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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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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兀自出神,您拿着一朵玫瑰,把花瓣一片片摘下来;我单独与您相处,便开口了……我听见一声叹息……徒劳的幻想!我认识到犯了错误,看见冷漠面色从容地坐在我们中间……我已经被一腔激情控制,言语之中处处将它表露出来,而您的言谈则烙着打趣的印记,还带着童年那可爱又残酷的痕迹。

    “我每天都想见到您,就好像事情在我心里还没有着落似的。我看到您独自一人的时候很少,而围着您向您献殷勤说蠢话的那些威尼斯年轻人又叫我受不了。对朱丽叶,能像对别的女人那样说话么?!

    “我想给您写信,您认识我了,不会再有疑虑。我的灵魂焦虑不安,它渴望情感。倘若爱没有激动您的情感,倘若罗米欧在您眼中只是个凡夫俗子,那么,我就用您强加给我的束缚,请求您出于善意,对我严厉一点,不要再对我微笑,不要再跟我说话,把我推远一点。命令我离开吧。如果我能够执行这道严厉的命令,那就至少请记住,罗米欧会永远爱您的;谁也不曾像朱丽叶那样让他着迷,至少,他不再可能为她而放弃在回忆中生活了。”

    对于一个冷静的男人,这一切多少有点嘲讽的意味:波拿巴家的人都是以戏剧、小说和诗句来维持生活的;波拿巴本人的一生难道不是一首诗,而是别的东西么?

    邦雅曼?龚斯唐继续评论这封信:“这封信的文笔显然是模仿了从《少年维特之烦恼》到《新爱洛依丝》的情爱小说。雷卡米耶夫人在好几处细小的地方轻而易举地看出,她本人就是人家用信函表示情意的对象。她还不太习惯爱情的直接语言,也就不可能凭经验,知道那些话没有一句是真诚的;但是一种准确的可靠的直觉提醒了她;她爽直地,甚至快乐地回了信,表现了几分不安和担心,但更多的是冷漠。光是这一点,就使吕西安真的生出强烈的爱情。他原来的激情多少是夸大了一点。

    “吕西安越是动了激情,他的信就写得越是真实,越有表现力;在他的信中,始终可以见到对华丽辞藻的追求,以及故作姿态的需要。他不投人睡梦之神莫耳甫斯的怀抱就睡不着觉。他在失望之中,描写自己专心于周围大事的情形。他为自己这样一个男子汉竟然流泪而吃惊。不过这夹杂着大话空话的文体,还是有说服力,有同情心,也有痛苦。总之,在一封充满激情的信中,他对雷卡米耶夫人写道:‘我没法恨您,但是我可以杀了您。’他在全面思考后突然说:‘我忘了,爱情不可能拔除,但是可以得到。’然后又补上一句:‘收到您的便函以后,我又收到好几封外交公文;我获悉了一个消息;您从外面的传闻中大概也听说了。我被幸福包围了,觉得飘飘然然……人家跟我谈论的竟不是您!’接下来又是一句惊叹语:‘与爱情相比,本性是软弱的!’

    “吕西安无动于衷的那个消息其实十分重要:波拿巴从埃及赶回来,已经上岸了。

    “一个新的命运带着希望与威胁在不久前登陆了;过了三星期,就发生了雾月十八日的政变。

    “这一天在历史上将永远是那么重要,刚刚逃脱了那一天的危险,吕西安就写信给雷卡米耶夫人说:‘您的形象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最后的思念将会向着您’。”

    邦雅曼?龚斯唐的叙述(续)德?斯塔尔夫人

    “雷卡米耶夫人与一个名气远大于德?拉阿尔普先生的女人结下了友谊。两人的关系日益亲密,至今仍在发展。

    “内克先生让人把自己的名字从流亡贵族的名单上勾销之后,便委托女儿德?斯塔尔夫人出售巴黎的一处房产。雷卡米耶夫人买下了房子,也是逢这个机会她见到了德?斯塔尔夫人。

    “乍一见这位女界名流,雷卡尔耶夫人感到十分胆怯。人们对德?斯塔尔夫人的脸蛋看法殊异。但是她那炯炯有神的目光,甜甜的微笑,善意的表情,自然爽快的态度,稍微直露但并不显得狂热的夸奖和恭维,谈起话来天地万物,无所不包,这些,使几乎所有接近她的人都觉得惊讶,觉得有魅力,都对她生出敬意。她确信自己才华出众,无与伦比,但又不拿这分自信来压别人,在这方面胜过她的人,无论男女,我都没有见过。

