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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集卷之一 应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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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曰:「管仲,人也」。「如其仁!如其仁!」方其称也,不知其贬也;方其贬也,不知其称也。管仲之所为若二人焉,圣人亦曰若二人焉。是非在仲也,好恶在仲也,褒贬在仲也,圣人不知也。

    是故羽山之放,百揆之宅,鲧出禹入,不以为疑。鹿台之诛,三监之设,纣灭庚封,不以为忌。故使鲧能自变,司空之职可复;纣能改创,孟津之师无举。圣人固未尝有怒也。朝而放诸野,夕而升诸朝。罪大者不以议其功,罪轻者不以盖其善。顺诸其理,而何有于我也?彼世之瞽者、刖者、宫者,莫不以为弃人也。圣人曰:「吾使汝为乐,吾使汝为阍,吾使汝为守。呜呼!圣人之心之公,固如是也。春秋之书,严于大一统,而王之出狩,不容于无贬。明于尊有爵,而诸侯或称人。重于辨华夷【夷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

    ,而夷【夷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

    狄或有称子。书载二帝三王之文,而秦穆公何人者也?乃以厕之篇末!吾于是真见圣人之心如天也。使夫人之有过者,不容以自阻;而小善者,亦有以自遂。见容于圣人者,不敢不勉;而得罪于圣人者,惴惴焉不敢自安。是又圣人之教之也。呜呼!圣人之功大矣。

    史称安隗素行何如将以图天下之变,而所以自治者不可不严也。夫士君子以其身任天下之事,而适当其溃败决裂之际,而天下之事之变,不可以急返而力拯之也。天下之小人,方乘时肆志,逞其所欲,而其气之熏灼炽艳,凌轹震荡,勃焉有不可遏之势。而君子者,以其弱植之身,惴惴焉而日与之角。以吾之衰,敌彼之强;以吾之寡,敌彼之众;以吾之明白疏阔,洞然无防闲之设,立彼闪忽诡诈之中,机智陷穽之区。斯时也,势不足恃也,恃吾之有道而已。夫道有时而不能胜势,然而循理以须其未定之天,而或胜焉,或不胜焉,犹足以持之也。设使吾之所自立者,已自陷于颇僻,则小人之投间抵巇,其将何所不至哉?吾既无所恃,而吾之所恃又亡,而轻试于小人之锋,卒之名隳业堕,而身与之俱毙焉。由是言之,小人得志于天下,非尽小人之罪也,君子亦与有责焉耳矣。

    愚读汉史,未尝不叹安、隗所处之真善,而又以嘉范晔之知言也。夫不曰小人之不加害于君子,而特曰安、隗素行高,亦未有以害之。诚有以见君子得持胜之道也。尝谓天下之所以称为君子小人者,非生而有是名也。蹈道而行之,谓之君子;背道而行之,谓之小人。所谓蹈道而行者,素行必严;严者,非为小人而设也,以其君子之道固然也。背道而行者,则淫佚放纵,无所不为矣。夫其淫逸放纵者,亦非为害君子而设也,以其小人之道固然也。此淑慝之大分,自古邪正之所以相轧,而世道之所以升降者系此也。小人固挟其所以为小人者以恣其恶,而君子者不知其所以为君子而制之,则君子小人之分,吾亦无以定其极矣。而又安能取胜负于其间哉?是故君子所以成功者,势也;所以定势者,道也。势有所待于外而不可必,道固吾之所挟以常伸者。易言阴阳之义备矣。消长进退,损益盈虚,每以时运为之变北,而辞亦因之屡迁,而至其所谓道者,则无往而不着其然。以明君子之所行者,有常而不易,至一而无二,立乎是非利害之途,而独守其贞,不以消而亡,不以长而存,不以进而满,不以退而缺,不以损而陨,不以益而茁,不以盈而耀,不以虚而约,一之于天而已。天者,君子所以定其极也。而物何与焉?小人何与焉?小人之能害与不能害何与焉?

