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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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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征君之别,塞树五霜,朝聘将继,不谷每南望楚甸,悠悠我心,继以梦寐,弥不自仰。敝邑之民若荷耒望时雨,有司赋怀征而咏之,一何悃也。征君其亮哉。昔闻征君自蜀之楚,楚入凿岭以平其道路,作锦绣之流盖三十余里,坐以雕乘,宾于阳春之宫。时峒蛮称乱,征君与李玄、左权之徒殚智陈力,有五大夫之劳,而功之举犹遄,是征君固楚望也。夫楚以微难,其劳也若是;敝邑犹楚也,匈奴之警甚于峒蛮,土壤之饶不及荆楚,而又有巡狩之遗烈,征君何重楚而轻敝邑哉?敝邑若替,虽为不谷辟,征君无亦忍敝邑之民人而置诸沟壑,且以隳望于邻国,仁者能无儆惕乎?今胡马秋劲寇我井陉,又寇我雁门,又寇我郎岭,郎岭战却,折我锐儿五千。又寇我铗关,余种皆起,遂寇我云中,据获妇女数十余万而氵?。我边境师愤空冀而战,又折我锐儿万余,仅获黄羝二千。又寇我上党,破马陵之关,猎火通九京。敝邑之危若垂石,其势莫当。是以藉征君之怒而剿灭之,则名垂汾沁,功铭恒霍,义显于介山,风高于首阳,此不世之休烈也。头征君就余驾,毋惮千里,不谷率敝邑之有司候于境上,命使以符犭旬于邻国之壤而达其关,使毋有讥者,发壮士三百获乘于道,使毋有妨者。若征君与不谷均是心度勉抚敝邑,肃扬仁风,以化狼跋,荐社稷之馨香,不谷唯是剖心而索报及兹,臣庶无忘德也。征君其深惟无忽焉。”

    楚王既得书,命左右曰:“有泄之者诛。”晋使寤,检而不获,其旅十人与馆人斗。楚王闻而囚之,晋使遘征君告以晋难。征君曰:“奚为不书。”曰:“馆人盗哉。闻于王,王不罪馆而戮其邻,仆非以修睦也。意者其王之计乎?”征君谓李玄曰:“楚与晋隙矣。”翌日,谒王。王料征君以晋使之故而谒也。讲至日昃,征君不及晋故。楚王疑之,问于征君曰:“先生知晋之聘乎?”对曰:“聘而不书,晋难必遄,臣将赴矣。若聘臣以书,是饰难也,臣何就焉,是以忧其无书也。”楚王有惭色,谓:“信乎晋之饰难也,聘以书,晋使失酒,误投于寡人。寡人诵之,有不利于王室,故囚其使不敢以闻征君。寡人隘宇得无疑乎?”对曰:“晋果不利于王室而有使于楚,虽不犯王,亦楚之累也。岂惟臣之罪祸。王其释晋之使而归之。夫晋之谋寄于臣,臣不就聘则晋之谋谢矣,又何囚乎?”楚王乃释晋使,征君因难曰:“王释晋使而归之,楚必有衅。”楚王曰:“何哉?”曰:“邻国之使不可戮也,既戮而归,晋人必报之,臣是知其衅也。”楚王曰:“然则为之奈何?”曰:“晋之聘,殷矣。王若修戮于晋使,而臣不就,亦衅也。臣请为王聘晋,可以替晋使之谗,而臣亦无辱于晋,且以善楚。王其虞之。”楚王曰:“戮使而客士,衅在敝邑。如晋而淹,衅亦在晋,是邻国交衅,胡可盟也。若不得已,则徐渊亦足以当晋,征君其命之行。”曰:“王不可以轻邻也。徐渊亦义,岂能就不聘之国哉夫晋无衅于楚,则臣之行为晋也;晋与楚衅,则臣之行为楚,非为晋也。宪也闻之,难而不援不可谓仁,援难而解衅又爽信于贤王,不可谓义,故臣援晋之难,必以王为归矣。不然,衅其登乎。”

    征君遂行,与晋使出楚之关,左权、李玄、孔绍祖、鲁狷从之。楚王使二壮士要境,执晋使以质。征君弗然曰:“宪也,韩国之士,楚王若疑,是在韩人也,何以晋人是执宪有徐渊、周岑二子佐王之侧,是有二质于楚,夫奚患乎?”乃以书报楚王。楚人返命,征君是以得诸侯之心。

    ○龟丘

    初,征君宿于龟丘,李玄曰:“有孛南流犯客星甚迫,其在楚分乎难将至矣。”及晋人与蜀人盟,练刺士以报楚王,假为谒者以进。楚王据床而问曰:“汝何国之陪臣也。”谒者曰:“吾闻邻国之交,不可辱以陪臣;诸侯之交,不可疏以床下,今君处雕牙之床,而疏诸侯之交,掷陪臣之礼,而辱诸侯之命,君何不疑臣为刺客而固如此也。”楚王惧而避席,命左右搏之,以验其匕首,谒者疾驰而上,将短刀刺之,梦王伤其面,左右护王。遂搏谒者,曳于殿下,知其为晋人计也。于是楚王始疑晋人之仇楚。

