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座浮动的小岛突然停住不动。一个铁匠用铁锤一下子砸死两匹马中的一匹,这匹马带着挽带倒了下去。
就在这时候,有一扇窗子的百叶窗微微打开,露出年轻人的苍白的脸和阴沉的眼睛,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这出即将上演的戏。
他后面露出那个军官的脑袋,脸色也几乎跟他一样苍白。
“啊,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殿下,会发生什么事呀?”军官低声说。
“当然是非常可怕的事,”对方回答。
“啊!你看见没有,王爷,他们把议长从车子里拖出来了,他们打他,撕他!”
“说真的,这些人怒气冲天,一定是恨透了,”年轻人说,声调还是跟以前一样冷静。
“那是高乃依,他们也把他从车上拖下来了,高乃依已经给刑罚折磨得遍体鳞伤了。啊!你瞧,你瞧。”
“嗯,的确是高乃依。”
军官发出一声微弱的叫喊,转过头去。
因为“留亚特”在马车踏脚板的最末一级上,还没有踏到地面,就挨了一铁棍,把头打破了。
然而他又立起来,可是立刻就又倒了下去。
随即有人抓住他的脚,把他拖到人群中去,紧接着人群又在一片充满快乐的喊叫声中合拢起来;沿着他留下的血迹,一直可以跟踪到人群中央。
想起来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年轻人的脸色居然变得比以前更加苍白了,他闭了一会儿眼睛。
这个硬心肠的同伴还是第一次流露出这样的感情,军官一见他动了恻隐之心,就打算利用这个心软的机会,于是说:
“快去,快去,王爷,他们连议长也要谋杀了。”
可是年轻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真的!”他说,“民众的愤怒是很难平息的,最好还是不要去冒犯他们。”
“王爷,”军官说,“难道就没法挽救这个曾经教育过你的可怜人吗?要是有办法,请告诉我,哪怕我因此丢掉性命……”
威廉·德·奥兰治——这正是他——阴险地皱起眉头,抑制住在他那眼皮下面闪耀着的凶狠的目光,回答:
“凡·德刚上校,我请你去找我的军队,让他们拿起武器,准备应付任何事变。”
“可是我怎么能让王爷单独一个人留下面对这些杀人凶犯呢?”
“对我的安全,请不要比我自己更操心,”亲王粗暴地说,“去吧。”
军官走了,他走得那么快,倒不完全是因为服从,主要还是因为能避免目睹两兄弟中的另一位被残杀而感到高兴。
他还没有把房门关上,约翰却已经尽最大的努力,挣扎到一所房子的台阶上,这所房子正好在他学生藏着的那所房子对面;前后左右都有人打他,打得他踉踉跄跄,立不住脚,他喊道:
“我的哥哥,我的哥哥在哪儿?”
在这些狂怒的人中间,有一个一拳头打落他的帽子。
另外一个伸出沾满鲜血的手给约翰看;他刚剖开高乃依的肚子,又连忙赶过来,生怕错过同样对付议长的机会。死者的尸体已经被人拖到示众架那儿去了。
约翰悲痛地呻吟了一声,举起一只手遮住眼睛。
“哈!你把眼睛遮起来,”市民保安队的士兵中有一个说,“好,我来替你把它们挖掉!”
说着对准他的脸用矛刺了一下,血涌了出来。
“我的哥哥!”德·维特叫道,他想透过把他的眼睛遮得什么也看不见的血流,看看高乃依怎么样了,“我的哥哥。”
“去找他吧!”另一个凶手吼道,把火枪对着他的太阳穴,扳动枪机。
可是这一枪没有打响。
凶手于是把武器颠倒过来,双手抓住枪筒,一枪托打在约翰·德·维特的身上。
约翰·德·维特打了个趔趄,倒在他的脚下。
可是他立刻又尽最大努力挣扎起来,叫道:“我的哥哥!”声音那么凄惨,连那个年轻人听了也不由得把百叶窗关上。
再说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了,因为第三个凶手用手枪顶着他开了一枪;这一次打响了,把他的脑袋打开了花。
约翰·德·维特倒下去,再也没有爬起来。
这伙歹徒看见他倒下去,胆子都大起来,每一个人都想用武器给尸首一下。每一个人都想打他一锤,砍他一刀或者刺他一剑;每一个人都想汲取他一滴血,从他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来。
等到他们两人都已经伤痕累累,皮开肉绽,赤身裸体以后,民众们把鲜血淋淋的、剥得精光的尸体,拖到一个临时搭起来的示众架那儿,由那些业余刽子手把他们头朝下倒吊起来。
接着来了一群胆子最小的懦夫,他们不敢碰活人的肉,把死人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拿到城里各处去叫卖约翰和高乃依的肉,十个铜子儿一小块。
年轻人透过百叶窗细得几乎觉察不出的隙缝,是不是看见了这可怕的一幕的结局,我们就不知道了;可是就在这两个殉难者被吊上示众架的时候,他穿过人群走了。这些人正在忙着干他们的那件愉快的活儿,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他来到仍然关着的托尔赫克门。
“啊,先生,”看守城门的人叫了起来,“你给我把钥匙送来了吗?”