    天道当揫敛肃杀之候,其所以为生生者,宜剥尽而不存矣。而完聚凝固,不至于阴之盛而丧其所以生生者,故卒之太和回斡,勃焉盎焉,变而为朱明长嬴之气。君子当小人之时,亦唯无丧其所以为君子者而已矣;无丧其所以为君子者,亦唯无丧其素行而已矣。素行严,则守不放;守不放,则节无毁;节无毁,则道常伸。如两敌对垒,虽未得殄灭之会,而所以御其游兵,防其钞掠者,不可一息而弛也。不然,则移晷瞬目之间,而彼已伺其便而乘其隙矣。故曰:不恃敌之可胜。而恃吾有以胜之。胜之者,非求胜于彼也。胜于所以为我者而已矣。怒眦裂目,非君子之勇也;擐甲厉兵,非王者之师也;冠带佩剑而高谈仁义,是所以化强暴之术。

    东汉之世,外戚宦竖之祸,缠绵纠结而不可解。一时贤人君子,相与劳心焦思,感慨发愤,正色于岩廊,清议于田野,求其有以少纾一旦之祸,适足以磨虎之牙,更相枕籍骈首而死者,不可胜计。然而考其素行,非其过于忤物,则其失于防闲者也。陈、窦一代之英,以身排难,而至于贪天之功,亲戚子弟,带绂裂土,布在有位,内不足以远权势,外不足以孚人心;张奂,北州之豪士,犹不能使之相信,而为羣阉所卖,吁,亦可悲矣!名为天下之君子,而以其不纯乎君子者,而与羣小较力,是所以赍寇兵而助之攻也。是以君子有危言之时,而无毁行之日,所以持天下邪正相轧之机,而直以道胜之耳。故曰:春秋之义,以贵治贱,以贤治不肖,不以乱治乱也。召陵之师,不足以折水滨之对;文王之道,不足以救于泓之败。而楚围之计,不能不反庆封之辞。自汉以来,任人国家,如向、猛之制于恭、显,训、注之因于仇、王,二李之递为出入,五王之自相鱼肉,欲以去小人,而失于持胜者多矣。君子所以重有取于安、隗也。

    虽然,二子亦自守焉而已耳,盖无益于天下之变也。岂非其节有余而权不足,回斡大运、拨乱反正之才有所短耶?抑光武夺三公之权,崇阶美号,徒拥虚器,政权一无所关,二子亦无能为力矣。吾独惜夫抚天下之权,而行不足以自守,才不足以经世,而反以激天下之变。此吾所以叹息于二公也。

    孟子叙道统而不及周公颜子

    古之圣贤,有遗言而无遗意。得圣贤之意,则可以知圣贤之言;知圣贤之言,则可以明道统之说。夫其有详有略也,而非有去取也;有先有后也,而非有抵牾也。论其人焉,论其世焉,合其异焉,会其同焉,此所谓意也。苟狥其辞,执其一,以求其纷纭异同之论,则圣贤之言将有所不达。故以言观言,则有遗言;以意观言,则无遗意。虽然,亦谓之无遗言可也。愚于是知周公、颜子无异道,而孔子、孟子无异说矣。

    今夫斯道之流行,其用在天下,其传在圣贤。由尧、舜、以至于孟轲,中更数千载,可指而数者,如斯而已矣。 【疑有阙文。】

    则已若比肩矣。其不与者,圣贤不得而与也;其与焉者,圣贤不得而废也。尧不得以与丹朱,而瞽瞍不得夺诸舜者,盖谓此也。圣贤之论,至孔子而定。继孔子者,孟子也。孔、孟,亲有之而亲见之者也。后之学者,当据之以为定,而岂可因之以为疑哉?

