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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学集卷五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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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试,实则允食。铭以昭之,亦以志恤。

    (明故陕西巩昌府通判钱君墓志铭)

    镇江有好学修行之君子曰钱君翊之,以明经起家,为山东莱州府胶州州同知,迁陕西巩昌府通判,以年至致仕。讲德谭道,为乡先生,凡十余年以卒。其子玄以户部郎中贺君良之状来请铭。

    於乎!自宋以来,儒者各唱师说,以立门户,谓之讲学,而姚江之良知为最盛。世之谈良知者,其是与否,吾不能知也。以谓莫若反而征诸其人,以其人为质的,而学术之是非较然矣。君少即有志于问学,闻良知之指,有所契合。会以贡入南雍,江西邓文洁公、杨端洁公皆官留都,君抠衣两公之门,往复扣击。及其官胶州,杨公为吏部侍郎,檄致君铨曹署中,是正所著书,浃岁而毕,故所得于端洁者为尤邃。君居官,计口食奉,萧然如老书生。胶州有孟公堂,宋苏文忠公遗迹也,刻《后杞菊赋》于石,陷置壁间,时时诵之以自广焉。州有军丁户绝者,台使者欲勾补之,君奋笔署其牍曰:“有军不清,官之疲也。以民代军,官之横也。”台使者怒甚,卒不能夺君议,然亦竟以此知君。巩昌通判分驻西宁,逼处土番,核兵饷缮,城堡戒严以待变,而又请于监司,贳番酋就擒者以风动之,诸番感,卒以无事。其去官也,惟载长安石刻《十三经》以归,颜其堂曰“石经”。峨冠深衣,与诸生端拜讲贯,老而不辍,此君之生平也。君其有得于良知之深者耶?抑亦扣击于文洁、端洁而不自有其少学耶?抑其进而求诸古人之学,知而允蹈之,而不复涉历乎近儒之门户也?然则世之讲学者,以君为质的焉其可矣。君感端洁公之知遇,晚年走数千里,渍酒墓下。其在长安,故丹徒令庞君时雍抗疏忤权要,交知缩头莫敢问,君独送之国门,执手而别。君之刚毅特立如此,其所得于问学者,要不可诬也。

    君之卒,以天启壬戌二月二十四日,年七十七。配吕孺人,先君十六年卒,年六十一。孺人与君合德,自学以至宦成,篝火宿肉,内外斩斩。子一人曰玄,以某年某月葬君于丹徒县之黄漩,合吕孺人茔。铭曰:

    钱氏武王始开迹,点简扈跸徙厥邑。云洲传芳弘祖业,有子七人君奕奕。

    朴学拙宦绝藻饰,元气浩然返玄宅。厥子辞赋美金璧,后如有闻讯兹石。

    (封监察御史谢府君墓志铭)

    鄞县谢府君,讳一爵,字君锡。其先出晋太傅。宋丞相深甫自台徙慈之香山,再迁鄞之月湖。祖讳瑜,考讳九皋,世有壹行。君以次子太仆寺少卿三宾封陕西道监察御史,以崇祯八年二月廿四日卒,年六十有四。其配孺人周氏,以是年十月廿七日卒,年六十有二。三宾与其兄三阶、弟三台、三卿,以崇祯十三年某月甲子,合葬君夫妇于郡西翠山之阳。三宾,余门人也,状君之行来乞铭。掇其语为铭曰:

    谢自太傅,家于东中。宋有丞相,外属后宫。

    自台徙鄞,华胄遥遥。柱史卜宅,食于契龟。

    祖考载德,其芳尘。长源洪柯,三世乃振。

    君少秀出,及壮砥砺。枕籍书诗,穿穴窒疑。

    踔厉风发,作为文章。丹黄勘雠,其书满箱。

    高冠长剑。有志当世。七制三略,藏┑腹笥。

    行河救荒,防边御虏。如医有方,如奕有谱。

    隐而求志,壮不逢年。仲子长矣,头角崭然。

    君曰三宾,克继我志。我其已哉,系《遁》有惫。

    三宾为令,东海之隅。告诫促数,严于简书。

    尔为尔邑,我为我家。如农有畔,安知其佗。

    耕则有锄,刈则有。朝齑暮盐,不以累汝。

    嘉定之政,吏畏民怀。察廉举尤,登于西台。

    孔贼狂犭制,沓登梏莱。帝曰三宾,女往视师。

    君闻师命,欷嘘感发。扣其囊智,以佐挞伐。

    擐甲即死,获丑乃还。愧我老矣,不从行间。

    我师复登,贼遁浮海。帝庸晋秩,以劳敌忾。

    来归饮御,燕喜便蕃。铙歌鼓吹,戎车在门。

    恺乐方献,谗言孔兴。君曰何伤,白璧青蝇。

    世方小往,我则大归。从容燕笑,饬巾之时。

    先甲三日,话言琅琅。克期挥手,如旅ㄈ装。

    惟君平生,崇智卑礼。孝乎惟孝,友于兄弟。

    吉人,虚止静默。帘阁帷灯,凝尘蔽席。

    花下闭关,竹间扃户。东阡南陌,杖屦可数。

    旁搜博览,百家之书。其尤精者,《青囊青乌》。

    医通国能,葬识地脉。活彼黎庶,妥我兆宅。

    翠山之阳,马鬣牛眠。君所相卜,今则藏焉。

    君生五男,四为食子。五幼而殇,女嫁人士。

    诸孙竞爽,高门有庆。宾子于宣,克举于乡。

    君之子女,皆出周氏。维周淑慎,作配甚似。

    克共克俭,允孝允慈。制书褒美,称为母师。

    生而媲德,死则同穴。松柏丸丸,高坟石阙。

    史传壹行,亦载《列女》。我仪图之,民鲜克举。

    栀貌蜡言,流为丹青。大书深刻,惭彼幽扃。

    述德缵言,惟君有子。庶无愧辞,讯于旧史。

    旧史朴学,质胜斯野。掇其绪余,以告来者。

    (曹府君墓志铭)

    崇德曹广,举崇祯庚辰进士,归而将葬其父,乞铭于旧史氏钱谦益曰:“广之先世,家歙之岩镇,以赀雄里中。吾祖逐什一,行贾于浙,乐崇德之土风,将卜居焉。吾父生于斯,长于斯,念先人之遗志,命吾兄弟毋去此土也。曹之定居崇德,自吾父始也。吾父年十二,即代吾祖治家政,有狱讼于会城,僮奴千余指,雁鹜行列,莫敢陕输流视。市少年以杀人诬中表,连染吾祖。三年未白,往见钱塘令,拂衣奋袖,词辨蜂涌。令大悟,立置诬讼者于理。吾祖自此得骑从出入闾里,雍容修长者之行矣。吾父性行高迈,口不道钱货。吾祖殁,执其手而语曰:‘吾传食伯仲间,独久汝。吾病,汝逾月不解带,良苦也。有汝母私蓄千金,以偿汝。’父顿首谢。已而瓜分之,不忍私一钱也。为邑令重客,出富人以诬坐论死者,其人数辇金钱以谢,拒弗与通。桀黠奴以盗赀系狱,狱吏来告。彼得出,必致死于公,请为公杀之。父笑曰:‘吾岂以我它日之死,易彼今日之生哉?’奴竟得出。吾父少读书,负经济,数踏省门,视一第如拾芥。万历甲子,以国子生试南畿。故人有大狱,亲知缩首,莫敢过其门,倾身为之囊橐。奔走尽气,病大作,弗克试而归。归而数病,遂不起。吾父尝语曰:‘南闱之役,失一举,得一友,所得奢矣。’呜呼!岂知其并以失身也哉!吾父之才,可以先人,其志与气,不能后于人。而抑没不自聊以死,则天也。其殁也,顾视妻子,无可怜之色。自述其生平,命笔志之,壹似重有属者,不能舍然于身后。其可知也,敢以请于夫子,夫子其哀而铭之。”谦益曰:“府君盖孝友顺祥,深中笃厚之君子也。其行己也比于节,其御物也近于侠,要以仁心为质,修业而息之。至于子而发闻于后,宜矣。是宜铭。”

