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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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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麦克费尔医生进入他妻子的病房时,太阳正在升起。橘色的光芒,映出山峦锯齿状的剪影。突然,两座山峰之间出现了一弯耀眼的炽热镰刀,镰刀慢慢变成半圆形,第一道长影,第一缕金色的光线如长矛般穿过窗外的花园。当再次抬头向群山之间望去的时候,便满是太阳的夺目光辉。

    麦克费尔医生在床边坐下,拿起妻子的手吻了一下。她向他微笑着,而后目光又转向了窗外。

    “地球转得多快啊!”她低语道,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这样的清晨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了。”

    在鸟儿的叽喳叫嚷和昆虫嘈杂得令人烦扰的声音中间,八哥鸟在唱着:“卡鲁纳,卡鲁纳……”

    “卡鲁纳,” 拉克西米重复道,“怜悯……”

    “卡鲁纳。卡鲁纳。”从花园一直传来双簧管似的声音。

    “我不再需要它了,”她继续说道,“但是你怎么办,可怜的罗伯特,你怎么办?”

    “人总会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找到必需的力量。”他说道。

    “但那会是适当的力量吗?能够防御、折断以及使你专注于你的工作和思想、压根不在乎其他任何事情的力量吗?记得以前我是怎样经常过来揪着你的头发提醒你,让你注意,如果我走了谁会做这些呢?”

    一个护士拿着一杯糖水走了进来。罗伯特医生把手放在妻子的肩膀下,扶着她坐了起来。护士把杯子放到她的唇边。拉克西米喝了一点水,费劲地咽了下去,然后又喝了两次,一共喝了三口。她的视线离开了举着的杯子,转向罗伯特医生。这张憔悴的脸被一种奇怪而不协调的顽皮神色点亮。

    “‘我喝橘子汁要分三口吸’,”虚弱沙哑的声音这么引述道,“‘表示对三位一体的颂扬,使阿里乌派人觉得懊丧’……”她中断了:“想起这些多么愚蠢。但是那时我总是很荒唐的,是吧?”

    罗伯特医生尽力地向她回以微笑。“相当荒唐。”他赞同地说。

    “你以前常常说我像一只跳蚤。在这待一刻钟,然后突然,啪,就跳到别处,数英里之外的地方了。难怪你从未能教过我。”

    “但你却教会我很多,”他言之凿凿地说,“如果不是你来提醒我,让我看看大千世界,帮我理解,我今天将会是什么样呢?蒙着眼罩的书呆子——尽管我受过这么多训练。但幸运的是,直觉让我请求你嫁给我,同时幸运的是你也蠢到答应了我,而后我增长了智慧和见识。三十七年的成年教育使我现在变得很人性化了。”

    “但是我仍旧是一只跳蚤。”她摇了摇头说。“我也确实努力了。我非常努力。我不知道你是否意识到这一点,罗伯特,我总是踮着脚尖,努力向上朝着你做的工作、你的思考和你的阅读方向,踮着脚尖,试图到达那里,试图到达那里站在你旁边。天哪,这个过程多累啊!多少一系列无止境的努力啊!但是大多数努力都是无用的。因为我只是一只在人群、花草、猫猫狗狗之间蹦来蹦去的傻跳蚤,而你出身名门,文化修养高,这是我无法高攀企及的,更不用说进入了。当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她抬手摸了一下已经不在的乳房,“我想我不必再尝试了,不用上学,不用完成作业。我有了一个永久的借口。”

    两个人都沉默了很长时间。

    “再喝一口吧?”护士最终问道。

    “是的,你必须再喝一些。”罗伯特医生赞同地说。

    “毁了三位一体?”拉克西米又冲他笑了一下。透过年龄和身体疾病的面具,罗伯特医生看到了几十多年前自己爱上的那个爱笑开朗的女孩,仿佛就在昨天。

    半个小时之后,罗伯特医生回到了他的小木屋里。

    “整个上午你得自己在这儿待着,”给威尔·法纳比的膝盖换了绷带之后,罗伯特医生宣布道,“我得开车去希瓦普莱姆开一个枢密院的会议。我们的一个护士生会在十二点左右来这儿给你打针,并给你弄些吃的。下午,苏茜拉一结束她学校的课程,就会再次来这儿看你。现在,我必须得走了。”罗伯特医生站起来,把手放在威尔的胳膊上说:“傍晚我会回来的。”他向门口走去,走了一半又停住折了回来。“我差点忘记把这个给你了,”他从松垮的外套侧口袋里,拿出了一本绿色的小书,“这是老拉贾的《真相及如何理性地对待这些真相的笔记》。”

    “多妙的题目啊!”威尔接过这本小书的时候说。

    “而且,你也会喜欢里面的内容的,”罗伯特医生向他保证说,“页数不多。但是如果你希望了解帕拉岛的话,没有比这更好的介绍了。”

    “顺便问一下,”威尔说,“老拉贾是谁呢?”

    “恐怕你见不到他了,老拉贾在三八年去世——在世时间比维多利亚女王统治时间还要长三年。他最大的儿子在他之前去世了,他的孙子即位,是个混蛋——但幸好寿命不长。现在的拉贾是他的曾孙。”|||||

    “噢,可以允许我问个个人问题吗,麦克费尔这个家族在帕拉岛上扮演着什么角色?”