    当文王之时,周公以元圣而受缉熙之传,制礼作乐,有身致太平之功;达而在上,使圣人之道大行于天下者,周公其人也。是以东周之梦,为之惓惓,而易、诗、书、春秋、礼、乐之删述,盖自以为得继于周公,而忻慕之者亦至矣。夫何孟子独得而不与之?当孔子之时,颜子以大贤之才而承博约之训,堕体黜聪,示不违如愚之教;穷而在下,使圣贤之道大明于天下者,颜子其人也。是以孔子丧予之叹,痛惜尤深,而殆庶之称,盖真以其得闻乎斯道,而许与之者亦深矣!夫何孟子独得而轻废之?呜呼!此孟子所以为与之者也?太公望、散宜生可以为见知,则周公不居其下矣。孟子以此自任,则颜子不在其后矣。纯佑作德而修和之所由赖,敬怠义欲而戒书之所由作,吕、散谓之见知,非过也。然而虎踞鹰扬,视夫欣欣休休之气象何如也?其不叙周公者,夫亦以文王言之,则周公之所师,即敬止之家学,其视文王若一人焉。父子一道,举乎此,可以该乎彼矣。易作于羲、文、周、孔,而班固曰「易更三圣」;至于谈之与迁,同称太史;彪之与固,同号班书:盖昔人之桓辞也。苟执其辞焉,则武王何以不举乎?他日称三王而继之以思兼,孟子之意可知也。性善时中之论,义利王伯之辨,孟子之自任以道,非僭也。然而泰山岩岩,视夫和风庆云之气象何如也?其不叙颜子者,夫亦以在我者言之,则孟子之私淑,盖自附于及门,其视颜子犹侪辈焉。彼此一道,方自论,则不暇于及人矣。

    周有乱臣十人,而君奭曰「惟兹四人」。至于序大孝则称曾子,论好学则独予颜渊,盖昔人之专辞也。苟执其辞焉,则曾子、子思又何以不举乎?他日论禹、稷而归之于同道,孟子之意可知也。虽然,周公无敌矣,论颜子者,往往有异说焉。则以其年之不永,遗言之不见,造诣之未极也。殊不知夔、益、稷、皋,初无文字,而禹、汤、文、武,分量亦有不同者。先儒谓颜子发圣人之蕴,而优于汤、武,此定论也。事有当于吾心,则自吾可以起千古之议论,而况古人之已发者哉?世之人惟不敢以颜子自处,故不敢以圣人处颜子云耳。

    厥后宋儒周子,默契道统,得不传之正,而世犹以中庸序、明道墓表不及为疑,意亦类此。大抵古人之言多阔略,而后世之辞多谨严;以此之心,求彼之说,其相戾者固多,而论说之纷纭,亦无怪也。呜呼!道统之传,自孟子之后,得宋儒而愈白;自宋儒之没,而愈晦矣。章缝之士,耳剽目采,孰不曰周、孔,孰不曰颜、孟,言之日似,行之日远。斯道之真,亡灭坏烂,几于不振,此则有志者之所深耻也;主张斯文者,所以为深忧也。

    乞醯【十岁作】

    天下之理,自然而已,无容于矫。何者?理无矫也,无容于有待矣。有所谓乞者,斯矫矣,有待矣。夫我所无而求人,谓之乞。求人而望其与,谓之乞。理者,天下之人所有,天下之人所不相及者也。当取当与,各全其天,而何乞之云?彼醯可乞也,直可乞乎?直者,天地生人之至理也。奈之何以微生之直,乱天地生人之直乎?彼天地生人之直何如也?在父则慈,在子则孝,在臣则忠,在弟则敬,在交友则信。盖天下之直,而非吾之直,吾之直而非人之直也。是者是之,非者非之,有者有之,无者无之,如斯而已,何有于我?苟有我焉,则物本非而是之,是我是而非物是也;物本无而有之,是我有而非物有也。既有我于其间,而必因物以成乎我,使必得是物,而后我之理始得焉。呜呼!理之云乎,若是其劳矣乎?彼劳也,非直也。高之意则以为苟可以得直,虽劳无辞也。方其人之乞醯,高果有也,可以为惠;不幸而无,高之心已恨不能以及人,于是而乞诸其邻。不与之以无,而与之以有,使彼受者曰:高可谓天下之直矣,无且如此,况于有耶?小且如此,况于大耶?是一事之微,可以纳交也,可以为惠也,可以使人称我也。高为是矫险之事,而不知天下无矫险之直,因是事而为是直,亦愚矣。

