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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十三 寿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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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川先生集卷之十三  寿 序

    吏部司务太君寿序  陈时子行之赴试也,其姑之夫吏部朱君,实官南曹,亟称子行之文。已而,果中魁选。子行不以有司之取者为荣,而以君之知之者为德。是年冬,十月某日,君之诞辰,留都士大夫咸为之寿。于是子行归而乞言于予。

    予昔读书万峯山中,盖君之所以自号者。其山下瞰具区,倚拔水际。西南七十二峯,矗立于苍波浩渺之间。中有高堂古木,橘柚千章,梅竹茶茗,崇冈连被。问之,知其为君之圃,而颇讶主人之不来者几年矣。然留都曹务清简,士大夫闭门高卧之外,相与游览赋诗,又称觞为寿。此布衣野老之所乐者,而仕宦者兼而有之,其不亦多乎?此士大夫所以乐为君寿者也。

    而予又有感于子行之言。夫科举取士,不能不为一定之品式,而亦非品式之所能拘也。俗人侥幸于一日之获,其于文义尚有不能知者,嚣嚣然自谓已能,欲以规绳天下豪杰之士。亦可耻矣。昔五代时,张文宝知贡举,所放进士,中书有覆落者。下学士院,作诗赋贡举格。学士李怿曰:「予少举进士登科,盖偶然耳。后生可畏,来者未可量。假令予复就试礼部,未必不落第。安能与英俊为准格?」闻者多其知体。欧阳永叔特以此一事,为怿立传。今君之于子行,要为有得于欧阳子之所云者,予故特书之,且以为寿。

    顾南岩先生寿序

    夫富贵寿三者,天地庞厚之气之所积也。其来也,恒参差而不齐。而人之值之也,虽一家之中,父子兄弟之亲,血脉气息之相属,可以言语教戒而同者,而唯是三者为不可期。有厚于富而薄于贵与寿,有厚于贵而薄于富与寿,有厚于寿而薄于富与贵,有厚于富与贵而薄于寿,有厚于富与寿而薄于贵,有厚于贵与寿而薄于富,有聚焉,有散焉,有平均以等授焉。时其平均也,而或富或贫,或贵或贱,或寿或不寿;时其散也,而皆贫皆贱皆不寿;时其聚也,而皆贵皆富皆寿。此造化之微,倏忽迁徙,以此鼓舞人世。而世乃以有心者窥之,憧憧焉疑其既往,而意其方来。此余之所未喻也。

    若吾昆顾氏之盛,殆所谓时其聚者邪?自大宗伯以文章魁天下,将跻台鼎,其余横金衣绯者,尚二三人。昆之言贵者,必曰顾氏。甲第连埒,宗亲子弟被服华绮,千人聚食。昆之言富者,必曰顾氏。自桂轩先生以耆年为乡邦之望,其后寿考,世有其人。昆之言寿者,亦必曰顾氏。今南岩先生以桂轩之孙,宗伯从子,少膺乡荐,甫倅南昌,飘然赋归来之辞,不谓之不贵;优游于亭馆花木之间,不谓之不富;安居暇食,不亲药饵;不习导引,不谓之不寿。夫是三者,所谓不可期也。而聚于一家,又聚于一人之身,斯亦难矣。

    余未尝通介绍于先生,然尝闻其贤,而私心识之。间独窃叹,以为先生藉家世之盛,而又三者参会。夫人子之于亲,苟唯布褐菽水以为养,虽有颜渊之仁,曾参之志,亦当不能无缺然之意。有如先生者,乃夫人所愿于其亲,而不可得者也。于是可以寿矣。

    今年先生寿七十。邑学诸生咸往为贺,俾余叙之。余惟桂轩先生与高大父为延龄会,世通姻好。高大父寿八十五,作高玄嘉庆堂,大宗伯实为之记。则余于先生之文,亦何可辞也?

