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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 第0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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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指他周身罩上了神异的荣光。我说的是这七年中身体逐渐发生的变化。从前他瘦骨嶙峋,面皮发黄,一副病态,如今圆润丰满,肤色光亮,英俊有神。从前他的面部轮廓尖的尖,凸的凸,如今则天庭饱满,地角方圆,因为脸上长了肉。他的目光和微笑还是那么可爱。他的性格也完全变了。今天我们看到他走过阿尔柯尔桥的版画,觉得他的发型是那样独特,其实在那时候是很普通的,因为那些时髦青年头发要长得多。他那时见到那些青年,总要跟在后面骂一通。不过那时他的脸色是那样黄,又不注重仪容修理,头发乱蓬蓬的,发粉扑得不匀,给人一种邋里邋遢的模样。他的小手原来又瘦又长又黑,现在也变了。我们知道从那时以来,他变得多么爱慕虚荣。当然他也是有理由这样做的。总之,当我想起一七九五年拿破仑走进圣托马斯女儿街安宁宾馆院子时的模样:他走过院子时步子相当笨拙,犹豫;头戴一顶破圆帽,一直罩到眼边,只把两边鬓发露在外边,那鬓发上东一团西一块地扑了粉,一直垂到那件铁灰色礼服的领口;后来那礼服成了光荣的旗帜,至少相当于亨利四世的白翎饰;他不戴手套,因为据他说这是一种无益的开支,穿着做工粗劣,油没擦匀的靴子;再者他身体消瘦,面色蜡黄,整个人显出一副病态;总之,当我回想起那个时期的他以及后来我又见到的他的模样时,我无法相信两副尊容竟是同一个人。”

    葡月的日子

    罗伯斯庇尔的去世并没有使一切完结:监狱只是慢慢地打开大门。平民演说家被送上断头台的前一天,有八十名牺牲者被铡掉了头颅。屠杀组织得多么好!操作得多么有序,多么顺从!刽子手桑松父子①被送交审判。他们比德?玛延纳公爵治下处死塔尔迪夫的刽子手罗佐②要幸运,因为他们被无罪开释:路易十六的血把他们洗干净了。

    ①老桑松是处死法王路易十六的刽子手。他儿子小桑松是恐怖时期的刽于手,处死了法国王后和一些大贵族。

    ②罗佐是法国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的刽子手,绞死了最高法院一些法官,包括推事塔尔迪夫,后他也被绞死。

    恢复自由的囚徒不知怎样打发日子,无所事事的雅各宾党人不知怎样活得开心,于是兴起了舞会,引起了对恐怖时代的怀念,人们只是一步一步地从国民公会议员手里夺过了司法权;他们不愿放弃罪恶,生怕失掉权力。革命法庭被撤销了。

    安德烈?杜蒙提议追究罗伯斯庇尔的继承者的罪行。国民公会迫不得已,违心地在萨拉丹的一份报告上批示说,有理由对巴雷尔、比洛?德?瓦雷纳和科洛?德布瓦实行拘捕。后两人是罗伯斯庇尔的朋友,但他们也促成了他的垮台。卡里埃、富基埃—坦维尔、约瑟夫?勒邦受到审判;一些前所未闻的谋杀和凶杀案得到揭露,尤其是共和派婚礼和南特六百儿童淹死案。国民自卫队是按街区划分单位的。那些街区控诉国民公会过去的罪行,担心它又犯下新的罪行。雅各宾派的团体还在战斗,他们不可能对死亡表示厌恶。勒让德从前是那么凶狠,现在恢复了人性,进了救国委员会。就在罗伯斯庇尔受刑那一夜,他关闭了老巢。不过八天之后,雅各宾党人又打出了新雅各宾党的旗号。那些一边织毛衣一边列席国民公会会议的平民妇女又出现在他们中间。弗雷隆出版他那份复活的报纸《人民演说家》,一边欢呼罗伯斯庇尔倒台,一边向国民公会的权力靠拢。马拉的半身塑像仍然摆放着,各种委员会仍然存在,只是换了换门面。

    严寒与饥馑夹杂在一起,加上政治上的暴虐,使得灾难变得复杂。一些武装团体得以形成。一些妇女加入其中,高喊着:“要面包!要面包!”最后,牧月一日(一七九五年五月二十日),国民公会的大门被冲开了。费罗被杀,头颅被割下来放在主席的办公桌上。有人说,在危险面前,布瓦西?德?昂格拉表现得十分沉着:谁要是否认有英勇行为,谁就会倒霉!

    这种革命的植物在人血浇灌的以人血为基础的肥料层上茂盛生长。罗西约尔、于塞尔、格里庸、莫依兹?贝尔、阿马尔、苏迪约、亨兹、格拉奈、莱奥纳尔?布尔冬这些主张实行恐怖政治的人,所有以凶暴出名的人,都被关进了城堡监狱。这期间我们的名声在外头越来越大。当舆论起来反对国民公会议员时,我们对外国佬的胜利窒息了公愤。那时存在着两个法国:一个是国内可怕的法国,一个是在国外可敬的法国。有人把光荣拿来冲抵我们的罪行,正如波拿巴把光荣拿来抵消我们的自由。我们在前方总是触到胜利的暗礁。

    有人把我们的胜利归结为我们的异乎寻常。我们有必要提醒大家注意这些人所犯的年代错误:这些胜利都是在实行恐怖统治的前后取得的,因此恐怖政治对我们的军队没有丝毫支配力。但这些胜利却有一点坏处:它们给那些革命幽灵头上罩上了一圈光环。人们也不查看日期,就以为这圈光环是该他们所有。夺取荷兰,挺进莱茵河,这些征服似乎不是用剑,而是用斧头乱砍乱劈作出来的。在这种混乱中,人们看不出法国将怎样摆脱身上的镣铐,尽管头一批罪人倒了霉,这些镣铐却没有打开。不过,救星已经在那儿了。

