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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 第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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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上最精锐的四万士兵。他可以退守卢瓦尔河。从西班牙撤回的法国军队在南部抱怨不迭,就像火山将要爆发。武装的民众情绪激奋,有可能与火山喷发的熔岩相呼应。就是那些外国元首,也仍在让拿破仑还是让他儿子统治法国的问题上意见不一。亚历山大整整犹豫了两天。如前所述,德?塔莱朗先生暗中赞同让罗马王统治法国的政策,因为他对波旁家族心存畏怯。他之所以没有完全赞同玛丽?路易丝摄政的计划,是因为拿破仑尚未灭亡,他作为贝内文托亲王,担心在君主未成年的时期,自己不能始终充当主宰,因为在这段时期一个正当盛年、很不安分、行事难以预料、敢作敢为的人的存在将始终威胁着政局。

    就是在这些关键的日子,我抛出了小册子《论波拿巴和波旁家族》,想打破力量均衡的局面。大家知道这本小册子起了什么作用。我奋不顾身地投入乱军混战,以便给再生的自由充当盾牌,以抵挡暴君的打击,那暴君不但没有倒下,反而会垂死挣扎。我是以正统王位继承权的名义说话的,为的是给我的话语增添正义的权威。我告诉法国昔日的王族是怎么回事;我说出了这个家族还有多少成员活着,他们叫什么名字,品性如何;我这样做,有点像在清点中国皇帝有多少小孩,因为共和国和帝国侵占了现在,而把波旁家族推人历史。我曾在好几处地方提到,路易十八后来曾表示,我这个小册子给他的帮助,抵得过十万大军;他本可以补上一句,对他来说,这个小册子就是一份人生的证明书。西班牙战争幸运地结束后,我曾再次帮助他得到王冠。

    我的政治生涯一开始,我就成了民众欢迎的人物,但同时也就失去了升官发财的机会。在波拿巴治下充当奴才的人都恨我,而另一方面,那些想把法国置于从属地位的人又信不过我。最初,在那些君主当中,只有波拿巴本人赞同我的看法。他在枫丹白露浏览了我的小册子;是德?巴萨诺公爵带给他的,他们两人进行了公正的讨论;波拿巴说:“这一点是准确的;这一点又不准确。对夏多布里昂我无可指责。我大权在手,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就与我对着干;而那些混蛋那时在干什么呢,如某某某、某某某!?”他点了他们的名字。

    我对波拿巴始终真心敬佩,即便我在猛烈攻击拿破仑时也是如此。

    后世在作评价的时候,就不会像现在人们所说的那样公道:正如离得近会导致一些错误、偏见,隔得远也会带来一些错误、迷恋和偏见。当后世毫无保留地表示敬佩时,会对敬佩对象的同代人并没有得出与他们一样的看法感到气愤。不过这一点自有其道理:这个人物身上使人不快的东西都已成为过去,他的短处与他的肉体一起死了,留下来的只是他不朽的生命;不过他引起的苦难:他自己的苦难,他那类人的苦难,尤其是忍受他折磨的人所受的苦难却不会因此就不存在。

    当今的趋势是颂扬波拿巴的胜利。忍受他折磨的人都不见了,再也听不见诅咒他的声音,听不见牺牲者绝望和痛苦的惨叫,再也看不见法兰西被榨得干干净净,只能靠妇女来耕种田地的景象,看不见父母为儿子的过失而被捕、村民因一个人拒服兵役而连带受罚的情景;再也看不见街角贴的征兵布告,也看不见行人聚集在大张死刑判决书前面,悲伤地寻找儿女、兄弟、朋友、邻居的名字的情形。大家忘记了过去曾一同为胜利而哀叹,忘了在戏院,从检查官漏过的台词里,领会到对波拿巴的一言半语影射嘲骂便兴奋不已的情形,忘了朝野上下、将军、大臣、拿破仑身边的人都曾对拿破仑的压迫和征服怨声载道,对那种老是赢老是玩下去的游戏感到厌倦,对每天早上都要问“今天能否安宁”的生活失去兴趣。

