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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与魔鬼订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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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灾难终于降临,德国的天空已乌云密布。上帝把脸转了过去,再也不愿见到这个国家。血泪汇成的江河,淌过所有城市的大街。

    灾难终于降临,德国的大地已积满污泥浊水,谁也难以预料何时才能把它荡涤。如何去赎罪?这个国家对人类要做出何等巨大的贡献,才能洗刷掉这奇耻大辱!

    污秽的谎言甚嚣尘上。它咆哮在会场,充斥于电台、报刊和银幕。它张开血盆大口,从嗓子眼里喷出瘟疫带来的恶臭。瘟疫把许多人从这个国家赶走了。对被迫留下的人来说,这个国家已成为监狱—— 一个臭气熏天的地牢。

    灾难终于降临,天启四骑士已经夺路而来,他们在这里下马歇住了脚,纠集一支令人可怕的军队。他们妄想从这里出发征服全球,今天尚在嘲笑他们的人,明天就会被他们征服,倒在他们面前。

    我们的国家被黑暗笼罩。邪恶的人在各地流窜。在他们或他们卑鄙的帮凶面前,真理的光芒则被泯灭。

    那个被米克拉斯和一大批绝望而无知的青年崇拜为“元首”的家伙,拼命地叫喊着。他在德高望重的帝国总统和陆军元帅那里大搞阴谋,终于篡得帝国总理的宝座。这时期,演员亨德里克正在西班牙的马德里郊外拍摄电影外景。他在一部侦探影片中扮演仪表堂堂的骗子的角色。一天晚上,紧张工作完毕,他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饭店,进门时从门童那里买了一份报纸,一看吓了他一跳。怎么可能?这个常咆哮、吹牛的家伙,过去常常成为才华横溢且思想进步的朋友嘲笑的对象,眼下竟已一跃而成了全国最有权势的人!亨德里克想:这确实令人讨厌、令人恶心、令人意外!我过去认为,对纳粹分子不需要过于认真,而现在觉得这真是上当、失败了!

    里茨饭店的大厅里,各国旅客在议论德国发生的灾难以及交易所由此而引起的行情变化。人群中有身穿米黄色春装的亨德里克。可怜的亨德里克一想到他面临的命运,脊梁骨上就一阵冷一阵热。他得罪过许许多多的人,这些家伙现在也许要向他报复了。例如凯撒·冯·穆克。唉,当时真不该拒绝上演他的以“鲜血与祖国”为主题的剧作,和他的关系不要搞得这么僵该多好啊!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他现在领悟到了,但为时已晚。许多纳粹分子是他的死对头。这个大无畏的亨德里克甚至都不得不想到那犟小子米克拉斯,他现在有什么办法来弥补汉堡艺术剧院那次不幸的冲突呢!还有洛特·林登塔尔,当时为了微不足道的小事吵架,谁会料到这结局会这样惨呢?甚至她很可能突然成为对他具有举足轻重之关系的人物。

    亨德里克两腿哆哆嗦嗦地踏进电梯。他取消了晚上与别人的约会,并在自己的房间里订好了饭。喝了半瓶香槟酒后,他的情绪稍稍稳定些了。

    一定得冷静,得镇定,不要惊慌失措。那个所谓“元首”当上了帝国总理,事情已经够糟的了。尽管如此,他还不是独裁者,也可能永远不会是独裁者。“把他扶植上台的那些德国民族党人,决不会让他把事情搞得失控。”接着他又想到那些强大的反对党,它们现在都还存在。社会民主党和共产党会起来反抗的,也许会武装反抗。亨德里克坐在他饭店的房间里,喝了半瓶香槟酒后,这样思忖着。一想到未来的艰苦斗争他就浑身冒冷汗。没事,离纳粹建立暴政还远着呢!说不定这期间形势会骤变:想把德国人民置于法西斯统治之下的企图,也许最终会引发社会主义革命。这是十分有可能的,到那时将证明演员亨德里克能神机妙算并具有远见卓识。相反,假定纳粹分子继续执政,归根结底,他亨德里克对他们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他属于无党派,也不是犹太人。尤其是他不是犹太人,亨德里克想到这点顿时感到无限宽慰和意义重大。他过去从未把这点作为求之不得的优越条件!他不是犹太人,凭着这点,他的一切都是可以原谅的,甚至他在“海燕”剧团中扮演过“同志”受到热烈欢迎这件事,也是可以原谅的。他是金发莱茵人,他父亲克贝斯也是金发莱茵人,后来因经济困难才变得颓废。而且,他的母亲贝拉、妹妹约茜都是地地道道的莱茵金发女子。

    “我是一个金发的莱茵人。”亨德里克在内心安慰着自己。香槟酒和其乐观的政治背景使他兴奋,他充满信心地上床睡觉去了。

    但是到了第二天早晨,他又局促不安起来了。那些从未参加过“海燕”演出,也没有被凯撒·冯·穆克当作“文化布尔什维克”的同事会怎样对待他呢?当大家一起出去拍外景时,他已神经质地感到同事们对他变得冷若冰霜。只有那个扮演丑角的犹太人愿意同他多谈,这更是令人忧虑的迹象。由于亨德里克陷于孤立,便感觉自己仿佛是个殉道者,这就使他变得倔强和暴躁。他对那个犹太人说,纳粹分子很快就筋疲力尽,而且表现得荒谬愚蠢。但那个矮小的犹太人却胆战心惊地说:“噢,不会这样。他们上了台,就会长久待在台上。上帝保佑,希望他们理智些,对我们宽容些。我想,只要安分守己,也许不会叫人感到过分为难。”这是丑角的希望。亨德里克基本上也抱着同样的希望,但过于自信。

