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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间外表气派的房子,精致的前门由一个穿着土耳其装的黑人打开了。他们走进一个狭窄而灯光薄弱的走道时,一个女人从会客室里走出来。她迅速而冷淡地向他们一瞥就带他们进去了。但是当她认出是西蒙时,便马上装起温和的态度。他们热烈的握手。

    “这是,伊内斯汀小姐。”他向查理说,然后向她说,“我的朋友,今天晚上从伦敦来的,他希望见见世面。”

    “你带对了地方吗?”

    她向查理估量一下。查理看到的这个女人年纪可能已近四十,有美好的外表,态度冷硬,鼻子挺直,薄唇上涂着口红,还有一个坚硬的下颔。她整齐的穿著一套剪裁得有些男性化的暗色衣服,戴着颈圈打着领结,还戴着一个英国有名军团的纹章作为别针。

    “他很潇洒。”她说,“这些女士们会很高兴见到他的。”

    “夫人今晚在哪儿?”

    “她已经和家人去渡假了,现在由我来管理。”

    “我们可以进去吗?”

    “你晓得怎么走的。”

    这两个年轻人穿过这条通道,打开了一个门后,他们就在一间虚饰华美的土耳其浴室的大房间里了。里面有沿着墙放的长椅子,几个人在四围坐着,大部分穿着白日服,有一些着餐服,他们三三两两在一起,有一个桌子旁混坐着一群不同的人。女人穿着晚礼服,显然是来看看巴黎的景色。穿着土耳其服的侍者,站在四周等着听吩咐。一个平台上面,有一个包括有一名钢琴手、一名提琴手和一名萨克斯风手的乐队。两张面对面的长椅突出到舞台,上面坐着十个左右的年轻女人。她们穿着土耳其式的高跟拖鞋,发亮的衣料裁成的臃肿长裤一直穿到脚踝,头上戴着头巾,上身裸着。其他同样装饰的女孩子,跟请她们喝酒的男人坐在一起。西蒙和查理坐下来,要了一瓶香槟。乐队开始演奏起来,二个男人起身走到长凳子那边选择伴侣跳舞,其他的女孩子也无精打采的一齐跳着。她们散漫的谈着,对那些坐在不同桌子的男人投以好奇的眼神。

    显然的,这个观光客的舞会,以及这些从另一个不同世界来的女人,刺激着她们的好奇心。除了半裸的女孩以及能使人舒服地跳舞这个事实外,表面上这个地方和其他夜总会并没有区别。查理发现,在他们桌子附近有两个男人带着公文皮包,正旁若无人地谈着生意,彷佛是在咖啡馆一样,谈话之间还从皮包中抽出一些纸来。不久,在观光客那团人中就有一个人离开,去跟正在跳舞的两个女孩子谈话,于是她们停下来走到那男人的桌子旁边。一个穿着美丽黑衣的女人,颈上戴着一串翡翠,她起身开始跟两个女孩子中的一个跳舞。另外一个回到长椅子坐下来。“女教师”穿着上衣和裙子走到西蒙和查理这边来。

    “你的朋友看到了合他心意的女士吗?”

    “跟我们一起坐下来谈几分钟吧!他正环顾四周,夜还早呢!”

    她坐下来。西蒙叫侍者时,她点了一杯橘子汁。

    “很抱歉,在这样一个安静的晚上,他却是第一次来这里,你晓得在圣诞节前夕很多人必须留在家里。但是马上气氛就会越来越有生气的,一大群英国人已经来到巴黎渡假。报上说,他们正分别在三个区域坐金箭号火车来。英国是个大国家,他们有钱。”

    查理觉得有点害羞,他沉默不语。她问西蒙查理是否懂法文。

    “当然他懂,他在多伦花了六个月学的。”

    “多美的地方,去年夏天,我在那儿渡假时曾经乘车游尽了‘宫堡’的乡下。安吉拉是多伦人,也许你的朋友喜欢跟她跳舞。”她转向查理,“你会跳舞吗?”