    波拿巴在南方结交的朋友,如今大部分,而且是最坏的部分还同他来往。他们和他一样,也都躲到京城避难来了。萨利塞蒂与雅各宾派关系良好,仍然有权有势,与拿破仑的关系又再度密切起来;弗雷隆希望娶波利娜?波拿巴(博盖塞公主)为妻,也给年轻将军提供支持。

    波拿巴每晚和朱诺都在植物园散步,远离广场和论坛的叫骂抱怨。朱诺向他讲述自己对波莱特(即波利娜)的一腔激情,拿破仑则向他吐露自己对德?博阿尔内夫人①的倾心:此时正在酝酿的事件将促使一个伟人的诞生。德?博阿尔内夫人与巴拉斯友情不错:当决定性的日子到来时,这种关系有可能帮助国民公会特派员记起往事。

    ①即后来嫁与拿破仑的约瑟芬。其时她丈夫博阿尔内将军已被革命法庭处死。

    续篇

    新闻出版暂时恢复了自由,便发表了一些要求解脱(恐怖)的言论。可是民主派从来不喜欢这种自由,再说新闻出版方面曾攻击过他们的错误,因此他们就指责新闻出版界是保王派。莫尔莱神甫和拉阿?尔普写了一些小册子,与卑劣的学者、诙谐的小人玛尔什纳写的西班牙文小册子互相呼应。年轻人穿着开翻边黑领的灰衣服,这是保王的朱安党人的著名制服。新立法机构开会其实是集合各分区的借口。勒普累蒂埃分区从前打出的旗号叫圣托马斯的女儿分区,名头很响,如今是最冲动的分区,好几次出现在国民公会的席位上发表怨言。小拉克雷泰尔①勇敢地为他们说话,共和四年葡月十三日波拿巴在圣罗什宫台阶上用霰弹射杀巴黎民众那天,他也表现出了这种勇气。各分区预计战斗的时刻已经临近,便从鲁昂请来达尼康将军当他们的头领。国民公会把保护它的人召集到它周围,由此可见它是多么恐惧,多么惊慌。警察总监助理莱亚尔在《论葡月那些日子》一文中说:“人们把一七八九年的爱国者神圣营安排在那些共和派前头。把那些打过六次仗,在巴士底监狱墙脚挨过打,曾推翻暴政,今日又拿起武器来保卫他们于八月十日推倒的城堡的革命老兵安排在队伍中间。在那里面,我见到了从前菲庸将军麾下列日营和比利时营幸存的可贵战士。”

    ①小拉克雷泰尔(LacretelleLejeune,一七六六—一八五五),拉克雷泰尔家有两兄弟。老大是律师,称大拉克雷泰尔;老二是政治家和历史学家,称小拉克雷泰尔。两兄弟都是法国大革命期间的名人。

    莱亚尔用这声顿呼结束了清点人数:“啊,多亏你,我们才凭着没有管事人的政府,凭着没有军饷的军队,战胜了欧洲;自由的守护神啊,你仍在关照我们!”这些自豪的自由卫士多活了一些日子,他们后来在暴君的警察局唱完了独立自主的颂歌。今日那段时光只是一座打断的台阶,革命曾在那上面踏过:那么多人意气风发地说话,行动,热衷于一些今日已无人再关心的事情!今天活着的人采摘被遗忘的人的果实,那些人正是为了今天的人献出了生命。

    人们着手准备国民公会的更新换代。基层代表大会已经召开,委员会、俱乐部、分区,乱糟糟地搅成了一锅粥。

    国民公会受到全面威胁,发现必须自卫:它把巴拉斯抬出来与达尼康作对,任命他为巴黎和国内武装力量总指挥。巴拉斯与波拿巴在土伦有过一面之缘,现在通过德?博阿尔内夫人又想起了他。想到这样一个人可能给予的支持,巴拉斯觉得非常振奋,便把波拿巴任命为自己的副手。未来的执政在和国民公会谈论葡月的日子时,声称多亏波拿巴迅速而聪明的部署,非常巧妙地在外围设了岗,我们才得以解围。拿破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给了各分区以沉重打击。他说:“我给法兰西盖上了我的印章。”阿提拉当年曾说:“我是宇宙的锤子。”

    这个行动成功之后,拿破仑担心失去人心,曾保证要用几年时间来抹去他历史上的这一页。

    有一篇出自拿破仑之手叙述葡月那些日子的文章:他努力表明是各分区先开的火。在他与那些人交手的时候,他可以想象自己还在土伦:卡尔托将军率领一个纵队在新桥,一个马赛人组成的连队在朝圣罗什开来,国民自卫队占领的岗哨被相继夺走。我已经跟你们提到莱亚尔的叙述。他最后以如下的蠢话结束他的叙述,而巴黎人却对这些话坚信不疑:一个伤员穿过胜利的沙龙,认出—了他夺过来的旗帜,便声息微弱地说:“我们别再走了,我要在这里死去。”杜弗莱斯将军的夫人撕破衬衣,做成绷带。杜罗舍的两个女儿保管醋和烧酒。莱亚尔把一切都归功于巴拉斯:这是有所保留的奉承;它表明了在共和四年,拿破仑还不是个重要人物,因为仗是他打赢的,功却算在别人身上。

