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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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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大臣,在南特法庭成为“要人”。他们受命维护布列塔尼省的安全,防止英国人人侵。布里昂一世参加了黑斯廷斯战役:他是厄东•德•庞蒂埃伯爵的儿子。一三○九年,居伊•德•夏多布里昂,接受阿尔蒂尔•德•布列塔尼指派,随同他儿子出使罗马教廷,他是随行贵族之一。

    如果我要把我在上面仅仅简要叙述的东西详细讲完,那就会显得过于冗长。考虑到我的两个侄子,我终于痛下决心作那条注释,取代我在本文中省略的东西;他们对旧时的苦难,大概不会同我一样轻轻带过。可是,今天有些人也太过分了:现在时兴称自己属于那些任人奴役的人,以自己是耕田人的子弟为荣。这些富于哲学意味的声明是否也流露几分洋洋得意之情呢?这不是站在强者一边吗?现在的侯爵、伯爵、男爵既没有特权,也没有土地,其中四分之三的人饿得奄奄待毙,他们互相贬低,互相不承认,互相对对方的出身提出怀疑;这些连姓氏也不为人承认,或者虽然被承认但身份有待核实的贵族,他们还会令人恐惧吗?而且,我希望大家原谅我沦落到背诵这些幼稚的玩意的地步。我的意图是介绍我父亲头脑中占统治地位的感情,而这种感情是我青年时代悲剧的症结。至于我本人,对于旧社会或新社会,我既不抱怨,也不兴高采烈。在前一种社会里,我是德•夏多布里昂骑士或子爵,在后一种社会里,我是弗朗索瓦•德•夏多布里昂。我更喜欢我的姓名,而不是我的贵族称号。

    我的父亲大人像一个中世纪的大地主,也许很乐意称上帝为“天上的贵族”,而称尼科戴姆(《福音书》中的尼科戴姆)①为“圣贵族”。现在,让我们从夏多布里昂男爵们的直系后代、盖兰德的封建老爷克里斯托夫开始,经过我的生父,一直数到弗朗索瓦——狼谷的我这个没有仆从、没有钱财的老爷吧。

    ①尼科戴姆(Nicodémes):犹太显贵,古犹太法庭成员,暗中是耶稣的弟子。

    回溯由三支组成的夏多布里昂谱系,前两支已经绝嗣了,第三支,即博福尔老爷那一支,由于其中一个分支(盖兰德的夏多布里昂)得以延续,但家境败落,那是国家法律的不可避免的后果:依照布列塔尼的风俗习惯,贵族家庭的长子拿走三分之二的遗产,剩下的三分之一再由剩下的弟弟们分配。随着弟弟们成婚,他们继承的微薄遗产很快分光用尽;由于他们的孩子也按照三比一的比例分配遗产,弟弟们的幼子很快只能够分到一间鸽舍,一只兔子,一个养鸭塘,一只猎狗,尽管如此他们仍然是拥有一间鸽舍、一块潮湿的洼地,一片养兔林的“高贵的骑士和权威的老爷”。我们看到,从前的贵族家庭里有大量幼子;在两三代人时间里,还能看到他们的踪迹,后来他们就无影无踪了;他们渐渐沦为以耕耘为生,或者被工人阶级吸收,而外人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大约在十八世纪初,继承我的家族的姓氏和纹章的族长是亚历克西•德•夏多布里昂,盖兰德的领主,米歇尔的儿子;这位米歇尔有一个兄弟,名叫阿莫里。米歇尔是那位克里斯托夫的儿子,由于前面讲过的判决,博福尔老爷和夏多布里昂男爵的贵族出身得以保持。阿莫里•德•盖兰德是鳏夫;他酗酒成性,终日饮酒;他和他的女仆们鬼混,把家中最珍贵的证书拿来盖奶油罐。