“是的,朋友,拿去吧,”年轻人回答。
“唉!你没有早半个钟头把这把钥匙给我送来,真是太不幸了,”看守城门的人叹口气说。
“为什么?”年轻人问。
“那我就可以替两位德·维特先生开门啦;他们看见城门锁着,只好折回去,因而落在追赶他们的人的手里。”
“开门,开门!”有一个人喊道,从他的声音听起来他似乎有急事。
亲王转过身来,认出了凡·德刚上校。
“是你吗,上校?”他说,“你还没有出海牙城?这样执行我的命令可太慢了。”
“王爷,”上校回答,“这已经是我到的第三个城门了;我遇到两座城门都关着。”
“好吧!这位好人会替我们开这一座城门的。开吧,我的朋友,”亲王对看守城门的人说。看守城门的人听见凡·德刚上校刚才用“王爷”这个称号称呼这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而自己却那么不客气地跟他说话,吓得一下子呆住了。
所以他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连忙去开托尔赫克门。城门在门轴上轧轧地转开了。
“王爷要用我的马吗?”上校问威廉。
“谢谢,上校,我的一匹坐骑大概就在离这儿几步远的地方等我。”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金哨子,这在当时是用来召唤仆人用的,他吹了一下,声音又尖又长。紧跟着一个侍从骑着马奔来了,手里还牵着另外一匹马。
威廉不踏马镫,一下子跃上马背,用马刺狠狠地刺马,朝通往莱顿[1]的大路奔去。
到了大路上,他才回过头来。
上校隔着一匹马的距离在后面跟着。
亲王朝他做了个手势,要他和他并辔而行。
“你知道吗?”他没有停住马,说,“那些无赖像刚才杀高乃依一样,把约翰·德·维特先生也杀了。”
“唉!王爷,”上校伤心地说,“我宁可让这两个人留着,尽管他们是你当荷兰总督的道路上必须清除的障碍。”
“当然,刚才发生的事,”年轻人说,“最好没有发生。可是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况且,又不是我们造成的。国会一定会把信给我送到营地去,快赶路吧,上校,好让我们在信送到阿尔方[2]以前赶到。”
上校鞠了个躬,让亲王的马走在前面,自己在后面跟着,仍旧保持着亲王找他谈话以前的距离。
“啊!我真想,”威廉·德·奥兰治心怀恶意地嘟囔着说,他皱着眉头,咬紧嘴唇,马刺狠狠地夹紧马肚子,“我真想看看,太阳王路易[3]在听到人家刚刚用什么办法对待他的好朋友德·维特兄弟俩的时候,脸上的那副表情!哼!太阳,太阳,就跟我叫沉默者威廉一样;太阳,当心你的光芒吧!”
这位骑着骏马飞奔的年轻亲王,伟大的国王的死敌;这个总督,他的新政权前一天还是那么不稳固,可是海牙的市民刚刚用约翰和高乃依,这两个在世人和上帝面前跟他同样尊贵的亲王[4]的尸首,替他做了垫脚石。
注释:
[1]莱顿,荷兰南部的一个城市,在海牙的东北方。
[2]阿尔方,荷兰莱顿东面7英里的一个镇市。
[3]太阳王路易,法国国王路易十四(1638—1715),5岁即位。1661年亲政,实行“朕即国家”的绝对君主专制统治,人称“太阳王”。
[4]指约翰和高乃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