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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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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可能是十分愚蠢的,但是至少我们佩着剑,而且如果我们取得成功的话,我们不是坐享其成的人。我哥哥留在德?布勒特伊男爵身边,当他的副官;而我独自出发往格布朗兹。

    没有什么比我走的这条道路更富于历史意义了。它处处让人想起往事和法国的光荣。我穿过列日城,它的居民无数次暴动,反对他们的主教或弗朗德尔伯爵。同列日人结成同盟的路易十一,为了从可笑的佩隆纳监狱逃出,不得不眼看这座城市遭到洗劫。

    我去寻找的是那些以做这种事为荣的人,我要加入他们的行列。一七九二年,列日和法国之间的关系比较平静。圣于贝尔修道院院长不得不每年送两条猎狗给达戈贝尔特国王的继承人。

    送给艾克斯,拉沙佩勒教堂的,是其他礼物,是由法国赠送的。一条用于安葬虔诚的基督教徒的裹尸布,作为直属封地的忠君旗子,送到查理大帝的坟墓。我们的国王们,通过继承永生的遗产,表达他们的信仰和敬意。他们在吻了死神——他们的圣母——之后,跪在她膝下,发誓永远忠实于她。而且,这是法兰西俯首称臣的惟一宗主权。艾克斯?拉沙佩勒教堂由大卡尔建造,并且是由莱昂三世祝圣的。两名高级教士由于未出席祝圣仪式,被两位去世已久、但特意为此复活的马斯特里赫特大主教取代。查理大帝在一位美丽的情人死后,将她搂在怀里,不愿意松手。人们将这种爱情归咎于魔力。于是对年轻的死者进行检查,在她舌头底下发现了一枚珍珠。珍珠被扔进沼泽里;查理大帝对沼泽一片痴情,弄得神魂颠倒,于是下令将它填平。在上面建造了一座宫殿和一座教堂,目的是在宫殿里度过余生,死后埋葬在教堂里。这里的权威人土是特平大主教和彼特拉克。

    在科隆,我参观了大教堂。如果它建成的话,那会是欧洲最漂亮的哥特式建筑。僧侣们是建造教堂的画家、雕刻家、建筑师和泥水匠;他们以泥水师傅的称号为荣。

    今天,听见一些无知的哲学家和饶舌的民主派反对修士、修女的叫喊,好像这些信教的无产者、这些赐给我们一切的乞丐是贵族似的。

    科隆让我想起卡利古拉和圣布吕诺:我在巴伊参观了前者兴建的堤防的遗址,在大查尔特勒修道院参观了后者住过的小房间。

    我沿多瑙河而上,一直到格布朗兹。勤王军已经离开那里。我穿过这些空荡荡的王国,inaniaregna①,欣赏了美丽的多瑙河河谷,蛮族缪斯的藤比河谷②;那里,当战争临近时,骑士们出现在城堡废墟周围,听得见刀剑的碰撞声。

    ①inaniaregna:拉丁文,引自《埃涅阿斯纪》。

    ②藤比河谷(Tempe):希腊色萨利区东北部山谷。

    在格布朗兹和特里维之间,我碰见普鲁士军队。我沿着纵队走过去,到达卫队附近时,发现他们成散兵队形,加农炮排成一行;国王③和不伦瑞克④在由腓特列的老战士组成的方阵的中央。我的白色制服引起国王的注意;他叫我过去。不伦维克公爵和他自己把帽子拿在手里,我为旧法国军队的代表,表示敬意。他们问我的姓名,我的团队的名称,我到何处去找勤王军。这种军事礼节令我感动,我激动地回答说,因为我在美洲得知国王的不幸,于是赶回来用我的血报效他。腓特列—纪尧姆周围的军官和将军都点头表示赞赏,而普鲁士国王则对我说:“先生,我们始终敬佩法国贵族的感情。”他重新脱下帽子,光着头,肃然不动,一直目送我消逝在大队士兵之后。现在,人们声嘶力竭地谴责流亡者,说他们是“撕碎他们母亲的胸膛的老虎”。在我回顾的那个年代,人们崇敬古老的榜样、荣誉和祖国有同样的分量。一七九二年,信守誓言被看作义务;今天,信守誓言变成非常稀罕的事情,变成一种品德。

    ③指昔鲁士国王腓特列—纪尧姆二世。

    ④不伦瑞克(Brunswick):联军统帅。

    一个别人已经多次碰到的奇怪场面,几乎令我折回。在勤王军驻扎的特里维,人们不愿意接纳我。他们说,我是形势明朗时才下决心的那种人;三年以前我就应该到这个军营里来;现在胜利在望,我露面了。他们不需要我;这种打完仗才来的勇敢分子太多。每天都有开小差的骑兵,甚至炮兵也大量倒戈,这样下去,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些人是好。

    不可思议的派系偏见!