    灾难本身也证实了我们痛苦的现实:如果法兰西真的狂热拥护波拿巴,为什么会两次突然地,而且是彻底地抛弃他,也不尝试为留住他作最后的努力呢?如果法兰西的一切:光荣、自由、秩序、繁荣以及工业、商业、手工业的发展,宏伟建筑物的兴建,文学、美术等的昌盛都是波拿巴的功劳,如果在他之前,国家没有任何成就,如果共和国缺乏天才,没有魄力,既没有捍卫,更没有扩展自己的国土,那么法兰西坐视拿破仑这样一个恩人落到敌人手里,或者至少没有抗议敌人囚禁这样一个恩人,岂不是太忘恩负义,太卑鄙了吗?

    这种指责,人家有权对我们作出,然而却没有作出,这是为什么呢?显然,这是因为拿破仑倒台的时候,法国不但不打算保护他,反而情愿抛弃他。在我们感到苦涩的憎恶时,我们只把他看做造成我们苦难的罪魁祸首,对我们的苦难视而不见的冷酷家伙。同盟国并没有战胜我们;是我们自己在两个祸害之中选择时,抛弃了使我们流血的祸害,因为我们的血不再是为我们的自由而流了。

    无疑,共和国曾经是残酷的,但我们各人都希望它会过去,我们迟早会恢复权利,同时又保留共和国在阿尔卑斯山和莱茵河方面为防御外敌所征服的疆土。它带回来的每一个胜利都是以我们的名义赢得的。在共和国时期我们要谈论的只是法国;获胜的总是法国,打败敌人的总是法国;一切都是我们战土干的,人们设立欢庆胜利或者纪念丧亡的节日,也是为了他们。将军们(他们中有的十分伟大)获得了十分荣耀的位置,但在公众的回忆里,他们为人谦虚;马尔索、莫罗、奥什、儒贝尔就是这样。后面两位本来注定要占据波拿巴的位置的。但是波拿巴天生就是争夺光荣的人,他突然阻挡了奥什将军的宦途,并且以他的嫉妒使这位绥靖的大将备享盛名。这位将军在获得阿尔滕基尔肯、新维德和克莱尼斯特大捷之后突然去世。

    在帝国时期,我们都消失了;什么事儿都不再与我们有关,一切都属于波拿巴:我下令,我打了胜仗,我说话,我的雄鹰,我的皇冠,我的血统,我的家族,我的臣民。

    然而,在这两种既相似又相对立的状况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共和国倒霉时我们并未抛弃它,它让我们受不了,但是它给了我们荣誉;我们不曾为了某个人的财产而感到耻辱;由于我们的努力,共和国没有遭到入侵;俄国人在山那边打了败仗,来苏黎世断气。

    至于波拿巴,尽管他打了大胜仗,获得了大片土地,大量战利品,还是倒下了。这并不是因为他打了败仗,而是因为法国不再需要他了。真是深刻的教训!它让我们永远记取:任何损害人类尊严的事情,都会带来灭亡。

    在我的小册子出版之际,凡是有独立见解的人,不论立场观点如何,都持同一种说法。拉斐德、卡米耶,儒尔当、迪西、勒默西埃、朗儒伊纳一德?斯塔尔夫人、谢尼埃、邦雅曼?龚斯唐、勒布朗都像我这样思考问题,写文章。朗儒伊纳说:“罗马人不愿做那些人的奴隶,我们却在那些人中间寻找一位主子。”

    谢尼埃谈论波拿巴并不比他宽容:

    一个科西嘉人吞灭了法国人的遗产。

    在战火中遭到屠杀的精英们,

    带着光荣被拖向断头台的先烈们,

    你们心满意足,又怀上一个希望。

    太多的血泪淹没了法国。

    一个人成了这血泪的继承人。

    ……

    我由于轻信,长久庆贺他的征服,

    在广场、贵族院、我们的运动会,

    在我们的节日……

    ……

    但他一旦悄悄逃回家园,

    便拿光荣来换取帝国。

    我没有颂扬他炫目的丑行,

    我的声音永远是压迫者的敌人;