    波拿巴似乎并不指望从打击分区的胜利中得到大的好处,因为他对布里埃纳说:“去你美丽的永纳山谷寻一小块产业,我有钱了就把它买下来,但是千万记住,我可不要国家财产。”在帝国时期波拿巴改变了主意:开始十分重视国家财产。

    葡月的骚乱结束了骚乱的年代:直到一八三○年,骚乱才再度发生,不过那导致了君主制度的完结。

    葡月的骚乱过去四个月以后,共和四年风月十九日(三月九日),波拿巴娶了玛丽—约瑟夫—罗兹?德?塔舍为妻。结婚证书上没有一句提及德?博阿尔内伯爵的遗孀的话。塔利安和巴拉斯是婚契证人。到了六月,波拿巴被任命为驻扎在沿海的阿尔卑斯山地区的军队首长。卡诺①要求取代巴拉斯得到签发这份委任书的荣誉。有人把意大利方面军指挥官这一职务称作博阿尔内夫人的嫁妆。拿破仑在圣赫勒拿岛轻蔑地说,他原以为是与一位贵妇成亲,谁知不是,言语之间并无感激之意。

    ①卡诺(Carnot,一七五三—一八二三),法国军事专家、政治家、曾任国民公会议员、督政府成员、五人执政团成员。后在拿破仑治下任过陆军部长。

    拿破仑此时完全走上了命运给他安排的道路:他需要人类,人类也将需要他;时势造就他,他也将造就时势。卓越的人物在发迹之前,不得不屈居庸人之下,少不了他们保护,这种不幸他已经经受了:阿拉伯人保护最高棕榈树的幼芽,首先是用一只粘土坛子将它罩住。

    意大利战役

    波拿巴来到尼斯的意大利方面军司令部,发现士兵们样样都缺,没有衣穿,没有鞋子,没有面包,也没有纪律。他那时二十八岁:在他麾下马塞纳指挥三万六千名士兵。这一年是一七九六年。三月二十日,他拉开了第一个战役的序幕。那是个著名的日子,以后好几次刻写在他的人生经历之上。他在蒙特诺特打败了勃里厄的军队,两天以后又在米勒西莫切断了奥地利和撒丁国两支军队的联系。接下来他又连连在塞瓦、蒙多维、福萨诺和舍拉斯柯获得胜利。战争守护神亲自下凡了。下面这段文告让人听到了一个新的声音,正如那些战斗宣告一个新人的到来:

    “士兵们!十五天当中,你们获得了六场胜利,夺取了二十一面军旗,缴获了五十五门大炮,俘敌一万五千人,毙敌或者伤敌一万余名。你们没有大炮,却打了胜仗;没有桥,却过了河;没有鞋,却作了强行军;没有烧酒,常常还没有面包,却在野外露营。只有共和部队,自由士兵才能吃你们那些苦;士兵们,人民感谢你们!……

    “意大利人民啊!法国军队砸断了你们身上的锁链;法国人民是各国人民的朋友。我们只仇恨奴役你们的暴君。”

    五月十五日,法兰西共和国和撒丁国王缔结了和约。萨瓦、尼斯和当德割让给了法国。拿破仑继续往前推进。他给卡诺写道:

    “我们终于渡过了波河:第二个战役开始了。勃里厄惊慌失措,计算不准,总是往人家设下的圈套里钻。也许他是想拼一场,因为此人有疯子的鲁莽,却没有战神的胆魄,我们又获得一场胜利,成了意大利的主宰。从此时起我们就停止了运动,让部队换上了新装。它仍是叫人害怕,然而士兵们却都长胖了,因为他们吃的都是戈纳斯面包和大量的好肉。纪律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但是常常还得枪毙人,因为有些士兵十分恶劣,不服指挥。我们从敌人手里缴获的东西不计其数,你们越给我增拨人马,我越容易供养他们。我给您捎上二十幅油画,不是柯勒乔的,就是米开朗基罗的,都是一流大师的作品。您对我妻子十分关心,我应该特别感谢您。我把她交给您照顾:她是个真诚的爱国者,我爱她爱得发狂。我希望事情办得顺利,能够给巴黎送上一千多万法郎,这对您补给莱茵方面军没有坏处。请给我派四千不带马匹的骑兵来,我设法在这边给他们配上坐骑。我也不瞒您,自从斯汤热尔一死,我就没有能够上阵的骑兵高级军官了。我希望您能派两三个热情洋溢、意志坚定、决不贪生怕死,临阵后退的将军助手来。一七九六年五月九日于普莱桑斯司令部。”

    这是拿破仑引入注意的信件之一。多么生动!多么惊人的天才!除了在慷慨得意地提到米开朗基罗等人那批油画时,显露的英雄豪气之外,在提到“热情洋溢、意志坚定,决不贪生怕死、临阵后退的将军助手”时,对一个竞争对手①作了辛辣的讽刺。同一天波拿巴还写信给督政府,建议停止发运原来答应给巴马公爵的武器,同时报告寄发柯勒乔的《圣热罗姆》的消息。五月十一日,他向卡诺报告打过了洛迪桥,占领了伦巴第。他之所以没有立即朝米兰进军,是因为他想追击勃里厄,把他彻底打败。“我只要攻下曼图亚,就可长驱直人,进入拜恩了。再有二十天,我就到了德国的心脏。要是莱茵方面那两个军投入了战斗,请把他们的位置告诉我。三支大军会师在惊惶不安的巴伐利亚和奥地利心脏,逼迫对手讲和,共和国去签订这样的和约,是很有面子的。”