    我碰见我表兄阿尔芒?德?夏多布里昂。他庇护我,将布列塔尼人召集起来为我辩护。我被召见,我作了解释。我说,我从美洲回来,为的是有幸和同伴们一道效力;战争开始了,但并没有打响,所以我来得及参加头一场战斗;再说,如果需要,我可以离开,但是,在此之前,我要知道我平白受辱的理由。事情解决了:因为我是乖孩子,各个连队都敞开欢迎我,我倒难以选择了。

    勤王军——古罗马圆形剧场——阿达拉——亨利第四的衬衣

    勤王军是由贵族组成的,他们按省编队,作为普通土兵效力。当贵族和君主制度即将消逝的时候,贵族回到它自己和君主制的本源,就像返老还童的老人。此外,还有来自各个团的流亡军官队,他们也重新当兵;他们当中有我在纳瓦尔团的伙伴,他们由德?莫特马尔侯爵率领。我很乐意同拉马迪涅尔在一起,即使他仍然在谈情说爱。但是,阿尔莫里克的乡情终于占了上风。我进入德?戈荣—米尼亚克率领的第七布列塔尼连。我那个省的贵族提供七个连的部队;另外还有一个由第三等级成员组成的第八连,这个连穿铁灰色制服,有别于穿王室蓝色制服、配白鼬鼠皮翻边的其他七个连。献身同样的事业、同样出生人死,却用令人憎恶的标志维持他们在政治上的不平等。真正的英雄是平民士兵,因为在他们的牺牲中没有掺人任何个人利益。

    我们这支小军队的构成如下:

    贵族士兵和军官组成的步兵;由流亡军官组成的四个连,他们穿他们原来所在团的制服;炮兵连;几位工兵军官,加上几门不同口径的大炮、榴弹炮、迫击炮(炮兵和工兵几乎全部站在革命事业那边)。德国来复枪手,德?蒙莫兰老伯爵指挥的火枪手,布雷斯特、罗什福尔和土伦的海军军官组成了一支剽悍的骑兵,用来支持步兵。海军军官的大量流亡使法国海军大伤元气,使它回复到路易十六之前的状况。从迪凯纳和图尔维尔①以来,我们的舰队从未取得这样显赫的战绩。当我看见这些海上龙骑兵走过的时候,我的同伴们兴高采烈,而我却流下眼泪:他们不再驾驶那些曾经打败英国人和解放美洲的战船了。阿佩鲁斯②的伙伴们在德国泥浆里打滚,而不是为法国去发现新大陆。他们骑着献给海神的马匹,但是他们改变了生活习惯,陆地并不属于他们。他们的司令官在他们前面徒劳地举着“漂亮母鸡”的破旗,那是白旗的神圣的纪念;旗子还显示过去的光荣,但不再象征胜利了。

    ①迪凯纳(Duquesne,一六一○—一六八八),图尔维尔(Tourville,一六四二—一七○一):十七世纪法国的两位著名海军将领。

    ②阿佩鲁斯(LaPerouse,一七四一—一七八八):法国航海家。

    我们有帐篷;除此之外,我们一无所有。我们的德国造步枪是次品,重得要死,压弯我们的肩膀,而且不管用。在战斗中,我一直扛着那杆连狗也打不死的火枪。

    我们在特里维停留两天。在参观俄亥俄的无名废墟之后,我很高兴看见这些古罗马遗址,参观这座常常被劫掠的城市。萨尔维①谈到该城的时候说过:“特里维的亡命者呀,你们想看戏,你们要求皇帝们再现古罗马竞技场的表演。请问,为了哪个等级,为了哪个民众,为了哪个城市?”Theatraigiturquaeritis,circumaprincipibuspostulatis?cui,quaeso,statui,cuipopulo,cuicivitaeti?②

    ①萨尔维(Solvin,三九○—四八四):出生在特里维的基督教圣师。

    ②拉丁文,是前面一句引文的重复。

    法国亡命者呀,人民在哪里?为了他们,我们要重建圣路易③的纪念碑。

    ③指路易九世。

    我带着我的枪,坐在废墟中间。我从背囊里掏出我的《美洲游记》手稿,将手稿摊开放在周围草地上;在一座古罗马圆形剧场的废墟中,我重读和修改《阿达拉》中一段关于森林的描写,准备以此征服法国。然后,我将我的宝贝藏好。稿件的重量,加上衬衣、斗篷、白铁水壶、加套的瓶子和我的一小本荷马诗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试图将我的《阿达拉》和无用的子弹—起塞进弹盒;我的同伴嘲笑我,把皮盖两边露出的纸拉出来。上帝关照我:一天晚上,我在一间堆放干草的房子里睡觉,醒来时,我发现衬衣不见了,但是小偷没有要那些破纸。我感谢上帝。这个意外事件给我保留了我赖以成名的著作,同时救了我的命,因为压在我肩上的那六十斤重量也许会使我得肺病的。亨利第四问他的随身仆人:“我有多少件衬衣?”“十来件,陛下,而且有几件是破的。”“手帕呢?我有八条吧?”“现在只剩下五条了。”贝亚恩人④没有衬衣也打赢了易夫里战役;我虽然丢掉衬衣,也不能把他的国家还给他的孩子。

