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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林玉露卷之一 乙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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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夬之上六矣。舜於四凶,孔子於少正卯,亦治其家人耳。」象山此論,可謂渾厚高明。且以我朝言之,自慶曆以前,無君子小人之名,所謂本只一家者也,故君子不受禍。自慶曆以後,君子小人之名始立,則有自家他家之分矣。故君子之受禍,一節深於一節。

    冬至奏對

    丁常任,毘陵人,淳熙間為郎。冬至日,上殿奏對。玉音曰:「曉來雲物甚奇,卿曾見否?」常任實不曾見,即對曰:「豈惟臣見之,四海萬姓皆見之。」孝宗大喜曰:「卿對甚偉。」命除淮漕。

    詩家喻愁

    詩家有以山喻愁者,杜少陵云「憂端如山來, <span class="q">【 憂端如山來 九家集注杜詩卷二自京赴奉先詠懷五百字作「憂端齊終南」。】</span> 澒洞不可掇」,趙嘏云「夕陽樓上山重疊,未抵春愁一倍多」是也。有以水喻愁者,李頎云「請量東海水, <span class="q">【 李頎 原誤作「李傾」,據諸本改。】</span> 看取淺深愁」,李後主云:「問君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秦少游云「落紅萬點愁如海」是也。賀方回云:「試問閒愁知幾許,一川煙艸,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蓋以三者比之愁多也,尤為新奇,兼興中有比,意味更長。

    經總錢

    宣和中,大盜方臘擾浙中,王師討之。命陳亨伯以發運使經制東南七路財賦。因建議如賣酒、鬻糟、商稅、牙稅與夫頭子錢、樓店錢,皆少增其數,別歷收繫,謂之「經制錢」。其後盧宗原頗附益之。至翁彥國為總制使,倣其法,又收贏焉,謂之「總制錢」。靖康之初,嘗詔罷之。軍興,議者再請施行,色目寖廣,視宣和有加焉。以迄于今,為州縣大患。初,亨伯之作俑也,其兄聞之,哭於家廟,謂剝民產,怨禍必及子孫。厥後葉正則作外臺, <span class="q">【 葉正則作外臺 「臺」,原誤作「稿」,據明活字本改。】</span> 謂必盡去經總錢,而後天下乃可為,治平乃可望。然中興百年,非無聖君賢相,未聞有議及此者,是獨何也?

    論語

    杜少陵詩云:「小兒學問止論語,大兒結束隨商賈。」 <span class="q">【 大兒結束隨商賈 「賈」,九家集注杜詩卷一三最能行作「旅」。】</span> 蓋以論語為兒童之書也。趙普再相,人言普山東人,所讀者止論語,蓋亦少陵之說也。太宗嘗以此語問普,普略不隱,對曰:「臣平生所知,誠不出此。昔以其半輔太祖定天下,今欲以其半輔陛下致太平。」普之相業,固未能無愧於論語, <span class="q">【 固未能無愧於論語 「固」,原誤作「因」,據諸本改。】</span> 而其言則天下之至言也。朱文公曰:「某少時讀論語便知愛,自後求一書似此者卒無有。」

    本政書

    林勳,賀州人,紹興中登進士第。 <span class="q">【 紹興中登進士第 建炎以來繫年要錄卷二六於建炎三年八月辛酉下載:「廣州州學教授林勳獻本政書十三篇。」宋史卷四二二林勳傳載:「林勳,賀州人,政和五年進士,為廣州教授。建炎三年八月,獻本政書十三篇。」據此,羅書云勳為紹興中進士誤。】</span> 嘗進本政書,欲漸復三代井田之法。大略謂:五尺為步,步百為畝。畝百為頃,頃九為井。井方一里,井十為通,通十為成。成方十里,成十為終,終十為同。同方百里,一同之地,提封萬井,實為九萬頃。三分去二,為城郭市井、官府道路、山林川澤,與夫磽确不毛之地。定其可耕與為民居者三千四百井,實為三萬六百頃。一頃之田,二夫耕之。夫田五十畝,餘夫亦如之,總二夫之田,則為百畝。百畝之收,平歲為米五十石,上熟之歲,為米百石。二夫以之養數口之家,蓋裕如矣。總八頃之稅,為米十有六石,錢三貫二百文,此之謂什一。井復一夫之稅,以其人為農正,掌勸督耕耨賦稅之事,但收十有五夫之稅,總計三千四百井之稅,為米五萬一千石,為錢一萬二千貫,以此為一同之率。一頃之居,其地百畝,十有六夫分之。夫宅五畝,總十有六夫之宅,為地八十畝。餘二十畝以為社學場圃,一井之人共之,使之朝夕群居,以教其子弟。然貧富不等,未易均齊,奪有餘以補不足,則民駭矣。今宜立之法,使一夫占田五十畝以上者為良農,不足五十畝者為次農,其無田而為閒民, <span class="q">【 其無田而為閒民 「為」,原脫,據諸本補。】</span> 與非工商在官而為游惰末作者,皆為驅之使為隸農。良農一夫以五十畝為正田,以其餘為羡田。正田毋敢廢業,必躬耕之。其有羡田之家,則無得買田,唯得賣田。至於次農,則無得賣田,而與隸農皆得買羡田,以足一夫之數,而升為良農。凡次農隸農之未能買田者,皆使之分耕良農之羡田,各如其夫之數,而歲入其租於良農。如其俗之故,非自能買田及業主自收其田,皆毋得遷業。若良農之不願賣羡田者,宜悉俟其子孫之長而分之,官毋苛奪以賈其怨。少須暇之,自合中制矣。其書大略如此。朱文公、張宣公皆喜其說,謂其有志復古。然今時欲行經界,尚以為難,況均田乎?