    “是的,我喜欢跳舞。”

    “她受过良好教育,而且出身优秀的家庭。我去多伦时,去看过他们,他们很感谢我为他们女儿所做的事,他们是尊贵的人物。你不要以为我们这里任何样的人都要,夫人是很细心的,我们有我们的名声,而且也很重视名声。这里所有的女士都来自在城市受人敬重的家庭。这就是她们为何喜欢在巴黎工作的原因。当然,她们不愿给她们的亲戚惹些尴尬的事。生活艰难,人们必须尽可能赚钱维持生活。当然,我并不昧于良心说她们是属于贵族社会,但是在法国,贵族社会已经彻底崩溃。就我来讲,我对法国的中产阶级家系是更敬重的,他们是国家的脊骨。”

    伊内斯汀小姐给你的印象是:她是一个有健全本质的明智女人。你会发觉她对当时社会问题的观点是值得倾听的。她轻指着西蒙的手又向查理说:

    “看到西蒙先生总是使我快乐。他是这个屋子里所有人的好朋友。他不常来,但是只要他一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像绅士。他从来不像一些你们同胞那样喝醉过,人们都能跟他谈论有趣的问题。我们也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新闻记者,有时我觉得我们所过的生活有点狭窄,跟一些处于事情核心的人谈谈是有益的,这样使人离开常习的羁束。他是有同情心的人。

    “在这种环境里,西蒙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他是在家里一样。他显得安适而温和,只要他一活动,总赐给我们一场美好的表演。你会想,他感觉到他和这窑子的‘女教师’有一种奇异的类似之处。

    “有一次他带我到法国剧院去看一个例行的预演,整个巴黎都出现在那儿了,学会会员、部长、将军,我都眼花目眩了。”

    “我可以附加一点,女人中没有一个看起来比你更卓尔不群了。能和你一起在那儿出现,实在为我大增光彩。”

    “他们看到我在散步场里,手放在西蒙先生的手上一起散步时,你应该看看那些大老的脸孔。”

    查理晓得跟这样一个伴侣到一个大交际仪式里,是诉诸西蒙嘲弄式的幽默的一种玩笑。他们再谈了一会儿,然后西蒙说:

    “听呀,我的亲爱的,我想我应该给我们的朋友一个大面子,因为他是第一次来这里,介绍给‘公主’怎么样?你想他会喜欢她吗?”

    伊内斯汀小姐顽固的面容松弛成一丝微笑,然后投给查理愉悦的一瞥。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至少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经验。她有美丽的胴体。”

    “我们叫她来,请她喝一杯。”

    伊内斯汀小姐叫了一个侍者。

    “叫欧尔佳公主到这里来。”然后向查理说道,“她是俄国人,当然了,自从革命以后,我们简直为苏俄人所淹没。我们曾经靠他们以及他们的斯拉夫性格过活。有一段时间古罗马的平民曾以要斯拉夫性格为乐,但是现在又厌腻了。以后,他们是野蛮人,不懂得适当的举止。但是欧尔佳公主就不同了,她有原则,你可以看出她的良好教养。不可否认的,她是有点内涵的。”

    她正说着时,查理看到侍者走向一个坐在一张长椅的女孩,然后向她讲话。她的眼睛一直在游移,而他以前就注意到她了。她出奇地静静坐着,你会认为她并未意识到四周的环境。现在她起身朝他们的方向投了一瞥,向着他们的方向慢慢走来。她的步态里有一种奇妙的淡漠。她走上前时,向西蒙微微的笑了一笑,然后他们就握起手了。

    “我看到你刚进来。”她坐下来时说。

    西蒙问她是否要一杯香槟。

    “好啊!”

    “这是我的朋友,他想认识你。”

    “我万幸了。”她向查理看了看,并不笑。她只向查理看了一会儿,这对查理而言却似乎尴尬而长久了,但是她的眼睛并不含有欢迎也不含有邀请的神色。这种完全的冷漠,几乎令人发怒。“他很潇洒。”查理害羞地微笑,然后一丝有着最微弱怀疑的微笑,在她的嘴唇上抖动着。“他看起来性情不错。”