    ④指亨利四世。

    一八二二年四月至九月

    于伦敦

    士兵生活——旧法国军队的最后代表

    部队接到向蒂永维尔进军的命令。我们每天行军六至七法里。天气糟透了;我们在雨水和泥浆中行进,一边唱着《啊,里夏尔!啊,我的国王!》或者《可怜的雅克!》①。到达宿营地之后,我们既没有供应车,也没有食品,好像阿拉伯沙漠的商队,牵着跟随部队的驴子,到农庄和村子里去寻找食物。我们照价付钱,可是我仍然有一次被罚站岗,原因是我无意中在一座古堡的果园里摘了两只梨。谚语说,大钟楼、大河、大老爷都是坏邻居。

    ①一首保皇党歌曲。

    我们随处扎营。我们得拍打帐篷布,为的是将布拉平,不让水流进来。我们十个人一顶帐篷;大家轮流做饭。有的去买肉,有的去买面包,有的去捡柴,有的去弄草。烧汤是我的拿手好戏,受到大家的赞扬,尤其在我以布列塔尼方式在里面加上牛奶和卷心菜的时候。我在易洛魁人那里学会对付烟熏的办法,所以我在烧湿树枝的火堆旁边也不在乎。这种士兵生活是很好玩的;我仿佛觉得自己仍然生活在印第安人中间。在帐篷下吃饭的时候,我的同伴请我讲我的旅行故事;他们也给我讲美丽的民间传说。我们都像在酒吧向新兵胡吹乱侃的下士班长。

    有件事令我烦不胜烦,那就是洗衣服。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因为那位客气的小偷只给我留下一件衬衣,那是我向表兄阿尔芒借的,就是我身上那件。当我在小溪边洗短裤、手帕和衬衣的时候,我低着头,弯着腰,几乎要晕倒;胳膊的运动使我胸部非常疼痛。我不得不在木贼和水田芥中坐下来,在战火纷飞的时候,看着溪水静静地流淌我觉得开心。洛伯?德?维伽叫一位牧羊女给爱神洗头带;如果这位牧羊女帮我洗佛罗里达姑娘送给我的头巾,那就帮我的大忙了。

    一支部队通常由年龄、身材和体力大致相同的士兵组成。而我们的部队则完全不同,是由成年人、老年人和稚气未消的少年拼凑的大杂烩;他们讲各自的方言:诺曼底话、布列塔尼话、庇卡底话、奥弗涅话、加斯科尼话、普罗旺斯话、奥克话。父子在一个连队,岳父和女婿在一起,叔叔和外甥在一起,哥哥和弟弟在一起,表兄和表弟在一起。这样七拼八凑的队伍虽然看上去非常可笑,但它具有某种光辉的、感人的东西:它提供了古老君主制度的形象,代表即将消逝的世界。我见过一些老贵族,他们表情严肃,头发灰白,衣衫褴褛,背上背着背包,步枪斜挂在肩上,拄着棍子,靠在儿子胳膊上,艰难地行走着。我见过德?布瓦舒先生,我那位在雷恩三级会议时被杀害的同学的父亲,他赤脚独自在泥地上行走,神情悲哀;他为了不弄坏鞋,将鞋举在刺刀尖上。我见过躺在树下的年轻伤兵,一名穿礼服、佩襟带的随军神甫跪在他们面前,送他们到圣路易那里去;他们是为保卫他的继承人而死的。这支穷困的队伍没有从亲王那里领到一分钱,他们自费作战,国内颁布的法令最后剥夺了他们的一切,并且将我们的妻子和母亲投进监狱。

    从前的老人不像今天的老人这样不幸和孤独。过去,如果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失去朋友,他们周围的事物很少发生变化;他们失去青春,但他们没有失去他们熟悉的社会。现在,一个在世上残存的老朽不仅目睹他的亲友死去,而且也目睹他的思想死去:原则、风俗、趣味、娱乐、痛苦、感情,现在没有任何他熟悉的东西。他在—个不同的种族中结束他的生命。

    可是,十九世纪的法国呀,学会尊重这个同你一样崇高的古老法兰西吧。你将来也会衰老,人们将来也会指责你抱残守缺,就像人们今天指责我们思想陈旧一样。你们打败的是你们的父亲;不要否认他们吧,你们的血管中流着他们的血。如果不是他们慷慨大度,忠实于古风,你们就不可能在天生的忠诚中吸取力量,造就你们在新时期的荣耀。在两个法国之间,这仅仅是德行的嬗变。

    一八二二年四月至九月

    于伦敦

    开始围攻蒂永维尔——德?拉巴罗纳骑士

    在我们简陋和阴暗的营地旁边,另外还有一座豪华和辉煌的营地。在参谋部,到处都是满载食品的供应车,厨师、仆人、副官川流不息。没有什么更能够代表宫廷和外省,凡尔赛临终的君主制度和在迪盖克兰灌木丛中垂危的君主制度了。我们特别憎恶副官们;当蒂永维尔城下有什么情况,我们就喊道:“副官们,冲呀!”如同革命党人叫喊“军官们,冲呀”一样。

