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第十一在宥

pan>彼其物無測，而人皆以為有極。<span class="q">道本無盡，而人以為有盡。</span>得吾道者，上為皇而下為王；失吾道者，上見光而下為土。<span class="q">雖見光明，已為土壤。</span>今夫百昌，<span class="q">百物昌盛，謂之百昌。</span>皆生於土而反於土，<span class="q">宣云：“人不知道，與物何異！”</span>故餘將去女，入無窮之門，以遊無極之野。<span class="q">成云：“反歸冥寂之本，入無窮之門；應變天地之間，遊無極之野。”</span>吾與日月參光，吾與天地為常。<span class="q">成云：“參，同也。”</span>當我，緡乎！遠我，昏乎！<span class="q">釋文：“緡，泯合也。”郭嵩燾云：“緡、昏字通，緡亦昏也。當我，鄉我而來，遠我，背我而去，任人之向背，一以無心應之。”</span>人其盡死，而我獨存乎！”<span class="q">宣云：“與道不息。”</span>

    <span class="q">〔一〕“為之奈何”四字據集釋本補。</span>

    雲將東遊，<span class="q">初學記一引司馬云： “雲將，雲之主帥。”</span>過扶搖之枝，<span class="q">李云：“扶搖，神木也，生東海。”</span>而適遭鴻蒙。<span class="q">司馬云：“自然元氣也。”</span>鴻蒙方將拊髀雀躍而遊。 <span class="q">成云：“拊，拍也。雀躍，跳躍也。” </span>雲將見之，倘然止，贄然立，<span class="q">李云：“倘，自失貌。贄，不動貌。”</span>曰：“叟何人邪？叟何為此？”<span class="q">司馬云：“叟，長者稱。”</span>鴻蒙拊髀雀躍不輟，對雲將曰：“遊。”雲將曰：“朕願有問也。”鴻蒙仰而視雲將曰：“籲！” 雲將曰：“天氣不合，地氣鬱結，六氣不調，<span class="q">成云：“陰、陽、風、雨、晦、明。”</span>四時不節。今我願合六氣之精，以育群生，<span class="q">成云：“ 欲合六氣精華，以養萬物。”</span>為之奈何？”鴻蒙拊髀雀躍掉頭曰：“吾弗知，吾弗知。”雲將不得問。又三年，東遊，過有宋之野，而適遭鴻蒙。雲將大喜，行趨而進曰：“天忘朕邪？天忘朕邪？”<span class="q">尊之曰天，如黃帝之稱廣成子。</span>再拜稽首，願聞于鴻蒙。鴻蒙曰：“浮游不知所求，倡狂不知所往，<span class="q">自得所求，自適所往。</span>遊者鞅掌，<span class="q">有鞅在掌，言出遊也。</span>以觀無妄，<span class="q">宣云：“真機之自動者，吾但從而寓目焉。”</span>朕又何知！”雲將曰：“朕也自以為倡狂，而百姓隨予所往；朕也不得已於民，<span class="q">宣云：“謝之不去。 ”</span>今則民之放也。<span class="q">郭云：“為民所放效。”</span>願聞一言。”鴻蒙曰：“亂天之經，逆物之情，玄天弗成；<span class="q">成云：“亂天常道，逆物真性，自然之化不成。”</span>解獸之群，而鳥皆夜鳴；<span class="q">獸散其群，鳥鳴於夜。</span>災及草木，禍及止蟲。<span class="q">釋文：“止，本亦作昆。”蘇輿云：“止、豸同。”</span>意！治人之過也！”<span class="q">釋文：“意，本又作噫，下同。” 郭云：“有治之跡，亂之所由生也。”</span>雲將曰：“ 然則吾奈何？”鴻蒙曰：“意！毒哉！<span class="q">宣云：“言害已</span> <span class="q">深。”</span>仙仙乎歸矣！”<span class="q">成云：“仙仙，輕舉貌。勸令歸。”</span>雲將曰：“吾遇天難，願聞一言。”鴻蒙曰：“意！心養。<span class="q">唯心當養。</span>汝徒處無為，而物自化。<span class="q">成云：“徒，但也。”</span>墮爾形體，吐爾聰明；<span class="q">成云：“身心兩忘。”</span>倫與物忘，<span class="q">人倫庶物，皆泯其跡。</span>大同乎涬溟；<span class="q">司馬云：“涬溟，自然氣也。”宣云：“與浩氣同體。” </span>解心釋神，莫然無魂。<span class="q">宣雲“解其黏，釋其縛。”成云：“魂，好知為。莫然，無知。同死灰枯木。”</span>萬物云云，<span class="q">成云：“云云，眾多也。”蘇輿云：“案‘云云'，老子作 ‘芸芸'，自然貌。”</span>各複其根，<span class="q">宣云：“皆得其無妄之真本。”</span>各複其根而不知。渾渾沌沌，終身不離；<span class="q">宣云：“不開其知識。”</span>若彼知之，乃是離之。<span class="q">成云：“用知，乃離自然之性。”</span>無問其名，無窺其情，<span class="q">宣云：“物本無名，我不必問；本無情，不必窺。”</span>物故自生。<span class="q">成云：“任於獨化，物得生理也。”</span>雲將曰：“天降朕以德，示朕以默，躬身求之，乃今也得。”再拜稽首，起辭而行。