    暴君看到崇敬者潮水般涌来,

    把谄媚的诗与国家出卖给他,

    却发现我不在他的宫中;

    因为我歌颂光荣,不歌颂权力。

    (《散步集》一八○五年)

    德?斯塔尔夫人对拿破仑的评论也很尖锐:

    “要是那些督政(督政府的五个成员),那几个几乎算不上武官的人从坟墓中爬起来,质问共和国征服来的莱茵河和阿尔卑斯山的天然屏障怎么丢了,质问外国军队怎么两次进了巴黎城,质问从卡迪克斯到莫斯科怎么死了三百万法国人,尤其质问各国人民曾对法国的自由事业深感同情,而今怎么变成了根深蒂固的憎恨,那对于人类来说,难道不是上了一堂大课吗?”

    (《论法国革命》)

    让我们来听一听邦雅曼?龚斯唐是怎么说的吧:

    “十二年来,自称命中注定要征服全世界的那个人已经当众认错,说明他的抱负是成问题的……还在他的领土被外国军队侵入之前,他就已经受到无法排遣的烦恼侵袭。外国军队刚刚挨近他的边境,他就把征服的成果扔得远远的。他要求一个兄弟弃位,认可了把另一个兄弟被除名的行为;不待人家提出要求,他就宣布自己放弃一切。

    “所有国王,哪怕被人家打败了,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尊荣,为什么他这个征服世界的人刚受一点挫折就妥协呢?他告诉我们说,他家里的叫喊让他肝肠寸断。那些在俄罗斯战场因身体负伤,饥寒交迫而死的人就不属于这个家庭吗?那些人断气时,这位长官抛弃了他们,因为他认为自己是安全的;而现在,他与众人一起有了危险,就不再无动于衷了。

    “恐惧是个出坏主意的家伙,尤其是在没有良心的地方:在逆境中犹如在幸福时一样,只有道义才有价值。在道义管不到的地方,幸福就会因为荒唐而败坏,而逆境则会因为堕落而陷人无法自拔的泥坑。……

    “对一个勇敢的民族,这种盲目的恐惧,突如其来在我们的风暴当中尚无先例的怯懦会产生什么作用?只被一个不可战胜的首领压迫,民族的自尊心得到了一定的补偿(这是个错误)。如今这补偿还剩什么?威望不存在了,胜利不再有了,只剩下一个残缺不全的帝国,只招来全世界的憎恶,宝座失去了往日的气派,色泽黯然,用来摆样子的武器都被撤去,只有当甘公爵、皮什格吕①和许多为支起这宝座而被杀死的幽灵在周围转悠。”②

    ①皮什格吕(Pichegru,一七六一—一八○四),法国大革命时的将军,一七九七年当选五百人院长,因与保王党人同一立场,遭到逮捕,流放圭亚那,后逃出流放地,潜回法国,被捕后死于监狱,不知是被谋杀还是自杀。

    ②《论征服精神》德文版。——原注

    难道我在《论波拿巴和波旁家族》真的走得很远?权力当局于一八一四年发布的公告——我将会引述——不是重复、肯定、确认了这些看法?虽然这样表明自己立场的权力当局是可耻的,而且由于他们最初的阿谀而失去了尊严,但这只是害了起草这些谀词的办事员,丝毫没有减小它们作为论据的力度。

    我本可以引述更多人的论述,可我只记得两个人的话,因为这两人观点有些特别:贝朗瑞这个坚定不移彻头彻尾的崇敬波拿巴的人,说出这些话,不认为自己应该作些解释吗:“我对皇帝的天才热烈地、坚定不移地敬佩,但这种狂热的崇拜绝不会蒙住我的眼睛,使我看不到帝国的专制越来越厉害。”保尔—路易?库里埃在谈到拿破仑登基时,说道:“告诉我,这意味什么……他,波拿巴,那样一个人,行伍出身,军队长官,世界第一号统领,竟想叫大家称他陛下!明明是波拿巴,却要做陛下!不,他认为与国王们平起平坐就是上升。他喜欢的是衔头,而不是姓氏。可怜的人,他的头脑不如他的运气。这位恺撒很清楚这一点。这也是个别样的人。他不要人家用过时的衔头,他把自己的名字变成了高于国王的衔头。”健在的才子们都走上了同样的不为他人所左右的道路。德?拉马丁先生在议会讲坛,德?拉图什先生在隐居地都表明了同样的看法。维克多?雨果先生在两三首最美的颂诗里延长了这高贵的声调:

    在罪恶的黑暗中,在胜利的光辉里,此人无视派他来的天主……

    最后,在国外,欧洲对拿破仑的评价也同样严厉。我只举出英国反对派的情绪。他们对我们革命中的一切都表示赞同,都为之辩解。请大家读一读麦金托什为佩尔蒂埃①所作的辩护词;谢里丹②在《亚眠条约》签订之际对议会说:“走出法国,来到英国的人,不论是谁,都认为是逃出了牢狱,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得到了独立自主的生活。”

    ①麦金托什(Mackintosh,一七六六—一八四三),苏格兰发明家和工业家,防雨布是他发明的织物。佩尔蒂埃(Pelletier,一七八八—一八四二),法国药剂师,发现了马钱子碱、藜芦碱和奎宁等药物。

    ②谢里丹(Sheridan,一七五一—一八一六),英国剧作家、政治家。

    拜伦勋爵在献给拿破仑的颂诗里,极为不敬地谈到他:

    一切都完了——昨日你还是一个国王!并兴师动众与各国君主较量,而今却成了无名之辈,虽如此不幸——却还活在世上

    颂诗从头到尾就是这个调子;每一节都比前一节更强烈,不过这并不妨碍拜伦勋爵赞美圣赫勒拿岛的陵墓。诗人是鸟,听到一点声音就唱起来。

    当最广泛的智者形成了对拿破仑的一致评价时,任何赞美,不论是虚假的还是真诚的,任何对事实的安排,任何事后想象的办法,都无法撤销判决。为什么?——人们可以像拿破仑那样,以意志代替法律,迫害自主的生命,以侮辱他人,扰乱生活、破坏个人生活习惯和公众的自由为乐,而反对这种荒谬行为的高尚之举却会被宣布为恶意中伤和亵渎神明!假如勇敢的义举不仅现在有可能遭到卑鄙的报复,而且有可能遭到未来的卑劣指责,那么谁愿站出来反对强者压迫,保护弱者呢?

    这个著名少数派的部分成员是诗人,渐渐地演变成了全国性的行动:到了帝国末期,人人都恨起帝国的专制来了。人们一想起波拿巴,就会对他作出严厉的指责:他使他的枷锁变得如此沉重,使得敌视外国人的情感竟因此变弱了,也使得今日想起来令人扼腕的一场入侵,当初在完成之际也具有了几分解放的意味:这是我不幸而正直的朋友卡莱尔发表的共和派观点。卡诺也说:“波旁家族回国,在法国激起了普遍的热情;人们怀着无以言表的激情迎接他们。从前那些共和派也真诚地分享着万民的快乐。拿破仑对他们那些人的压迫是那么重;社会各阶层都吃了那么多苦头,以致没有一个人不乐醉了。”

    对这些看法,只差一个权威人士来予以肯定、赞同了:波拿巴便负责证明这些是实话。在枫丹白露宫廷,在向将士们告别之后,他大声坦言法国该把他抛弃。他说:“法国本身需要别样的命运。”这是出人意料的坦白,也是值得记忆的坦白,任什么也不能减轻其分量,缩小其价值。

    天主在其充满耐心的永恒之中,迟早要作出公正的评价。在老天表面上打瞌睡的时刻,让一个正直人的批评意识保持清醒,让他的批评成为对绝对权力的制约总是好事。当大家都变得卑躬屈膝,当卑躬屈膝能得到那么多好处,阿谀逢迎能得到那么多恩惠,而真诚耿直却要招来那么多迫害的时候,法国是不会抛弃那些拒当奴才的高贵灵魂的。因此,我们要向拉斐德、斯塔尔、邦雅曼?龚斯唐、卡米耶?儒尔当、迪希、勒默西埃、朗儒伊纳、谢尼埃他们表示敬意。民众和国王们都匍匐在地,惟有他们傲然挺立,敢于蔑视胜利,反对暴政!