    我们到达那天天空阴沉,当我听说前面树林后就是法国时,心中感到难受。带着武器越过祖国的边境,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滋味。我仿佛对前途有预感,因为无论对于我的同伴们支持的事业或者对于他们幻想的胜利,我都不抱任何希望。我在那里,就像福克兰在查理一世的军队里一样①。没有哪个芒什省的头戴睡帽、顶着三角海狸皮的骑士不信心十足,坚信自己一个人完全有能力打败五十名身强力壮的革命党,尽管他们生病、瘸着腿。这种令人尊敬但可笑的自信,在另一个时代是创造奇迹的源泉,但对我毫无影响:我并不相信我有不可战胜的臂力。

    ①福克兰(Falkland,一六一○—一六四三):一六四三年,福克兰在查理一世的军队里战死,但实际上他是忠实于议会的。

    九月一日,我们在蒂永维尔城前出现时,我们还没有打过败仗,因为我们一路上没有碰见任何人。骑兵在通往该城的大路右边扎营,步兵在大路左边扎营。从营地所在位置,我们看不见对方的要塞;但站在前方六百步处的山岗上,可以看见摩泽尔河谷。由海军军官组成的骑兵将我们步兵右翼同瓦尔德克王子的奥地利部队连接起来,而步兵左翼有红房子和皇家德国团一千八百名骑兵掩护。我们在正面掘壕据守,将枪支架在战壕边上。八个布列塔尼连占据营地内的两条横街,在我们下面,驻扎着由我从前的伙伴组成的纳瓦尔军官连。

    持续三天的工程完成之后,国王的大弟和德?阿尔图瓦伯爵来了。他们观察对面那座设防的城市;但该城对劝降的敦促充耳不闻,虽然温分①似乎想开城投降。像大孔代一样,我们没有打赢罗克鲁瓦战役,所以我们不能夺取蒂永维尔;但是,我们并没有在城下被打败,像弗计埃尔②一样。我们占领大路,接近守卫桥梁的角堡,进入离城不远的村庄。我们进行枪战,夺取一间间房屋;我们巩固夺取的阵地。但是我并没有参加最早的战斗。我的表兄阿尔芒参加了,而且表现很出色。当人们在村里进行争夺战的时候,我所在的连调去支援炮队;炮队准备在山上树林边缘建立阵地。山坡上,葡萄园往下延伸,一直到蒂永维尔城外围工事的位置。

    ①温分(Wimplen,一七四四—一八一四):法国将军,一七九二年他领导法国军队保卫蒂永维尔,抵抗普鲁士军队的进攻。

    ②弗计埃尔(Feuquieres,一五九○—一六四○):路易十三统治时期,弗计埃尔侯爵未能将西班牙人从蒂永维尔赶走。

    一位工程师指挥我们为炮队修筑掩体;为了躲避对方的炮弹,我们挖了一条平行坑道。土方工程进行得很慢,因为无论是年老的还是年轻的军官,都不太习惯使用铲子和镐。我们没有手推车,不得不用衣服当袋子运土。一个外围碉堡的火力对着我们;由于我们无法还击,这股火力令我们更加恼火。整个炮队只有两门八寸炮和一门射程有限的高豪尔榴弹炮①。我们发射的第一发炮弹就落在自己所在的山坡前,引起营地一片哄笑。过了几天,奥地利大炮和炮兵到达。每二十四小时,一百名步兵和一个小分队骑兵轮流守卫炮兵阵地。被围困的敌军准备向炮队发动攻击,通过望远镜已经观察到对方在城墙上运动。傍晚,我们看见一个纵队从暗道冲出,并且在树荫掩护下,接近外围碉堡所在的位置。我们连奉命增援。天亮时,五百到六百名革命党人穿过大路,进入村庄;然后,他们向左转,越过葡萄园,夺取我们在山坡上的炮队。骑兵勇敢地迎上去,但受到阻击,将我们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我们的装备太差,无法应付敌人的炮火。我们上刺刀迎上去。不知什么原因,他们后撤了;如果他们再坚持一会,炮兵阵地肯定会落人他们的手中。

    ①高豪尔榴弹炮:一种战壕炮,由荷兰工程师高豪尔(Cohorn,一六四一—一七○四)发明。

    我们有几个人受伤,还有几个人死了,死者当中有德?拉巴罗纳骑士,一个布列塔尼连的连长。他的死是我造成的:那一发致命的子弹先打中我的枪管,然后反弹击中他,子弹的力量很大,打穿他的太阳穴,脑浆喷在我脸上。一个失败的事业的徒劳无益的和高贵的牺牲品!当德?奥贝泰尔元帅主持布列塔尼三级会议的时候,他去拜访老巴罗纳先生,一位住在圣马洛附近迪南的穷贵族。事先,元帅要求贵族不要邀请外人,但当他走进德?拉巴罗纳家中的时候,却发现一张摆着二十五副餐具的饭桌,于是亲切地责怪他的主人。而拉巴罗纳先生回答说:“老爷,来吃饭的都是我的孩子。”拉巴罗纳先生有二十二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而且是一个母亲生的。革命在这位父亲的丰硕果实成熟之前,就把它们毁了。