    “德?斯塔尔夫人和雷卡米耶夫人的交谈比什么都有意思。她们一个言语急迫,要表达千般新思想,另一个则情意殷殷,细细地听,并插上几句评论;一个思想刚烈泼辣,要把一切都吐露,另一个心思敏锐而细腻,什么事情一听就懂;一个训练有素的天才对一个有资格接受的聪慧少妇倾心相予:这一切形成了一种关系,不是有幸亲眼目睹的人,是无法描绘的。

    “雷卡米耶夫人对德?斯塔尔夫人的友情得到了一种情感的支持。她们两人都体验到了这种情感,这就是子女对父母的敬爱。雷卡米耶夫人的母亲是个少有的贤慧女人,只是身体让人担心,她在世时,雷卡米耶夫人对她十分孝顺,她死后,则没完没了地怀念她。德?斯塔尔夫人崇拜父亲,父亲的死只是使这种崇拜变得更为狂热。她表达思想感情的样子从来就很迷人,在谈到父亲时就变得尤其引人入胜。她那激动的嗓音,噙泪的眼睛,那分狂热崇拜的真诚,即使是对她父亲,那位名人有不同看法的人士,心灵也为之感动。她在作品中对父亲大唱赞歌,人们常常加以嘲笑,可是当人们听见她夸赞父亲时,却硬是嘲笑不起来,因为真实的东西都不可笑。”

    《柯丽娜》的作者给雷卡米耶夫人写信始于邦雅曼?龚斯唐在此提到的年代:那些信别具一种差不多源自爱情的魅力。我在下面转录几封供大家一阅。

    德?斯塔尔夫人致雷卡米耶夫人的信

    美丽的朱丽叶,有一个人您记得吗?您去年冬天对他作出种种关心的表示,他也乐于鼓励您今年冬天再作那样的表示。您是怎样统治美丽的帝国的?有人乐意地把这个帝国给您,因为您为人极其善良;再说,一个如此温柔的灵魂,有一张可爱的面孔来表现温柔善良,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您知道,在您那些仰慕者中间,我比较喜欢阿德里安?德?蒙莫朗西。,我收到他一些信。他的信写得风趣优雅,文采飞扬。尽管他表达感情的方式很潇洒,我却相信他的感情是坚实可靠的。再说,坚实可靠这个词适合于我,因为它只要求成为她心中的次要角色。不过您是所有人感情追求的女主角,您面临的是可以写悲剧和长篇小说的大事件。我的长篇小说中的主人公(苔尔芬)正在阿尔卑斯山麓往前走。我希望您将来会有兴趣读一读。我在写作的时候倒是兴致蛮高的……您现在处在这些成就之中,是一个美丽纯洁的天使,将来您也会是这样一个天使,您会得到虔诚信徒的崇拜,就像得到公子少爷的爱慕……《阿达拉》的作者您又见了吗?您一直住在克利希?总之我想知道您的详细情况。把您做的事情告诉我,把住的场所描绘给我看看。您留给大家的回忆,难道不是一幅幅画吗?在对您少有的优势如此自然的狂热崇拜之中,我再加上对您的小圈子的许多好感。请带着好意,接受我赠送的东西,并且答应我,今年冬天多多见面。

