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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的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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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却几乎没有一个小偷或者强盗。可是人们因此就幸福了吗?我们成了一群只会漫无目的地埋头吃饭,然后虚无生活着的傻子,而不是人。

    在社会秩序方面,那种连犯罪都很有限的社会可说是非常完善的。爱国热情似乎在高涨,迸发。多么虚无的美啊!自己家的房子被烧掉了,成千上万的房子被烧掉了,可是没有人为此而悲伤,只是木然地挖掘着焚烧后的废墟。旁边有人死了,人们已经变得看都不会再看上一眼,剩下的仅仅是与面对一只老鼠尸体时相同的心态。人们的内心变得如此麻痹,他们宛如恶魔的亲戚。可是,即便如此堕落,还是有饭可吃。而且,那时的人们如果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是不会去当小偷或强盗的。想要的东西也不过是些衬衫或者浴衣之类,到澡堂里面大摇大摆地把别人的浴衣或者衬衫穿出来,就如同那衣服本来就是自己的一样,这样的事情在当时常常会遇到。但是,做这种事的人的真正的内心已经沉沦到对犯罪麻痹的境地,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是小偷或是强盗。平静的道德秩序下透着的是这般的寒酸,虚无,无趣。那种秩序里人类没有幸福可言,也看不到生活的意义,因为在那种秩序里人已经不算是人了。

    毫无疑问,我自己也绝对算是那些傻子中的一员,而且是其中最虚无,最平静的傻子。我在当时还是会甜言蜜语地取悦女人,也会跟女人谈情说爱,互诉衷肠。跟我交往的女人本身也因为战争变得混乱不堪,甚至比我还要自暴自弃。她的灵魂已经走到了末路,可是她并没有发现这一点。在幽会的时候,她有时会穿着正装裤过来,然而她荒废的灵魂与她一本正经的衣服风格是如此不协调。

    我偶尔还是会去日本电影公司。专务的房间在四楼,因为不能使用电梯了,所以要爬三尺宽的窄楼梯上去。在那里,我经常会看到穿着邋遢罩衫,“哐当、哐当”地拖着木屐的男事务员,与身着脏兮兮裤子、也踩着木屐的女事务员肩搭肩地搂抱着在我前面往上走。我就走在他们后面三尺左右的地方,他们却对我毫无顾忌。那就是荒废灵魂的真实写照,是精神虚无的和平社会的真实写照。那些人就灵魂层面来说,已经不再关心穿着是否体面,从他们身上很难看到任何明日的希望。

    我满怀热情,日复一日地阅读着那样的灵魂。在灵魂层面已经不在意穿着的我,用一双冷漠的鬼眼读着历史,读着人类真实走过的痕迹。当我与那个女人见面,拥抱在一起的时候,我只是用我冷漠的鬼眼,贪婪地注视着女人的身体。鬼是贪婪的,而且具有一种莫名的执着。于是,女人变得更加热情,也更加冷漠。女人是更加颓废的魔鬼。

    我一直在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然而,不只是那个女人会这样。在大众酒馆里,流氓们占据了靠外面的最好位置。在抽着烟的游行队伍里,“邻组”的女人们行为更加恶劣。她们强硬地占据了队伍前面的位置,把拥有独占那里的权利视为理所当然。流氓的内心与良民的内心没什么异样,无法得到地利的人,都只能在队伍的后面抱怨,能不能得到天时地利成了唯一的差别。除此之外,全日本所有人的灵魂都已经没有什么不同,都呈现出了流氓之相。说直白一点,全都成了流氓。

    在蒲田被烧成一片废墟之前,我每天都会去围棋会所,虽然还因此被染上虱子。我当时的生活只围绕读书与围棋会所,然后就是偶尔跟那个女人幽会,仅此而已。

    有一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身体看起来有些虚弱,每天都会来围棋会所。他是田町附近一家工厂的事务员,有着强烈的反战思想,深信军队一定会溃败。他信仰共产主义,是一个十分纯真的青年,在他的灵魂深处爱人类胜过爱自己的私欲。有一次下大雨,他硬是要我穿上他的外套,自己淋着雨回了家。这位青年从不怀疑他人,他觉得为了拯救别人的痛苦而牺牲自我是理所当然的。我至今都忘不了那个有着善良灵魂的人。

