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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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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亨德里克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我当然有!他打我!他动手打我!他们一群人整天拿着根愚蠢的棍子走来走去,抽你的屁股,捅你的双肩,告诉你要振作精神—一这些我都可以忍。但是今天他动手打我——他把我打倒在地,还喊着‘保持静止,你这个蠢货!’这些又怎么说?”

    弗兰克上尉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后抬起头看着亨德里克。“年轻人,你有一种在平民中相当普遍的误解。你认为你的上司不能,用你的话说,‘动手打你’。在纯粹的社交场合下,你说得是对的。

    比如,如果我们两个恰好在剧院或商店里碰上,只要你对我的军衔表现出应有的尊敬,我所拥有的扇你耳光的权利不会比你拥有的扇我耳光的权利更多。但是在军务中,规则就完全不同了——“

    上尉在椅子中转了个身,指着一堆活页书。“这些就是适用于你的法律。你可以查看这些书中的每个章节,以及每一个与该章节有关的军事法庭案例,你不会发现一个词,说明——或者它所含的意义就是——你的上司在有任务时不能动手,或是不能用其他任何方式打你。亨德里克,我可以打碎你的下巴,为此我会向我自己的上司做出必要解释。但是我不必向你解释。我还可以做得更狠一些。在有些情况下,一个上级军官,不管是不是职业军官,他不仅仅被允许,而且被要求去杀死一个军官或是其他一个什么人,没有拖延,可能也没有警告——他不但不会被惩罚,反而会受到表扬。例如,在敌人面前制止一名胆小鬼的懦夫行为。”

    上尉的指头敲着桌子。“现在说说藤杖。它们有两种用途。第一,表明谁是上级。第二,我们希望它们会被用在你们身上,敲在你身上,使你动作敏捷。你不可能因此受伤,使用藤杖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最多一阵刺痛,却可以避免很多废话。举个例子,你没有在起床号吹响之后马上出来。当然,值勤教官也可以哄你,说‘亲爱的,乖’,或是问你今早是否想在床上用早餐——如果我们能抽出一个教官专门当你的保姆的话。但是,我们不能这么做,所以他给你们这些懒鬼一记重击,要求你们跑向集合队伍,并在途中给予必要的刺激。当然,他可以简简单单踢你一脚,同样合法并且几乎可以收到同样的效果。但是主管训练和纪律的将军认为,对于值勤教官和你来说,用一根不近人情的权力棒把睡懒觉者从被窝中赶出显得更有威严。我也这么认为。你我认为事情应该怎么进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就是采取了这种方法。”

    弗兰克上尉叹了一口气,“亨德里克,我必须把这些解释给你听,因为如果一个人不知道他因为什么被惩罚,那么对他的惩罚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你是个不听话的孩子。我说‘孩子’,是因为你明显还没有成为一个男人,尽管我们正在竭力让你成长为一个男子汉。在训练的这个阶段,你是个异乎寻常的坏小子。你说的任何东西都不能成为你的辩护,也不能减轻你的罪状。你似乎并不知道训练的目的,也不知道身为一个士兵的职责。这样好了,我公平地对待你,你可以用自己的话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觉得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我要你毫无保留地说出你的心里话。或许你的话中会含有对你有利的东西,尽管我不能想像那会是什么。”

    上尉批评亨德里克时,我偷偷向他看了一两眼。不知为什么,他安静柔和的话语比兹穆对我们的咆哮更有分量。亨德里克的表情从愤愤不平变成震惊,最后变成闷闷不乐。

    “说出来!”弗兰克上尉严厉地说。

    “嗯……好吧,命令我们保持静止,我卧倒在地,发现自己趴在一个蚂蚁窝上。所以我爬了起来,往前挪了几英尺,结果我被来自身后的攻击打倒在地。他对我大声吼叫——我跳了起来,回敬了他一拳,然后他——”

    “住嘴!”弗兰克上尉从椅子里站了起来,看上去足有十英尺,尽管他的身高几乎和我的一样。他怒视着亨德里克。

    “你……打……了……你的连长?”

    “啊?我是这么说的。但是他先打的我。从我身后,我连看都没看见他。没有什么人能打我。我打了他,然后他又打了我,然后——”

    “闭嘴!”

    亨德里克停住了。随后他又加了一句。“我只想调离这个愚蠢的单位。”

    “我想我们能满足你的要求。”弗兰克冷冷地说,“而且很快。”

    “给我一张纸就行,我要求退伍。”

    “等会儿。兹穆中士。”

    “是,长官。”兹穆很长时间都没说话。他只是站在那儿,双眼平视前方,僵硬得像一座雕像,纹丝不动,除了腮边的肌肉以外。

    我看着他,他脸上的印记的确是个黑眼圈。亨德里克的攻击一定使他猝不及防。但是他没有就此说过什么,弗兰克上尉也没有问——可能他认为兹穆撞在了门上,如果他愿意,过会儿他自会说明。

    “有关条例已经按要求在你们连里公布了?”

