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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北偶談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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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恭靖公逸事

    徐莊裕 【 問】 《讀書續記》所載名臣六十四人中清古一條云:「王璟,字廷采,山東沂州人。左都御史,為巡撫,坐忤權要免官。後起為吏部侍郎、左都御史。正德末,士大夫當權豎亂政之後,多營私殖,政以賄成。公門下不受私謁,澹然如布衣時,家無僮僕之奉、田園之適,惟讀書課子孫而已。去之日,言官惜而留之。公嘉靖中諡恭靖。近見新修《山東通志》削去公及李襄敏公秉、秦襄毅公紘名不載,因詳著於此。 【 李公諡諸書皆作襄敏。葉秉敬《諡法考》作襄毅。】

    按:恭靖公一字東?,成化進士,以清節著聞。擢南臺御史,改北,巡視保定諸郡。進光祿寺卿、僉都御史,總理兩淮鹽法。浙東大饑,被命賑濟,所全活四十萬人。巡撫保定,乞罷皇莊以甦民困,孝宗嘉納之。正德丙寅,入協理院,事忤逆瑾,矯旨罷。瑾誅,起撫山西。時流賊入河東,設險防禦,多所斬獲。召為吏部侍郎、左都御史,掌院事,風裁清峻,朝廷倚重之。嘉靖初,進太子太保,乞歸,卒。

    公未遇時,肄業琅琊山寺,夜半有巨手自窗入,類人掌而有毛。公取朱筆書一山字於上,怪哀號乞免,且言:「公貴人,異日當至都憲。」公復援筆書一山字於下,怪乃得出。

    公為諸生,與友人胡某同讀書別業。夏夜,胡每苦熱,公輒言凉,因易地而寢,胡覺清風徐來,都忘炎暑。忽聞有人語曰:「北非王都憲,乃胡教官耳。」叱之不見,遺二蓮葉於榻前。

    公赴省試,在途為雨阻三日。逆旅主人子婦為狐所祟,忽三日不至,問之,曰:「王公在此,故不敢耳。」比公歸,主人以告,求為除之。公書「王璟在此」四字,令置壁上。狐遂絕跡。

    公諸生時,夜讀書,有嫌家持槍隔?刺之,公走避得免,月下窺知為某,閱三十餘年,未嘗告人。公後顯貴,其人以俵馬差累,求救於公,公略無難色。但笑曰:「某日夜若刺我死,誰當救汝,此後慎勿害人。」其人感泣謝罪。其厚德如此。

    穆文簡論王安石

    堂邑穆文簡公 【 孔暉】 ,弘治中,鄉舉領解,出王文成公之門,為理學大儒。然其學多入禪宗,其古文精勁,自子書出,可匹崔文敏公後渠,如送沈朝綬、送王如行諸序可見。予尤喜其與武城王文定公 【 道】 論王介甫書,今錄於此。

    孔暉頓首純甫先生足下:昨在陽明先生坐上,同觀象山《荊國祠堂記》,予時未敢謂然者,必象山之意,多為荊公恕;不為人之社稷計,不為天下生靈憂,不為後學慮。恕一夫而不憫天下後世,此何心哉?不然,乃象山之偏見自喜也。將以正名定罪,釋天下蒼生之憤,為社稷大計,不當姑隨也。大舜殛鯀於羽山,鯀之惡不大於安石,安石之罪浮於鯀。予謂以安石擬鯀可也,鯀名重,安石亦名重;鯀悻直自用,安石亦悻直自用;鯀圮族,安石亦圮族;鯀堙汨,安石亦堙汨,鯀不能除天下之害,亦不能成功;安石禍及天下生靈;生靈何辜?宋之元氣,遂不復振,其罪尚為不浮於鯀乎?夫以傾人社稷,流毒四海者,尚取其志,堯舜當取鯀之志矣。何者?鯀之志,欲平水土也。孟子曰:「食志乎?食功乎?」安石之操介,在古人一節之士甚多,未可以一節而揜元惡也。非聖人無法,聖人作《春秋》以訓萬世,安石獨廢之,此不容誅矣。安石秉《周禮》,蓋功利之心勝也。何者?《周禮》之政,天無曠時,地無曠利,人無曠力,此聖王所以富天下者,盡三才之道者也。安石慕其近似,專以利言,又無管仲之才,所以萬無一利,而害不可勝言矣。天下以為君子者,安石惡之;天下以為小人者,安石好之。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此之謂拂人之性,辟則為天下僇矣。欲恕安石者,是求為過高之論,恐誣後學不淺。不審聰鑒以為何如?孔暉頓首。