    ①似指莫罗。——原注

    雄鹰不是在行走,而是展翅高飞,脖子上和翅膀上悬挂着胜利的旗帜。

    人家想把克雷曼调来给他当助手,他表示不满:“一个自认为是欧洲最出色的将军的人,我是没法与他愉快共事的。我认为一个坏将军抵得上两个好将军。”

    一七九六年六月一日,奥地利军队全部被逐出了意大利。而我们的先遣部队已经在侦察德国的山岭,为大军开辟行军路线。波拿巴给督政府写信说:“我们的掷弹兵和步兵在与死神嬉戏。除了他们强行军时的快活情绪,再也没有什么精神可与他们的英勇相比。你们大概认为到了宿营地,他们至少会倒头大睡,其实完全不是这样,他们每人都要谈论明天的行动,或者在内心计划明天怎样行动。他们往往还说得很准。有一天我检阅一个团队行军,一名轻步兵走近我的马,对我说:‘将军,必须这样做。’我对他说:‘倒霉蛋,你给我闭嘴吧!’他立时就不见了。我派人去找,也没把他找来。人们做的,正是我命令做的事情。”

    士兵们给他们的指挥官提了级:在洛迪他们封他当下士,在卡斯蒂廖内则封他为中士。

    十一月十七日大军到达阿尔柯尔:年轻将军走过使他名震遐迩的那座桥;一万名战士留在原地。波拿巴后来一回忆这个行动就叫道:“这是《伊利亚特》似的史诗!”

    在德国,莫罗完成了那次著名的撤退。拿破仑称之为“中士的撤退”。他在打击奥国查理大公的军队时,准备用高乃依剧本中的两句诗嘲笑自己的竞争对手:

    我紧跟您那著名的溃退

    好随意商谈,无须翻译作陪

    一七九七年一月十六日,敌对双方在里沃利开战。法军在圣乔治和法沃里特与乌姆泽所部打了两仗,毙敌五千,俘敌二万,残敌逃进曼图亚,紧闭城门坚守。法军封锁了这座城市,迫使它妥协。乌姆泽率领剩下的一万二千余人向法军投降。

    不久,法军进入意大利的马尔凯?德?安科纳地区。后来缔结的托伦蒂诺条约给我们交来了珍珠、钻石、珍贵的手稿、耶稣变容图、拉奥孔①和阿波罗在亭子里的画像。不到一年时间,通过一连串军事行动,法军消灭了四支奥地利军队,降服了上意大利,楔人了奥地利的蒂罗尔地区。托伦蒂诺条约使这一连串的军事行动得以终结。人们还来不及定下神来:闪电和打击是同时发出来的。

    ①希腊神话中特洛伊的王子,阿波罗的祭司,反对将木马引入特洛伊城。

    查理大公率领一支新的大军,匆匆跑去保卫奥地利本土,不得不从塔格利亚芒托经过。格拉迪斯卡陷落,的里雅斯特被攻占,法兰西与奥地利在莱奥本城签订了条约的预备性条文。

    在罗马帝国陷落期间形成的威尼斯遭到了背叛,感到惊慌,我们打开了它那些环礁湖和宫殿,而它的对手热那亚也于一七九七年五月三十一日完成了一次革命:诞生了利古里亚共和国。倘若在一系列的征服过程中,波拿巴要是想到自己是为奥地利攻占威尼斯,为罗马攻占莱加顿,为波旁家族攻占那不勒斯,为皮埃蒙特攻占热那亚,为普鲁土攻占威斯特伐利亚,为俄罗斯攻占波兰,为英格兰攻占西班牙,一定会吃惊的。他就像那些士兵,洗劫一座城市,拼命想多装一点劫来的财宝,可是又带不走,不得不扔掉,而这时他们自己的祖国却被人家夺走了。

    七月九日;内阿尔卑斯共和国宣告诞生。在波拿巴的书信集里我们看到他的书信在与我国革命有联系的各国革命的链环里穿梭往返。一如穆罕默德手持利剑和《古兰经》,我们也一手持剑,一手高举人权前进。

    对自己的慷慨举动,波拿巴没有漏掉任何细节:他一时担心威尼斯、波伦亚和米兰那些大画家的古画在过塞尼斯峰时会不会被雾水打湿,一时又挂记盎博罗削会图书室某部写在纸莎草上的手稿是否遗落,他让内务部长告诉他,手稿是否送到了国家图书馆。他向督政府报告了他对手下将军们的看法:

    “贝尔蒂埃:无论才华、活力,还是勇气和品性,一切都很突出。

    “奥热罗:很有个性,有胆魄,性格坚强,办事积极,深受士兵爱戴,打仗很有运气。

    “马塞纳:肯干,孜孜不倦,骁勇,有眼力,处事果断。

    “塞吕里埃:像士兵一样上阵拼杀,遇事不但责任;意志坚定,对自己的部队看法不好;有病。

    “德斯匹诺瓦:软弱,没有活力,没有胆量,没有打仗能力,也不受士兵喜爱,不能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此外具有正确的政治原则,有才,也有些高傲,适合在国内指挥军队。

    “索莱:是个优秀,十分优秀的士兵,当将军还少了些谋略;运气不大好。

    “阿巴图西:指挥五十人都不适合,等等等等。”