    “是的,长官。条例已经公布并记录在案,每个星期天早晨。”

    “我知道已经公布了,问一问只是例行公事。”

    每个星期天早晨,在教堂礼拜开始之前,我们会列队听他们宣读司法部门和军队颁发的纪律条例。这些条例也贴在传令兵帐篷前的公告板上。没人在意,只不过是又一次队列操练,你大可以站在那儿睡过整个过程。非说注意到了什么的话,我们惟一注意到的东西就是大家称之为“三十一种让你滚蛋的方法”——毕竟,教官们想尽办法把各种条例生生灌输给我们。它们是三十一种重大违例。时不时地,有人会吹嘘自己或是别人发现了第三十二种方法,通常是些荒谬而又淫秽的东西。

    “攻击上级军官——!”

    突然间,这件事情不再有趣。攻击兹穆?为此被判绞刑?教我们徒手搏击时,几乎连里所有人都攻击过兹穆,有些人甚至还打倒过他。在其他教官训练了我们而我们开始骄傲,觉得自己还不错之后,他会向我们挑战——随后再想办法进一步提高我们的技术。有一次,我看到岗田把他打昏过去了。布鲁斯基往他身上泼水,他醒了,笑了笑,走上前去握手—一随后把岗田摔得远远的。

    弗兰克上尉向四周看了看,向我示意。“你,马上联系团部。”

    我笨手笨脚地照办了。一个军官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我往后退去,让上尉接手。“团长副官。”那张脸没有表情地说。

    弗兰克口齿清楚地说:“第二营营长向团长致敬。我请求派遣一位军官前来组成军事法庭。”

    那张脸说:“你什么时候需要,伊恩?”

    “越快越好。”

    “马上就来。我相信杰克正在他的办公室。条例和姓名?”

    弗兰克上尉说出亨德里克的身份,同时引用了一个条例的号码。那张脸吹了声口哨,变得严肃起来。“马上就来,伊恩。如果杰克来不了,我会自己来,不过先得报告老头子。”

    弗兰克上尉转向兹穆。“此次事件——有目击证人吗?”

    “是的,长官。”

    “他的班长看到了吗?”

    兹穆几乎没有犹豫。“我想是的,长官。”

    “叫他来。那儿有人穿着装甲动力服吗?”

    “是的,长官。”

    兹穆开始打电话,弗兰克冲着亨德里克说:“你想让哪个证人来替你辩护?”

    “嗯?我不需要任何证人,他干了什么他自己知道!只要给我一纸退伍令就行——我要离开这儿。”

    “等不了多长时间。”

    在我看起来,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不到五分钟,琼斯教官身着一身装甲动力服跳着进来了,胳膊底下夹着默罕默德教官。他放下默罕默德,跳着走了。就在这时,斯皮克马中尉走了进来,道:“下午好,上尉。被告和证人都在吗?”

    “都在。开始吧,杰克。”

    “记录仪开了吗?”

    “开了。”

    “很好。亨德里克,走上前来。”亨德里克照办了,他看上去疑惑不解,开始紧张起来。斯皮克马中尉倒豆子般一口气说道:“根据地球联邦的法律和军事条例,由训练和纪律部司令官颁布的第四号将令所组编的阿瑟·考利营的战地军事法庭受司令官F·X·莫瑞尔中校命令就此开庭。检控官:伊恩·弗兰克上尉,第三团第二营营长。法官:希拉克·斯皮克马中尉,第三团第一营营长。

    被告:亨德里克,男,新兵号RP7960924.条例9080.指控:在地球联邦被视为处于紧急状态之中的情况下攻击其上级军官“

    我能记住的就是这一套进行得有多快。突然间,我发现自己也被指定成为一位“法庭人员”并被命令“带走”证人,让他们下去做准备。我不知道我怎样才能“带走”兹穆中士,如果他不喜欢被带走的话。但是他叫上了默罕默德,两个人都离开法庭,走到听不见庭内声音的地方。兹穆单独一个人待着,干干地等着。默罕默德坐在地上,卷了一支烟,不过马上捻熄了烟头——他是第一个被叫进去的。不到二十分钟,他们三个都出庭了,所陈述的事实跟亨德里克说的差不多。兹穆根本没被叫进去。

    斯皮克马中尉对亨德里克说:“你想讯问证人吗?如果你想这么做,法庭可以协助你。”

    “不。”

    “向法庭说话时应该立正并说‘长官’。”

    “不,长官。”他加了句,“我想要个律师。”

    “战地法庭不允许有律师。你想为你自己辩护吗?你没有必要这么做,从目前取得的证据看,如果你不发言,法庭不会强迫你。

    但是请注意,如果你要自我辩护,那么你所说的任何情况都将可能被用作对你不利的证据,而且你会受到检控官的质询。“

    亨德里克耸了耸肩,“我没什么可说的。有什么好处?”