    彼意夫直之犹醯也,醯尚可以乞人为己有,直亦可以假物为己名也。独不因其自然而思之,彼醯固有也,非我之醯也,邻之醯也。彼乞我,而非乞邻也。我与人,而非邻与人也。我以其我,邻以其邻,恶用是假借哉?犹幸鲁人所求者醯也;假使求于高曰:汝与我千驷万钟。高何以待之?又有求于高者曰:汝与吾以天下。又何以待之?高将曰有耶无耶,亦将乞诸其邻耶?吁,至是而高之直穷矣。

    故天下之理,求之于我恒不穷,求之于物恒有尽。顺之以天恒有余,矫之以人恒不足。盖理在我而不在物,理有天而无人也。是以夺人之物则为盗,取人之有则为袭,假无而有则为伪。盗乎,袭乎,伪乎?高之谓也。从高之道,则天下之为善者亦艰矣。夫与人必待于物,则一介不与,伊其吝矣。推之至于待富而孝,则箪食瓢饮,颜其馁矣。待功而后为忠,则身死功坠,孔明其穷矣。夫其必物也,必富也,必功也,则伊必至于取人之有,颜必至于夺人之财,孔明必生而不死,而后可也。信如是,是使天下父不得而慈,子不得而孝,臣不得而忠,弟不得而敬,交友不得而信,事事乞于人,物物乞于人,有如醯者,乃克有济,则何时得尽吾人道哉?是其人道轻而醯重也。未乞醯之时,本无直也;既乞醯之后,而始有直也。邻无醯,则我无直矣。则直之于醯有得矣。由是以为奇为高,则窃父之逃,不如证攘之直,历山之耕,不如割股之孝,首阳之饿,不如于陵之廉,而天地生人之直,果不如微生之直矣。谁谓直者如此哉!

    彼之求直在于此,而吾谓之不直亦在于此。不知彼之为是劳者,欲直耶,欲不直耶?虽然,高犹幸也。世方谓高为直而奔慕之,夫子独曰:「孰谓微生高直?」使矫饰止于高,而天下必直,天下必不为矫饰,亦无有曰:其如此者,是高之流祸也。呜呼!高于是不与杨、墨同为害矣。此谓高幸而遇夫子。

    圣人之心无穷【嘉靖庚戌会试】

    圣人之所以治天下者,心也。而天下之不能尽归于圣人之治者,势也。圣人之治天下,不能不因于天下之势。势之所不能,则吾治病矣,而圣人之心,于是乎穷。夫以圣人之心,运天下之治,而吾心果为势之所穷,嚣嚣然自得曰:吾治如是足矣。圣人果如是耶?盖有时而穷者,势也;不可得而穷者,心也。势不能胜乎心,而心不穷于势。谓圣人之世无不得所之民者,非圣人之心也;以有穷之心量圣人者也。谓圣人之世有不得所之民者,此圣人之心也。圣人之心所以无穷者也。书曰:「惟天生民有欲,无主乃乱。惟天生聪明时乂。」又曰:「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又曰:「天子作民父母,为天下王。」盖圣人以其身为亿兆生民之主,自谓天之所以命我,而天下之人皆寄命于我,其无所辞于天下如此,则其以天下为心,诚有不得已者矣。而忧天下之心,如之何而能释也?