    府君讳以成,字玉汝。祖祺,父弘淮。先世皆葬于歙,今卜葬崇德,府君之志也。卒于崇祯甲戌三月十三日,年仅四十有四。娶程氏。子五人:序、广、度、修来、庑。女子嫁仁和郑钅其。葬以某年某月甲子。铭曰:

    君子五人,序广长成。伯仲竞爽,广先序鸣。

    广也英妙,翱翔上京。明发不寐,有怀。

    衔哀述德,以乞斯铭。我铭既勒,乃卜佳城。

    {隋山}山回水,叶彼经营。仁人孝子,惟后之赢。

    (明故徐府君墓志铭)

    太仓徐文任将葬其父母,谒铭于其友太史氏钱谦益曰:“吾先世望东海。吾胄于国初之福孙公,后十代,吾父也。福孙公自长洲徙昆山,籍茜泾里。弘治中,割隶太仓州。曰‘东渔公’者,吾曾祖也。曰‘南平公’者,吾祖也。吾父性庄强子易,有气略。其接人煦煦,口出气恐伤物,有不平则肆言折之,不畏强御。其理家,囊箧细碎,无所遗漏。缓急叩门,手提数百金,如弃涕唾。州有大凶灾及力役钩稽之事,吾父急病耆事,具有条法,州人赖之。吾从祖御史公既贵,吾祖尝叹曰:‘叔也,能大吾门,虽然,不如吾之有收子也。’御史殁,遗孤漂摇,如之未卵。吾父曰:‘先人有坠言矣,必再立叔氏。’倾赀立专 力,屡速于讼弗悔。人咸谓吾父能子,谓吾祖能知子。州多高门鼎贵,吾父以国子生入赀,授光禄寺署丞,终老其家。州之人每举手相谓曰:‘犹望徐公也。’万历三十八年,吾父殁,年七十九。又七年,吾母终,年八十五。吾母太原王氏也,事君姑,遇子妇,皆有节法。吾少多四方之交,吾母宿膏火治具,至老不倦。生子男三人:大任光禄寺署丞,尹任蚤死。文任则吾,其幼也,今为国子生。女子嫁顾文谟。孙、曾孙男女若干人。将以今年十一月,合葬于某地之新阡。葬宜有铭,吾子辱与文任游,又于辞直而不华,愿有刻也。”谦益曰:“今人视友道如粪土,独文任坚勇自喜,以交友闻于人,为难能也。虽然,亦其父母成之也。文任有友曰西安方应祥,字孟旋,年四十,未有子,府君命文任相视婢之宜子者以予应祥。夫人躬庀裳衣,具膏沐,教诫而遣之。应祥见于府君,抠衣趋隅,执子弟之礼。府君殁,拜夫人于堂下,夫人亦门为 门见焉。谦益之友于文任久矣,敢不诺而铭诸。”东渔公讳忱,南平公讳整,府君讳可久,字复贞,今年实万历四十七年也。铭曰:

    徐氏先世,本自伯益。十望其九,载在史册。

    东海侨郡,播迁吴中。必复其始,群支海东。

    福孙之后,光禄廓之。仁孝袭训,委祉来兹。

    于德尔劬,于家尔赢。匪家则赢,惟后之成。

    娄江滔滔,幽室渠渠。隧道之石,多于储胥。

    惟公有子,谒文于友。篆此铭章,以告远久。

    (漳浦刘府君合葬墓志铭)