    九月九日于科佩①

    ①即日内瓦远郊的科佩城堡。

    美丽的朱丽叶,您知道吗?朋友们听到请您来这里的主意,夸了我几句哩?难道您不能让我乐上这么一回么?一段时间以来,幸福理都不理我了,如果您来,就意味着命运有了转机,就会使我对渴望之物生出希望。阿德里安和马蒂厄说他们会来。如果您与他们来这里,只要住上一月,就足以领略我们美丽的自然风光了。我父亲说,您应该选择科佩作住所。我们将从这里出发,往四处跑跑。我父亲极想见到您。您知道人家是怎样评论荷马的。

    您通过老人的喉舌夸赞美丽②。

    ②见《伊利亚特》第三卷一五六节。

    除了这分美丽,您还可爱。

    四月三十日于科佩

    雷卡米耶夫人的英国之行

    在亚眠达成的短暂和平期间,雷卡米耶夫人陪母亲作了一趟伦敦之行。三十年前在英国当大使的德?吉涅老公爵给她们写了一些介绍信。老公爵与英国当时最引人注目的贵妇们保持了通信联系,如德文希尔公爵夫人、墨尔本贵妇、索尔兹伯里侯爵夫人,以及他曾经爱过的安斯帕赫总督夫人。他在任期内干的事情仍然有名,那些可敬的贵妇们都还惦记着他。

    在英国新鲜事儿就有这种力量:她们头天到英国,第二天报纸上就刊登了外国美女抵达本土的消息。雷卡米耶夫人把介绍信送出去后,所有收信人便都来看望她们。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德文希尔公爵夫人,她年纪在四十五到五十岁之间,虽然一只眼睛失明了,但美貌犹存,时髦依旧。她把一绺头发搭下来,正好遮住瞎眼。雷卡米耶夫人第一次在那边公开露面,就是由她陪同。公爵夫人把雷卡米耶夫人领到歌剧院她的包厢里。那里面坐着威尔士亲王、德奥尔良公爵及其兄弟德?蒙邦西埃公爵和德?勃约莱伯爵。前两位后来都当了国王,但是当时一个已经摸到了王位,另一个则还隔着一道深渊。

    望远镜和目光一齐朝公爵夫人的包厢转过来。威尔士亲王对雷卡米耶夫人说,她如果不想被挤死,就得在歌剧终场前出去。可是她刚起身,各个包厢的门就一下打开了;她躲避不及,被人潮一直带到马车上。

    次日雷卡米耶夫人由道格拉斯侯爵陪同,去肯辛顿公园游玩。道格拉斯侯爵后来当了汉密尔顿公爵,曾在霍利路得接待查理十世及其妹妹萨默塞特公爵夫人。公园里的游人见雷卡米耶夫人经过,立即拥了过来。以后她每次在公共场合露面,这种情形都会重演。各家报纸不断提起她的名字;由巴尔托洛基刻绘的她的版画像,被人带到英国各地广为散发。《安提戈涅》的作者巴朗谢先生补充说,一些船只还把她的画像带到了希腊的各个岛屿。美貌回到了人们原先编撰其形象的地方。大卫曾给雷卡米耶夫人画过一幅小像,热拉尔给她画过一张立像①,卡诺瓦给她画过一张半身像。热拉尔那张像是他的杰作,但我不喜欢,因为模特的轮廓虽然画对了,神情却完全见不到了。

    ①大卫那张肖像画于一八○○年,并未完成,现藏于卢浮宫;热拉尔的作品稍后一点,现藏小王宫。两幅画毫无相似之处。——原注

    雷卡米耶夫人动身之前,威尔士亲王和德文希尔公爵夫人要见她,并带来了一帮朋友幕僚。大家在一起演奏音乐凑兴。雷卡米耶夫人与马林骑士——当时第一流的竖琴家一起演奏了莫扎特的一支变奏曲。各家报纸把这场晚会说成是外国美女动身之前,为威尔士亲王举行的音乐会。

    次日她登船赴海牙。本来十六个钟头的航程,用了三天才走完。她后来告诉我,在那几天刮风暴的日子里,她连续地阅读了《基督教真谛》。我向她“表示”——按她善意的措辞:风和海历来对我很好,从这件事我又看出了它们对我的关照。