    虽然,天下之不治,吾忧之。天下已治矣,而圣人之忧总不能一日而释,则非有所深忧过计,而亦天下之势有不得不然者。圣人果不能必其无一民一物之不得其所也,则天下已治矣,圣人之心,何尝一日自以为天下之治。惟其未尝见天下之治,而其忧愈无穷者,此圣人之心也。且其始,天下之民不得其所者多矣。圣人为之焦思于廊庙之上,殚其心虑,竭其耳目,修其法制,陈其轨则,导其善利,而除其菑害,其所以仁之者,固已勤矣,亦期于使天下无一物不得其所而已矣。然四海之广,兆民之众,风气之异,嗜好之不同,刚柔善恶之殊性,其势有不能尽一者:圣人亦且奈之何哉?为人父母者,为其赤子,虑其饥饿而乳哺之,或不能尽得其所欲。况周天下之人,而欲人人而衣之,食之,而教之,求其无一人之不食不衣,而不至于败度而斁伦者,圣人果可以自必耶?故不可必者,天下之势也:不容已者。圣人之心也。以其所不容已,而思其不可必,则圣人之心何时而穷也?

    尧、舜、禹、汤、文、武之际,何其盛也!协和万邦矣,而驩兜、共工之属,犹在明良之列也。率舞百兽矣,而有苗、宗脍、胥敖之属,则犹盭干羽之化也。敷于四海矣,而下车而泣之囚,犹迷象刑之治也。十一征无敌矣,而合我穑事之徒,犹勤畏帝之诰也。顺帝之则矣,犹迄崇墉之师也。垂拱而天下治矣,而大诰、康诰、酒诰之训,保厘之命,淮夷三监之征,再世未已也。是以圣人相与咨搓于一堂之上,一则曰「畴咨」,二则曰「畴咨」,曰「思日孜孜」,曰「予畏上帝」,曰「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曰「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可以见圣人之心矣。

    盖政也者,圣人所以致天下之治者也;心也者,圣人所以运天下之政者也。静处于大庭之中,而周流于寰海之外;端拱于深宫之中,而昭彻于宇宙之表;培养于瞬息之顷,而继续于千万世之远。丘甸、井牧、里居以安其生矣,而劳民劝相之未已也;瞽宗、廪米、诗书、弦诵以时其教矣,而格惩庸威之末已也;六典、八法、八则、九贡、九赋、九式与夫祭祀、丧纪、师田、行役,下至登鱼、取龟、擉鳖、绘画、刮摩之属,以尽其制矣,而维清缉熙之末已也。其无所不及,无所不达者,政也;不能无所不及,无所不达者,势也;忧其势,尽其政者,心也。苟心自以为无不及,则有所不及矣;以为无不达,则有所不达矣。心有一息之间,政必有所不尽,而天下之治荒矣。

    或者曰:「圣人之治天下,必无一人之不得其所,而其所以如此者,特其不自满足之心耳。」嗟乎!此不惟不知天下之势,而亦不达圣人之心者也。使天下果无一人之不得其所,圣人亦何为是无穷之忧也哉?天地之大也,犹有所憾;而圣人亦有所不能。圣人惟深知其如此,故一日二曰【二日 原刻误作「二几」,依尚书及大全集校改。】

    万几,惟几惟康,与天同其不息也。大抵圣人之心,与天同运。天之道,气以嘘之,万物以生。穷于午矣,而未尝已也,而阴已生矣,气以吸之,万物以成。穷于子矣,而未尝已也,而阳已生矣。故天道运而不穷,以生万物;圣心运而不息,以生万民。然天亦乌能使万物之皆得其所哉?殡者、殈者、夭阏者、枯槁者,大造之内,何所不有,此亦势也。惟夫不以其势之所穷,而使吾心之有穷,此所以为圣人之心也。