    她的头巾以及臃肿的裤子是棉纱制的,是苍白的蓝颜色,布满了小银星。她并不高,脸上施着很重的粉,两颊夸张地搽着红粉。嘴唇是红的,眼睑是蓝的,眉毛和睫毛都用马斯卡拉【译注:一种黑色或蓝色的涂料。】染黑了。她其实称不上美,仅仅是漂亮而已,有着略高的颧骨,一个多肉的小鼻,眼窝里的眼睛并不深也不突出,只是长在脸的水平面上,就像与墙齐平的窗子一样,大而蓝,而蓝色在头巾和马斯卡拉的强调之下就像一焰火。她的身态整齐洁净,而皮肤的颜色呈琥珀的苍白,有一种丝样柔和的外表。她的乳房小而圆,如处女般样,形状美妙的ru头是玫瑰色的。

    “为什么不,公主跟你跳舞呢?查理。”西蒙说。

    “赏不赏光?”他说。

    她的一个肩头极微弱地耸了耸,没说一句话就站起来。就在同时伊内斯汀说她有事要办就离开了。跟一个腰身以上一无遮物的女孩子跳舞,对查理来讲,是一种新奇而动人的经验。把手放在她裸露的身子,触着碰在她身上的乳房使他透不过气。握在他手中的手是那般的小而柔;但是他是一个有好教养的年轻人,态度一向良好,认为只有礼貌地交谈才合宜,所以他就像在伦敦的舞会里,跟任何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谈话的情形一样,跟她谈话。她也礼貌地回答他。但是他总想,她并未注意听他在说什么。她的眼睛在屋内模糊的游移着,但是眼神并未显示出发现任何令她感兴趣的东西。他把她挪近一些,她也就接受那更亲密的一揽,并未看出她在意这个举动,她只是默从而已。乐队停下来,他们回到座位上。西蒙一个人坐在那儿。

    “怎么样?她跳得好吗?”

    “不怎么好。”

    忽然她笑了起来,这是她显露出的第一个活泼的迹象,她的笑爽朗而轻快。

    “抱歉。”她用英语说,“刚才我不专心,其实我能跳得比刚才好,下次我会的。”查理脸红了。

    “我不知道你会讲英语,不然我不会这么说的。”

    “但,其实是真的这样,而你跳得这样的好,你应该有一位能跳舞的好伴侣。”

    之后他们就讲法语了。查理的法语并不真确,但已够流利了,而他的声调也不错。她讲得很好,不过带着唱歌似的俄文声调,为法语增加一种不协调的单调。她的英语也不坏。

    “公主是在英国受教育的。”西蒙说。

    “我两岁时就到英国,直待到十四岁,从那以后我就不讲了,所以都忘掉了。”

    “那时你住在什么地方?”

    “伦敦,在拉得布罗克丛树区,夏洛蒂街,那地方便宜。”

    “小孩们,现在我要走了。”西蒙说。

    “明天我会见你,查理。”

    “你不是要去望弥撒吗?”

    “不。”

    他随便的点一点头就走了。

    “你认识西蒙先生很久了吗?”公主问。

    “他是我的老朋友。”

    “你喜欢他吗?”

    “当然。”

    “他和你很不同。我想他是你最不喜欢的一个人。”

    “他出奇地聪明,一直是我的好朋友。”

    她欲言又止,保持着缄默。音乐又开始了。

    “要不要跟我跳?”她问,“我想露一手给你看看,让你知道,只要我想跳,我也‘能’跳。”

    也许因为西蒙已经离开他,她感到比较不那么拘束了。也许态度里的一些什么(可能是当他晓得她会讲英语时的惶惑)使她注意着他,所以她的态度也有点不同。现在她的态度有一种不期然而动人的仁慈。在舞池中,她近似喜悦地谈着。她回到了童年,带着一种冷酷的幽默,谈到她和双亲住在廉价的伦敦房子的污脏情形。现在她用心地跟着查理的步子,跳得很好了。他们又坐下来,查理瞥了瞥他的表,已快到午夜了,他感到迷惘。他以前常在家里听到他们谈圣犹斯他西的教堂音乐。在圣诞前夕去那儿听弥撒,这个机会他是不能失掉的。到达巴黎的悸动、他和西蒙的谈话、“后宫”的新经验,以及他所喝的香槟一齐混合在一起,使他充满着一种出奇的意气扬扬,他有一种急迫的欲望要听音乐,这种欲望就如同他对这个和他跳舞的女孩的生理欲望那样强烈。在这紧要时期为了这样一个目的而离开似乎很傻;但是,就是这样,他想去,而且终究没人需要知道。

    “瞧!”他露出一个动人的微笑说,“我有一个约会,现在必须走了,不过一小时后我会回来,我仍然可以在这里找到你,是吧?”