    她参观了海牙附近奥伦治亲王的城堡。这位亲王曾让她答应去参观他的住所,又给她写过好几封信,谈起他打的败仗,以及他打胜仗的希望:吉尧姆四世后来确实当上了君主;当时要当国王就得耍阴谋,就像今日想当议员一样;因此那些想当君主的人竟相拜倒在雷卡米耶夫人脚下,就好像她手中握着王冠似的。

    今日贝纳多特统治瑞典。是他这封便函促使雷卡米耶夫人结束了英国之行。

    “……我担心您健康不佳。英国报纸打消了我的不安,但是让我得知您曾面临危险。我首先要责怪伦敦人民过分热情。不过我向您坦白,他们很快就得到了原谅,因为我是责无旁贷,要为那些为瞻仰您高贵面容的丰采而变得冒失的人辩护。

    “在您周身的光轮之中,在您有那么多理由得到的光荣之中,请问或记起,在大自然中最忠于您的,就是

    贝纳多特”

    德?斯塔尔夫人首次德国之行——雷卡米耶夫人在巴黎

    德?斯塔尔夫人受到放逐的威胁,打算在离巴黎七八十里外的乡间玛弗利埃定居。雷卡米耶夫人从英国回来以后,建议她去圣布里斯同住几天。她接受了。接下来,她回到头一个避难所。当时发生的事情,她在《流亡十年》中有所描述。

    “在一间看得见大路和入口的厅堂里,”她说,“我与三位朋友围桌而坐。时当九月底,下午四点:一位灰衣人骑马来到门前停住,拉响门铃。我知道自己的命运了。他要求见我,我在花园里接见他。在朝他走过去的时候,花香和明媚的阳光给我留下了强烈的印象。与人交往的感受与从大自然得来的感受是如此不同!这人对我说,他是凡尔赛宪兵队的指挥官……他把一封信拿给我看,信是由波拿巴签署的,他命令我搬到离巴黎城三四百里的地方去,并且二十四小时内就要动身,不过对我还是拿出了对女界名人应有的尊重……我回答宪兵军官道:二十四小时内动身适合于应征入伍的新兵,却不适合妇女儿童。因此,我提出让他陪我去巴黎,在那里我需要三天作必要的旅行安排。我带着孩子和这位军官登上马车。这位军官是作为宪兵中最有文学天赋的人,特意选出来的。的确,他对我的作品说了一些恭维话。我对他说:‘先生,您看到了,做一个才女会发生什么事儿。我请求您,如果有机会,劝您的家人千万不要做才女。’我试图摆出傲气,让自己发火,可是我只觉得百爪抓心。

    “我在雷卡米耶夫人家停了一阵,见到了朱诺将军。他出于对雷卡米耶夫人的忠诚,答应次日去跟第一执政说说。他确实尽心尽力地去了。

    “限我动身的日子前夕,约瑟夫?波拿巴又作了一次尝试……

    “我不得不在巴黎城外二十里远的一家小饭馆等候回复,不敢回到城里自己家中。一天过去了,没有得到答复。我不想在小饭馆停留太久,免得引人注目,就顺着城墙兜圈子,想在同样是离城二十里远的地方,在另一条路上寻找一家饭馆。我离开朋友和自己家才几步路,却不能见也不能归,这种流浪生活使我心如刀割,个中滋味,至今回想起来仍然不寒而栗。”

    德?斯塔尔夫人没有回科佩,反而动身去作她的首次德国之行。那时期德?博蒙夫人去世,她听到死讯给我写了一封信,我在首次罗马之行那一章作过引述。

    雷卡米耶夫人在巴黎家中集合了受压迫党派和持不同政见分子中最出色的人物。旧君主体制和新帝国的名流都可在这里见到:蒙莫朗西一家、萨布朗一家、拉穆尼瓦翁一家,马塞纳、莫罗和贝纳多特将军;那一个遭到放逐,这一个却登上王座。外国的名流也来这里。奥伦治亲王、拜恩亲王、普鲁士王后的弟弟等人都围在她身旁。威尔士亲王一如在伦敦,为戴了披肩而骄傲。这里的吸引力是如此不可抵挡,以至于连欧仁?博阿尔内和皇帝的大臣们都去参加那些聚会。波拿巴不能容忍别人成功,哪怕是一个女人。他问:“从什么时候起,内阁在雷卡米耶夫人家开会啦?”