    波拿巴写信给玛依纳地区①的首脑:“法国人尊重唯一保留了古希腊美德的弱小然而勇敢的民族,尊重斯巴达的可敬后裔。他们少不了在更广阔的舞台上,赢得和祖先一样的名声。”他向权力当局报告了夺取科孚岛(即克基拉岛)的经过:“据《荷马史诗》,”他指出,“克基拉岛是诺西卡公主的家乡。”他寄上与威尼斯达成的和约。“我们的海军将赢得四五条大舰,三四条三桅战舰,再加上三四百万缆绳。——请给我派些法国或者科西嘉水手来,”他要求道,“我将把曼图亚和瓜达的水手召募来。——我向你们报告的给土伦的一百万,明天起运;两百万……凑成五百万,这就是新战役打响以来意大利方面军可以上缴的款子。——我委派……去锡永,设法与瓦莱开始谈判。——我已经派人找来一位优秀工程师,以便了解修建这条大路(辛普朗高山公路)所需的费用……我还委托这位工程师勘察勘察,看要不要炸掉罗纳河注入的那段峭壁悬崖,以便能够开发利用瓦莱和萨瓦地区的木材资源。”他建议从的里雅斯特运小麦和钢材到热那亚。他给斯库台的帕夏送去四箱步枪,作为友好的表示。他命令从米兰押解几个可疑人物,又另外逮捕了几个。他给土伦的海军拨款审核员格罗尼亚公民写信,说:“我不是审判你的法官,但你要是在我手下,我就要把你抓起来,因为你批准了一个荒唐的拨款申请。”有一份报告,是交给教皇使者的,说:“教皇或许将认为,颁发一份诏书或者训谕,让所有教士都服从政府的领导,是配得上他的智慧,配得上最神圣的宗教的举措。”

    ①伯罗奔尼撒半岛南部地区。

    在这些情况中间,杂夹着与各新生共和国谈判的汇报,纪念维吉尔和阿里奥斯托①的详情,缴获二十面战旗的说明,从威尼斯搜集的五百部手稿的清单。这些信都是在穿过被战火震聋的意大利,穿过变成火炉的意大利时写的。我们的掷弹兵就像蝾螈一样,生活在火中。

    ①阿里奥斯托(Ariosto,一四七四—一五五三),意大利诗人,《疯狂的罗兰》的作者。

    就在马不停蹄地办事、打仗,赢得一个又一个胜利之时,果月十八日来临了。这个日子由于波拿巴的声明和他遭到默兹军团嫉妒的大军的决议而变得有名。于是人们认为运筹惟幄,使共和国连连获胜的那个人消失了。这么认为也许是错误的。有人肯定,共和国的计划是达尼西、拉菲特、达尔松这三个高级军事天才主持制订的。卡诺由于波拿巴的影响,只被放逐了事。

    十月十七日,波拿巴签署了坎波—福尔米奥条约:第一次大陆革命战争就在离维也纳三百里远的地方结束了。

    拉施塔特和会——拿破仑回到法国——拿破仑被任命为英国方面军司令——远征埃及

    在拉施塔特召开了一个会议。波拿巴被督政府任命为出席会议的代表,离开了意大利方面军。他对战友们说:“只有想到很快可以和你们重逢,一起战胜新的危难,我心里才好过一点。”一七九七年十一月十六日,他的日程安排表明,他离开米兰去主持出席会议的法国公使团,并把意大利方面军的军旗寄给了督政府。

    波拿巴让人在这面军旗的一边绣上了他的征战功绩:“十五万战俘,一万七千匹战马,五百五十门山炮,六百门野炮,五套架桥设备,九条配备五十四门大炮的巨舰,十二条配备三十二门大炮的三桅战舰,十二条轻巡航舰,十八条双桅战船;与撒丁国王订了停战协定,与热那亚订了协议;与巴尔玛公爵、摩德纳公爵、那不勒斯国王、教皇订了休战书;订立了莱奥本条约的预备性条文;与热那亚共和国订了蒙特贝洛条约;与奥地利国王在坎波—福尔米奥订了条约;给波伦亚、费拉尔、摩德纳、马萨—卡拉拉、罗马涅、伦巴第、布莱西亚、贝尔加姆、曼图亚、克莱姆、维罗纳部分地区、基亚韦纳、博尔米奥、瓦尔特利纳、热那亚、给帝国各邦、给克基拉诸省、给爱琴海和伊塔克岛的人民带去了自由。

    “米开朗基罗、圭尔奇诺、提香、保尔?维罗乃兹、柯勒乔、阿尔巴尼、卡拉基、拉菲尔、莱奥纳尔?德?樊西等人的杰作都被送到了巴黎。”

    “意大利方面军的这面不朽旗帜。”日程表上写道,“将悬挂在督政府公众会议厅的穹顶上。当现在这一代人死去之后,它将向后代显示我们军人的功绩。”

    波拿巴与参加会议的各方订立了一个纯粹的军事条约,规定把美因茨交给共和国的军队,把威尼斯交给奥地利军队之后,波拿巴就离开了拉施塔特,把会议余下的事情交给特莱亚德和博尼埃去办理。

    在意大利战役末期,波拿巴受到一些将军和督政府的嫉妒,日子很不好过,有两次都提交了辞职报告,可是政府成员虽然希望他辞职,却又不敢接受他的申请。波拿巴的情感并不跟着时代的倾向走;他违心地向从革命产生的利益作了让步:他的行为和思想有矛盾,原因就在这里。

    回到巴黎,他住在尚特莱纳街自己家里。这条街后来改为胜利街,至今仍有人这么叫它。元老院想把尚博尔送给拿破仑,那是弗朗索瓦一世建的城堡,它只让人想起圣路易最后一个子孙流亡海外这件事。一七九五年十二月十日,在卢森堡宫的院子里,波拿巴被介绍与督政府的成员见了面。在这个院子中央,建有一个“祖国”祭坛,上面立着自由、平等与和平诸女神的雕像。缴获来的军旗在五位穿着古式服装的执政头顶上铺成了一顶华盖,胜利的阴影从这些旗帜上降下来。法兰西在这片阴影里休息了片刻。波拿巴身着戎装。在阿尔柯尔,在洛迪,他就是穿着这套军服。德?塔莱朗先生在祭坛边接见胜利者,想起自己从前在另一个神坛上作过的弥撒。欧坦主教从美国溜回来,得到谢尼埃的保护,出任外交部。他那时腰佩弯刀,戴着亨利四世式的帽子:事件的发展使人不得不认真看待这种种乔装打扮。