    同州通判许半斋寿序

    予居乡无事,好从长老问邑中族姓。能世其家业,传子孙至六七世者,殆不能十数。世其家业传子孙绵延不绝,又能光大之者,十无三四焉。

    若许氏之世,吾能言之。自其先讳庆赐者,从嘉定稍徙至昆山,实生文衡;文衡之子曰德芳。比再世以勤啬致富,而子弟皆知修学好礼。其子鹏远,以赈饥出粟,授承事郎。而从子鸿高,由太学上舍历官平定州同知。承事生思耐翁,为京所吏目。而同州君则思耐翁之子也。亦自上舍选倅名州,致政家居。久之,而其子伯云以进士释褐为分直令。方着声迹,有远大之期。盖自国初至于今,许氏之居于乡者,其名可数。耕有田,艺有圃,居有屋庐,其老者,乡里社会,饮酒伏腊,未尝不在。享承平之福者垂百年,而得大发于伯云。所谓能世其家业,光而大之者非耶?

    同州君为人倜傥,善自娱戏。官古冯翊、西华之地,然不能为吏绳束。一旦拂衣归,从布衣野老,陆博投壶,拥女子,鼓琴鸣瑟,酣宴竟日。自伯云不为官时,常自乐也。然今之时,与许氏之上世异矣。使伯云不为官,宁能使其亲保有其乐耶?同州君虽善自娱,非其子之为官,宁终能有以自乐耶?乡人是以为君荣,而以伯云为能养志也。

    嘉靖丙辰月日,为君之诞辰,盖甲子一周矣。时伯云自分直入觐。予与同县之士试于南宫者若而人,与伯云俱会于阙下。比觐罢还,而伯云亦以便道归省。众谓予不可无纪,而沈成甫、戴与政来致其请。予谓吾等方从君有乡社之乐,而伯云回首有白云之感;既为之贺,因称养志之义以慰之云。

    龚裕州寿序

    孔子曰:「仁者寿。」夫仁者岂能必寿哉?以其能静而得寿之理也。人生百年,以区区之形,日与外物为角。夫苟役役然驰骋眩骛于富贵之途,以其所轻累其所重,若是者虽至黄耇,其道促矣。夫苟不役役然驰骋眩骛于富贵之涂,以其所轻累其所重,若是者虽不至黄耇,其道长矣。

    龚先生受命守裕州,有大夫之秩,家富田宅,有封侯之奉,银朱黼缋之华,未始异于世,而得园、绮之高焉。温淳甘膬,脭醲肥厚之养,未始异于世,而得松、乔之适焉。环湖而居,鱼鸟上下,田夫野老,歌呼而笑傲,当郡邑喧嚣之间,而得武陵桃源之趣焉。先生其不役役者欤?君子之论人取其近,先生其得仁者静而寿之理欤?

    予之内弟温甫,与先生世通姻好,来请予文为祝。予尝论今世有所谓寿文者,非古之制。不过谓生于世几何耳耳,奚以文为?至论先生,乃可以着之于文而为寿者也。书以归之。

    徐封君七十寿序

    余往来嘉定,与其贤者游,而识子言。于是时固已奇其文,每言之于人。因遂识东楼翁,慷慨乐易人也。已而子言举京兆,计偕北上,翁实携之以行。余时遇于彭城,遂于僦车共茵而载,历齐、鲁、燕、赵二千余里,走风雪尘埃中,欢然忘其行役之疲。余盖察知翁父子有福德,享富贵者也。

    其后子言登第,以天官属直内阁;寻改大宗伯属,领祠事。余至京师,每见,辄叹其议论之进。是时天子隆郊祀之礼,子言殆所谓侍祠神语,能究观方士祠官之说者矣。至语及其职事,未尝不有志于古之守道以守官者也。而东楼翁居家,日治园圃亭榭,与士大夫饮酒为乐。子言间迎至京师,则诸公贵人日来欢宴,退而莫不叹翁之贤,而又称其有子。已又得诰命推封,既贵显矣。然子言在部曹,郁有清望,议者以为兰台秘阁之选。顷以外补为郡,莫不惜之!会东楼翁方七十,子言将之荆州,过家上寿。以余游其父子间相知之素,属使为序。