    元子宗子

    橫渠西銘曰:「大君者,父母之宗子。」其說本於召公。召誥曰:「有王雖小,元子哉!」又曰:「皇天上帝,改厥元子。」元子即宗子也。武王誓師之辭曰:「亶聰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余謂父母之說,不如元子宗子之說意味深長。蓋謂之元子宗子,則天父地母,臨之於上,諸弟之顛連無告者,責望於下,非特惻然於同胞之愛,且有所嚴憚而不敢隳其職分矣。

    六和塔詩

    李彊父為昭文相,嘗出六和塔,題詩云:「往來塔下幾經秋, <span class="q">【 往來塔下幾經秋 宋詩紀事卷六0引咸淳臨安志李宗勉題六和塔詩作「經從塔下幾春秋」。】</span> 每恨無從到上頭。今日登臨方覺險, <span class="q">【 今日登臨方覺險 「覺」,原誤作「覓」,據諸本改。又,同上書引作「今日始知高處險」。】</span> 不如歸去臥林丘。」彊父為相清正,謹守規矩,自奉如寒士,書卷不釋手,薨于位,諡文清。

    湖州生祠

    嘉定間,楊伯子為湖州守,彈壓豪貴,牧養小民,治聲赫然,為三輔冠。郡之士相與肖像祠于學宮,與工部尚書戴少望並祠。伯子意不悅,會除浙東庾節,將行,辭先聖先師禮畢,與教官諸生坐于講堂, <span class="q">【 與教官諸生坐于講堂 「教」,原誤作「校」,據諸本改。】</span> 命取所祠畫像來,題詩其上云:「面有憂民色,天知報國心。三年風月少,兩鬢雪霜深。更莫留形跡,何曾廢古今。不如隨我去,相伴老山林。」遂卷藏而行。當時士子有戲和其詩者,末句云:「可憐戴工部,獨樹不成林。」

    黃陵廟詩

    陸士規布衣工詩,秦檜喜之。嘗挾秦書干臨川守, <span class="q">【 嘗挾秦書干臨川守 「干」,原誤作「于」,據諸本改。】</span> 餽遺不滿意,升堂嫚罵。守懼,以書白秦自解。秦怒陸甚,陸請見,不出。然猶令其子小相者見之,問其近作。陸誦其黃陵廟一絕云:「東風吹草綠離離,路入黃陵古廟西,帝子不知春又去,亂山無主鷓鴣啼。」小相入誦之。秦吟賞再四,即命請見,待之如初。

    殺人手段

    宗杲論禪云: <span class="q">【 宗杲 原誤作「宋杲」,據諸本並淳祐臨安志輯逸卷七改。】</span> 「譬如人載一車兵器,弄了一件,又取出一件來弄,便不是殺人手段。我則只有寸鐵,便可殺人。」朱文公亦喜其說。蓋自吾儒言之,若子貢之多聞,弄一車兵器者也。曾子之守約,寸鐵殺人者也。