    王天下有三重【嘉靖癸丑会试】

    天下之法,非圣人不能制也。圣人所以能制天下之法者,谓其能尽夫法之理也。法之制出于圣人之心,而法之理在天下。盖其理如是,而吾之为法者不得不如是,而后知夫法者,道之所不能已也。圣人以道重天下,故不得不重夫法也。道在,则法治;道不在,则法亡;有法,则道行;无法,则道废。故圣人之于天下,非能强率之以就吾法;而所谓法者,又未尝以吾之意为之,有见夫天下之理有固然者,从而条理区画于其间,而尽其精微之至者也。则夫圣人之法,岂曰区区于后世繁文靡饰、过制曲防、苟简阔略,而不由夫道者乎?故王者之法,即道也。

    后之人徒见夫繁文靡饰、过制曲防、苟简疏略之为法也,因以疑王者亦何重于此!而不知王者之法,非后世之所谓法也。惟天生民有欲,无主乃乱,天生聪明时乂,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盖王者之责,更重如此。其所以上承天命之重,下思四海生民之众,求其所以顺天之理,遂民之生,有一日不能自宁者矣。

    夫天之生是人也,其相与羣然而生也。生之所存者,性也;性之所禀者,命也。发乎其心,着乎其动作,而施于相与羣然之际,而道之大用,无所不着。惟天由之而不能自知,知之而不能尽,于是乎血气心知胜,而道几乎晦。圣人受天下之重,思以生之治之教之,而法之设,于是乎不容已。故法者,凡所以观天下之所为而制之而已矣。观天下之所为而制之者,出乎道而己矣。是故道形于事,不可以无礼,于是乎礼重;道形于礼,不可以无度,于是乎度重;道形于礼度,无书文字,性灵不通,于是乎文重:是三者,天地之所生也,生人之所立也,万物之所纪也。一不重,则道斁;二不重,则道悖;三不重,则道弊。盖自上古之时,其民吁吁怡怡,莫不爱其所以生我者,尊其所以长我者,乐其所以与我者,是其礼然也。有老者则处其安焉,有尊者则处其多焉,是其度然也。人之所存,发于其声,声之所出,而音韵自成,是又其文然也。此皆夫人所能也。然非王者,不能知天下之自然者而为之法。王者有法以行其道,俾天下自行其礼,自遵其度,自识其文,而后知王者之制所以通万世而无弊者,皆其道之所不能自已者也。使王者恃其崇高之势,徒以其势力法制,谓天下可以就我之范围,而率己之意以为之,则亦何取于王者之法!是故朝觐以明君臣之义,聘问以使诸侯相敬,丧祭以明臣子之恩,说饮酒以明长幼之序,婚姻以明男女之别,天下不可一日无礼也。雕镂文章,黼黻裘带,鼎俎豕腊,宗庙居节,衣服宫室,天下不可一日无度也。明其约契,正其会要,定其时日,通其言语,达其情志,天下不可一日无文也。

    故卑而不可不因者,民也;贱而不可不任者,切也;匿而不可不为者,事也;麤而不可不陈者,法也。圣人通于天下之情而知其理,达于万物之变而知其时,精之至也。故度长短者,不失毫厘;量多少者,不失圭撮;权轻重者,不失累黍;吾心之礼,与天下之礼一也,而礼出焉。故自子事父母,朝诸侯于明堂,至于冠婚、丧祭、燕射、士相见之礼,可得而议也,所以周旋裼袭,升降俯仰者,圣人能议之而不能为之也。吾心之度,与天下之度一也,而度出焉。故自天子七庙,诸侯五、大夫三、士二,至于龙衮黼黻、玄衣纁裳、冕朱绿藻、十有二旒之度,可得而制也;所以多寡轻重、隆杀大小者,圣人能制之而不能为之也。吾心之文,与天下之文一也,而文出焉。故自天府之所藏,象魏之所悬,与夫达之四方同书文字,可得而考也;所以横斜曲直、平正倒仄、开发呼敛、清浊高下者,圣人能考之而不能为之也。故曰:圣法道,道法天。君子之道,所以考三王而不谬。建天地而不悖,质鬼神而无疑,俟后圣而不惑者,此也。