    顷之,征君书至。楚王怒曰:“此必黄宪设刺客计也,不然,书奚值哉?”遂杀其谒者及二壮士,又收徐渊、周岑于狱,亦大招刺客以报晋。征君闻之,谓从者曰:“嗟乎!玄之言征矣,将未及晋而晋为之诡,谋不足以复晋,耻而又导衅于楚,其无已乎。若汉室既替,则晋楚二国不能为盟主矣。夫报楚王而值晋衅,命之厄也甚。甫将避难以归故邗,岂复就晋耶。”鲁狷曰:“子之归善矣,其如岑渊何晋难戢,莫若返楚以调二国之衅,而又释楚王之疑,如是而归,至完也,子若畏于楚,则狷也能死之,而左生之武又足以耀楚于掌上,夫何患焉?”征君曰:“汝不见出穴之蚁,上垣篱而扛百足之虫。有稚子临穴而憎蚁,以泥覆其上,虽欲返穴而安之,亦不得已。今楚之疑非特稚子之憎也,疑覆于国而距后至之士,非特覆穴之泥也,而欲返楚以求鸣,是何丘蚁之弗若乎。汝又不见游鱼之逝千仞之薮,而无患者,以其能与水相信也,故浮沉得扬其意,出入得畅其情,是水益深则鱼益逝,君益信则士益归,而况士之于诸侯哉。使游鱼遇无水之壑,则偃蹇而困于泥,求咫尺之游亦不可得已。今楚无水之壑也,欲以薮泽之鱼而游之必蹇矣。故鱼不厌深,士不厌信,或止或行,其知几乎!”

    鲁狷曰:“楚不可返,以疑故也。无疑于晋,奚为而不就哉?”征君曰:“晋国不待士而忿谋,又以培衅,虽士至其国,亦何所奋也夫疑志者难与决策,忿谋者难与定交,楚疑而晋忿二难也。士焉得而就乎昔赵杀鸣犊而孔子去楚,其似矣。南望郢关,长虹蔽之,痛乎!苍天其斯人与。”

    ○遇渔

    徐渊狱中上书,暴楚王之过,楚王焚其书而杀之。周岑放浮于湘江,有渔者并揖而问曰:“子何方上国之士,而浮于斯乎?”周岑曰:“吾叔度氏之徒也,寄客于楚,潇潇是浮,以濯以渔,棹彼中流,怀我君子,湘水悠悠。”渔者曰:“子奚不追师而为此游也!”周岑喟然叹曰:“师安所追乎!汉道其亡,王业其茫,奸雄攘臂,贤者无庐,流于四方。之晋者浮河,之楚者浮湘。吾将逝洞庭而憩云梦,窥九嶷而望衡阳,抚雄剑以啸荆门,濯长缨以歌沧浪,吾进与子而偕钓,退与子而偕狂。幽吾于鸥凫之渚,栖吾于兰社之乡,羌邂逅而猜予,迷圣贤之弛张,信不可乎?”

    渔者曰:“吾闻无巢之林,其下必庐;无渔之薮,其上必矶。子乃洋洋然悲歌慷慨,浮而不归,敝褐垢体,为时所疑,之楚游者能不怀噫。是子之智不如鱼之远矶而虚其薮,鸟之畏庐而废其巢乎,何子之不能广也!”

    周岑曰:“昔者箕子仁而蒙难,文王顺而拘,展禽和而鲁黜,子胥毅而吴俞,仲尼能而陈厄,墨翟智而宋囚,史鱼直而晋辱,屈平忠而楚流。古之圣哲贤彦之士,岂不欲避忧患而洁身哉心有所激则谔而不缓,心有所愤则矫而不难,心有所忄亢则慨而不畅,心有所惕则郁而不旷,其逸乐足以育其众庶,其忧患足以哀其民人。渥以钟鼎之禄,而不为富,拥以环堵之室而不为贫。其群也迹化,其独也道荣,一毁一耀,而天下蒙如也。子徒见夫鱼不潜缘矶之薮以为能逝也,而时遇渔人之罟,又逆鳞而入;鸟不巢覆庐之林以为能举也,而时遇猎者之网又解翅而投乎。”

    渔者仰笠而歌曰:“潇湘秋兮水,芙蓉落兮雁南宾。期美人兮江渚,岁暮兮苍梧。”云如是者三阕。周岑凭而听之,曰:“噫嘻乎!噫嘻乎!何楚声之婉变也。”

    是岁,楚王索征君于晋。征君奔秦,秦人纳之。

    ○阳山

    阳山崩,楚王问于左右曰:“晋人有衅于楚,国夙夜忧惴。况征君不复,徐渊囚而死,周岑乞食于楚市,乘桴于湘江,不知其所矣。是以海内贤士皆弃楚而实邻,国无以南捍,寡人奈何今阳山告崩,楚国无所镇,是寡人之祸彰矣。无亦诡于晋者,或不得求与,聊王室之故也。”左右对曰:“君以晋衅,而日夜求征君,用心疑之,是君之劳过矣。夫征君游诸侯,诸侯皆信之,而楚独疑,使楚国不能为盟主,以光耀王室。阳山之崩不其疑乎?”