    一八四五年二月二十二日修改

    元老院发布废黜法令

    一八一四年的宪章,由元老院议员议定的只有一条,就是保留他们津贴的那条无耻条款。四月二日,这些议员们宣布废黜波拿巴。如果说这个法令对于法国来说不啻于解放,对颁发它的人来说则是卑鄙的,它对人类是一次羞辱,同时它又教育后世,当伟大和幸运不惜于以美德、正义和自由作为代价时,它们还有什么价值?!

    保守的元老院的法令

    鉴于在立宪君主制国家,君主只能依照宪法或者公约存在;

    鉴于在一个有权威的谨慎的政府执政的一定时间里,拿破仑?波拿巴曾经使全国有理由指望将来会有明智和公正行为,但接下来他却撕毁了把他与人民联在一起的协议,尤其是提高税收,开设法律规定之外的税种,违反了他登基之日依照共和十二年花月二十八日通过的宪法第五十三条所发誓言的明确内容;

    鉴于他犯下这种侵犯民权的错误,在不久前毫无必要地推迟立法会议,并且像罪犯—样,让人撤销该会议的一份报告;

    鉴于他怀疑该机构是否有资格,是否适合代表全国民众;鉴于他发动了一系列战争,违反了共和八年通过的宪法文本第五十款,这一条款规定宣战要像法律一样经过提出、讨论、决定并宣布等程序;

    鉴于他违反宪法,发布若干死刑法令,尤其是去年三月五日发布的两道法令,旨在使人把他出于过度的野心而发动的战争视作全民族的战争;

    鉴于他在有关国家监狱的法令中违反了宪法;

    鉴于他取消了各部大臣的职责,混淆各方面的权力,破坏了司法机构的独立;

    鉴于作为民族一项权利而确立和认可的新闻自由经常被置于他的警察的专断检查之下,同时他总是利用新闻在法国和欧洲大肆捏造事实,散布谎言,制造有利于专制的理论,发表侮辱外国政府的言论;

    鉴于元老院同意的法令和报告在公布时遭到了篡改;

    鉴于拿破仑违背誓言,不是为了法国人民的利益、幸福和光荣而执掌政权,而是拒不按照法国的利益要求接受,且无损法国荣誉的条件与外国谈判,滥用人民交给他的人力和财力,抛弃孤立无援、得不到包扎,缺衣缺食的伤员,并由于种种错误措施,使得城市破落,乡村荒芜,饥馑蔓延,疾病流行,使祖国蒙受了无以复加的灾难;

    鉴于共和十二年花月二十八日,或者公元一八○四年五月十八日由元老院法令批准成立的帝国政府由于以上种种原因,业已不复存在;鉴于所有法国人明显地希望整顿秩序,首先全面恢复和平,况且当今也是欧洲大家庭各国正式恢复友好关系的时代,元老院作出并宣布如下决定:废黜拿破仑;取消其家族的世袭权,解除法国人民与军队忠于他的誓言。

    罗马元老院在宣布尼禄为人民公敌时,言辞也没有这样冷酷:历史只是同样的事在不同时代不同人身上的重演。

    皇帝在枫丹白露阅读这份法令的情景,大家想象得出来吗?对于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于他召来共同压制我们自由的那些人,他是怎么看的呢?当我发表小册子《论波拿巴和波旁家族》时,我能料到它会被元老院发挥并改写成废黜法令吗?这些立法者指责波拿巴制造弊端,但是在波拿巴如日中天的时候,是谁阻止他们发现这些弊端呢?是谁又禁止他们看到波拿巴违反宪法呢?是什么灵丹妙药治愈了这些哑巴,促使他们竟然为“新闻自由”说起话来呢?拿破仑每次征战归来,那些大献谀词的人如今怎么觉得他是“出于过度的野心”才发动那些战争的呢?那些曾把那么多新兵扔给拿破仑吞食的人,如今怎么怜悯起那些“孤立无援、得不到包扎,缺衣缺食的伤员”来了呢?有些时候,人们只能节俭地“花费”轻蔑,因为有大量的“穷人”:眼下我还是舍不得给他们,因为他们在百日王朝期间和以后仍然需要轻蔑。