    将军们的计划——贝纳多特的肖像——莫罗的案子——莫罗与马塞纳写给雷卡米耶夫人的信

    现在回到邦雅曼?龚斯唐的叙述:“波拿巴占据了政府,老早以来,就公然向着专制暴政发展。在本质上截然不同的党派都激烈反对他。大多数公民仍在为人家答应给他们的休息而恼怒。共和派和保王主义者希望推翻现政权。由出身、关系和政治主张所决定,德?蒙莫朗西先生属于后面这部分人。雷卡米耶夫人只是由于普遍关心各党派的失败者,才与政治挂上了勾。她生性独立,不肯加入拿破仑的宫廷,关系上也就疏远了。德?蒙莫朗西先生想把自己的希望告诉她,便以适宜激发她热情的色彩向她描绘波旁王室复辟的情景,请她负责拉拢当时法国的两位要人贝纳多特和莫罗,看看他们能否联手反对波拿巴。雷卡米耶夫人与贝纳多特很熟。贝纳多特当时已经当上了瑞典储君。他面容英俊,气派高贵,头脑敏锐,谈吐不俗,总之是个引人注目的男人。打仗勇敢,言词大胆,可是在非军事行动中,却是畏畏缩缩,办什么事都优柔寡断:有一件事情,使人第一眼看到时觉得他十分迷人,但又给与他合手实行计划设置了障碍,这就是夸夸其谈的习惯,他所受的革命教育的残余。他有时情绪来了,变得很有口才,真正是雄辩滔滔。他知道这一点,也喜欢这样的成功。当他抓住在俱乐部或者论坛上听来的什么论点,展开论述某种一般观念时,他就全神贯注,忘记一切,成了一个充满激情的演说家。他始终仇恨波拿巴,也始终得不到波拿巴的信任。在波拿巴统治初年,他出现在法国时是什么样子,在近来欧洲的动荡之中也还是什么样子。人们感谢他带来了解放,因为他通过向外国人表明,一个法国人准备反抗法国的暴君,并且知道只发表能够影响民族的言论,而使他们不再担心。

    “凡是能向一位妇女提供行使权力手段的东西,她总是喜欢的。此外,在策动地位高光荣大的人反对波拿巴独裁的想法中,有某种高尚慷慨的东西迷住了雷卡米耶夫人,因此她赞同德?蒙莫朗西先生的愿望。她经常把贝纳多特和莫罗请到家中聚会。莫罗犹犹豫豫,贝纳多特则慷慨陈词。雷卡米耶夫人把莫罗含含糊糊的话当作下决心的开始,把贝纳多特的高谈阔论当作推翻暴政的信号。从两位将军那边来说,他们看到自己的不满受到美丽、才智和优雅这样安抚,也动了心。这位女人如此年轻、如此迷人,而且在跟他们讨论祖国的自由,在她身上,确实有某种浪漫的、富有诗意的东西。贝纳多特不断向雷卡米耶夫人表示,她天生就是鼓动人、培养狂热信徒的。”

    在指出邦雅曼?龚斯唐这段描写十分细腻的同时,也得指出,雷卡米耶夫人如果不是因德?斯塔尔夫人遭受流放感到义愤,是不会卷入这种政治利益之争的。瑞典未来的君主握有一份仍属独立派的将军名单,但是莫罗的名字不在上面。这是惟一能与拿破仑抗衡的名字。只是贝纳多特虽然攻击波拿巴的权力,却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莫罗夫人举行一场舞会,除了法国,全欧洲都有人参加。在舞会上代表法国的只是共和党反对派。在大家尽兴娱乐之时,贝纳多特将军把雷卡米耶夫人领进一间小客厅。只有音乐声跟着他们飘进来,并且提醒他们身在何处。莫罗进了这间客厅。贝纳多特作了长篇解释之后,对他说:“您有一个深受大众欢迎的姓氏,是我们当中惟一能够自诩得到全体人民支持的人。看看您能干什么,我们在您的领导下能够干什么。”莫罗把过去常说的话又说一遍:他感觉到了威胁自由的危险;必须戒备波拿巴,但是他怕引发内战。