    高级教士对意大利的征服者作了一番赞扬:“他喜欢,”塔莱朗伤感地说,“他喜欢奥西昂的歌谣,尤其是因为那些歌谣超脱于尘世。人们称他有野心,对此我们远不担心。相反也许我们哪天要请他出山,要把他从勤劳平静的隐居生活中拖出来。全法兰西都将变得自由,也许他却永远不能自由:这是他的命运。”

    这话被他神奇地说中了!

    圣路易的弟弟在格朗代拉,查理八世在福尔努,路易七世在阿亚代尔,弗朗索瓦一世在马里南,洛特莱克在拉文纳,卡蒂纳在都灵的功绩都与这位新近提拔的将军相去甚远:拿破仑的功绩无与伦比。

    几位执政对一种威胁着所有专制政治的更高级的专制心怀恐惧,不安地注视着人们对拿破仑表达的敬意。他们想到要把拿破仑从他们眼前打发走,便利用他表现的热情,鼓励他去东方远征。拿破仑说:

    “欧洲是一个鼹鼠丘;巨大的帝国,伟大的革命从来只存在于东方;我已经不再有光荣?了:因为这个小小的欧洲再也拿不出足够的光荣。”拿破仑像一个孩子,为自己当选为研究院院土而欢欣不已。他只要求给他六年时间,好让他去拿下印度并且凯旋。“我们才二十九岁,”他想到自己时提醒人们注意,“这并不老:我从印度回来时三十五岁。”

    他被任命为所谓的英国方面军司令。所辖的部队分散在布雷斯特到安特卫普一线。波拿巴巡视部队,访问地方当局和科研机构,在此期间却调集部队,组建埃及军团。这时我们驻维也纳大使贝纳多特将军在公馆门口放置的三色旗和红帽子,突然被人使了些手脚,督政府便打算让拿破仑留下,以对付可能爆发的新战争。好在奥国外交官柯本茨尔先生预先阻止了两国关系的断裂,于是波拿巴又接到命令出发了。意大利成了共和国,荷兰也变成了共和国。法国此时的疆域一直扩展到莱茵河。和平给法国留下了一些毫无用武之地的士兵。督政府深谋远虑,心怀恐惧,急于把胜利者打发去远方。在埃及的冒险远征既改变了拿破仑的命运,也改变了他的天才,给已经过于光辉灿烂的他,又镀上一层照射着云火柱①的阳光。

    ①暗指那根引导希伯莱人在沙漠前进的变幻不定的柱子。

    远征埃及——马耳他——金字塔之战——开罗——拿破仑在最大的金字塔——苏伊士

    公告

    士兵们:

    你们是英国方面军的一翼。

    你们作过山地战、平地战、围城战;你们剩下要做的就是在海上作战了。

    古罗马那些军团,就曾在这同一片海上,曾在扎马平原上与迦太基作战。你们有时也仿效他们,但你们还比不上他们。因为他们英勇善战,吃苦耐劳,纪律严明,同心协力,胜利便从不抛弃他们。

    士兵们,欧洲在注视着你们!你们要完成伟大的使命,要投入战斗,要克服重重危险和劳累;你们要为祖国的兴盛,人民的幸福和你们自己的光荣,作出前所未有的努力,立下前所未有的功绩。

    一七九八年五月十九日于土伦

    在发表了这份忆及前人光荣的公告之后,拿破仑就上了船:就像是荷马或者是把荷马的史诗珍藏在金匣子里的那位英雄①。此人行路真是风风火火:双脚刚踏上意大利的国土,又一下出现在埃及。这是一段传奇般的插曲,使他真实的人生显得更为伟大。一如查理曼大帝,他也给自己的历史系上一部史诗。在他携带的书籍里,有爱尔兰诗人麦克弗森的《奥西昂集》、《少年维特之烦恼》、《新爱洛伊丝》和引日约》:这显示出拿破仑的头脑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装。他把讲究实际的思想与浪漫感情,把各种方案与幻想,认真的研究与一时兴起的想象、明智的想法与荒唐的念头交揉在一起。他从这些互不连贯的时代产物之中抽出了帝国;这是一个广大无边的梦,然而,这又是像孕育它的混乱夜晚一样迅速消逝的梦。

    ①指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大帝。

    一七九八年五月九日,拿破仑进入土伦,下榻在海员宾馆;十天后,他登上旗舰“东方号”;五月十九日,他下令升帆,从他第一次让鲜血,法国人的鲜血横流的起点出发:土伦的屠杀为他在雅法的屠杀作了准备。他把头一批从他的光荣里诞生的将军带在身边。贝尔蒂埃、卡法莱利、克莱贝、德塞、拉纳、米拉、默努。十三条战列舰,十四条三桅战舰,四百条运输舰随他远征。

    纳尔逊让拿破仑驶出了港口,在海上却没有拦截到他,尽管有一次我们的舰队离英国舰队只有六十里。从西西里的海面上,拿破仑看见了亚平宁山脉的峰顶。他说:“看到意大利的土地,我就感到激动;那就是东方:我要去的就是那儿。”看见伊季山,他对米诺斯国王和古代的智慧发出热烈的赞美。在跨海途中,波拿巴乐于把学者召集拢来,挑起他们辩论。通常他总是赞同最荒谬的或是最大胆的见解。他问学者们星球是否可以住人,什么时候会被水或者火毁灭,就好像他负有视察天国军队的使命似的。