    “我整个晚上都在这里。”

    “但是,你不跟其他的人应酬了吗?”

    “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

    他有点害羞地笑了一笑。

    “恐怕听起来荒谬;是我的朋友给了我两、三张圣犹斯他西弥撒的票,如果不去,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谁跟你去呢?”

    “我自己去。”

    “带我去好吗?”

    “你?但是你怎么能走开啊?”

    “我可以跟小姐安排一下。给我两、三百法郎我会安置好。”

    他投给她一个怀疑的眼神。她裸露的身子,粉蓝的头巾和裤子,如画的脸孔,看起来并不是那种能和他一起去教堂的人。她注意到了他的眼光,笑了起来。

    “无论花什么代价,我一定要去。一定,一定。我在十分钟内会改完妆的。这真会给我大大的快乐。”

    “好吧。”

    他给她钱。她告诉他在入口处等她,就匆匆的走开了。他付了酒钱,十分钟后,他在表上数了数,走了出去。

    当他踏进走道时,一个女孩子走上来。

    “我并没让你等,你看。我已向小姐说明了,总之,她认为苏俄人疯了。”

    一直到她讲话,他才认出是她。她穿着一件棕色上衣和裙子,戴着一顶毡帽。她已除去了身上的装饰,甚至唇上的口红也擦掉了。眼睛在剃过的眉毛的细而美的线条下,看起来不大也不蓝。她的棕色衣服很整齐,但却显得平凡,使她看起来有点不可名状的样子。她可能是一个午餐时间,你可以看到从公司后门拥向街边的女工。她甚至一点也不漂亮,但她看起来很年轻,而在她的态度上有某种的谦逊使查理心里一阵苦痛。

    “你喜欢音乐吗?公主。”他们走进一辆出租车时他问。

    他不晓得如何称呼她。纵使她是一个妓女,他感到以她的身分,在认识她的短时间里,称呼她为欧尔佳会显得粗鲁。若是由于环境压力,而使她沦落到这样羞辱的情境的话,那他更应该尊敬待她。

    “我并不是一个公主,你知道的,而我的名字也不是欧尔佳。他们在‘后宫’这样叫我,因为这样会使顾客想到他们正要跟一个公主上床而感到得意。他们叫我欧尔佳,因为那是除了沙霞外,他们所知道的唯一俄国名字。我的父亲是列宁格勒大学的经济学教授,我的母亲是一个关税官员的女儿。”

    “那么你的名字呢?”

    “莉迪亚。”

    他们在弥撒正要开始时到达,人群拥挤,座位不好找。天气非常寒冷,查理问她是否要他的上衣,她摇头没答。甬道上未上罩的灯泡照射着,粗涩的光线照在圆顶上、圆柱上以及黑压压的礼拜人群上。歌唱队被照得发亮,他们找到个靠近圆柱的地方,这地方因圆柱阴影的保护,他们可以感到他们是独立的。上升台上有一队乐队,祭台上有穿着华丽礼服的牧师,音乐对查理来说有点华美的感觉。他微笑失望地听着,音乐并未像他所预期的那样感动他,而那些独唱者的金属般歌剧似的声音使他冷了。他有一个感觉,好像他是在听一场表演而不是参加一个宗教的典礼,心中引不起崇敬的感觉,但,不管怎么样,是他自愿要来的。电灯泡的光线射进黑暗里,像是被一把亮刀切了一样,使哥德式建筑的线条更显得严酷。祭台上散发着温柔的光亮,蜡烛成群,牧师正在表演人们不懂的动作。静默的人群似乎并非与会,而是焦急的等着,像在车站栅栏等着门开的群众一样。湿衣的恶臭,香气的芬芳,严酷的冷气像是一个看不见的险恶精灵。他从这里所得到的,不是一种宗教的情绪,而是一种根植于人种原始的神秘。他的神经紧张起来了。