    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惡人之異于己也。同於己而欲之、異於己而不欲者，以出乎眾為心也。 <span class="q">宣云：“言己超出於眾，皆當從己也。 ”</span>夫以出於眾為心者，曷嘗出乎眾哉！<span class="q">非果能超出於眾也。</span>因眾以甯所聞，不如眾技眾矣。 <span class="q">並無獨見，但因聞眾論，遂執一而安之，則反不如能集眾技者之信為眾矣。</span>而欲為人之國者，此攬乎三王之利，而不見其患者也。<span class="q">宣云：“然且欲以己見治人之國者，此徒以聖知仁義為利，而不見其害也。”</span>此以人之國僥倖也，幾何僥倖而不喪人之國乎！其存人之國也，無萬分之一；其喪人之國也，一不成而萬有餘喪矣。<span class="q">一事不成，萬事隨之。</span>悲夫！有土者之不知也！夫有土者，有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span class="q">郭云：“不能用物而為物用，即是物耳，豈能物物</span> <span class="q">哉！不能物物，則不足以有大物矣。”蘇輿云：“言有土者自以為若有物存，則為物所物矣。惟物而不物，故能以一身物萬物。下文‘獨有'，即無物之旨。”</span>而不物，故能物物。<span class="q">宣云：“不見有物，則超乎物外，故能主宰乎物也。”</span>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豈獨治天下百姓而已哉！出入六合，遊乎九州，獨往獨來，是謂獨有。獨有之人，是謂至貴。<span class="q">成云：“人欲出眾而己獨遊，眾無此能，是名獨有。獨有之人，百姓荷戴，以斯為主，可謂至尊至貴也。”</span>

    大人之教，若形之於影，聲之於響。有問而應之，盡其所懷，為天下配。<span class="q">成云：“配，匹也。先感為主，應者為匹。”</span>處乎無響，<span class="q">郭云：“寂以待物。”</span>行乎無方。<span class="q">郭云：“隨物轉化。”</span>挈汝適複之撓撓，以遊無端， <span class="q">俞云：“釋詁：‘適，往也。'適複，猶往復。撓撓，亂也。惟大人能提潔世俗往復撓亂之人，與之共游於無端。”</span>出入無旁，<span class="q">宣云：“去聲。”</span>與日無始，<span class="q">成云：“與日俱新，故無終始。”</span>頌論形軀，合乎大同，<span class="q">論其形貌，合乎人群，不自立異。</span>大同而無己。無己，惡乎得有有！<span class="q">郭云： “天下之難無者己也。己既無矣，則群有不足複有之。 ”</span>睹有者，昔之君子；<span class="q">宣云：“ 三代所謂明聖。”</span>睹無者，天地之友。

    賤而不可不任者，物也；卑而不可不因者，民也；<span class="q">民、物雖卑賤，惟當因而任之，反其性則亂。</span>匿而不可不為者，事也；<span class="q">郭云：“事藏於彼，而各自為，故不可自為，但當因任耳。”</span>粗而不可不陳者，法也；<span class="q">成云：“法，言教也。理妙法粗，故順陳說。”</span>遠而不可不居者，義也；<span class="q">成云：“義雖去道疏遠，苟其合理，應須取斷。”</span>親而不可不廣者，仁也；<span class="q">成云：“親偏愛狹，周廣乃大仁也。”</span>節而不可不積者，禮也；<span class="q">成云：“積，厚也。節，</span> <span class="q">文也。” </span>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span class="q">修德之人，與世中和，自然高遠。</span>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span class="q">成云：“妙本一氣，通生萬物，甚自簡易，其唯道乎！”</span>神而不可不為者，天也。故聖人觀于天而不助，<span class="q">成云：“聖人觀自然妙理，大順群物，而不助其性分。”</span>成於德而不累，出於道而不謀，<span class="q">郭云：“不謀而一，所以為易。”</span>會於仁而不恃，<span class="q">所為自與仁會，不恃賴之。</span>薄於義而不積，應於禮而不諱，<span class="q">俞云：“諱讀為違。廣雅釋詁： ‘諱，避也。'國語韋注：‘違，避也。'二字聲近義通。不諱，即不違。”</span>接於事而不辭，齊於法而不亂，<span class="q">成云：“因於物性，以法齊之，故不亂。”</span>恃於民而不輕，<span class="q">郭云： “恃其自為，不輕用也。”</span>因於物而不去。<span class="q">郭云：“因而任之，不去其本。”</span>物者莫足為也，而不可不為。<span class="q">成云：“素無之，不可強為；性中有者，不可不為。”</span>不明於天者，不純於德；<span class="q">成云：“闇自然之理，則澆薄之德不純。”</span>不通於道者，無自而可。<span class="q">成云：“觸事面牆，無從而可。”</span>不明於道者，悲夫！何謂道？有天道，有人道。無為而尊者，天道也；有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道之與人道也〔一〕，相去遠矣，不可不察也。<span class="q">宣云：“此段意膚文雜，與本篇義不甚切，不似莊子之筆，或後人續貂耳。”案：宣疑是也。然郭象有注，則晉世傳本已然。</span>

    <span class="q">〔一〕“天道之與人道也”八字，據集釋本補。</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