    “法庭再重申一遍:你要为自己辩护吗?”

    “嗯,不,长官。”

    “法庭必须问你一个例行问题。在你被控违例之前,你被指责违反的这一条例是否向你公布过?你可以答是,或者不是,或者保持沉默,但是你的回答不得违背有关伪证罪的9167号条例。”

    被告沉默着。

    “很好。法庭会大声宣读你被指控违反的条例并再次问你这个问题。‘条例9080:军队中的任何人,攻击或者侮辱,或试图攻击或侮辱——”

    “噢,我想他们公布了。每个星期天早晨,他们都会念这些玩意儿——一长串你不能做的事情。”

    “这项条例有没有向你公布?回答是或者不是?”

    “嗯……是,长官。公布了。”

    “很好。在拒绝为自己辩护之后,你希望说些什么来减轻你的罪行,以争取从轻发落吗?”

    “长官?”

    “你还有什么要对法庭说的?任何你认为能够影响呈堂证供效力的情形?或是任何能减轻罪责的情况?例如病了,或吸食了毒品,或是药物的副作用。在这一环节下,你无需宣誓,你可以陈述任何你认为能帮助你的东西。法庭想要发现的是:这件事有什么对你不公平的地方?如果有,为什么?”

    “嗯?当然不公平!所有一切都不公平!他先打了我!他们的证词你都听到了!——他先打了我。”

    “还有什么?”

    “嗯?没有了,长官。还不够吗?”

    “案件审理结束。新兵亨德里克,走到前面来!”斯皮克马中尉在整个过程中一直站着。现在弗兰克上尉也站了起来。这个地方突然间变得冷飕飕的。

    “新兵亨德里克,你被判有罪。”

    我的胃仿佛作了个后滚翻。他们要干掉他了……他们要对泰德·亨德里克下手了。这个早晨我还在他旁边吃早餐呢。

    “法庭判决你,”他继续着,我感到肚子里很不舒服,“接受鞭笞十下,并因表现不良而开除军籍。”

    亨德里克咽了一口唾沫。“我想主动退伍!”

    “法庭不允许你主动退伍。法庭还想补充一句,你得到的惩罚这么轻,只不过是因为法律赋予本法庭的判罚极限就是这么多。检控人请求成立一个战地军事法庭——至于为什么会如此要求,本法庭拒绝解释。但是一旦你被送往普通军事法庭审判,很明显在本法庭递呈的证据足以使普通军事法庭判处你绞刑。你很幸运——检控方对你很仁慈。”斯皮克马中尉停顿一下,随后又继续道:“在经上级机关审核并通过庭审纪录后,判决将尽早执行。本次审判结束。把他带下去并关入禁闭室。”

    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但实际上需要我做的事不多:给禁闭室打个电话,在他们带走他时收下一张收据。

    下午的看病时间到了,弗兰克上尉解除了我的勤务职责,叫我去见医生。医生认为我已经痊愈,让我回去参加正常训练。我回到连里,刚好来得及穿好衣服,参加列队——并被兹穆取笑制服上有斑点。好吧,他眼睛旁边的斑点更大,但是我没有说出来。

    有人在列队场地竖起了一根大柱子,就在副官身后。现在正是贴出命令告示的时候,但这一回颁布的不是“每日命令”或其他琐事,而是亨德里克的军事法庭审判公告。

    随后他们把他带了出来,夹在两个武装警卫之间,他的双手被铐在身前。

    我从来没有见过鞭笞。在家时,他们也在公共场合执行鞭刑,就在联邦大厦后面。父亲下了严厉的命令,叫我离那儿远远的。有一次我偷偷违反他的命令……但是鞭刑延期了。从亨德里克的事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过鞭刑。

    一次已经足够了。

    警卫拎起他的双臂,把手铐挂在柱子高处的一个大钩子上。随后他们脱下他的衬衫。现在我们才知道衬衫为什么设计成这个样子,原来是为了方便脱下来。他没穿内衣。副官干脆地说:“执行法庭判决。”

    一个其他营的教官走了上来,手里拿着鞭子。警卫连的中士计数。

    非常缓慢地计数。每数一个数,中间有五秒钟间隔,但感觉长得多。打到第三下以前,泰德没有发出呻吟。随后他开始抽泣。

    接下来,我只记得我瞪着布鲁斯基中士。他轻轻拍打我,关心地看着我。他停下来问道:“现在好了?那就好,归队。动作迅速。快点名了。”我们回到连队所在的位置。当晚,我没吃多少东西,谁都没有。

    没人说起我晕倒的事,一个字都没提。后来我发现我不是睢一一个——晕倒的人有几十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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