    不然,以相接则不得其体,亦缇缦之礼而已,何重于王者之礼?以相临则不得其分,亦凌悖之度而已,何重于王者之度?以相谕则不得其志,亦寄象鞮译之音而已,何重于王者之文?故曰:王者制事文法,一禀于律,继天顺地,序气成物,统八卦,谓八风,理八政,正八节,谐八音,舞八佾,监八方,被八荒,以终天地之功。所谓律者,即天下之理也。其理本然,如以规应圆,以矩应方,而莫之易也。是王者之律也。故曰:大礼必易,大乐必简 【礼记乐记作「大乐必易,大礼必简」。七三一页同。此处「礼」、「乐」二字疑误倒。】。以天产作阴德,以中礼防之;以地产作阳德,以和乐防之。以礼乐合天地之化,百物之产,以事鬼神,以谐万民,以致百物。岂非作者之圣欤?

    或曰:王者之制如此,宜万世不可易。而何孔子论礼则曰:「夏礼吾能言之,木?巳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吾学周礼。」记礼者则谓「有虞氏之旗,夏后氏之绥,殷之太白,周之太赤」【太 礼记明堂位两「太」字皆作「大」。】,毋【毋 原刻误作「母」,依仪礼士冠礼校改。】

    追,夏后氏之冠,如周弁、殷冔、夏收,其不同如此。若夫书文,自河流天苞,洛出地符之后,世传又有龙书、鸟书、龟书,鱼书、虫穗之书,自苍颉至于史籕,又不知凡几变也。岂以圣人之制,犹有所未尽耶?盖天下之变无穷,而王者有随时制作之义。孔子盖曰:「所损益可知矣。」理之在天下可变耶?后世不达其意,妄取先王之法而尽废之,自朝廷以至于闾阎,皆为一切之政,无非衰世苟且之习,民之所以养生送死者,无一能尽其道。世之君子,又从而附会之,曰:「五帝不相袭礼,三王不相沿乐.」嗟夫!所谓礼乐,果何在也?吾独怪夫文、武、周公之法,至秦而遂绝,而李斯、程邈谬妄之制,至于今更数千载而不能易也。

    明君恭己而成功【嘉靖乙丑会试】

    天下之任,至不易也。明主独能致天下之治者,亦惟得人以任之而已矣。以天下之大,而责于人主之一身,是故不可以一息而自暇自逸者,而明主独能恭己以致之,是岂有他道哉?诚以天下之任之不易,而吾以一人之身而为之,其明必有所不周,其势必有所不给。将必举天下之事,皆萃于吾身,是以吾身与天下日战于扰扰之中,而聪明智虑,与之俱困。是知天下而欲以一人为之,固无是理也。故明主致天下之治,非得人不可也。盖以天下之事,与天下之贤者共之,是所以独操其要,以御其机,而非苟乐于优游无为也。以天下之贤者,任天下之事,使各竭其力,以周其务,而明主端委以责成焉,此固天下之势也。

    今夫有器于此,一人之力足以举之矣。以其器轻也。其有重于此者,其举之必数人焉。又有重于此者,其举之必数百人焉。其器愈重,其举之者愈众。夫以众人任之,故虽千钧之重,可不劳而移也。大器非一人任也,使一人者自恃其力,而欲以专百人之任,其亦必无是理也。天下,大器也,非一人之为也。世之人主,亦有恃一己之智力,而欲以揽天下之权,而天下之事,日以纷然。盖自以其术足以持之,尽天下之人,无有出于我者,举其人皆不可以任吾之事,必吾之身一一自为之。盖前世人主有其术出于此者,未有不至于乱也。故明主者,岂乐于暇逸者哉?夫亦深见夫治天下之道,未有以易于此者也。