    夫予知子言有不释然于此行者矣。然以方刚之年,出粉署为二千石,得归荣其亲,于人子之愿,殆未易得也。吴中士大大登朝者,不为不盛,然能迨禄养,少矣;已迨禄养而至大官,益少。今惟长洲钱工部德征,位至九列,海虞严学士敏卿为馆阁,而二公之亲,皆康强无恙,得封如其子之官,此不独吴中所无,而世亦未之多见。今以子言之年与其才望,名位岂在二公之后?余以是知东楼翁之福禄盖未艾也。子言能自驰骋于文辞,其于江山故宅,云雨荒台之间,必能追踪屈、宋而上之,为南陔、白华之篇,以抒其仁孝之心。余之朽拙,何能为役?猥以斯序见属,愧而不敢辞云。

    葛封君六十寿序

    古之君子,仕则违亲,处则违君,二者常患于不能兼。韩退之言,欧阳詹舍其父母朝夕之养,至于京师,将有所得以为父母荣;虽其父母之心亦然。詹虽不离于其侧,其志不乐也;詹在京师,虽离于其侧,其志乐也。至王介甫,则又以为禄与位,庸夫鄙人之所待以为荣也。贤者道弸于中而襮之以艺,无禄与位以为父母寿,而父母之心亦喜无量。二公之言各有所重,而不免于偏。使为子者,有所得以归荣其父母而无离忧,具道艺之美,而有禄与位以为父母寿,岂非夫人之愿欤?虽然,二公者,盖致恨于彼之不能得者,则亦姑以此使之自慰焉耳!

    葛君理卿,辞其亲试京师。有司奇其文,欲置之第一,遂举进士上第。所谓弸于中而襮于外者矣。国家之制,进士释褐,观政诸曹,其禄秩比七品,可谓有禄与位矣。君在京师逾年,赐告还家,日侍其亲,可谓有所得而无离忧者矣。君之尊人虚潜翁,少在陇亩,淳朴无外慕,于荣势非数数然者,一旦得之,亦不以为有所加;独喜其子之在侧,而以为乐也。以是知二公之言,特有所激而发,使遇虚潜翁父子,其于为人父母与为人子之情,必能极口道之矣。

    君登丙辰进士,以明年四月来归。至某月日,为翁诞辰,翁于是年六十有三。友人赵君元和、张君子忠辈若干人,皆往岁与君同试南宫者也。荣君之还。征余文为虚潜翁寿。余谓如翁者,韩退之、王介甫之所欲之而不能得者也。是可以贺矣。

    柳州计先生寿序

    吾乡范文穆公称湘南江山奇胜,为天下第一。时公帅广右,已而移镇之蜀,有睠睠不忍去之意。而柳子厚刺柳州,乃作囚山赋,观其辞,殆不能以一日居者。范公大帅,名位尊显,其心诚乐于此。而子厚特以谪徙久不得召,有挹郁无聊之志,宜其为言如是。然其于此邦之山水不薄矣。其序近治可游者,殆不下于桂山。而所谓灵山拔地,林立四野,自峤南达于海上,可以想见。韩子称衡湘南为进士者,皆以柳子为师,其承子厚指授为文,悉有法度。由是言之,柳之山水不待子厚而显,而其人才之出,自子厚始也。

    今天下文治休明,皇风遐被。楚、粤之间,来任中朝者,柳州尤盛;又非若子厚之时之比,其为山川愈益增重。惜乎,柳、范二公不及今见之也。柳州计君坤亨,以乙榜进士来教昆山。学者向仰之余,间从问其山水之奇胜。益信二公之言,至今若身履其地而获观游焉。君父靖川先生,以乡进士调倅潮阳。未及上最,即挂冠归其乡。构一亭,日吟咏其中。而孝友清节,为柳人所称。余不知先生之亭,于所谓东亭者何如?而想其凭空拒江,众山横环,海霞岛雾,倏忽万变者如一日也。