    漳浦刘履丁以诸生应辟召,擢郁林州知州,将归葬其父母,而谒铭于旧史氏曰:“履丁之先世,自光、固徙莆田,元末有尉漳浦者而家焉。正德甲戌,曾大父友仁与从叔勋同举进士。勋以谏南巡廷杖,巡抚宁夏,为莆名卿,而曾大父历郡守至参政,有声迹,刘于是乎始大。大父讳祥高,为诸生祭酒,年八十犹踏省门试。元配郑无子,有二侧室,各生二子。而先君与伯氏,其母林也。先母黄氏,其父郡守公,理学巨儒,与从伯父国徵、介徵同乡举。先母年十八归于我。先君二十为诸生,含英浮华,蔚有誉处。先母习礼明诗,闺房之内,朱黄研席,与刀尺错互,灯火青荧,俨然士友也。嫡母既没,诸姑妯娌争产速讼,磨牙吮血。先君分甘让肥,所自予者,皆寝丘之田,西益之宅。先母无后言,抚其子侄,必先己子。宾祭冠昏,皆于我乎取,先母无难色。先君晚而习静,好江门余干之学,焚香盥,梯几帘阁,凝尘蔽榻,双趺隐然。先母俭朴静好,华发相庄,四十年如一日。先君即世,家庙绰楔,不能保一亩之宫,挥千金复之,如弃涕唾,人咸以为丈夫女也。先君居常目二子曰:‘癸也食子,丁也收子,癸之所不可知者年也。’先母授二子书,澜翻成诵,乃令就塾。每诵卫诗先君之思,以勖寡人,未尝不流涕覆面也。先君殁七年,而癸补弟子员。又六年而丁始应省试。先母殁九年而丁应诏得授一官。今将以某年某月葬先父母于某地之阡。风停树静,有怀二人,养生送死,无可为者矣。丁闻之石斋黄夫子,惟夫子之言,质而不华,可以信于后,愿有述也。”余曰:“子之夫子,吾执友也。古之为文者,必有所征,余之知履丁以其师,知履丁之父母以其子,可谓有征矣!其忍不铭?”铭曰:

    刘氏二征始有闻,唯君金友俪玉昆。厥配媲德昏孔云,万历壬子君归神。

    四十七龄生不辰,距生嘉靖唯丙寅。后十九年配亦湮,六十始寿加三春。

    三男子子癸丁辛,癸也早丧二子存。二女如玉达孚尹,朱孝林节播郁芬。

    丁也筮仕苍梧滨,立堂石阙崇高坟。郁林廉石比贞珉,大书深刻镌斯文。

    (嘉定张君墓志铭)

    崇祯六年十二月,嘉定张鸿磐合葬其父母于南翔龚家浜之新阡,泣而乞铭于余曰:“鸿磐之先世,自祥符徙松江,国初居南翔。嘉靖中有名任者,起家官开府,而其从弟以军功授陉阳驿丞,以卑官自著称者,吾祖也。吾父少自力于学,横经籍书,寒抄暑讲。踏省门五六,不得一举。授徒百里外,岁时觐省,自伤贫而违亲,未尝不泣下也。以膏腴让昆弟,退而居于槎浦,荒江白苇,老屋数间。二亲之腆洗不乏,而朋好之过从有余欢者,恃有吾母也。吾父殁,鸿磐生十龄。后二十年,为天启甲子,吾母亦殁。吾母之生于世,视吾父稍赢。送往事居,艰苦万状,凡以终吾父之事也。鸿磐长矣,而困于诸生,吾母殁又数年,而尚无以葬,是以痛不思生,而又病不敢死也。癸酉之冬,而襄事,为之侧席而坐,助窀穸之役者,同里侯豫瞻、大梁张子襄也。以鸿磐之不肖,亲死不能葬,而又忍死而乞铭于夫子,其不独以昭吾亲,且不没吾之所以葬吾亲者也。夫子其谓我何?”余曰:“子之父有高才而无贵仕,子之母有令德而无厚禄,子之乞铭以昭之,宜也。若子之葬其亲,则又何愧?夫洁身修行,不辱其亲,此《南陔》之孝子所有事也。若夫显融富贵,时至而起,则天也。《记》不云乎:‘敛手足形悬棺而封,其谁有非之者哉?’繇此观之,世之生荣死哀,倾动流俗,而其为圣贤之所非者必多矣,子又何愧?古之孝子,祭其亲也,则必求仁者之粟。祭如是,葬其可知也。豫瞻、子襄,今之有名行人也,其助子之葬也,斯亦可谓仁者之粟矣。乞铭以昭其亲,又不没其亲之所以葬。《诗》有之:‘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子与二子交相锡也,法皆宜铭。”张君讳承宠,字君贶,享年四十有九。妻王氏,享年六十有八。男一人,鸿磐,娶李氏。女一人,嫁严某。铭曰:

    藏之固,刻之深,斯之谓不朽。

    不义而富且贵,凿桓氏之椁,而题原氏之阡,于吾亲何有也?

    呜呼!日月有时,吾亦将渴而葬其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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