    一八二二年四月至九月

    于伦敦

    继续围城——反差——树林中的圣人——布汶战役——巡逻——不期而遇——一颗炮弹和一枚炸弹的效果

    瓦尔德克指挥的奥地利部队开始行动。我们这方面的进攻变得更加猛烈。晚上的景色是美丽的:营火照耀着挤满士兵的工事;开炮的时候,突然的闪光照亮云彩或蓝天,而炮弹在空中飞来飞去,绘出抛物线形的光亮。当轰鸣暂时停止时,我们听见鼓声、军乐声和蒂永维尔城墙上以及我们哨位上传来的哨兵的喊声。不幸的是,两个阵营都用法语喊叫:“哨兵,提高警惕呀!”

    如果战斗发生在黎明,在炮声齐鸣之后,有时听得见云雀的歌声,而沉寂的大炮张着嘴,透过炮筒望着我们。鸟的歌唱使人想起田园生活,似乎在谴责人类。当我在长满开花的苜蓿的田野上看见战死者的时候,或者当我在小溪里看见死者飘浮的头发的时候,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在离战火纷飞的战场几步远的树林里,我看见几座圣人和圣母的雕像。牧羊人、牧人、背着背囊的乞丐,跪在这些和平天使脚下,在远处传来的炮声中,数着念珠祈祷。一次,附近镇上的全体居民连同他们的神甫来到树林里,向他们的主保圣人的雕像献花;雕像就在树林里,面对一眼泉水。本堂神甫是瞎子,这位上帝的战士在慈善事业中,像士兵在战场上一样,丧失了视力。副本堂神甫代替神甫,因为本堂神甫无法将圣体放在领圣体的信徒嘴里。在仪式进行过程中,沉浸在黑暗里的神甫却赞美光明!

    我们的先辈相信,村庄的主保圣人,沉默的让,穿护甲的多米尼克,残废的雅克,纯朴的保罗,隐居的巴斯勒,还有其他许多,除了保护收成,也影响战争的胜负。在布汶战役打响那天,一群强盗在昂载尔闯进一座圣热尔曼保佑的修道院,抢走一些圣瓶。虔诚的教徒跪在幸运的主教的遗骸盒前面,呜咽着说:“热尔曼,这些强盗亵渎你的圣殿时,你到哪里去了?”一个声音从盒子里传出来,回答道:“我到西奏安去了,离布汶桥不远;我同其他圣人一起,帮助法国人和他们的国王;依靠我们的协助,他们取得辉煌的胜利。”

    Cuifuitauxiliovictoriapraestitanostro①。

    ①拉丁文:引自纪尧姆?勒布雷东(GuillaumeleBreton,一一六五—一二二七)的诗句。

    我们在乎原上搜捕敌人,将他们驱赶到蒂永维尔城下的村庄里。有一座桥跨越摩泽尔河,桥两边的村庄多次失而复得。我两次参加攻击。革命党人把我们当作“自由的敌人”、“贵族”、“加佩②的仆从”;而我们称他们为“强盗”、“杀人犯”、“叛徒”和“革命党”。有时我们停止前进,因为战士中间发生决斗,而其他人是不偏不倚的证人。甚至苦难也不能窒息法国人的奇特天性!

    ②加佩(Capet):路易十六的俗名。

    一天,我在一个葡萄园里巡逻,看见一位惯于打猎的老贵族用他的枪支敲打葡萄枝,好像在赶野兔出来似的;然后,他紧张地四处张望,希望有一个“革命党”跑出来。每个人都有无法改变的习惯。

    另一天,我去参观奥地利人的营地。他们营地和骑兵营地之间的树林成了屏障,城里的炮兵无法准确射击。他们拼命发射炮弹,他们将我们的人数估计过多,所以蒂永维尔司令部的战报总是那么辉煌。当我穿过这片树林的时候,我发现有什么东西在草丛中晃动,我走过去,看见一个人躺在地上,鼻子向下,只露出宽广的肩膀。我以为他受伤了,于是用手扶住他的颈背,把他的头仰起来。他睁开他恐慌的眼睛,用手掌垫地,坐起来。我放声大笑起来:原来此人是我表兄莫罗!从我们一道去拜访夏特纳太太之后,我一直没有见过他。

    他在炮弹落下时扑倒在地,无法重新站起来。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扶起来;他的肚皮比过去大了两倍。他告诉我,他在食品供应处服务,准备向瓦尔德克王子供应牛肉。而且,他身上挂着一串念珠。于格?梅太尔①讲一只狼的故事,说这只狼使他下决心出家当修土。但是,由于他不习惯吃素,于是变成议事司铎。

    ①于格?梅太尔(HuguesMetel):十二世纪法国诗人,寓言《当隐士的狼》的作者。

    我回营途中,一位工兵军官从我身边经过。他用缰绳拉着马。一颗炮弹击中马脖子,将脖子齐齐削掉。马头和马脖子吊在骑士手上,把骑士拖倒在地上。我曾经看见一颗炮弹掉在一群围成一圈吃饭的海军军官当中,饭盒炸飞了,军官们被推倒在地,满身泥沙,他们好像老船长一样大叫:“右舷中弹,左舷中弹,到处中弹!我的假发中弹!”