    嘉靖癸亥孟冬,适先生降生之辰,进士君忽起岭云衡鴈之感。诸生某某为之遥致祝寿之词,而求序于余。余文乏芬芳馨香之气,万里致之于子厚所适之地,不无愧云。【此文钱宗伯汰之,今仍存。】

    宁封君八十寿序

    凡同举于乡,及同举于南宫者,皆有兄弟之好。其喜而为之相庆固宜。况为其亲者,则犹吾亲也;推敬老之义,夫人皆近于亲,而况于为吾兄弟之亲乎?嘉靖乙丑,天下士对策于皇极殿前。同赐第者三百九十有四人,而广德宁钶大受之尊府,于是年年八十。诸同年会于大受之邸,遥致其祝。盖吾同榜之为其亲寿者,自大受之尊府始。

    今制,举于乡与进士,未及一等耳,而世以进士为荣;未第于南宫,儽然犹诸生也。不特人之情为然,虽其父母之情亦然。大受之尊府翁,于前是科,以其数试不第,亦已厌其为举子矣。临行,戒之就选。是年大受落第,而铨部颇通乞请,大受不欲也。复以举子还。翁殊不喜,曰:「吾春秋高,汝虽不为进士,且得一官,乌纱角带以归,吾即瞑目。但见子之为官,不以子为举子也;即他日为进士,吾瞑目后,但知子为举子,不知子为进士也。」大受受教,局蹐不知所为。

    今年大受登第,而翁适及耄年,可谓能见子之为进士矣。以翁之情如此,则大受所以自欣慰者何如?诸同年之所以为贺者,其容已乎?翁天性孝友,倜傥有大略,乡里敬服之。有纷争者,就之一言而决,退莫不帖然。尝为大第,毁于火,又为之,加大。亦非世之没溺于名利者。即其欲子之为官,盖其为人风概如此。因为序之,使之持至广德以为翁寿,翁又见诸进士为翁寿而喜也。

    白庵程翁八十寿序新安程君,少而客于吴,吴之士大夫,皆喜与之游。都太仆先生爱其淳朴,题其所居曰白庵。君在吴既久,吴人益信爱之,无贵贱称白庵云。今年八十,其子永絺、永约,孙应春,迎君还荪田,将聚族而为君寿。壻吴君某曰:「吾翁千里而归,不得文以行,非所以将顺翁之意。则黄山、灵岭亦笑我矣。」于是谒予请所以为寿之辞。

    古者四民异业,至于后世,而士与农、商常相混。今新安多大族,而其地在山谷之间,无平原旷野可为耕田。故虽士大夫之家,皆以畜贾游于四方。倚顿之盐,鸟倮之畜,竹木之饶,珠玑、犀象、王月毒瑁、果布之珍,下至卖桨贩脂之业,天下都会所在,连屋列肆,乘坚策肥,被绮縠,拥赵女,鸣琴跕屣,多新安之人也。程氏由洺水而徙,自晋太守梁忠壮公以来,世不乏人。子孙繁衍,散居海宁、黟、歙间,无虑数千家。并以诗、书为业。君岂非所谓士而商者欤?然君为人,恂恂慕义无穷,所至乐与士大大交。岂非所谓商而士者欤?