    当我寻思拿破仑在枫丹白露对元老院的法令作何感想时,回答是现成的:一八一四年四月四日的一项并未正式发表,但京城之外多家报纸刊载的法令,对军队的忠诚表示了感谢,并作了以下补充:

    “元老院竟然支配法国政府;它忘了它的权力是皇帝给予的,而今它正在滥用这份权力。它还忘了,是皇帝把它的部分成员从革命风暴中救出来的,对于另一部分成员,皇帝把他们从默默无闻的卑贱生活中拉出来,并且为给他们挡住了全国民众的仇恨。元老院是在宪法条文的基础上建立的,现在却要推翻宪法。它不知羞耻地指责皇帝,却没有想到,作为国家的首要机构,无论什么事件都有它的份。元老院不知羞耻地谈到攻击外国政府的诽谤文字,却忘了这些文章是在它的内部写成的。要是好运气长久地降临他们的主子,元老院那些人也会忠诚下去的,根本不会抱怨什么滥用权力。要是皇帝如人所指责的那样,真的瞧不起人,那么今天大家会看出他这么做是有道理的。”

    这是拿破仑本人对新闻自由表示的敬意:他应该认为新闻自由也有某些好处,因为它向他提供了最后的庇护,最后的援助。

    而我,挣扎着与时间斗争的我,力图让时间说出它的所见所闻的我,在菲利普这个假冒继承人(他继承了如此大笔遗产)治下写作距往事如此遥远的文字的我,在时间这个吞食了各个世纪——我以为它们停止了——让我随它在空间转过来转过去的家伙手里,我变成了什么人呢?

    圣弗洛朗坦街公馆——德?塔莱朗先生

    亚历山大在德?塔莱朗先生府上下榻。我没有出席秘密会谈:会谈内容,大家可以在普拉德神甫与一些用肮脏小手玩弄一个历史伟人及世界命运的投机家的文章里读到。我对与大众无关的政治不屑一顾。在候见厅里的二流阴谋家决不可能比我更正直,更宽容。作为未来可能建立的复辟王朝的人,我在窗下,在街头等待。

    通过圣弗洛朗坦街公馆的阴谋策划,保守的元老院任命了一个临时政府,成员有伯尔农维尔将军、若库尔议员、德?达尔贝格公爵、孟德斯鸠神甫、杜邦?德?内穆尔等人,由贝内文托亲王主持。

    因为是第一次遇到这个名字,我本应该提一提这个人物,他在当时的事务中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但是我却要把他的形象留到《回忆录》末尾去描绘。

    在同盟国进城之际策划的阴谋把德?塔莱朗先生留在巴黎。这阴谋是复辟初期他成功的起因。俄罗斯皇帝在蒂尔西特见过他,所以认识。在法国权力空缺的时候,亚历山大下榻于王爷公馆,这是公馆主人殷勤向他提供的。

    自从德?塔莱朗先生被视作世界的仲裁人以后,他府上的客厅就成了谈判中心。他按照自己的意愿组建了临时政府,把他的牌友都安排了进去:只有孟德斯鸠神甫在里面像是正统的一块招牌。

    复辟王朝最初的使命,就是交给干不出成果的欧坦主教去干。他使复辟王朝无办事效率,为它埋下了枯萎和死亡的病根。

    临时政府的公开信——元老院提出的宪法

    临时政府被置于主席的独裁之下。它最初的文件,就是致士兵与民众的公开信:

    “士兵们,”公开信对士兵们说,“这么多年来,法国和你们一起被人奴役,发出痛苦的呻吟。不久前,它打碎了枷锁。暴政让你们吃的苦头,你们都看到了。士兵们,现在是让祖国结束苦难的时候了。你们是祖国最优秀的儿女。你们不能再听任蹂躏祖国的人指挥了。他想让你们的名字为各国人民所不齿,也许还会玷污你们的光荣,如果一个甚至不是法国人的家伙能够损毁我们军队的荣誉和我们士兵的骁勇的话。”

    这样,在他最奴颜婢膝的奴才眼里,这个赢得了那么多胜利的人甚至不再是法国人了!在神圣联盟主政时期,杜布尔①把巴士底城堡还给亨利四世时,拒绝取下黑腰带,拒绝收下人家提供的翻建要塞的银钱。人家要他承认国王,他答道:“这大概是一位很好的君王,但他已经向德,马耶讷先生①作过保证。另外,布里萨克②是个叛徒。为了让布里萨克忠于德?马耶讷先生,他会当着国王的面,拿长矛扎他,并把他的心脏吃掉。”时代不同了,人也不同了!

    ①杜布尔(DuBourg,一五二一—一五五九)法国行政法官。

    ①德马耶讷(DeMayenne,一五五四—一六一一),法国亲王,神圣联盟负责人。

    ②布里萨克(Brissac,一五○五—一五六三),法国军人,马耶讷任命的巴黎军区司令,后降亨利四世。

    四月四日,临时政府发表了致法国人民的公开信。信中说:

    “你们在结束内部不和时,选择了一个人作为领袖。此人在世界舞台上出现,显示出伟人的品质。但是在无政府主义的废墟上,他建立的却只是专制。他至少应该得到你们的承认,成为法国人,因为他从来就不是法国人。他毫无目的,毫无理由,不断发动非正义的战争,完全是一个只图出名的冒险家。即使在前所未闻的失败如此明显地惩罚了他的傲气和滥用胜利的行为时,他也许还在梦想他那些宏图大略。他统治国家为的不是民族利益,甚至也不是他那专制政府的利益。凡是他想建立的,他都予以摧毁,凡是他想摧毁的,他又予以重建。他只相信武力,而今却被武力打倒了:这正好是失去理智的野心得到的报应。”

    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罪有应得的厄运;不过,这些厄运是谁造成的?我可怜的小册子夹在这些言词尖锐的公开信之间,结果如何?难道不是完全被掩住了吗?同一天,即四月四日,临时政府废除了帝国政府的符号和标志。要是凯旋门当时建起来了,人们也会把它推倒的。迈勒是第一个投票赞成处死路易十六的人,康巴塞雷斯是第一个向当了皇帝的拿破仑致敬的人,他们都立即感谢临时政府所做的事情。

    六日,元老院拿出了一部宪法的草稿:它的基础,几近于未来宪章的基础;元老院作为上院保留下来,元老院议员的头衔被宣布为终身的、世袭的;在他们长子世袭财产的衔头之上,还附加了元老院议员的薪俸。宪法使这些衔头和长子世袭财产变成可传给拥有者子孙后代的东西。正如古人所说,好在这些世袭权本身也有帕尔卡①。

    ①欧洲神话中掌管生、死、命运的三女神。此句意谓世袭也不见得能顺利实行。

    这些元老院议员在祖国遭到入侵的时候,他们还念念不忘自己。他们的厚颜无耻在许多事件中都让人感到吃惊。

    对于波旁家族来说,在回到故国时接受一个现成的政府,一个不做声的立法机构,一个秘密驯服的元老院,一套被套上锁链的新闻系统,难道不是更便利吗?可是细细一想,大家就会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压弯它的那只手臂松开了,天生的自由便又会站起来,又会在轻微的压力下挺直腰杆。如果合法的亲王们遣散波拿巴的军队(他们本应该这样做,这是拿破仑在厄尔巴岛的看法),却同时保留帝国政府,这就等于打碎光荣的工具,只留下暴政的工具,未免过了头:宪章是路易十八付出的赎金。