    这场谈话扯长了,变得激烈,贝纳多特最后发火了,对莫罗将军说:“您不敢站在自由一边。好吧!波拿巴不会把您和自由放在眼里。我们虽然作出努力,可自由还是会被断送。而您呢,仗都不用打,就会困在自由的废墟里。”真是先知的预言!

    雷卡米耶夫人的母亲与莫罗夫人的母亲乌洛太太关系亲密,而雷卡米耶夫人与莫罗夫人从小就是好朋友,两人都乐于在上流社会继续发展友情。

    在莫罗将军受审期间,雷卡米耶夫人就住在莫罗夫人家里。莫罗夫人对女友说,丈夫抱怨没有在剧场和法庭公众中间再看到她。雷卡米耶夫人便作好安排,旁听次日的庭审。有一个法官,名叫布里亚—萨瓦兰先生,自告奋勇地安排她从梯形大厅后面的一扇门进入。一进门,她就掀开面纱,扫了一眼被告席,想看到莫罗。莫罗认出她了,站起身,向她致意。所有目光都朝她射过来。她连忙走下梯级,坐到给她预定的位子。被告有四十七名,坐满了法官对面的阶梯座位。每名被告都由两名宪兵押着:这些士兵对莫罗将军表现出尊重与敬佩。

    大家注意到德?波利亚克和德?里维埃,尤其是乔治?卡杜达尔先生。皮什格吕这个名字虽然仍将与莫罗的名字连在一起,但被告席上却不见他的人,确切地说,大家认为在被告席上看到了他的阴魂,因为大家知道,监狱里也看不到他那个人了。

    现在的问题不再是共和党人,而是与新政权作斗争的忠诚的保王党人。不过,领导正统王权事业的人,那些贵族党徒的首脑却是个平民,他就是乔治?卡杜达尔。人们看见他坐在被告席上,都想,这颗如此虔诚,如此勇敢的头颅,将会落在断头台下;也许只有他卡杜达尔一人不会得救,因为他没有为得救作任何努力。他保护的只是他的朋友。至于与他个人有关的事情,他什么也不隐讳。波拿巴并不像人们猜想的那样宽大:有十一个忠于乔治的人与他一同被处死了。

    莫罗没有说话。庭审结束后,先前领雷卡米耶夫人进来的法官走过来送她出去。她穿过与刚才进来的后门相对的法官席,顺着被告席走下去。莫罗走下来。两个宪兵紧盯着他。他与雷卡米耶夫人只隔着一道栏杆。他对她说了几句话,可是她在激动之下没有听清:她想回答,可是喉头哽塞,语不成声。

    如今时代变了,波拿巴的姓名似乎独自充斥其中。人们想象不到他的权力曾经命系一发。判决前夕,法庭开会合议,全巴黎的人一夜没睡。一股股人潮往法院涌来。乔治不愿得到赦免,回答那些想为他申请赦免的人说:“你们答应给我一个更壮烈的死亡机会吗?”

    莫罗被判以终身流放,被押往卡的斯,在那里登船去美国。莫罗夫人去卡的斯与他会合。在莫罗夫人动身的时刻,雷卡米耶夫人陪伴着她,亲眼目睹她亲吻摇篮中的儿子,然后往门外走,走了几步又回来再次亲吻儿子:她把莫罗夫人领到马车旁,接受了她的永别。

    莫罗将军从卡的斯给他高贵的女性朋友写了下面这封信:

    夫人:

    您对两位流亡者表现出那么明显的关心,大概乐意得知他们的消息。我们希望,在洗去了海上陆上的舟车劳顿之后,我们可以趁黄热病在此地流行,把我们困在城中的机会,在卡的斯休养一阵。这种疾病的肆虐,可以与我们刚刚遭受的苦难相比。