    穆文簡論格物

    穆文簡《大學千慮》論格物曰:「倉頡篇云:『格,量度之也。』見《文選?運命論》註,此朱程以前書,乃訓詁之最古者。以其書久廢,故見之者鮮。考之內典,隋智顗《法華經文句解》分別功德品云:『格量功德。』又云:『格量多少。』其一篇內,格量字甚多,此又在唐以前者。《大莊嚴經論》云:『況復如來德,何可格量?』格量之義,古皆用之。而程子未之見,意雖暗合,而解釋弗暢,故使聖經難明。然其為說,合於聖門無疑,豈前人所及哉?問:格之訓至,可終廢乎?曰不可。當云格量物理,以求其至,其義始備。」此解甚新,然文簡學近於禪,亦可見。

    三進士出處

    本朝進士出身最奇者三人:一予同年任暄猷,?縣人。明末團結鄉勇,以禦流寇,南渡授官後軍府左都督靖邊伯。豫王下江南,投誠,遂隸旗下。中順治壬辰進士,以磨勘被黜,復中乙未進士,官至江西南贛道僉事。一吴李芳,邵陽人。崇禎己卯舉人,粵西時,官至左都御史。投誠,願以科第進,中康熙甲辰進士。一錢世熹,五河人。南渡為副總兵官,既而為浮屠。久之,復補諸生,中康熙庚戌進士,年已七十餘,未幾卒。

    楊文公

    宋王文正公嘗言:「昔楊文公有言:『人之操履,無若誠實。』吾每欽佩斯言。」云云。文公為文正誦法如此。而石介作怪說,乃謂其蠹壞聖人之道,詎不誖哉?

    王東皋

    湯陰王東皋 【 伯勉】 官文選郎中,清介有執持,為本朝吏部第一。嘗語同官尹瀾柱 【 源進】 曰:「宋岳忠武王,吾湯陰人也。王之言曰:『文官不要錢,武官不怕死。』吾生平服膺斯言,惟求無愧耳。」又曰:「作吏部無他才能,只須守定『不愆不忘,率由舊章』八字。」

    宋開之

    王在吏部,同時以清直稱者,南宮宋開之 【 文運】 ,亦以文選郎內陞,歸臥不出。魏環溪 【 象樞】 疏薦之,起鴻臚寺少卿。庚申四月,光祿寺少卿缺人,應宋序轉,適光祿正卿亦缺,特旨以宋為正卿。後至刑部侍郎,卒諡端?。

    薛忠武

    明鄞國忠武公薛祿,膠州人。其父居海島,為人牧羊,時聞牧處有鼓樂聲出地中,心識之。語忠武兄弟曰:「死即葬我於此。」後如其言葬焉。已而,勾軍赴北平,其兄不肯行,忠武年少請往。後從靖難師,累功至大將軍,封陽武侯,追封鄞國公。其地至今號薛家島。

    蘇章事

    宋人小說載坡公與章惇題名石壁事,頃見《耆舊續聞》又一事極相類。子厚為商州推官,子瞻為鳳翔幕簽,因差試官開院同途,小飲山寺,聞報有虎,二人酒狂,同勒馬往觀,去虎數十步,馬驚不前。子瞻乃轉去,子厚獨鞭馬向前,取銅鑼於石上戛響,虎遂驚竄。謂子瞻曰:「子定不如我。」舊聞,乃檇李項氏抄白本也。