    蒲田被烧成一片空地之后,我曾经在车站偶遇过他。当时他一副似乎没有吃饱的样子,脸色十分苍白。附近有一间临时搭建的木板房,搭在火灾后的废墟上。有很多人在木板房门口排着队,他听说那是寿司店后,就跟我道别,加入到了排队的队伍中。青年的家被烧毁了。那一刻我本想请那位青年到我家去,因为我家有不少房间,也不需要他交房租。我也知道,青年家里还有一位年迈的母亲。可是,我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因为那位青年的灵魂实在太完美,他太相信我了,我不忍心将他对我的幻想打碎。

    我本身也是一个流氓,我的灵魂已经颓废,看起来虽然像是在专心而悠闲地读着书,但是我的内心早已住进魔鬼的国度。而且,我深深地相信,魔鬼读书时就如同圣人读书时一样,是头脑冷静且思维透彻的。

    其实,所谓的魔鬼也不过是无聊之物。魔鬼没有希望,也没有目的。魔鬼也会爱上女人,再无其他。非要说有目的的话,魔鬼的目的只是喜欢破坏而已。

    我喜欢美丽之物。有时候,在餐厅前面排队时,会有从工厂下班的漂亮女孩问我:“有餐券吗?”如果没有战争,那些女孩不会体会到这种痛苦。我把餐券递给茫然的女孩就逃走了,我有时确实会做出那种冒失的事情。任何的同情都是多余的,不是吗?对某一个人的同情,是不合理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情,也只应该是为了两个人以后一起生活的目的才给予。否则,我应该把餐券送给所有的女人。那些可爱的女孩或许后来会在空袭中死去,或许成了卖淫女,一切都无从而知。那是那些女孩的人生,必须由她们自己决定。只要我的人生不跟她产生任何交集,视她为路人也在情理之中。所以,最好停止那些看似理所当然的同情。所有的人都需要同情,不应该区别对待。

    可是,我就是做不到,这是我的爱好。有的人爱古董,美术,有的人爱风景,我爱的只是美丽的女人。除此之外的任何东西,我都不屑一顾。

    我喜欢女人的美,像魔鬼一样喜欢,也有着魔鬼似的感伤。我根本不去想结果如何,我会为了自己瞬间的快乐而取悦你,令你惊讶,令你动心。说不定你并不会动心,而会觉得我有些可怕,不过你怎么想都无所谓,因为我只是想满足我自己而已。

    我会请无聊的人吃饭,给别人钱,给别人东西。一旦我有了这样的欲望,我就会去实施。因此,在我的心底,没有所谓需要放弃的东西。我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出于魔鬼式的无聊,就如同我没有让那个青年借宿一样。我心底有着一种根深蒂固的癖性,无法忍受持久的人际关系。

    那个女人又穿着正装裤来跟我幽会。可是,她的灵魂只剩下了躯壳,对我没有任何的索取。她只想得到那一瞬间的欢愉,除此之外别无杂念。她没有任何的追求,那只是一具会慢慢感到快感而又渐渐崩溃掉的身体。

    “你是个难懂的人,所以我不能跟你结婚。”那个女人总是这么跟我说。

    也许是吧。那个女人的心里没有任何追求,任何稍微会思考的男人,在她看来都很难懂,无法亲近。离开的时候,那个女人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送她到车站,电车来了好几趟她都不上车,只是默默地笑,或是用木屐“咔嗒、咔嗒”地踢着石头,或是甩着包一圈圈转,或是说一些漫无边际的话。就在我纳闷的这会儿,她却突然说了声“再见”,然后就上了电车。那个女人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个女人的愿望,只是等待战争结束,迎来日本最终完全崩溃的结局,然后重新开始一切而已。一切会崩溃到什么程度,似乎是她对未知的新世界仅有的一点期待。

    我不知道除了我之外,那个女人还有几个情人,也有可能只有我一个。我没去过她住的地方,只是她会经常风一般地出现在我面前。

    “你没有收到入伍通知单啊?”

    “没有啊!”

    “要是收到了你怎么办?”

    “那也没办法啊。”

    “你会死的。”

    “谁知道呢!”

    她总是会聊一些愚蠢而不着边际的话题。不管说什么,她都像是在用鼻子哼歌一样,可能是她觉得必须要说些什么,就不知不觉地就说起话来。其实,我也一样。说不定如果我们的语言不通,反而会更轻松一些,谁知道呢!

    女人总是在笑,那是一张十分优雅,漂亮的脸,虽然每次看到她的脸,我都会想到这后面隐藏的是一个多么没有追求的灵魂。对于我的这些想法,女人从来就不会在意,不管我说什么,她只是痴痴地笑。

    “你在写有关黄河的剧本?”

    “不写了!”