    由于天气不好,德国演出组有几天不能到野外拍电影,不得不在马德里待到二月底。从国内传来的消息矛盾百出,非常令人不安。柏林欢迎纳粹帝国总理而沉浸在一片狂欢之中,这毋庸置疑。如果可以相信报刊消息和私下传闻的话,那么在德国南部,尤其在慕尼黑,形势迥然不同。据说,巴伐利亚要求脱离帝国而独立,宣布恢复建立维特斯巴赫王朝。也许这是无稽之谈或故意夸大之辞。不要过多解读宣传性的渲染,而对新政权公开表示同情,这样做也许更明智些。

    在马德里拍侦探片的德国演员们也持有这种态度。一个受青年人爱慕的演员(他是个英俊的男子汉,他的名字相当长,发音像斯拉夫语)突然宣称,他参加纳粹党已经好几年了,这一点他过去一直守口如瓶。同他搭档的是位女演员,眼睛乌黑而温柔,鼻梁微微弯曲,显然不是纯日耳曼血统的人。她透露自己同纳粹党某高级干部关系密切,似乎已订婚。那个犹太喜剧演员变得越来越忧郁了。

    亨德里克决定采取简单而有效的策略——保持神秘莫测的深沉,不让任何人发觉他心里到底装着多少忧虑。伯恩哈德小姐和其他忠于他的人,从柏林来信论及的消息,使他垂头丧气。伯恩哈德小姐写道:我们大家都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她还隐隐约约地提到纳粹分子多年来制定的“黑名单”上有枢密院顾问布鲁克纳、“教授”、亨德里克·赫夫根。“教授”在伦敦,考虑暂不回柏林。伯恩哈德小姐劝亨德里克学学“教授”,下一阶段要远远地离开德国首都。他读着读着,内心一阵阵地发凉。他刚成为社会精英,怎么转眼间就成了逃犯?要在当前局势下保持冷静,露出其拿手的微笑,如同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对他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拍片组准备回国,甚至连扮演小丑的犹太人也愁眉苦脸地把铺盖卷好了。这时,亨德里克才声称他要去巴黎商谈一些重要的拍片问题。他内心想:我必须争取时间。现在到柏林去抛头露面不会有什么好处。过几个星期也许会风平浪静。

    令人拍案叫绝的意外事情还在后面呢!当亨德里克抵达巴黎时,首先听到的是德国国会大厦纵火的消息。亨德里克就他多年扮演流氓角色的经验,就能猜到这桩案件的内中奥妙,他对黑社会的卑鄙勾当具有天才的理解本能,立即猜测到谁是这次挑衅性暴行的罪魁祸首。纳粹分子卑鄙而拙劣的伎俩,在亨德里克所演的电影和戏剧里早已运用,并且还有过之。亨德里克抑制住心头对纵火事件的恐惧,但同时内心又夹杂着一种喜悦之情。冒险家们的卑鄙动机,使他们采取了十分无耻但又很容易被人识破的欺骗行为。他们之所以能得逞于一时,是因为在德国国内没有人敢于起来揭露,国际上,各国政府又持明哲保身的态度,他们不考虑欧洲人生活中的道德准则,更不愿介入这个没落帝国的阴谋事件中去。

    “邪恶势力有多么的嚣张!”亨德里克感到一阵畏惧,“他们为所欲为,而又得不到任何报应!世事真像我常演的电影和戏剧中的情节那样。”这是他此时最大胆的想法。他第一次隐约地感到(然而他又不愿公开承认),自己的本性同那骇人听闻的焚烧国会大厦的卑劣心态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当然,亨德里克最初不愿过多考虑纳粹恶棍的心理状态。他忧心忡忡,得先考虑自己下一步的出路。国会纵火案发生后,在柏林同亨德里克关系密切的一些人被捕了,其中有乌尔里希斯。伯恩哈德小姐放弃了选帝侯大街上那些剧院里的工作,慌慌张张地逃往维也纳。她从那里写信给亨德里克,要求他千万别回德国去。“你的生命危在旦夕!”这是伯恩哈德小姐从维也纳布里斯托饭店给他发出的警告。

    尽管亨德里克认为伯恩哈德小姐的话有些言过其实,但他还是忐忑不安。他一天又一天地推迟了动身的日子,无所事事而惊恐不安地在巴黎街头逛荡。他对这座城市很陌生,但又没心情去欣赏她迷人的风光。

    这苦涩的几周,也许是他有生以来最最痛苦难挨的几周。他没有见到任何人,虽然知道有几个熟人已经到达巴黎,但不敢去同他们取得联系。他同他们有什么可谈的呢?他们会慷慨激昂地控诉德国所发生的事情,但这无疑会使他的神经更加紧张。而实际上亨德里克的紧张心情正变得更糟糕、更可怕。这些人已经断绝了与国内的一切联系,因为他们痛恨国内的暴君。他们都成了流亡者。“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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