    这种奇特的炮击似乎是蒂永维尔的特产。一五五八年,弗朗索瓦?德?吉兹包围这座城市。斯特洛兹①元帅在战壕里被打死,而他当时“正在同吉兹老爷谈话,而且将手搭在他肩上”。

    ①斯特洛兹(Strozzi,一五一○—一五五八):法国元帅。

    一八二二年四月至九月

    于伦敦

    营地市场

    在我们营地后面形成一个市场。农民用车将摩泽尔白葡萄酒运来,小桶的酒摆在车上;卸套的马系在车的一头,在吃饲料;而顾客在车的另一头喝酒。到处是火红的炉火。有用油煎香肠的,煮玉米糊的,用生铁锅摊煎饼的,摊好的煎饼晾在篮子上。商贩兜售的有加茴香的烘饼,一个苏一个的黑麦面包,玉米糕,青苹果,红壳和白壳鸡蛋,烟斗和烟草;树枝上挂着带风帽的粗呢大衣,四周围着讨价还价的顾客。村妇跨坐在小凳上挤奶,大家都向她伸着杯子,等候轮到自己。穿罩衣的随军商贩和穿制服的军人在炉子前面游来逛去。随军女贩用德语和法语吆喝着。有的人聚集在一起,有的人坐在歪歪斜斜放着的松木桌子旁边,地面凸凹不平;有的人坐在用包装布搭成的凉篷底下,或者像在圣枝主日一样,用树枝编成顶棚。我相信,在那些有篷盖的货车里,有人为了纪念法兰克王,在举行婚礼。革命党人本来可以仿效马若里安的榜样,轻易夺取载新娘的马车:Rapitessedavietor,Nubentemquenurum(西杜瓦纳?阿波里内尔①)。人们唱着歌,笑着,抽着烟。晚上,地面有照明的灯光,天空闪烁着星星,场面是极为愉快的。

    ①拉丁文:“胜利者夺取车辆和新娘”,西杜瓦纳?阿波里内尔是五世纪的诗人。

    当我不为炮队站岗,也不在帐篷里值班的时候,我喜欢到市场吃晚饭。那里,继续讲军营的故事。由于有美酒和盛馔助兴,故事更加动听。

    我们有个同伴,是科班出身的大尉,他的本来姓名我已经忘了,因为他善于讲故事,我们称他为迪纳尔扎德②;称他为希赫拉扎德③可能更加确切些,但我们不讲究那么多了。我们一见他,就争相跑过去,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大家抢着为他付饭钱。他个子矮小,腿倒不短,扁平的面孔,阴郁的小胡子,两只眼睛八字一般撇开,沙哑的嗓门,长剑插在咖啡色剑鞘里,一副军旅诗人的派头,好像随时准备自杀或决斗似的。迪纳尔扎德喜欢嘲弄人,但自己却从来不笑,别人看见他都忍不住乐。每逢决斗,他必定在场,而且他是所有女贩子的情人。他讲话的时候煞有介事,只是为了喝酒、重新点燃烟斗或啃一根香肠,他才会暂时中断他的故事。

    ②迪纳尔扎德(Dinarzade):《天方皮谭》中的给魔鬼讲故事的女主人公希赫拉扎德的妹妹。

    ③希赫拉扎德(Sheherazade):《天方夜谭》中的给魔鬼讲故事的女主人公。

    一天晚上,下着毛毛雨,我们围坐在一个朝我们倾斜的酒桶的龙头周围;酒桶放在一辆大车上,车辕翘起来对着天空。一根蜡烛黏在酒桶上;车辕和两根杆子作支架,上面搭一块粗布,我们坐在棚下。迪纳尔扎德按照腓特列二世的姿势斜佩着剑,站在车轮和马臀之间,正在讲故事,我们洗耳恭听。给我们端食品的女贩也同我们待在一起,听我们的阿拉伯人侃侃而谈。男女听众聚精会神,随时对故事作出反应,表达他们的惊讶、赞同或者不以为然。

    讲故事的人说:“先生们,你们都知道国王让的时代有一个绿衣骑士吧?”大家齐声回答道:“知道,知道。”迪纳尔扎德拿起一个滚烫的薄饼卷,吞了下去。

    “绿衣骑土,先生们,你们知道,既然你们见过他,长得很帅。当风儿吹拂他的头发,盖住他的头盔时,好像绿色头巾周围绕着一绺亚麻。”

    听众齐声叫道:“好啊!”

    “五月的一个夜晚,他站在一座庇卡底古堡——或者奥弗涅古堡,这无关紧要——的吊桥边,吹响号角。城堡里住着一位高贵的夫人。她盛情接待这位骑士,叫人给他解下武器,带他去洗澡,然后同他一起用餐,桌上摆满丰盛的菜肴。但是,她自己什么都不吃,而仆人们哑巴似的不声不响。”

    听众齐声感慨:“啊!啊!”