    君今行矣。于是与其妻子、兄弟若族之人,与夫亲知故旧,论说生平,其所历天下名山大川、大都之会有几;其所见四方贤公卿大夫、名人才士有几;遁世长往、怀道蕴术之士有几;生长休明全盛之日,迄今百年,风俗世道之升降,上自朝廷,下至田野,耳目之所见闻,其变有几;屈指百年之内,中间与其妻子、兄弟若族之人,与夫亲知、故旧相见之日有几也:其亦有所感也。夫少而游,老而休,于是得与其妻子、兄弟若族之人与夫亲知、故旧、相与,相见而饮饫,其喜可知也己。则夫为其妻子、兄弟若族之人与夫亲知、故旧,其喜又可知也已。

    张曾庵七十寿序

    世之论人寿,以百年为限。然修短之数,得之于天,不可以齐。得数之长者,百岁为老矣;彭祖之百岁,岂非婴稚之时耶?得数之短者,岁月为稚矣;殇子之岁月,岂非垂老之时耶?予畸穷于世,故尝居闾里间,从先生长者游。自少识张曾庵先生。白晳而丰颐,美须髯。盖先生是时年已五十,容甚少也。又十年,先生六十,其气完,其容无异于初见之时,不知十年之加也。今年先生年七十,亦无耇老之色,其美须髯,发漆黑自若也。先生未尝知世所谓服食炼形之法,而得数之长如此。则今之七十者,亦犹婴稚之时耶?

    吾吴中之俗,尤重生辰。自五十以往。当其生辰即为寿。前年先生犹为博士弟子,激昂蹈厉,诸少年莫敢摧其锋;虽诸少年亦以为先生少,故无为先生寿者。今先生忽自谢其博士,而老于家。其高第弟子某,乃往为先生寿。寿已,则相与求予之一言以序其事。

    「噫!子之先生未可以寿也。子之先生读圣人之书,自以为得其蕴;每酒酣,辄为人说书意,掀髯指画,左右顾视,旁若无人。当世宿学,莫能难也。与人交,洞见底里;规人之过,至于泣下。岂非所谓直道君子者哉?往予至京师,见有衣玉带,乘白马黄金络,前后呵拥,其人白晳丰颐美须髯,俨然子之先生也。叹曰:『何其类吾乡之张子也?张子六举于乡,而今犹布褐而趋于博士之庭。』虽然,今十余年矣,不知其人果安在?而子之先生所自得者何如也?吾又安能舍子之先生而羡彼为哉?」皆曰:「善,请遂书之。继自今,岁岁为先生寿,必诵子之言矣。」

    晋其大六十寿序

    孔子曰「爱之欲其生」,惑也。爱而惑焉,而欲其生,惑也;爱而不惑焉,而欲其生,情也。「吉蠲为饎,是用孝享。禴祠蒸尝,于公先王。君曰卜尔,万寿无疆。」非欲其万寿耶?「我非敢勤,惟恭奉币,用供王能【能 原缺,据尚书召诰校补。】

    ,祈天永命。」非欲其祈天永命耶?此爱之而欲其生者也。然古之人无有以虚辞说人者。人之所欲,天必应之。「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富、贵、寿考、康宁,天也。人皆归之于天。箕子独以为人之所锡。固以冥冥之中,茫茫之表,无所谓天者。人贵之则贵,人富之则富,人欲其寿考、康宁,则寿考、康宁,此祈天永命、万寿无疆之说也。箕子之言天精矣。武王梦帝与之九龄,文王曰:「古者谓年为龄,齿亦龄也。我百,尔九十,我与汝三焉。」武王之寿,文王之所锡也。

    晋君年六十,予之仲弟为君之子壻,而君之子日亨,以姨之子从予学,皆来请予为寿。夫欲君之生者多矣,不若君之壻;虽然,又不若君之子,以君之子寿君,君其有不益寿者乎?予有爱子之戚,方与日亨论洪范之义,以文王能与武王之寿,厚自责以为不慈之极,故以孝子期日亨,必能寿君也已。

    抑予少有四方之志,既年长,无用于世,常欲与亲知故旧,岁时伏腊,问遗往还,饮酒社会,务尽其欢;康强寿考,皆在百岁之外;父子兄弟白首相追随,为太平之不遇人。而迩来屏迹荒江,足不履户外,田夫野老,罕见其面。君与予有连,亦旷岁不见。忽忽不意君便为六十岁人也。君寿宜贺,而予精神恍然,髧彼两髦,泛泛其景,益不复知有生人之乐矣。既勉强为日亨书之,又为谢所以不能往贺之意。