    除了这位代表家族姓氏和纹章的族长,同时活着的还有他的表兄弗朗索瓦,阿莫里的儿子,米歇尔的弟弟。弗朗索瓦生于一六八三年二月十九日,是图什和维尔纳韦的几座小庄园的主人。他于一七一三年八月二十七日娶佩特罗尼耶—克洛德•拉穆尔、德•朗日谷夫人为妻,生了四个儿子:弗朗索瓦—亨利、勒内(我的父亲)、皮埃尔(普莱西的领主)和约瑟夫(帕尔克的领主)。我的祖父弗朗索瓦于一七二九年三月二十八日去世;我小时候还见过我祖母,她那时年事已高,但她还有一双微笑的眼睛。她丈夫去世时,她住在迪南附近的维尔纳韦庄园。我祖母的全部遗产不超过五千镑年金,而她的大儿子拿走三分之二,即三千三百三十三镑;剩下一千六百六十六镑由三个弟弟平分,而且长子对这笔钱有先取权。

    更糟的是,她的几个儿子都是有个性的人,不听从她的安排:长子弗朗索瓦—亨利,得到维尔纳韦庄园这份丰厚的遗产,但他拒绝结婚,去当了神甫。他本可利用他的姓氏寻求好处,并用这些好处来支持他的弟弟们;他由于骄傲和漫不经心,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他躲藏在乡下的教堂里,先后在圣马洛教区担任过圣罗纳克和梅蒂涅克的本堂神甫。他热爱诗歌;我读过他的不少诗。这位贵族具有拉伯雷式的愉快性格,对缪斯女神的崇拜令人惊奇。他把他的一切都送给别人,死的时候一文不名。

    我父亲的三弟约瑟夫去了巴黎,将自己关在一间图书馆里:家人每年将他作为幼子应得的四百一十六镑寄给他。他在书堆中度过他的一生;他从事历史研究。在他短暂的一生里,他每年元旦给他母亲写一封信,这是他活着的惟一迹象。奇特的命运呀!这就是我的两位叔叔:一位是学问家,一位是诗人。我哥哥写的诗很有韵味;我的大姐法尔西夫人有写诗的天才;我的另一个姐姐吕西儿伯爵夫人,享有教俸的修女,本来可以凭几篇美妙的文章闻名于世的。而我,涂写了许多纸张。我的哥哥死在断头台上,我的两个姐姐在监狱里捱了一段时间之后,同痛苦的生活告别;我的两位叔叔留下的钱不够买棺材;文学给我带来了欢乐和痛苦,而如果上帝肯帮忙,我有希望死在一间医院里。

    为了将她的长子和她最小的儿子培养成人,我的祖母竭尽全力,无暇再照顾另外两个儿子:我父亲勒内和我叔叔皮埃尔。按照它的题铭,这个“播种黄金”的家庭,从它的乡村别墅,遥望着它创建的富丽堂皇的修道院,那里埋葬着他们的祖先。作为九个男爵领地的领主之一,这个家族主持过布列塔尼的三级会议,在君主们的条约上签过字,充当过克里松①的担保人,可是它几乎无法为它的姓氏的继承人取得少尉军衔。

    ①克里松(Clisson,一三三六—一四○七):法国陆军统帅,曾站在法国国王一边同英国人作战。

    对于穷困的布列塔尼贵族,还有一个出路:皇家海军。家人曾经试图让我父亲走这条路。但是,必须首先到布雷斯特去,在那里生活,付给教师报酬,买制服、武器、数学器材,哪里去找这么多钱呢?虽然向海军部提出了申请,但由于没有后台催促,始终收不到证书,维尔纳韦城堡的女主人焦虑得病倒了。

    那时,我父亲表现了坚强的性格——这我是了解的。他那时大约十五岁,发现他母亲惴惴不安,于是走到母亲病榻旁边,对她说:“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听见这句话,我祖母哭起来(我无数次听我父亲讲述这个场面),说:“勒内,你想干什么呢?好好耕田吧。”“种田不能够养活我们;让我走吧。”“好吧,”祖母说,“到上帝希望你去的地方吧。”她哭着拥抱孩子。当晚,我父亲就离开母亲住的庄园,到达迪南;那里的一位亲戚给他在圣马洛的朋友写了一封推荐信。这个孤独的冒险者,登上一艘武装的双桅纵帆帆船;几天后,这艘船就扬帆启航了。