    “帕拉岛的第一个麦克费尔人,也就是我的曾祖父,和老拉贾的祖父——改革王侯(我们这么称呼他),一起建立了现代的帕拉岛。老拉贾巩固了他们的改革成果并深入推进。今天我们尽最大努力来巩固它前进的脚步。”

    威尔拿起了《真相笔记》。

    “这里面记录了改革的历史吗?”

    罗伯特医生摇了摇头:“书里面阐述了内在的原则。先读读这些。傍晚我从希瓦普莱姆回来的时候,会给你讲点你想听的历史。如果你想更好地理解已经存在的事实,那最好先知道该做些什么——如果一个人清晰地知道来龙去脉,就会知道哪些和哪里需要改革。所以读读吧。同时也别忘了十一点的时候把果汁喝了。”

    威尔看着他远去,然后打开了这本小绿书,开始读了起来:

    I

    没人需要去任何其他的地方。如果知晓的话,我们都已经在那里了。

    如果我知道事实上我是谁,我就不会再像我认为自己是谁那样行动;如果我不再像我认为的那个样子行动,我就会知道我是谁。

    我事实上是谁呢,我认为我是摩尼教徒。如果这样允许我知道答案,我是完全接受是与非和解的个体,有着非二元受保佑的体验。

    在宗教中,所有的词汇都是肮脏的。任何对佛教、上帝或者基督滔滔不绝的人,必须得用消毒皂洗洗嘴巴。

    虽然他渴望永恒,但在每一种二元对立的情况中,“是”永远不会——从事情的本质来说——实现。我认为我是异类摩尼教徒,会无休止地使自己处于不断的挫败中,处于与其他充满渴望和挫败的摩尼教徒无休止的冲突中。

    冲突与挫折——是全部历史和几乎所有传记的主题。“我会向你展示痛苦。”佛用现实的语调说道。但是,他也给出了结束痛苦的方法——自我认知、完全接受。

    II

    认清我们真正是谁,会修成良善之人,良善之人会施与最恰当的善行。我们可以是有道德的,而不需要知道我们真正是谁。那些仅仅是好的人并非善,只是社会的栋梁。

    大多数的栋梁都是他们自己的力士参孙。他们能支撑,但是迟早他们会拆毁。没有这样一个社会:大多数好的行为是善的产物并因此总是恰当合宜的。这并不意味着不会有这样一个社会,或者在帕拉岛的我们因为尝试把这变为现实而显得愚蠢。

    III

    瑜伽修行者和斯多葛禁欲主义者——这两类正直的人都希望通过系统地扮作其他人,而取得一些可观的成绩(但是并非通过伪装成另外一个人,即使是伪装成一个极其良好和明智的人),我们就能从一个异类摩尼教徒转化成一个良善之人。

    良善之人知道我们事实上是谁。而为了知道我们是谁,我们必须首先清楚,每时每刻,我们认为自己是谁和这种坏的思维习惯会迫使我们感受些什么、做些什么。一段时间内完全地认识到自己是谁的时刻(但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只是暂时停止了摩尼教徒的假样子。如果我们不断更新,直到这变成了一个连续体,有很多我们认识到我们不是谁的时刻,我们才会突然顿悟,意识到我们究竟是谁。

    专注、抽象思维、精神训练——在思想的领域进行系统排除。禁欲主义和享乐主义——在知觉、感情和行动领域要系统地排除。良善在于和所有的经历与体验相联系,认识到自己事实上是谁。所以意识到——在每一种情形下意识到,在任何时候和不管发生了什么,可信的和不可信的,愉快的或者不愉快的,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或者遭受着什么,这是唯一真正的瑜伽,唯一值得修行的精神锻炼。

    一个人越了解个体,他就越了解上帝。把斯宾诺莎的语言翻译过来,我们可以说:一个人在与每种经验的关系中,越了解自己,他就越可能突然在一个明媚的清晨,意识到他自己实际上是谁——或者说,“他”是谁。

    圣·约翰是正确的。在一个受保佑的本没有语言的宇宙中,道本身不仅与上帝同在,而且成了上帝,成为要去信仰的东西。上帝是一个被词语投射的象征,一个被具体化的名字。上帝等于“上帝”这个名词。

    信念完全不同于信仰。信仰是系统地把未被分析过的言语看得太重。圣·保罗的话,穆罕默德的话,马克思的话,希特勒的话——人们将其太当真了,结果发生了什么?是历史毫无意义地摇摆不前——虐待狂与职责,或者(不知糟糕多少倍)把虐待当成职责;效忠被有组织的偏执所抵消;慈善的修女无私地照顾自己教堂的审判对象与十字军的受害者。信念,从反方面来说,不可能被看得太重。因为信念是被经验证明的信心,相信我们自己的能力可以认识我们实际上是谁,忘记那些沉浸于善教信仰的摩尼教徒。给予我们当今每日的信念,但是,仁慈的上帝,请从信仰中赐予我们吧。|||||

    突然,威尔听到了敲门的声音,他从书中抬起头来。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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