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我,我是在奢侈里生活着的,脱离了爵士乐,狐步舞,混合酒,秋季的流行色,八汽缸的跑车,埃及烟……我便成了没有灵魂的人。那么深深地浸在奢侈里,抓紧着生活,就在这奢侈里,在生活里我是疲倦了。————”
“是的,生活是机械地,用全速度向前冲刺着,我们究竟是有机体啊!……”
“总有一天在半路上倒下来的。”
“总有一天在半路上倒下来的。”
“你也是很疲倦了的人啊!”
“从哪儿看出来的?”
“从你笑的样子。”
“我们都该找一个好的驿站休息一下咧。”
“可不是吗?”
她叹息了一下。
我也抽着烟。
她也抽着烟。
她手托着下巴。
我脊梁靠着椅背。
我们就那么地坐到下半夜,舞场散了的时候,和那些快乐的人们一同走到吹着暮春的晨风的街上,她没问我的姓名,我也没问她的。可是我却觉得,压在脊梁上的生活的重量减了许多,因为我发觉了一个和我同样地叫生活给压扁了的人。
一个月以后,是一个礼拜六的上午,从红蓝铅笔,打字机通知书,速记里钻了出来,热得一身汗,坐在公共汽车里,身子给汽车颠着,看着街头的风景线,一面:“今天下午应该怎么地把自个儿培养一下呢?”————那么地想着,打算回去洗个澡,睡到五点钟,上饭店去吃一顿丰盛的晚宴,上舞场里去瞧一瞧那位和我一样地被生活压扁了的黑牡丹吧。
到了公寓门口,小铅兵似的管门孩子把门拉开来:“顾先生,下午休息了。”
“休息了。”
走到电梯里,开电梯的:“顾先生,下午预备怎么玩一下吧。”
“预备玩一下。”
出了电梯,碰到了一位住在我对面的,在舞场里做音乐师的菲律宾人。他抬了抬帽子:“礼拜六啦!”
“礼拜六咧!”
可是礼拜六又怎么呢?我没地方去。对于给生活压扁了的人,宇宙并不洪荒啊。
侍者给我开了门,递给我一封信。我拆开信来:
奇迹呢!在我的小花圃里的那朵黑牡丹忽然在昨天晚上又把憔悴了的花瓣竖起来了,那么亭亭地在葡萄架下笑着六月的风。明天是星期末,到我这儿来玩两天吧。我们晚上可以露宿在草地上————你不知道,露宿是顶刺激的Sport呢。快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