    他在马耳他靠岸,好不容易从露出海面的一座岩礁洞里找到了避难的古老骑士会。接着,他下到亚历山大城的废墟。他在晨曦中看到了庞培建造的那些立柱。我在乘船离开利比亚的时候,从甲板上见过那座废墟。他从因一个伟大而忧伤的名字而变得不朽的建筑物脚下往上走,越过墙垣。墙那边,从前就是“灵魂药库”①,和埃及女王克娄巴特拉的方尖碑。如今那些碑横陈地上,一些瘦狗在碑石间游荡。罗塞塔的城门被撞开了。我们的军队涌进两座小港和灯塔。“可怕的屠杀!”将军助理布瓦耶给父母写信说,“土耳其人被人从四面八方驱赶,只好躲进他们的神明和先知的寺庙里避难。他们把清真寺挤得水泄不通;男女老少都被杀死了。”

    ①即亚历山大图书馆。

    波拿巴对马耳他主教说:“您可以让您教区的人放心,天主教、正教、罗马教不仅会得到尊重,而且教士们都会得到专门保护。”他到达埃及后发表讲话说:“埃及人民:我更尊敬马木路克人②的上帝,尊重他的先知,尊重《古兰经》。法国人是穆斯林的朋友。从前穆斯林占领罗马,推翻了教皇的宝座,因为教皇煽动基督徒反对崇奉伊斯兰教的人。不久穆斯林就朝马耳他进军,赶走了那些自认为受上帝召唤来对穆斯林开战的人……要是埃及是马木路克人的田庄,就请把上帝给的租约亮出来看看。”

    ②最早是指由土耳其奴隶组成的穆斯林军队,曾建立长达两个多世纪的马木路克王朝,以后在埃及社会中仍有很大特权,直到十九世纪初才被取消。

    拿破仑朝金字塔前进。他对士兵们叫道:

    “想一想,在这些巨型建筑物顶上,四十个世纪的眼睛在盯着你们。”他进入了开罗,而他的舰队在阿布基被炸上了天;东方军团与欧洲失去了联系。国民公会议员朱利安的儿子朱利安(德?拉德罗姆)亲眼目击了灾难,把事情的过程一分钟接一分钟地记了下来:

    “时值七点,夜幕降临,火烧得更猛了。到九点过几分,战舰就爆炸了。到了十点,火势渐弱;在战舰刚刚爆炸的地方,一轮明月从右边升起。”

    波拿巴在开罗对法律界首领说,他将恢复清真寺,将让自己的姓名传到阿拉伯半岛、埃塞俄比亚和印度。开罗发生了暴乱。他在一场风暴当中命令部队炮击开罗。受神灵启示的人对信徒说:“我可以要求各位说出内心最隐秘的感情,因为我无所不知,甚至你们没告诉任何人的事情也清楚。”麦加的大谢里夫在一封信里称他是“清真寺的保护人”;教皇在一封文书里称他为“我太亲爱的儿子”。

    出于一种天生的弱点,波拿巴常常喜欢他的短处甚于他的长处。他对于可以一下打赢的战斗不感兴趣。砸碎世界的手却喜欢玩骗术。当他运用自己的能力时,完全有把握为自己的损失获得赔偿;他的天才弥补了性格的缺陷。他为什么一开始不以中世纪骑土继承人的身份出现呢?在信奉伊斯兰教的民众看来,他这种双重身份,其实只是伪基督徒,和伪伊斯兰教徒。如果光是欣赏那些不真诚的方法,却看不出它们的卑鄙之处,就免不了可悲地上当。当巨人落到使用伪善伎俩的地步时,那就真该哭泣了。那些异教徒向脚镣手铐的圣路易提出,要给他戴上埃及的王冠。据阿拉伯历史学家说,因为他始终是人们见过的最高尚的基督徒。

    我去开罗时,这个城市还保留了法国人的痕迹:有一座公共花园是我们建造的,里面种着棕榈树;从前四周开了一些饭馆。不幸我们的士兵,和昔日的埃及人一样,抬着一具棺材在宴桌周围走动。

    如果相信那是真的,那是多么令人难忘的场面咽!波拿巴走进克奥普斯①金字塔内部,坐在一具石棺上,和伊斯兰教教法阐释官及伊斯兰教教长聊天。棺内法老的木乃伊已经失踪了。然而,我们还是把《箴言报》上的故事看作缪斯的作品吧。如果这不是拿破仑的世俗故事,那么就说明他的聪明的故事,这值得我们关心。还是让我们来听听在一座坟墓内部响起的声音吧。这个声音将来的世纪都会听得到。

    ①克奥普斯(Choops,前?—前二六五○)。埃及王,第四王朝的第二位法老。

    一七九八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箴言报》

    今日,唯一的不可分割的法兰西共和国第六年热月二十五日,即伊斯兰历1213年穆夏兰月28日,在参谋部众多军官和国家研究院众多成员的陪同下,军团司令来到大金字塔,即克奥普斯金字塔参观。在金字塔内部,有若干伊斯兰教教会阐释官和教长在等候将军驾到,准备给他讲解金字塔的内部构造。

    司令官来到最后一间大厅。这间大厅穹顶平坦,长约三十二尺,宽约十六尺,高约十九尺。里面只有一具花岗岩匣子,长约八尺厚约四尺,盛着一个法老的木乃伊。将军在石棺上坐下,招呼教法阐释官和教长,如苏莱曼、易卜拉罕、穆罕默德等人在他身边坐下,当着随从的面,与他们进行了如下对话:

    波拿巴:“上帝伟大,他的作品也很神奇。可是这里却是人手创造的伟大作品!建造这个金字塔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来做这样一个工程的呢?”