    徐公長者

    宣城徐翁,尚書元太父,官浙江某縣典史,偶以言忤巡按御史,受辱扑責,羞憤自免歸。時尚書與弟通政元氣皆失學,翁每流涕,忽忽不樂。尚書兄弟跪請其故,曰:「而兄弟皆廢學,吾無後矣。」因述受扑直指事,復流涕不已。尚書兄弟曰:「兒輩不類,自今願力學以慰大人心,願勿悲也。」乃發憤下帷,兄弟相繼登第。尚書謁選得某府推官,即直指之家也,心私喜得報父怨。瀕行置酒,戚友畢集,候翁出稱觴,翁稱疾堅臥不起。尚書入,跪問故,且言此行冀得報夙怨,何反不樂為?翁曰:「此吾所以病也,吾為小吏,當日誠不為無過,但直指稍過當耳。且緣渠扑責,激而罷歸,教子以有今日,則直指乃吾恩人,非仇也。汝思報怨,吾所以病。汝往,當以吾言開心告之,盡捐夙嫌,是吾子也;否則非吾子也。」尚書唯唯,翁乃起,盡歡而罷。時直指久失職家居,聞尚書來,恐甚,郊迎盡禮。尚書首述父命,誓無芥蔕,自是情好甚洽。後翁躋大耋,三子皆成進士,兩登九列焉。此與蔡確父黃裳瀕死,屬其子必報陳氏;確既登政路,遂以事寘恭公子世儒極典,賢不肖霄壤矣。

    王倫

    王倫,宋臣,其死不失為忠義,《金史》不應載,且與宇文虛中同貶,尤非是。

    張尚書

    堂邑張蓬玄 【 鳳翔】 ,自明時已為尚書,入國朝為大司寇,年已七十餘。一日,侍宴上前,下階而仆,世祖命內侍掖以行,出長安門,尚有詔追問能騎否?徐諷令以禮致仕,遂進所撰《禮經》《樂經》而去。張公在明時,為東林所推,嘗自作年譜,謂:「甲申之變,欲死而不得。吏部侍郎孫二如 【 昌齡】 謂己曰:『箕子不死者,以《洪範》也。公有《禮》《樂》二經,道統在焉,亦箕子之九疇也,何必死?』」

    盛王贊

    寶應喬聖任 【 可聘】 ,崇禎中,以御史按浙江,至金華,遇山水暴漲,舟不得進,索挽舟者。縣令盛王贊呼曰:「農忙矣,令請以身挽。」喬遂改而陸行。仍薦之於朝,時兩賢之。此與唐何易于事相類。

    高文襄

    新鄭高文襄 【 拱】 為相,恣橫已甚,至以賜卹大禮大獄,建言贈楊忠愍諸臣官,起用葛端肅、趙文肅諸公,指為徐文貞之罪。其疏有曰:「皇上,先帝之親子也。議事者,先帝之臣遺諸皇上者也。而乃敢於悖君臣之義,傷皇上父子之恩,非所以訓天下也。」云云。此與章惇一輩小人,倡為紹述之論者何異?

    石琚

    《玉堂嘉話》載:金丞相石琚致仕居鄉,聞司隸呵導過門,即起立。客曰:「丞相何為如此?」公曰:「參軍雖微,朝廷命官也,吾敢不敬?」先曾祖司徒公居鄉亦然。

    元法

    元宋子貞作《耶律文正公神道碑》云:「河南初破,被俘擄者不可勝計。及大軍北還,逃者什八九,有詔:停留逃民,資給飲食者皆死;無論城郭保社,一家犯禁,餘並連坐。由是百姓惶駭,公進說曰:「十餘年間,存撫百姓,以其有用故也。若勝負未分,慮涉攜貳,今敵國己破,去將安往?安有因一俘囚罪數百人者乎?」上悟,詔停其禁。

    張璁

    毅宗孝靜皇后崩,禮官議當循累朝故事,后諡用十二字。張璁獨謂當用四字,其黨霍韜亦非之,卒用八字。璁尋以病告歸。他日,世宗與李文康公時言及此事,亦以為非是。璁以庶僚,躐致宰相,惟敢於負孝宗、敢於犯名教而不之恤,術已售矣。以故主之嫡后,骨肉未寒,雖數字之虛文,亦 【 斷斷】 【 齗齗】 持之,徒欲以仇孝宗者媚世宗,而卒為世宗所薄。小人用心,竟何益哉!

    陸完

    吴中士人,多私其鄉之先達,時有曲論。如陸完黨於逆濠,最為姦邪,有某者送錢牧齋宗伯入朝,作古詩數篇,歷述吳中先賢,致期望之意,陸與焉。此詎可欺天下萬世乎?