    人之耳能听,而目能视,其视听不出帷墙之外,有蔽之矣。任天下之耳,则聪无所不闻;任天下之目,则明无所不见。以天下之耳为耳,以天下之目为目,故四海之外,莫不照彻焉。夫一人之身,其分固有限矣。夫以天下付之人主,尽一世之人而制命焉,其聪明神智,必有以兼乎天下之人者,固宜其一身而为之可也。所谓聪明神智者,亦以能用乎天下而已矣。所以用乎天下者,非苟自暇逸之谓也。盖其聪明神智所以运乎天下者也。运吾聪明神智于天下,是以朝廷公卿,百司庶府,其命之必得其任,其任之必得其人。得其人以为之,不必吾之侵其官,而天下之官,皆人主之为也。谓其自暇逸,不可也。

    当尧之时,天下之故多矣。洪水方割矣,民未粒食而阻饥矣,五品不逊矣,五刑未明矣,草木鸟兽未若矣,礼乐未兴矣,共工、驩兜之徒,犹在朝也。而尧首命羲和「钦若昊天」而已。尧岂为是迂缓不切之谋哉?诚以人主之所当为者,独有事天之责。使天道少有不顺,而愆忒或见于上,吾心所以悚惕者,当无敢少宁者矣。是以舜遵行其道,而「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以窥祭天道,而观其意之顺与否也。若乃其时天下诚有未得其安者,而尧咨之,不过一二言而已。至于得舜,而其事已矣。舜从而任之九官十二牧,而天下之务,无不翕然悉举。故孔子称之曰:「大哉,尧之为君。」又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恭己正南面而已矣。」呜呼,此尧、舜所以恭己而成功者也。夫以尧、舜之圣,如此其至,尧、舜之治天下,如此其无为,而当时急于得人而任之,盖其所以无为者也。吾以见圣人之心,有不自暇逸者矣,非宴然恭己而已也。尧之所以经天下之虑,在于得舜;舜之所以经天下之虑,在于任九官、十二牧。

    吾于是知古之圣人无为之道也。公卿大夫赞襄于上,百官有司奔走于下,人主华衣搢笏,不动声色,端居于九重之上。公卿大臣,日宣其谟也;百官有司,日靖其务也;六卿日率其属,以倡九牧也。其微至于乡遂都鄙之吏,其远至于荒徼之外,人主罔不致其人以为之治焉。要之明主之所谓恭己者,其事一无所为,而其神运而以天随者,亦无时而无所不为。如天之运,其神无不在也。神故不息,不息故无为。故公卿大臣宣矣,明主之神,在公卿大臣也;百官有司靖矣,明主之神,在百官有司也;六卿倡九牧矣,明主之神,在六卿九牧也。神者无为而无不为也。人主之神一不至,天下之务息矣。故神无一日不运于天下。故天下之贤才任,而天下之庶务成。渊蜎蠖伏之中,深宫宥密之也,俯仰之间,而抚四海之外,岂其疲智庸于一人之耳目哉?故人主恭己无为,所以养其神也;人主任天下之贤,所以成其功也。不能恭己,不能任天下之贤;不能养其神,不能成其功。故天子之车,大路越席,所以养其体也;侧载臭茞,所以养其鼻也;前有错衡,所以养其目也;和鸾之声,步中采齐,行中肆夏,所以养其耳也;龙旗九旒,所以养其性也;寝兕持虎,鲛韅弥龙,所以养其威也。凡以天下之大以养之,不欲累之以天下之故,所以尊之也。其养之尊之,所以得以神运天下也。故曰:「大乐必易,大礼必简。」易故不怨,简故不争,四海之内,莫不系统,故能帝也。虽然,人主亦何以得贤才以任之,其成功如此之逸哉?其养之必有其道,其求之必有其方,其任之必有其宜。养之不以其道,则才不成;求之不以其方,则才不至;任之不以其宜,则无以使之効其用。呜呼!欲得天下之贤而任之,而又其难如此。然后知明主之所以成功者,非苟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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