    那时,小小的圣马洛城独自在海上维护法国国旗的荣誉。双桅纵帆帆船同红衣主教弗洛里派出的舰队汇合,去救援被俄国人围困在但泽的斯坦尼斯瓦夫②。我父亲登岸参加战斗。在那场著名的战斗里,由勇敢的布列塔尼人布雷昂•德•普莱洛伯爵率领的一千五百名法国人,一七三四年五月二十九日同由慕尼黑指挥的四万莫斯科人展开激战。德•普莱洛,这位外交家、军人和诗人,被打死,而我父亲两次受伤。他乘船返回法国。他在西班牙海岸附近沉船落水,在加利西亚受到强盗袭击,被劫掠一空。他的勇气和他的纪律性使他小有名声。他到海岛上去,在殖民地发了财,为他的家庭的重新兴旺发达奠定了基础。我祖母将她的小儿子皮埃尔•德•夏多布里昂托付给勒内;而皮埃尔的儿子阿尔芒•德•夏多布里昂,在一八一O年耶稣受难日那天,被波拿巴下令枪毙。他是为君主制度献身的最后的法国贵族之一。我父亲负担起他弟弟的生活,虽然他由于长期受苦受难,养成了严厉的性格,而且终生不变。“Nonignaramali”①并非永远符合事实的:厄运有它的严酷,也有它的温情。

    ②斯坦尼斯拉斯(Stanislas,一○三○—一○七九):波兰殉道者。

    ①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史诗《埃涅阿斯纪》中的诗句:“并非不知道苦难”。

    德•夏多布里昂先生高大而干瘦;他有一个鹰嘴形的鼻子,薄而苍白的嘴唇,蓝绿色或青绿色的深凹的小眼睛,好像狮子或古代蛮人的眼睛。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目光:当他发脾气时候,闪闪发光的眼珠仿佛要蹦出,像子弹—般朝你射过来。

    我父亲身上唯有一种感情占统治地位,那就是对他的姓氏的感情。他通常的状态是深刻的忧郁和沉默;他的忧郁随着年岁增加而加深,仅仅在发怒的时候他才会打破沉默。他因为希望恢复家庭从前的辉煌而吝啬,在布列塔尼三级会议上对其他绅士态度倨傲,在贡堡对仆役们态度严厉,在家中他沉默寡言、专横和气势汹汹,人们看见他的时候,心中感到恐惧。假若他能活到革命爆发,而且更年轻一些的话,他也许会扮演一个重要角色,或者在他的城堡里被人杀掉。他肯定是有才能的。我不怀疑,如果他担任政府或军队的首领,一定会是一个出色的人物。

    他从美洲回来之后,考虑结婚。一七四八年九月二十三日,在他三十五岁时,他同阿波利内—让娜—苏珊•德•贝德结婚;后者出生于一七二六年四月七日,是布埃塔代的领主昂热—阿尼巴尔•德•贝德伯爵老爷的女儿。他们择居圣马洛,而他们各自的出生地离开这座城市都只有七八法里,所以他们可以从他们的住宅遥望他们出生地上方的天空。我的外婆玛丽—安娜•德•拉夫内尔•德•布瓦太耶,德•贝德夫人,一六九八年十月十六日出生在勒恩,在曼特农夫人的最后岁月里,在圣西尔读书:她将她所接受的教育传给她的女儿们。

    我母亲是一个很聪明、想象力特别丰富的人,她在费奈隆、拉辛、塞维涅夫人的著作中吸取了营养,对路易十四宫廷的轶事很熟悉。她可以背诵整本《居鲁士》。阿波利内•德•贝德脸上棱角突出,矮小而其貌不扬;她优雅的举止,活跃的性格同我父亲的死板和沉默寡言形成反差。她喜欢交际而她丈夫喜欢孤独,她活跃热情而她丈夫呆板冷淡,她没有什么爱好不是与她丈夫的爱好相反的。由于她备感压抑,她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姐变成一个伤感的妇人。由于她想讲话的时候被迫沉默,她用叹息在表露在外的忧愁中获得补偿,而唯有她的叹息声打破我父亲的无言的忧愁。至于说宗教的虔诚,我母亲是一位天使。

    一八一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于狼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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