒙然尔。鹏之飞也既至於天上,则其下视人间,不知相去几千万里,其野马尘埃相吹之息,亦必如此蒙蒙然,犹人之在下视天上也。此数句只是形容鹏飞之高,如此下,得来多少奇特。若如从前之说,以鹏为大,野马尘埃为细,与前句不相接,后句不相关,如何见得他笔力。水之积也不厚,为下句风之喻也。坳堂,堂上坳深处也,其水既微,但能浮一芥而已,以杯盏之类置其间,则胶住矣。胶音教,言粘住不动也。鹏在天上,去地下九万里,风自汉谷而起,而后蓬蓬然周遍四海。鹏既在上,则此风在下,培,厚也,九万里之风乃可谓之厚风,如此厚风,方能负载鹏翼。背负青天,言飞之高也;莫之夭阏,无障碍也;图南,自北海而谋南徙也。图,谋也;蜩,蝉也;鸒鸠,学飞之小鸠也。誉或作鸒,音预,亦小鸟而已,两字皆通。决起者,奋起而飞也;抢,突也。奋起而飞欲突至於榆枋之上,不过丈尺之高,有时犹不能至,又投诸地。控,投也,言我所飞不过如此,且有不能,彼乃欲藉九万里之风而南徙於天池,奚以奚用也。此意谓浅见之人,局量狭小,不知世界之大也。

    适莽苍者,三飧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莽苍者,一望之地,莽苍然不见,我欲适之,一往一来,不过三饭,而腹犹果然。果,实也,食未尽消也,言其近也。将为百里之往,则必隔宿舂捣粮米,而去非可三飧而已。为千里之行,则须三月聚粮矣。此三句以人之行有远有近,则所食亦有多有少,亦如人见有小大,则所志趣亦有远近,又为鹏与蜩鸠之喻也。二虫者,蜩鸠也。言彼何足以知此,故曰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此两句又是文之一体。以小知大知一句结上鹏鸠,又以小年大年一句生下一段譬喻。朝菌,大芝也,亦名日及,生於粪上,暮生,见日则死。彼但知有朝暮而已,安知有晦朔也。蟪蛄,寒蝉也,春生夏死,夏生秋死,不见四时之全,故曰小年。冥灵,木名也,大椿亦木名也。此亦寓言,不必求其实。言冥灵之生一千年方当一岁,大椿之生一万六千年方当一岁,彭祖仅年八百,至今乃以高寿特闻於世,众人皆欲慕之而不及,亦是见小而不知大也。久,寿也,匹,慕而求似之也。

    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辨也。

    此段只是前段又翻说一个证据。言向来汤曾问棘,即此事也。棘,人名也。是已,即是也。据此一句合结在下,以结语为起语,此其作文鼓舞处。穷发,不毛也;扶摇,风势也;羊角,亦风之屈曲势也;抟,飞翔也;绝云气者,言九万里之上更无云气。人言泰山绝顶,云皆在山下,雷鸣如婴儿声,然今人亦言云只在半天是也。图南,且谋适南冥也。言谋为南徙之计,而后往南海也。斥,小泽也。斥泽之鴳,小鸟也。飞之至者,言我翱翔蓬蒿之间,其飞如此,亦至乐矣,又何必他往哉,其意即与前段同。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辨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於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知效一官,言其智能可以办一职之事也。行比一乡,言其德行可以比合一乡而,使人归向也。德见知於一君,是为遇合而可以号召於一国,言主一国之事也。此三等人,各以其所能为自足,其自视亦如斥鴳之类。宋荣子见之大者也。犹然,笑貌也。宋荣子之为人,虽举世毁之誉之而不加劝沮,言不以为意也。视彼一乡一国之士,但见可笑。然宋荣子之所以能此者,何也。盖知本心为内,凡物为外,故曰定内外之分。在外者则有荣辱,在内者则无荣辱,知有内外之分,则能辨荣辱皆外境矣。斯已矣者,言道理只如此也。彼既以本心为重,外物为轻,则岂肯汲汲然以世俗为事。数数,汲汲也。虽然宋荣子之能固如此,亦未有大树立作家处。若列子者,以身御风而行虚空之间,半月而后反。其御风之时泠然而善,此形容其飘飘之貌也,泠然,飘然也,善,美也。彼既能乘风而行,又视修身以求福,汲汲然惟恐不及者,不足言矣。未数数者,言其未肯似他如此数数也。人之行也在地,列子之行也御风,此虽免乎行矣,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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