    詩互體

    杜少陵詩云:「風含翠篠娟娟淨,雨裛紅蕖冉冉香。」上句風中有雨,下句雨中有風,謂之互體。楊誠齋詩云「綠光風動麥,白碎日翻池」亦然,上句風中有日,下句日中有風。

    陳黃送秦少章

    韓文公作歐陽詹哀詞云:「詹,閩人也,父母老矣,捨朝夕之養以來京師。其心將以有得於是,而歸為父母榮也。雖其父母之心亦然,詹在側,雖無離憂,其志不樂也。詹在京師,雖有離憂,其志樂也。」山谷送秦少章從蘇公學云:「斑衣兒啼真自樂,從師學道也不惡。但使新年勝故年,即如常在郎罷前。」後山云:「士有從師樂,諸兒卻未知。欲行天下獨,信有俗間疑。秋入川原秀,風連鼓角悲。目前豚犬類,未必慰親思。」二詩皆用韓意,而後山之味永。陸象山云:「男子生而以桑弧蓬矢,射天地四方,示有四方之志,此其父母教之望之第一義也。顏子之家,一簞食,一瓢飲,在人不堪憂之地,而其子乃從其師周遊天下,履宋、衛、陳、蔡之厄,而不以為悔。此豈俚俗之人、拘曲之士所能知其義哉!蓋誠使此心無所放失,無所陷溺,全天之所予而無傷焉,則千萬里之遠,無異於親膝。不然,雖日用三牲之養,猶為不孝也。」象山此說,尤更精透。

    住山僧

    有僧住山,或謀攘之。僧乃掛草?一雙於方丈前,題詩云:「方丈前頭掛草鞋,流行坎止任安排。老僧腳底從來闊,未必枯髏就此埋。」余謂士大夫去就亦當如此。楊誠齋立朝時,計料自京還家之裹費,貯以一篋,鑰而置之臥所。戒家人不許市一物,恐累歸擔,日日若促裝者。余又聞昔有京尹,忘其名,不攜家,唯弊篋一擔,每晨起,則撒帳卷席,食畢,則洗缽收箸,以拄杖撐弊篋于廳事之前,常若逆旅人將行者。故擊搏豪強,拒絕宦寺,悉無所畏。余曩在太學,嘗館于一貴人之門。一日,命市薪六百券,有卒微哂,謂其徒曰:「朝士今日不知明日事,乃買柴六百貫耶!」余因竊歎:士大夫之見,有不如此卒者多矣。

    奏疏貴簡

    劉平國云:「奏疏不必繁多,為文但取其明白,足以盡事理,感悟人主而已。」此論極好,如伊訓、說命、無逸、立政所未論,只如諸葛孔明前後出師表,何嘗費詞!近時如張宣公自都機入奏三劄,陸象山為刪定官輪對五劄,皆可法。

    閒居交遊

    自古士之閒居野處者, <span class="q">【 自古士之閒居野處者 「自」,諸本作「昔」;「者」,明活字本無。】</span> 必有同道同志之士相與往還,故有以自樂。陶淵明移居詩云:「昔欲居南村,非為卜其宅。聞多素心人,樂與數晨夕。」又云:「鄰曲時來往, <span class="q">【 鄰曲時來往 陶淵明集卷二移居作「鄰曲時時來」。】</span> 抗言談在昔。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則南村之鄰,豈庸庸之士哉!杜少陵在錦里,亦與南鄰朱山人往還,其詩云:「錦里先生烏角巾,園收芋栗不全貧。慣看賓客兒童喜,得食階除鳥雀馴。秋水纔深四五尺,野航恰受兩三人。白沙翠竹江村暮,相送柴門月色新。」又云:「相近竹參差,相過人不知。幽花欹滿逕, <span class="q">【 幽花欹滿逕 「逕」,九家集注杜詩卷二一過南鄰山人水亭作「樹」。】</span> 野水細通池。歸客村非遠,殘尊席更移。看君多道氣,從此數追隨。」所謂朱山人者,固亦非常流矣。李太白尋魯城北范居士誤落蒼耳中詩云:「忽憶范野人,閒園養幽姿。」又云:「還傾四五酌,自詠猛虎詞。近作十日歡,遠為千歲期。 <span class="q">【 遠為千歲期 「歲」,李太白全集卷二0尋魯城北范居士失道作「載」。】</span> 風流自簸蕩,謔浪偏相宜。」想范野人者,固亦可人之流也。

    廢心用形

    列子曰:「仲尼廢心而用形。」淵明詩云「形跡憑化往,靈府長獨閒」,說得更好。蓋其自彭澤賦歸之後,洒然悟心為形役之非,故其言如此。果能行此,則靜亦靜,動亦靜,雖過化存神之妙,不外是矣。謂淵明不知道,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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