    苏莱曼:“这是埃及的一个强大君主。人们认为他名叫克奥普斯。他希望死后安寝,不致遭到后人冒犯。”

    波拿巴:“伟大的波斯国王居鲁士让人在露天安葬自己,以便使自己的躯体还原成元素:你认为他这样做不是更好吗?你是这样看的吗?”

    苏莱曼(倾身颌首):“光荣属于上帝!一切光荣都属于上帝!”

    波拿巴:“光荣归于安拉!只有真主,没有别的上帝。穆罕默德是他的先知,我是他的朋友。”

    易卜拉罕:“愿胜利的天使为你扫除路上的尘埃,用他们的翅膀庇护你!马木路克该死。”

    波拿巴:“他们被交给了黑暗天使姆基尔和卡基尔。”

    苏莱曼:“他伸出掠夺的手,获取埃及的土地、谷物和马匹。”

    波拿巴:“法兰克人的财宝、产业和友谊,你们亦可以享受一份。直到你们升上七重天,坐到永远年轻永远贞洁的黑眼仙女身边的时候,你们可以在拉巴的阴凉中歇息。拉巴的枝叶本身就可给真正的穆斯林提供他们希望得到的东西。”

    这种排场毫不改变金字塔的庄严——二十个世纪,沉入永恒的黑夜,不动,无光,毫无声息

    要是换了波拿巴躺在这古老的地下室里,一定会使他的疆域扩大。只是他从没在这死亡的前厅苦熬岁月。

    我在《纪行》里写道:“我们在尼罗河上航行。剩下来的日子,我一直待在甲板上,静静地注视着那些陵墓……宏伟的建筑物构成了任何人类社会光荣的主要部分:它们把一代人的名声带到了它自身的存在之外,并使它与那些荒废的田园定居的一代又一代后人并存。”

    我们感谢波拿巴在金字塔为我们这些沾上了诗歌的污点,在废墟偷偷搜集谎言的小政客做了如此精彩的辩护。

    从波拿巴发布的公告、安排的日程和发表的演说来看,他显然是想学亚历山大,让人把自己看成上天派来的使者。亚里士多德的侄孙卡利斯提尼斯受命论证腓力浦的儿子亚历山大就是丘庇特的儿子。后来马其顿国王是那样残酷地对待这位哲学家,大概是要惩罚他的阿谀奉承。这件事可在斯特拉博①保存的卡利斯提尼斯著作残篇里读到。帕基埃所著《亚历山大谈话录》,是在亚历山大这位伟大的征服者和拉伯雷这位伟大的讽刺家之间的一场对话:

    ①斯特拉博(Strabo,公元前六四—二三),希腊地理学家、历史学家。

    “朝我这边看,”亚历山大对拉伯雷说,“你看到的那些地方都是些下等地方。在那里你找不到一个有才能的人物,为了吹嘘自己的想法是有来历的,而不暗示他与众神关系亲密。”拉伯雷说:“亚历山大,为了对你说真话,我决不拿你的小特点来寻开心,即使是你酒后说的糊涂话,做的糊涂事我也不管。只是你现在变得这么伟大,你究竟感到有什么好处呢?你难道就和我不一样了?你感到遗憾,心里不快活,可是比起人一死就失去名声来,这于你要适合得多。”

    然而,在提到亚历山大的时候,波拿巴对自己,对世界所处的时代,对宗教都把握得不准:在当今之世,人不可能让别人把自己当成神来尊奉了。至于拿破仑早年的功绩,它们还没有与对欧洲的征服混在一起,它们还没有取得足以让穆斯林群众敬服的结果,尽管有人给他起了个诨名叫“热情苏丹”。蒙田说:“亚历山大三十三岁,就已经胜利地跑遍了所有可住人的陆地,生命才过了一半,就达到了人力所能达到的极限。记叙他的丰功伟绩的君王,比记叙别的国王文治武功的历史学家还要多。”

    波拿巴从开罗到了苏伊士。他看到摩西开启的,后来落到法老身上的大海。他看出了一条运河的线路。这条运河开始是中帝国的几代塞索斯特里法老修建的,后来波斯人把它加宽了,最后苏丹人想开通从红海到地中海的贸易,又把它进行了扩建。拿破仑打算把一部分尼罗河水引到阿拉伯半岛海湾。在海湾腹地他的想象力勾出了一个新俄斐①地区,将来每年在那里举办一次交易会,让香料商、丝绸商、让玛斯卡特、中国、锡兰、苏门答腊、菲律宾和印度的所有珍宝在那儿进行交易。修士们从西奈下来,请拿破仑在他们的“保证”书上留名。他的名字写在埃及苏丹萨拉丁的名字旁边。

    回到开罗,波拿巴举行集会庆祝共和国成立一周年。他对士兵们说了以下这番话:“五年前法国人民的独立受到了威胁;但是你们攻下了土伦:这是你们的敌人灭亡的先兆。一年以后,你们又在德戈打败了奥地利人;次年,你们登上了阿尔卑斯山的顶峰;两年前,你们与曼图亚作战,取得了著名的圣乔治大捷;去年,你们从德国回来,到了德拉瓦河和伊松卓河的源头。那时,谁说你们今日会来到尼罗河畔,来到旧大陆的中心?”

    ①未能确定位置的一个地区。在《圣经?旧约》时期,这个地区以出产纯金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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