    “先生们,贵夫人高个子,干瘪,瘦削;而且像副官的妻子一样有残疾;此外,她颇有姿色,举止风骚。当她笑的时候,露出她那蹋鼻子底下的长牙,那就叫人魂不守舍了。她对骑士一见钟情,而骑士也爱上了贵夫人,尽管他心中有些害怕。”

    迪纳尔扎德在车轮上磕磕烟灰,想往嘴里再塞一个滚烫的薄饼卷;大家强迫他继续往下讲。

    “绿衣骑士精疲力竭,决定离开古堡。在离开前,他请求古堡女主人解释几件古怪事情;同时,他郑重其事地向她求婚,如果她不是巫婆的话。”

    迪纳尔扎德的长剑笔直地竖在他的膝盖之间。我们坐着,身子往前倾,用我们的烟斗在他底下组成一圈火光,好像土星的光环。突然,迪纳尔扎德发疯般大声叫道:“不过,先生们,高贵的夫人是死神呀!”

    大尉冲开听众行列,嚷着:“死神呀!死神呀!”那些女贩撒腿就跑。故事讲完了:会场闹哄哄的,笑声不绝。在炮声中,我们靠近蒂永维尔了。

    一八二二年四月至九月

    于伦敦

    架枪休憩的夜晚——荷兰狗——对殉道者的怀念一我在前哨阵地的伙伴——欧多尔——尤利西斯

    继续围城,或者不如说没有围城,因为我们没有挖掘战壕,而且由于兵员不足,我们无法保持经常的包围。人们将希望寄托在里应外合上;我们在等待普鲁士军队或克莱尔菲①率领的军队的捷报,他们与波旁公爵的部队并肩作战。我们有限的人力和物力正在耗尽,而巴黎似乎越来越远。坏天气持续不断,我们被淹在工事里;有时,我在战壕里醒来时,发现脖子浸在水里,第二天走路都困难。

    ①克莱尔菲(Clairfay,一七三三—一七九八):奥地利将军。

    在我碰见的同乡当中,有我在迪南的同班同学费隆?德?拉西戈尼埃尔。我们在帐篷里睡得不安稳;我们将头伸到帐篷外面,水槽的水滴在我们脸上。我爬起床,同费隆一道在附近溜达,旁边是架着的枪支,因为我们并非每晚都同迪纳尔扎德一起度过,都那么快乐。我们默默地走着,听哨兵喊叫,观看帐篷间的灯火,就像我们过去看中学走廊的灯火一样。我们谈论过去和未来,谈论我们过去犯的错误和正在犯的错误;我们对王子们的轻率表示惋惜,他们以为带着一小撮仆从就可以重新返回他们的祖国,借助外国人的支持就可以巩固他们的长兄头上的王冠。我记得我在谈话中说过,法国将步英国后尘,国王将死在断头台上,而且我们对蒂永维尔的围攻将来是指责路易十六的主要罪名之一。费隆对我的预言感到吃惊:这是我一生当中所作的第一个预言。从那时开始,我还作过其他许多准确的预言,但相信者很少。事情一旦发生,人们都找地方躲起来,让我去对付我已经预见过的灾难。荷兰人在海上遇见风暴的时候躲进船舱,将舱门关好,喝潘趣酒,只让他们的狗留在甲板上,对着暴风狂吠。危险过去之后,他们重新将狗关进底舱的狗笼,而船长回到艏楼,享受美妙的阳光。我就是正统君权这条船上的荷兰狗。

    我的军人生涯的回忆铭刻在我头脑里,我在《殉道者》第六章记述的就是这些事。

    在王子的军营里,我是阿尔莫里克的野孩子,我佩着剑,也带着荷马诗集;与一百座克里特城市相比,我更爱我的故乡——可怜的、小小的亚伦岛①。我像忒勒玛科斯一样说过:“对于我,只能够养羊的荒凉国度比养马的国度更加可爱。”我这些话也许会引起天真的墨涅德摩斯发笑②。

    ①亚伦岛(Aaron):指圣马洛半岛。

    ②忒勒玛科斯和墨涅德摩斯都是荷马史诗《奥德赛》中的人物。

    一八二二年四月至九月

    于伦敦

    越过摩泽尔河——战斗——聋哑女人莉芭——进攻蒂永维尔

    有传闻说,我们要采取行动了。瓦尔德克王子打算发动进攻,而我们将越过摩泽尔河,佯攻要塞,以钳制敌人。

    包括我们连在内的五个布列塔尼连、庇卡底和纳瓦尔军官连、由洛林的年轻农民和各团逃兵组成的志愿兵团执行这项任务。我们将得到皇家德国团、火枪队和掩护我们左翼的各支龙骑兵部队的支持。我哥哥同德?蒙布瓦西耶男爵在骑兵部队里;德?蒙布瓦西耶男爵娶德?马尔泽尔布的女儿为妻,而这个女儿是罗桑波夫人的姐姐,也就是说,她是我嫂子。我们保护三个营的奥地利炮兵,他们配备大口径炮和三门迫击炮。