    忽然,唱歌队在乐队全盛的伴奏下,一声呼喊爆出“诚信的阿德斯”时,他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狂喜,然后一个男孩子唱着一首赞美歌,细薄似银的声音在寂静中升将起来,音符滴流着,最初带着一份奇异而微小的犹疑,好像歌唱者对自己并没把握似的。音符的滴流就像清澈如晶的水流过小溪的白石一样。然后歌唱者聚集了自信心,声音好像被黑暗中的大手所捉住,被带进弧拱的复杂曲线里,然后被引上圆顶的昏黑中。

    忽然,查理感到坐在他旁边的女孩子在哭泣。这使他吃了一惊,但是由于英国人有礼的缄默,他却假装不去注意。他猜想是黑暗的教堂和男孩纯洁的声音,使她忽然充满一种惭愧的感觉。他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青年,也读了很多小说,他认为自己可以猜出她的感觉如何。于是他就产生一种对她的同情心。无论如何,他感觉到奇怪,她竟会为并非最高级的音乐所动。但是,现在她开始因严重的啜泣而摆动不安了,他不能再假装不知道她有了苦恼。他伸出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想给予她因同情而产生的舒服感;但是她赶忙粗暴地缩回自己的手。他感到尴尬。现在,她哭得很激烈,旁观者无法不注意了,她是在演话剧了,他羞惭得脸都热红起来。

    “出去好吗?”

    她生气地摇头。她的啜泣变得越加痉挛了。忽然她跪下来,将脸埋在手中,沉溺在不受控制的哭泣中。她奇异地晃动着身体,就像是一捆被丢弃的衣服一样。要不是双肩在颤动着,你可能会以为她已昏过去了。她屈伏在高柱旁,查理可怜而自觉地站在她前面,试着要保护她,不让人看到。他看到很多人看向她,然后向他投着奇异的眼光。想到他们会怎么猜他就生气。乐手静下来了,唱歌队也停了。寂静有令人敬畏的悸动性。受圣餐者一排紧接着一排挤上祭台的阶梯,用嘴去承受牧师赐给他们的圣饼。

    查理的柔弱使他无法面视莉迪亚。他把眼睛固定在灯光照亮的圣坛所,但是当她往上移动一点点时,他却能意识到她的动作。她转向柱石,用手支着它,把她的脸藏在手肘屈曲的地方。激动的哭泣使她疲倦了。但是,现在她展开四肢倚卧在硬石上,曲腿搁在石子铺道上,显露出一种悲痛的无望。看这种情景,甚至比看她像被强烈的死亡之神抛进一种不自然状态的人,那样垂倒在地板上更难容忍。

    礼拜式接近尾声了,风琴加入乐队一起任意独奏着。一股急着走进汽车或找寻出租车的渐增人潮涌到门口。然后仪式完了,一大群人扑向教堂内。查理等着,一直等到他们原来选择的地方没有其他人,而且最后一个浓密的楔形人群似乎都挤到门口时为止,他将手放在她的肩上。

    “来,我们现在得走了。”

    他的手臂拥着她,然后将她扶起。她迟钝地让他任意而为,她避开他的目光。他将她的手臂紧靠着他的身体,领着她走过甬道,直到门口只剩十二、三个人。

    “你要不要走几步?”

    “不要了,我倦得要命。找一辆出租车吧!”

    但是,他们还是得走一会儿,因为他们无法马上找到出租车。他们来到一盏街灯附近时,她停下来,从皮包里拿出一个镜子照了照。她的眼睛肿了,她拿出一个粉扑,在脸上轻拍着。

    “这里做不了什么事的。”他说着温和的一笑,“我们最好去喝点东西,你不能这样子就回到‘后宫’的。”

    “我哭时,眼睛常要肿的,要几小时才能消退。”

    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经过,查理高声喊。

    “我们到什么地方?”

    “我无所谓,精选区,蒙特巴纳西林荫道。”

    他给了地址。然后他们驶过河,到达时,他犹疑起来了,因为她所选的地方似乎很多人,但是她走出了汽车,他只好跟着她。尽管天气寒冷,很多人仍然坐在台地上。他们在里面找到了位子。

    “我要进化妆室洗眼睛。”

    几分钟后,她回来坐在他身边。

    她尽可能地拉下帽子来隐藏她哭肿的眼睑,并且也补了妆;但没有擦胭脂,脸色苍白。她十分安静,没提起压服过她的哭泣热情。你可能认为她想那是用不着抱歉的自然事情。

    “我很饿。”她说,“你也一定很饿吧!”