    德?阿尔图瓦伯爵到达——波拿巴在枫丹白露逊位

    四月十二日,德?阿尔图瓦伯爵以王国摄政官的身份到达巴黎。有三四百人骑马前去迎接。我也在欢迎队伍中。他的言谈举止与帝国那一套迥然不同,优雅有礼,令人敬爱。法国人高兴地从他身上看到了昔日的风俗、礼貌和昔日的语言。人们把他团团围住,争先恐后向他致意;这是往昔令人快慰的重现,是抵挡外国胜利者和仍具有威胁的波拿巴的双重保护伞。唉!这位君王刚刚把脚再次踏上法兰西的土地,就看到自己的儿子①在这里遇刺身亡,就不得不回到原来的流亡地,客死他乡:有一些人,生命中像有锁链一样套在他们脖子上。

    ①德?阿图瓦伯爵的儿子是德?贝里公爵,是极端保王党人,受到自由党人反对,一八二○年遭到暗杀。

    有人把我介绍给国王的兄弟②,让他读了我的小册子。不然他是不会知道我的名字的:他记不起曾在路易十六的宫廷里见过我,也想不起曾在蒂永维尔军营跟我有过接触,大概也从未听说过《基督教真谛》:这原本是很平常的事。一个人长期吃苦,深受折磨,记得的也就只有自己;个人的不幸是个女伴,有些冷漠,也很苛刻,始终缠着你,一刻也不离开你,不让别的情感进入你内心,你的坐卧住行都受她控制。

    ②指德?间尔图瓦伯爵,后采的国王查理十世。他是路易十六,路易十八两位国王的弟弟。

    德?阿尔图瓦伯爵进城前夕,拿破仑通过德?科兰古先生斡旋,与亚历山大作了徒劳无功的谈判,然后发表了他的《逊位诏书》:

    “同盟国列强宣称在欧洲恢复和平,拿破仑皇帝是唯一障碍;有鉴于此,拿破仑皇帝忠于誓言,宣布他本人和他的继承人放弃法兰西和意大利的宝座,因为他时刻准备为法国人民的利益作出任何牺牲,乃至献出生命。”

    不久,皇帝卷土重来,对这些响亮的话语作了同样响亮的否认:他只需要去厄尔巴岛的时间。他在枫丹白露待到四月二十日。

    四月二十日到了,拿破仑走下有两道尖拱的石阶,走到卡佩王朝荒凉城堡的列柱廊。有一些掷弹兵在宽大的院子里排成队列,就好像在最后的战场上列阵。这是战胜欧洲各国的部队剩下来的老兵。他们周围,是那些古树。——弗朗索瓦一世和亨利四世的肢体残缺的伴侣。波拿巴向他征战生涯的最后见证人说了下面这番话:

    “跟随我多年的近卫军的将军、军官、士官、士兵们,我向你们道别:二十年来,我对你们深感满意;在光荣的道路上我总是看见你们的身影。

    “同盟国列强把整个欧洲武装起来反对我;有一部分军队背叛了他们的职责;法兰西本身希望有别的命运。

    “有你们,有仍然忠于我的勇土们,我可以打三年内战;可是这样做法兰西就要遭难,这是违背我的初衷的。

    “请你们忠于法兰西选择的新王;我们亲爱的祖国遭受了太久的磨难,请你们不要抛弃她!永远热爱她,热爱亲爱的祖国。

    “不要为我的命运惋惜;我将来知道你们幸福后,我会永远高兴的。

    “我可能死去;对我来说,再没有比一死更容易的了。但我会永远沿着光荣的道路走下去。我们所干过的事业,还需要我写下来。

    “我不可能一个个拥抱你们,但我要拥抱你们的将军……来吧,将军……(他紧紧拥抱佩蒂特将军)请把鹰旗送上来!……(他亲吻鹰旗)亲爱的鹰旗啊!但愿这些亲吻响在所有勇士心里!……永别了,孩子们!……我的祝愿永远陪伴着你们;你们要记着我啊。”

    说完,拿破仑就收起了他那曾覆盖过全世界的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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