    我们晚上六时出发,利用铜制浮桥,在蒂永维尔上游越过摩泽尔河:

    amoenafluentaSubterlabentistacitorumoreMosellae①(奥索尼乌斯)

    ①拉丁文:“摩泽尔河欢笑的波浪在城下静静地流淌。”作者奥索尼乌斯(Ausone,约三一○—约三九五)是拉丁诗人兼修辞学家。

    天亮时,我们在左岸投人战斗,胸甲骑兵在我们两翼展开,而轻骑兵打先锋。在部队第二次运动的时候,我们组成纵队,开始向前挺进。

    将近九时,我们听见左翼传来齐射的枪声。一名骑兵军官飞快地跑来告诉我们,凯尔马纳手下的一个分队准备同我们汇合,阻击兵之间已经接火了。这位军官的坐骑头部中弹,马直立起来,嘴里吐着泡沫,鼻子流着血。这位军官骑着受伤的马,手里挥舞着军刀,威武极了。从梅斯赶来的部队进攻我们侧翼;他们有野战炮,他们的炮轰使我们的志愿兵团遭到损失。我听见几个被炮弹击中的新兵在嚎叫;这些青年临终的叫喊引起我深深的怜悯:我想到他们可怜的母亲。

    战鼓擂起冲锋号,我们一窝蜂向敌人冲去。我们同敌人非常近,连硝烟也不妨碍我们看清敌人凶恶的面孔,他们决心死战。革命党人还没有那种经过长期战斗才能培养的镇定自若;他们的行动优柔寡断;五十来个老卫队的掷弹手,脚下踩着一群不守纪律的年迈和年轻贵族冲上去;一千二百名步兵受到奥地利重炮的轰击,惊惶失措;他们往后撤了;我们的骑兵追杀了两公里。

    一个名叫莉白或莉芭的又聋又哑的德国女子,看上我的表兄阿尔芒,跟随着他。她坐在草地上,裙子上染了血。她两肘支在合起的膝盖上;手掌支撑着头发散乱的脑袋。她凝视着三个或四个躺在她周围、像她一样聋哑的死者,哭泣着。她只见过闪电,从未听过雷鸣;当她凝视阿尔芒的时候,她听不到他嘴里的叹息;她从未听过她所爱的男人的声音,永远听不到她怀的孩子的第一声啼哭。如果坟墓仅仅意味沉寂的话,那么她被埋葬进去也不会觉察。

    而且,到处都是屠场;在巴黎的东公墓①,两万七千座坟墓、二十三万具尸体告诉我们,死神每天都在我们门口向我们发动残酷的进攻。

    ①又称“拉雪兹神甫公墓”。

    休息相当长时间之后,我们重新上路,并且我们在夜色降临时到达蒂永维尔城下。

    战鼓不响;命令是低声传递的。骑兵为了打退任何试图突围的敌人,沿着道路和树篱悄悄前进,一直到达我们要炮轰的城门附近。由我们步兵负责保护的奥地利炮兵,在离开前沿工事二十五法尺①处,匆忙筑好工事,摆下阵势。九月六日凌晨一时,要塞另一边的瓦尔德克王子的营地射出一枚火箭,那是进攻信号。王子开始猛烈炮击,城里猛烈还击。我们也立即开始射击。

    ①法国古代度量单位,相当于一点九四七公尺。

    被围困者没有想到我们这边也有部队,他们在南面城墙上毫无布置,所以对我们的进攻大吃一惊。我们也没有占什么便宜:守城敌军调来大量炮兵,摧毁我们的火炮的掩体,击毁我们两门炮。天空火光通明,我们被包围在硝烟之中。我变成小亚力山大:我由于疲劳过度,在我守护的大炮的炮架旁边呼呼大睡。一颗炮弹在离地面六寸处爆炸,一块弹片击中我的右腿。我马上醒过来,但我丝毫不感觉疼痛。我看见我腿上的血,才知道自己受伤了。我用手帕将伤口包扎好。我穿过开阔地,在改变前进方向时,两颗子弹打中我的背囊。阿达拉这位忠实的姑娘,将自己挡在他父亲和敌人的铅弹之间;她以后还要抵挡莫尔莱②的火力。

    ②莫尔莱(Morellet,一七二九—一八一九):百科全书派成员,曾经猛烈抨击《阿达拉》。

    清晨四时,瓦尔德克王子停止进攻;我们以为这座城市投降了;但是,城门并未打开。我们必须考虑撤退。我们经过三天艰苦的行军,重新回到我们的营地。

    瓦尔德克王子曾经到达壕沟边,试图越过去,希望以佯攻迫使对方投降。他们始终想象城内发生了分裂,以为保皇党会交出城门钥匙。奥地利人没有修筑掩体就开炮射击,人员损失惨重;瓦尔德克王子丢了一只胳膊。当蒂永维尔城下流几滴血的时候,巴黎监狱里血流成河:我妻子和我姐姐的处境比我更危险。

    一八二二年四月至九月

    于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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