    浚甫魏君五十寿序余始为魏氏诸倩,而浚甫年小于予。时尚垂髫,见余,握手甚亲。及浚甫自真义游学城中,时时来过其女兄,即留饮,相欢也。当是时,恭简公家居讲道,四方学者,多聚星溪之上。公于其家子弟,尤所属意。而吾舅光禄公辟家塾,延致名儒。浚甫遵矩矱无所失,而于进士之业,皆能工习。浚甫升太学,一再试秋闱,见罢,遂不复往;而独颛教其子。今二子学皆已成,庶几可以绍恭简公之业。浚甫年未至而辄已,余尝叹惜之。

    明年为嘉靖四十一年,浚甫年五十,以正月二日为初度之辰。其子壻沈尧俞,以余计偕北上,先期请余文为寿,至期张设之;盖以余最亲,又知之深也。然余见浚甫之少,又见其子之成立,又老而为寿,而吾舅姑与浚甫之女兄,已隔异世,则余之所感多矣。

    度浚甫华堂燕坐,子倩奉觞,宾朋杂沓,笙歌满耳;则余方孤舟栖泊于江、淮之间;自此蒙雾露,凌霜雪,又三千里。持空然无有之躯,欲以献吾君;岂不愧浚甫?而欲为浚甫可得耶?

    古者「五十曰艾,服官政」。又十年,始爵命为大夫。则士之效用于世,任天下之事者,适浚甫之年。而浚甫苟自安逸,非恭简公之教。汉李固荐樊英、黄琼云:「一日朝会,见诸侍中并年少,无一宿儒可备顾问。」则老成之人,实国家之所须,重年少而忽耇老,岂世道之福耶?余以是惜浚甫之自止,而又以叹余之无所用而不知止也。是为序。

    周秋汀八十寿序

    吾昆秋汀周先生,今年寿八十。乡大夫士,多为歌诗文章祝之。先生之子通判君,设广席,大会宾客。徐辈九人者,辱交先生父子间,得坐下坐。目瞻盛举,心窃慕之。

    客有洗爵寿先生者,问曰:「先生之寿有道乎?」先生曰:「有。老子曰:『逸则寿。』又曰:『知足之足,常足。』盖造化钧畀万物,小大厚薄,各有品限。故安其分,则心泰;泰则百疾不作,故寿。愚者弗察,觊觎生焉,得失触焉,心扰而害随之,恶乎寿?故吾见人之富,不多其财,而薄田敝庐,足于陶朱;见人之贵,不侈其爵,而青毛?亶绛帐,荣于金紫;见人有时名,不高其闻,而陶情诗酒,放怀歌舞,老焉益壮,若得终身。吾不知有余在人,不足在我,嬉嬉然若与得意者等。吾之寿或者在此乎?」

    客未对,余笑曰:「达哉,先生之论也!其有得于庄子逍遥之旨乎哉?其曰大鹏万里,鹪鹩一枝,各适其适,不相企慕,则羡欲之累可以绝;累绝则悲去;悲去则性命安。是故寿于人,则为彭祖;寿于物,则为大椿。达者能得之,则先生其人也。今而后呼先生为逍遥公,可乎?」先生闻之喜。卒爵而歌,颓然就醉。余因拾问答之辞,合而为序。

    周翁七十寿序周翁,予弟子建之内祖也。岁己亥,翁年七十,十月某日,为其生辰。子建传其舅之意,请予为序。

    翁之先,自嘉定白鹤村徙居昆山之蔡婆渡。其族之贵者曰佥宪君,别居城中。人犹呼佥宪为渡船周家云。翁饶于赀,中更官府科徭,能勤苦自力,凡再殖。其家自上世高曾以来,率不踰下寿,翁得年如此而未艾,非意之所望,此其子孙姻戚所以尤庆之深也。予为序之云尔。