    查理非常饿,等她时,他就在想,在这个情况下,如果自己叫份咸肉和鸡蛋会不会显得很粗鲁。现在她的话宽慰了他的心,似乎咸肉和鸡蛋就是她所喜欢的,他认为她需要兴奋剂,想叫一瓶香槟,但她不要。

    “为什么你要浪费钱呢?我们喝啤酒吧!”

    他们吃着简单的一餐,胃口很好。他们谈得很少,查理礼貌周到,想温文有礼的跟她谈;但是她并没有鼓励他,很快地他们又陷入沉静。吃完饭喝过咖啡后,他问莉迪亚要做什么?

    “我要坐在这儿,我喜欢这个地方,这里舒服而有亲切感,我喜欢看来这里玩的人。”

    “好,我们坐在这儿。”

    这并非他想在巴黎过第一个晚上的样子。他觉得他不该傻到带她去参加午夜弥撒,他并无心对她不仁慈。但是,也许在他的答话之中有一些语气打击了她,因为她微微的转过脸正视着他。她再次投给他那种他看过两、三次的微笑。那是一种古怪的微笑,那微笑不动嘴唇,没有欢乐,但也并不缺乏仁慈,里头讽刺多于欢乐,那是一种不常见、不自愿、耐心而清醒的微笑。

    “你这样不会快乐的,为什么不回到‘后宫’,留我一个人在这儿?”

    “不要,我不要这样。”

    “你知道,我不介意一个人在这儿的。有时候我会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坐上几小时。你是来巴黎玩的,你不玩乐,真是傻子。”

    “假如你不厌烦的话,我要陪你坐坐。”

    “为什么?”她忽然轻蔑地看他一眼,“你认为你高贵,自我牺牲吗?或者,你为我难过,或者仅仅是好奇?”

    查理无法想象为什么她好像在生他的气,否则,为什么说这些伤人的话。

    “为什么我要为你难过或者好奇?”

    他的意思是要她明了,她并非他生命中第一个碰到的妓女。他也不可能为一个可能是卑鄙并且多半不真实的一生故事所动。莉迪亚以一种在他看来是怀疑的惊奇的表情注视着他。

    “你的朋友西蒙告诉你我的什么事?”

    “没有。”

    “你说这句话为什么脸红?”

    “我知道我脸红。”他微笑。

    事实上西蒙告诉过他,她并不是一个坏的顽童,并且会值回票价的;但是在那种时候,他并不想告诉她这种事情,她苍白的脸色和哭肿的眼睑,所穿的可怜的棕色衣服以及所戴的黑毡帽在在都无法使人想起这样一个生物:穿着蓝色的土耳其裤,裸露着身子,有着奇异外国味道的迷人处。她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安静、可敬、认真。查理几乎不会想到跟她上床,就如同他几乎不会想跟一个蓓西的老学校里的三年生女教师上床一样。莉迪亚陷入沉静,似乎沦入了空想。在她终于又说话时,就好像她正在继续自己一连串的想象,而非在和他讲话。

    “刚才我在教堂哭,原因并不是你所想的。天知道,我为那哭够了;但是那时是为了别的事。我感到很孤独。大家都有一个国家,都生活在那个国家、家庭里;明天他们要一起过圣诞节,父亲、母亲和孩子。他们中有一些像你,只去听音乐,有一些人没有信仰,不过就在那时,大家都被一种共同的感觉所系,那种他们一生都知悉的仪式,其意义都在他们的血液里流动。每句话、每个牧师的动作,对他们而言都不陌生,纵使他们不用理智的心去信仰;但敬畏、神秘却存在他们的骨子里,他们以感情的心去信仰;那是孩提时的部分回忆。他们游玩的花园、乡村城市的街道,将他们连在一起,使他们合而为一,而某种深奥的本能告诉他们说,他们是互相属于彼此的。但是,我是一个陌生人,我没有国家,没有家庭,没有语言,我不属于任何地方,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她哀伤地微微略笑了一下。

    “我是个俄国人,而我所知道的俄国都是从书上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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