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第十八至樂

    天下有至樂無有哉？有可以活身者無有哉？今奚為奚據？奚避奚處？奚就奚去？奚樂奚惡？<span class="q">宣云：“言至樂活身之理俱有，不知人之取捨何如耳。” </span>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貴壽善也；<span class="q">善者，所遇順善。</span>所樂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也；所下者，貧賤夭惡也；<span class="q">夭，短折。惡，惡疾。</span>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聲；若不得者，則大憂以懼。其為形也亦愚哉！<span class="q">為，於偽反，下同。</span>夫富者，苦身疾作，<span class="q">勤力。</span>多積財而不得盡用，其為形也亦外矣。<span class="q">郭云：“內其形者，知足而已。”</span>夫貴者，夜以繼日，思慮善否，<span class="q">宣云：“為固位計。”</span>其為形也亦疏矣。<span class="q">郭云：“親其形者，自得於身中而已。”</span>人之生也，與憂俱生，壽者惛惛，久憂不死，何苦也！<span class="q">宣本“何”下有 “之”字，云：“猶其也。”姚氏章句本亦同，云：“ 之，是也。言何若是苦也。”</span>其為形也亦遠矣。烈士為天下見善矣，<span class="q">人皆稱善。</span>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誠善邪，誠不善邪？若以為善矣，不足活身；以為不善矣，足以活人。<span class="q">行其言，足以活人。</span>故曰：“忠諫不聽，蹲循勿爭。 ”<span class="q">郭慶藩云：“蹲循，即逡巡。廣雅： ‘逡巡，卻退也。'管子戒篇作‘逡遁'，小問篇作‘ 遵循'，晏子問篇作‘逡循'，漢書萭章傳同，皆字異義同。”</span>故夫子胥爭之以殘其形，不爭，名亦不成。<span class="q">宣云：“意在以爭成忠諫之名。”</span>誠有善無有哉？<span class="q">成云：“善不善誠未可定。”</span>今俗之所為與其所樂，吾又未知樂之果樂邪，果不樂邪？吾觀夫俗之所樂，舉群趣者，誙誙然如將不得已，<span class="q">舉世群趨，如不得已。李云：“ 誙誙，趨死貌。”案：蘇輿雲“樂舉，謂數數稱道之也 ”，於義亦通。</span>而皆曰樂者，吾未之樂也，亦未之不樂也。<span class="q">樂不樂，吾未親歷其境。</span>果有樂無有哉？<span class="q">樂之有無，吾弗知。</span>吾以無為誠樂矣，又俗之所大苦也。<span class="q">我以恬靜無為為誠樂，而世俗又不以為然。</span>故曰：“至樂無樂，至譽無譽。”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雖然，無為可以定是非。<span class="q">成云：“忘是非而是非定。”</span>至樂活身，唯無為幾存。<span class="q">存是二者，唯無為近之。</span>請嘗試言之。天無為以之清，地無為以之寧，<span class="q">郭云：“皆自清寧耳，非為之所得。”</span>故兩無為相合，萬物皆化。<span class="q">兩儀相合，萬物化生。姚云：“</span> <span class="q">江南本作‘萬物皆化生。'”</span>芒乎芴乎，<span class="q">李芒音荒，芴音忽。荒忽，猶恍惚也。</span>而無從出乎！<span class="q">成云：“ 尋其從出，莫知所由。”</span>芴乎芒乎，而無有象乎！萬物職職，<span class="q">成云：“職職，繁多貌。” </span>皆從無為殖。故曰：“天地無為也，而無不為也。 ”人也，孰能得無為哉！<span class="q">宣云：“人能無為，則同乎天地矣。”</span>

    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 <span class="q">釋文：“盆，瓦缶。”</span>惠子曰： “與人居長子，<span class="q">成云：“共妻居處，長養子孫。”</span>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莊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無概然！<span class="q">司馬云：“概，感也。”案：古概、慨通作。</span>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人且偃然寢於巨室，而我噭噭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

    支離叔與滑介叔<span class="q">李云：“支離忘形，滑介忘智，言二子乃識化也。”</span>觀于冥伯之丘，<span class="q">李云：“丘名。喻杳冥也。”</span>昆侖之虛，黃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span class="q">瘤作柳聲，轉借子。</span>其意蹶蹶然惡之。<span class="q">成云：“蹶蹶，驚動貌。”</span>支離叔曰：“子惡之乎？ ”滑介叔曰：“亡。<span class="q">成云：“亡，無也。”</span>予何惡？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塵垢也。死生為晝夜。且吾與子觀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惡焉？”

    莊子之楚，見空髑髏，髐然有形，<span class="q">宣云：“髐音囂，空枯貌。”</span>撽以馬捶，<span class="q">釋文：“撽，苦吊反。說文作□，云：‘旁擊也。'”</span>因而問之曰：“夫子貪生失理，而為此乎？將子有亡國之事，斧鉞之誅，而為此乎？將子有不善之行，愧遺父母妻子之醜，而為此乎？將子有凍餒之患，而為此乎？將子之春秋故及此乎？”於是語卒，援髑髏枕而臥。夜半，髑髏見夢曰：“子之談者似辯士。<span class="q">姚云：“張君房本子上有向字。”</span>視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則無此矣。子欲聞死之說乎？”莊子曰：“ 然。”髑髏曰：“死，無君於上，無臣於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span class="q">釋文：“從，李、徐子用反，縱逸也。”</span>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莊子不信，曰：“吾使司命複生子形，為子骨肉肌膚，反子父母妻子、閭裏、知識，<span class="q">謂朋友。</span>子欲之乎？”髑髏深矉蹙頞曰：<span class="q">矉同顰，皆愁貌。釋文：“頞，于葛反。”</span>“ 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複為人間之勞乎？”

    顏淵東之齊，孔子有憂色。子貢下席而問曰：“ 小子敢問：回東之齊，夫子有憂色，何邪？”孔子曰： “善哉汝問！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懷大，綆短者不可以汲深。'<span class="q">成云：“此言出管子書。”郭慶藩云：“玉篇：‘褚，裝衣也。'字或作□。眾經音義引通俗文曰：‘裝衣曰□ 。'說文系傳：‘褚，衣之橐也。'集韻：‘囊也。' 左成三年傳：‘鄭賈人有將置於褚中以出。'蓋褚可以裝物，亦可以裝人。”</span>夫若是者，以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適也，夫不可損益。吾恐回與齊侯言堯、舜、黃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農之言。彼將內求於己而不得，不得則惑，人惑則死。<span class="q">成云：“不得解則心生疑惑，於是忿其勝己，必殺顏子。”</span>且女獨不聞邪？昔者海鳥止于魯郊，魯侯禦而觴之於廟，<span class="q">司馬云：“國語‘爰居止魯東門之外三日，臧文仲使國人祭之'，不雲魯侯也。爰居，一名雜縣，舉頭高八尺。爾雅樊光注：‘形似鳳皇。'”案：禦，迎也。</span>奏九韶以為樂，具太牢以為膳。鳥乃眩視憂悲，不敢食一臠，不敢飲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養養鳥也，非以鳥養養鳥也。夫以鳥養養鳥者，宜棲之深林，游之壇陸， <span class="q">釋文：“壇，司馬本作澶音但，云：‘ 水沙澶也。'”成云：“壇陸，湖渚也。”</span>浮之江湖，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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