    因与子建论,以为寿者,人子之所欲得之于其亲,不待形之言;而古之人无有以为文者。至于诗人祝颂之语,始曰眉寿,曰寿考,曰万年,曰万事云者,亦因其德之所取,而致其爱慕无已之情,无有专以为寿之文者也。宋之季年,始以诗词俪语相投赠;及今世,更益以所谓序者。计其所述,不过谓其生于世几年,而至累数百言不止。不知此何用者也?而寿者之家,其又必须此,不得,不以为乐也。岂真有求于古之文哉?以是为古文而已矣。凡今世之务侈其名而不要于理,多此类。

    子建志乎古者,予是以及之。盖予之序可无作,而予言不可废也。

    戴素庵先生七十寿序

    戴素庵先生,与吾父同入学官,为弟子员,同为增广生,年相次也。皆以明经工于进士之业,数试京闱,不得第。予之为弟子员也,于班行中见先生辈数人,凝然古貌,行坐不敢与之列,有问,则拱以对;先生辈亦偃然自处,无不敢当之色。会予以贡入太学,而先生犹为弟子员。又数年,乃与吾父同谒告而归也。

    先生家在某所,渡娄江而北,有陂湖之胜,裕洲太守龚西野之居在焉。裕州与先生为内外昆弟,然友爱无异亲昆弟;一日无先生,食不甘,寝不安也。先生尝遘危疾,西野行坐视先生而哭之,疾竟以愈。日相从饮酒为欢。盖龚氏之居,枕傀儡荡,遡荡而北,重湖相袭,汗漫沉浸,云树围映,乍合乍开,不可穷际。武陵桃源,无以过之。西野既解缨组之累,先生亦释弦诵之负,相得于江湖之外,真可谓肥遯者矣。其后西野既逝,先生落然无所向;然其子上舍君,犹严子弟之礼,事先生如父在时。故先生虽家塘南,而常游湖上为多。

    今年,先生七十。吾族祖某,先生之子壻也,命予以文。为言先生平生甚详,然皆予之素所知者也。因念往时在乡校中,先生与家君已追道前辈事,今又数年,不能复如先生之时矣。俗日益薄,其间有能如龚裕州之与先生乎?而后知先生潜深伏隩,怡然湖水之滨,年寿乌得而不永也?先生长子某,今为学生。而余子皆向学,不坠其教云。

    张翁八十寿序张翁居昆山之大慈。予尝自安亭入郡,数经其地,有双洋荡,多美田。翁以力耕致饶足,而兄弟友爱,不肯析居殖私财;时时入城,从缙绅先生游,乐饮连日夜而后归。士大夫爱尚其风流。其伯子子振,事翁尤谨。嘉靖三十五年正月二十七日,翁生之月日也,于是年八十。子振为为宴会,召其亲戚故人,以为翁寿。而予友盛征伯、任允恭游翁父子间;子振因二君,请予文序之。

    予尝论士大夫不讲于谱牒,而闾阎之子,一日而富贵,自相夸尚,以为门阀。吾吴中无百年之家久矣。昆山车溪之张氏,其源甚远。予家有故牒,谱其世次。而范文正公为当世名臣宰相家,然自监狱公以下,相为婚姻者凡十有四人。而与宋宗室婚者一人。其科第仕宦,不绝于世,亦往往为神,以食于其土。自宋皇庆间,始占名数于昆山。至于国朝天顺、成化之间,几二十余世,四百年而不改其旧。故承事郎夏公娶于张,为夏太常之冢妇,实生吾祖母。予少时,犹及闻张氏之盛也。

    盖至于今,而车溪之张,日以浸微。而翁始居大慈。岂所谓「有妫之后,将育于姜」者,类有数耶?予每至车溪,停舟而问之,百围之木,数顷之宅,里人犹能指其处焉。若翁者,人亦不复知其车溪之张氏矣。予以故家大族,德厚源远,能自振于式微之后;又以吾祖母之外家尚有存者,而喜翁之寿而康也:故不辞而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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