    史兵部

    吾邑舊令史公,諱能仁,河南鹿邑舉人。崇禎間,來為縣,清正而才,剛柔互用,至今尸祝之。庚辰辛巳,歲大祲,人多流亡,時邑境甘露降於林木,地生羊肚菜。公賦詩曰:「上天降甘露,遍地生羊肚。飢食羊肚菜,渴飲甘露乳。涕泣告吾民,慎無去鄉土。」真仁人之言也。後調繁淄川,遷兵部主事去。順治辛卯,復至縣,雖三尺之童,亦束炬歡迎,至十餘里不絕。可稱循吏矣,惜至今未祀名宦。

    刻言行錄

    頃見嘉靖中鋟《文信公集》,乃鄢懋卿所刻;《宋明名臣言行錄》,浙人劉廷元所刻,而序則出南樂魏相手筆也。向見故相某公以書誡其孫,諄諄以忠孝為訓;而考其平生,大相剌謬,亦此類。

    伍寧方著書

    吴人伍寧方袁萃撰《林居漫錄》、《彈園雜志》、《續眉山論》諸書,攻李三才,自比於蘇明允《辨奸論》。而其於當時臺諫所推重定國是者,則徐紹吉、徐兆魁、邵輔忠、劉廷元數人也。其後熹宗之際,皆為閹黨。兆魁、廷元至大司寇,輔忠至大司馬,紹吉至都御史。崇禎初,定逆案,數人皆褫職定罪,是時袁萃已前歿矣。至其書並攻孫立亭、呂新吾諸公,語尤狂悖。

    金忠節

    金忠節公 【 鉉】 素精易理,讀《邵康節先生集》,手書於後曰:「甲申之春,定我進退。進雖遇時,外而勿內。退若苦衷,遠而弗滯。外止三時,遠不卒歲。優哉游哉,庶畢吾世。」至甲申三月,以兵部主事巡視皇城,盡節玉河,時有中官呂胖子同死,二公骨不可辨,其家人遂同葬玉河之岸焉。公少好誦鄒汝愚先生詩:「龍泉山下一書生,偶占三巴第一名。世上許多難了事,市人何用苦相驚。」後果一十八歲領順天解,忤璫削籍,大節視汝愚無愧云。

    姚端恪

    刑書桐城姚端恪公 【 文然】 ,真實經濟人也。其好生之念,尤出天性。常拈句云:「嘗覺胸中生意滿,須知世上苦人多。」命諸子各錄一紙粘於壁。淄川高世豪,公戊子所得士也,任南鄭令,卒官,逋官糧二千餘兩,妻子十三人,例當沒官。公捐貲數百鍰,復醵金代輸,高妻子竟獲免。好行其德皆此類。公戊子典山東試,闈中得先考功兄卷,異之,曰:「他日必為風雅名家。」

    遵典集

    《遵典集》,亦伍袁萃撰,所取章疏,大抵黨邪醜正。如趙興邦攻湯兆京、孫居相,亓詩教攻孫瑋、周起元,徐兆魁攻顧憲成,孫光裕攻高攀龍、岳元聲,趙興邦攻呂坤,韓浚攻劉宗周,姚宗文薦徐大化,胡來朝薦邵輔忠、徐兆魁,皆推為千古公論。而劉光復輩之論李三才,尤詳哉言之。光復揭內,訾及福清,並及先少師。謂少師以位育顏三才之堂,去有餘倖。其詆毀君子,可謂不遺餘力。至所標榜,如邵、趙、二徐、及劉廷元、周應秋、呂圖南輩,皆逆案中人。而周忠惠、劉念臺諸公之死,卒與日月爭光。桀犬之吠於君子,何損毛髮,徒自穢耳。若先少師之見毀於光復,先方伯之被擯於亓、韓,今日觀之,何啻華袞乎?袁萃自負乾坤正氣,然乎否耶?

    張氏

    甲寅,閩賊作亂,有陳某妻張氏,早孀,撫孤十二年矣。賊至,題詩壁上,有句云「乾坤此際當自決」,遂雉經。思南守陳君某為作傳。

    雙烈

    靈璧有諸生王餐秀者,生二子,長已娶而病,其婦某氏,侍湯藥五年,終始如一日,疾亟,既視含殮畢,遂縊死。其季未娶亦病,婦,某氏女也,隨其母來省夫疾,遂不肯歸。父母趣之歸,曰:「身已字人,嫁不嫁等耳,病如是而秦越人視之乎?」遂侍左右,五日夫死,亦自縊殉之,知縣馬君驄御 【 驌】 親詣其家弔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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