    楚王长息而言曰:“寡人将修好于晋,而聘征君,则楚之祸庶乎尔众为寡人画之。”左右对曰:“邻国之好可以修也,若征君之聘夫奚就乎。死其弟子而困其师,露其诡计而饰,其聘不可为也。”

    楚王遂修好于晋,晋人杀楚使,悬其首于关门之木。

    楚王闻晋人无礼于楚,谋诸左右曰:“枭邻不睦,贼我使臣,何以报之?”左右稽首而谢曰:“衅其分矣,又何报焉。愿君毋忘仇于晋也。”楚王怒,宠姬阳华谏曰:“不可。妾闻之,寤口之言若{羔火},寤心之言若冰。今左右之谏虽不甘君之口,其亦寒心哉。夫寤口者求誉而养祸,寤心者忍耻而奋功。是以明君乐闻寤心之言而去其寤口之士,故功施昭明而令闻广誉也。君若诛左右而拥其心,无乃嗜其之疾乎。楚之使晋人戮之罪也,君诚怒矣。君独不思晋之使犹楚也,不告于天皇而私戮之,亦与晋均也。而君则欲晋之不怒,何君之远恕耶!"楚王惭而释之,遂田于四望。

    明年,楚王饮毒而卒。

    ○归韩

    征君归韩,张俭策杖而访,征君饫之。张俭问曰:“子之誉溥矣,而功不白汉室诸侯,一何拙也!”征君对曰:“宪闻之,智失则求之巧,信失则求之拙,巧者乱,拙者矩。今诸侯虽蔑智而寡信,亦足以国。若汉室不替,诸侯其无战乎。”张俭曰:“俭也,闻晋楚有衅,予何以靖之?”征君曰:“晋之为诸侯也,诡楚之为诸侯也,暴其世子又氵?如是,而衅不可靖也。甫是以浣褐而归,得与子饫。惜乎元礼、林宗逝也,哲人不作,王室其凶,吾道之寄,微子谁与?”乃临风鼓琴而吊之。

    张俭曰:“夫道欲行寄于人,道欲废寄于天。当三代之盛王,是道也,寄于君臣而偕畅之,若舜之于禹、稷,汤之于伊尹,文武之于周公、箕子,君臣一德,其道流行,身履休烈,是以能永厥治。三代既没,春秋纷,是道也寄于臣而不寄于君。若孔仲尼历于诸侯而不遇,乃述经于泗水之滨,身不履盛而世载其烈,故春秋乱而不治,是亦寄于天者也。及春秋毁,战国嗣乱,以纵横为贤,是道也亦寄于臣而不寄于君。若孟轲、荀况,谭王道济之以辩,游说于梁楚之间,而无所合,故战国乱而不治,其犹寄于天乎!夫周东之后,寄于人者何穷,而寄于天者何啬也。西京而来,若董子亦寄之矣。今天下左道乱厥内,夷狄乱厥外;大臣贪,小臣谄,民无庐,士无襦,名器淆混,荡之以纲纪,陨之以文章,诸侯骄侈而无戮于王室。由此观之,道何所寄哉!俭也,从荐绅之末,不能辅导以至于锢,为国玷焉。天之戮民又不能死,而苟淹于草莽沟壑之中。若吾子者,名隆而志高,道完形超,固天之所厚者耶。而子之道又若有寄于天者然。悲夫!《北门》之诗,昔人所哀。世道交倾,天其鉴乎!”

    是岁,恒山崩。君子曰:“其幽、厉哉!”

    ○感时

    初,征君将归韩,出疆,哭林宗于野。鲁狷问曰:“狷也闻之,圣人不私,故应物而能化,智者不累,故抑情而能达。子是之哭,其有私乎,其无私乎?”

    征君曰:“甫之游也,不觉暮矣。远托七国,ㄈ返南甸,彦人凋殪,谁与扶植是以感而欷也。”

    鲁狷曰:“汉室其终卑乎?”曰:“今逝者七人,惟尔与甫犹路也。黄巾乱,朱俊死之,陆续隐于长洲,李玄隐于华岳,张裘隐于天台,周岑隐于云梦,左权蹈海,徐渊死于楚,孔绍祖俘于秦。狷乎!甫与尔归矣。”

    乃据地而歌《薤露》,鲁狷和之。既而曰:“吴越之聘子,弗报乎?”曰:“昔者,林宗与甫言曰:‘今诸侯王敖惰而不知礼,大夫污浊而不知义,有司贪残而不知仁,士虚滥而不知耻,民巧诈而不知信。’吴越之士民、有司殆甚焉,又多氵?疾,胡可革也夫圣人不易素习之性,不化至顽之俗。诗云:‘匪我则顽,匪我则端。’此之谓欤?”

    鲁狷遂从征君于韩而返鲁。征君曰:“嗟乎!礼乐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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