    “为什么?”

    “没有心情。”

    “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会写。”

    “那当然,你只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女人不在意我的说法,脸上仍然泛着微笑。也许她根本就没听我讲话,她的脑袋里什么都没有想。

    我反而觉得她这样的性格很可爱,这种让人一眼就能看穿的性格很让人着迷。那时的我,满脑子想到的只有这个。

    有时候,盯着女人的脸,我的眼前不经意地会浮现出荒正人和平野谦的脸。我一直记得荒正人咬着牙说“不管怎么样都一定要活下去”时的表情,还有他精力充沛,跃跃欲试,好像要立刻跑去蒲田,买下几个二十元衣橱的样子。他总是很自信,相信这些东西对日后的生活一定很有帮助。与女人毫无追求的微笑不同,他们的那些言谈举止才是我无法想象的世界。

    我一直觉得荒正人和平野谦他们像极了小说中的人物,他们原本就是读小说读得太多的一类人。他们那样的思考方式,或者说话方式不像现实中真实的东西,充满了小说味道,好像他们的脚不是踩在土地上,而是踩在托尔斯泰或者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身上。他们这些人平常都是怎么样跟老婆谈话的呢?我能想象得出他们跟自己老婆说话的方式,只是他们的老婆会怎么样回应他们呢?!

    不仅仅是荒正人和平野谦,很多的小说家,评论家,知识分子都被疏散到乡下去了,他们在等待着日本最后的命运,并坚信自己能够活下去。

    可是,在如此狭小的日本,不管逃到哪里都不安全,我们当时甚至连敌人会从哪里登陆都不知道。我越发觉得荒正人的坚定信念很让人不解,奇怪他那种口口声声“不管怎样都一定要活下去”的坚定信念到底来自哪里。换句话说,荒正人像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可是归根结底却只是一个做着美梦的孩子,平野谦也不例外。他们有着非常坚定的人生信念,认为自己一定不会死,可以高举双手生还归来。然而,战争具有让人无从预测的偶然性和听天由命的破坏性,他们没有真正理解这其中的严峻现实。他们所说的那些都仅仅是自己主观的想法而已,我们面对的却是单凭我们的意志无法改变的现实。

    不只是对战争,荒正人他们脑子里面对人的思考也太过天真了。他们没能顾及灵魂的颓废,他们在思考人的问题,可是却没有试着去触碰自己的灵魂。所以,他们无论怎样考虑以后的事情,无论怎样与现实斗争都无济于事。也就是说,现实和灵魂之间不存在真实的关系。

    女人漫不经心的微笑总会让我想起荒正人咬牙切齿说话的样子。如果敌人登陆,战争在日本本土展开后,他会做些什么呢?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滑稽。所幸的是最后敌军并未登陆,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结果,荒正人他们得以按照预定计划重新开始生活。不过,那也仅仅是出于偶然而已。对于他们认为因为坚信“不管怎样都一定要活下去”才活下来的这种说法,我是持怀疑态度的。况且,对我来说,与怀抱着梦想眺望现实,如魔鬼般吠叫着“不管做多么卑劣的事情也要活下去”的荒正人相比,女人露出的漫不经心笑容的更能让我感受到现实的严峻与可怕。在女人漫不经心的笑容中,潜藏着的是魔鬼式的随意与无聊。

    大概是六月中旬左右,当东京变成一片废墟后,我终于打起精神写完了剧本《黄河》。说是剧本,其实只不过是一个类似大纲的东西。那是我花了半年多时间读了数十本书的收获,虽然剧本只有草草的二十页,而且是花了一个晚上就熬夜写出来的。写那个剧本,我只不过是为了躲过一场噩梦,可是你知道为了躲过这场噩梦,这半年来我的生活有多么压抑吗?!现在,只是在报纸上看到日本电影公司的广告标识,我就会感到战栗不已。

    人无法从事没有目的的工作,无法去做注定没有结果的工作,我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

    写那个剧本,原本就是完全不靠谱的事情,虽然我最终写完了剧本。可是,那不是正常的工作,我只不过是为了躲避沉重苦闷的压力,昧着良心才完成了它。揣着一个在战争中颓废了的灵魂,我原本不可能做任何工作的。战争期间,我烧掉了自己手头上正在写的一半的文稿,那种做法才是我当时的灵魂的真实写照。那是一个无聊至极的如同魔鬼般的灵魂,沉溺于下棋,读书,有时会望着一个女人漫不经心的微笑发呆,或开心地玩弄一具毫无生气的放纵肉体,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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