    尽管我妻子尚在产褥期,在疾病流行期间我们被迫在此羁留了一个多月,我们还是相当幸运,没有染上疾病;只有一个同伴受了传染。

    最后我们到了希克拉纳。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乡村,离卡的斯有几十里路。我们的身体都健康;妻子给我生下,一个健康的小女儿,身体完全恢复了。

    她相信您对我们的一切都很关心,对这件事当然也不例外,因此让我把它告诉您,并代表她向您问好。

    我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我就不说了。总之是极其无聊、单调。不过至少我们能自由地呼吸,尽管身在暗无天日的国家。

    夫人,请接受我们的敬意与友爱,并请相信我永远是您卑微顺从的仆人。

    V.莫罗

    一八○四年十月十二日于(卡的斯附近的)希克拉纳

    这封信是从希克拉纳写的。这个地方似乎以光荣保证了德?昂古莱姆公爵的稳定统治①:不过这片海滨之地对莫罗这位被大家认为忠于波旁王室的将军却又是不幸的。莫罗内心是忠于自由的。当他不幸加入联合行动时,心里想的只是反对波拿巴的独裁统治。德?蒙莫朗西先生痛惜莫罗的阵亡,认为这是王权的巨大损失。路易十八却对他说:“没有那么大:莫罗是共和党人。”莫罗这位将军返回欧洲,只是为了找到天主在上面刻了他的姓名的那颗炮弹②。

    ①一八二三年德?昂古莱姆公爵率军围攻卡的斯,司令部就设在希克拉纳。

    ②莫罗一八一三年指挥同盟国军队,在德累斯顿战役阵亡。

    莫罗让我联想到另一位著名将领马塞纳。这位将军去了意大利方面军。他向雷卡米耶夫人索讨一根饰带。有一天雷卡米耶夫人收到马塞纳这封便函。

    “雷卡米耶夫人赠送的饰带,马塞纳将军在热那亚的战斗与封锁中一直佩戴在身,须臾不离,保佑他夺得胜利。”

    古代习俗是现代习俗的基础。在这里它透过现代习俗显露出来。高贵骑士的殷殷之情在平民战士身上得到再现。对十字军东征和骑士比武的回忆潜藏在这些武装行动之中。通过这些行动,现代法国褒扬了古代的胜利。查理曼的友伴西舍在战斗中戴上了太太的彩色饰带。圣加尔修士说:“他用长矛扎着七八个甚至九个敌人扛回来,就像扛一捆水毛茛一样。”西舍引出了骑土精神,马塞纳则继承了骑士精神。

    内克先生逝世——德?斯塔尔夫人回国——雷卡米耶夫人在科佩——普鲁士的奥古斯塔亲王

    德?斯塔尔夫人在柏林获悉父亲病了,急忙赶回来,可是还没到达瑞士,内克先生就去世了。

    这期间雷卡米耶先生破产了。德?斯塔尔夫人很快就听说了这个不幸事件,立即给朋友雷卡米耶夫人写信:

    啊!亲爱的朱丽叶,我听到了可怕的消息,感到多么痛心啊!我要诅咒这可恶的流放,它害得我不能守着您,把您搂在怀里!您失去了过轻松愉快生活的条件,但是只要可能,您会更得到人们的喜爱和关心。我同情雷卡米耶先生,敬重雷卡米耶先生,我将写信安慰他。但是,请告诉我,今年冬天在这儿见面是不是白日做梦?如果您愿意,请来这儿住三个月。我们有一个小小的圈子。圈里人会热情照顾您的。不过在巴黎您也惹人关心体贴。总之,至少到里昂,或者到我那四百里外的住所。我将去那里见您,拥抱您,告诉您我对您,比对认识的任何女人都要体贴。我不善于说安慰的话,只会说大家比任何时候都更喜爱您,尊重您,只会说不管您愿不愿意,您宽厚仁慈的优点反因这场不幸而变得出名,好像缺了不幸,也不可能有宽厚仁慈似的。当然,若拿今昔的境况作比较,您是亏了。但我要是喜欢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我会把所有属于我的东西送出去,以便成为您。有在欧洲无与伦比的美貌,有纯洁无瑕的名声,有慷慨而高尚的性格,在人被掠夺得精光而过的悲惨日子里,这是多么幸福的命运!亲爱的朱丽叶,让我们的友情更加亲密;它不再是单单来自于您的慷慨帮助,而是不断来往的通信联系,是互相倾吐思想的需要,是共同的生活。亲爱的朱丽叶,您将来会让我重返巴黎,因为您永远是一个有能力的人,而我们可以天天见面。由于您比我年轻,您会给我送终,会成为我几个孩子的朋友。今早我女儿为您和我的伤心事哭了。亲爱的朱丽叶,您周围的奢华曾由我们共同享受;您的命运曾经是我的命运;您不再富有,我也觉得自己破了产。相信我,当一个人这样招人喜爱时,剩下的就是幸福了。

    邦雅曼想给您写信,他很同情您。马蒂厄?德?蒙莫朗西给我写信谈您的事,信文十分动人。亲爱的朋友,愿您在这么多的苦难中保持心情平静。唉!朋友的死亡和冷漠都不曾威胁到您,这一下却来了永久的损害。再见,亲爱的天使,再见!我怀着敬重,亲吻您可爱的脸蛋……

    雷卡米耶夫人表现出一种新的兴趣:她毫无怨言,离开了社交圈子,似乎天生既能过孤寂生活,又能过交际生活。朋友们都没有抛弃她。巴朗谢先生说:“这次,溜走的只是财产。”

    德?斯塔尔夫人的朋友召来科佩。普鲁士的奥古斯塔亲王在埃劳战役被俘,获释后去意大利,途经日内瓦:他爱上了雷卡米耶夫人。属于每个人的私生活在公共生活、战争的血迹和帝国的变化下面继续存在。富人一觉醒来,看见自己金碧辉煌的屋宇,穷人一觉醒来。看见的是自家被烟熏黑的屋梁,照耀它们的,是同一个太阳的光芒。

    奥古斯塔亲王以为雷卡米耶夫人会同意离婚,便提出娶她。在柯丽娜那幅油画上,有这段狂热爱情留下的纪念。那幅画是亲王从热拉尔那里得到的,他把它转送给雷卡米耶夫人,作为他对她的感性、以及柯丽娜与朱丽叶的友谊的不朽纪念品。

    夏天就在欢宴娱乐中过去了:世界被搅得动荡不安,可是国家灾难的回响与年轻人的欢歌笑语混合在一起时,有时反倒增添欢乐的魅力。人们迫不及待地投入到寻欢作乐之中,尤其在人们觉得即将失去欢乐时就更是如此。

    奥古斯塔亲王这段恋情,德?冉利夫人①拿来写了一部长篇小说。有一天,我看到这位夫人正在兴奋地写作。她住在“兵工厂”,房子里黑魃魃的,周围全是蒙着灰尘的书。她并未等什么人;她穿着一件黑袍,一头白发遮住了面庞,两膝间夹着一具竖琴,正在低头抚弄,两只苍白而干瘦的手拨动琴弦,弹出微弱的音响,仿佛是死者发出的遥远的幽然叹息。古代的女预言师在唱什么?唱雷卡米耶夫人。她起初恨雷卡米耶夫人,后来被她的美丽与不幸征服了。德?冉利夫人刚刚写了有关雷卡米耶夫人的这一页,她给主人公取名叫雅典娜依丝:

    ①德?冉利夫人(Genlis,一七四六—一八三○),法国伯爵夫人,写有大量长篇小说。

    亲王由德?斯塔尔夫人领着,走进客厅。突然一下,房门稍稍打开了,雅典娜依丝走向前来。看到她优雅的身材,容光焕发的面孔,亲王不可能认不出她来。可是他心目中的她完全是另一种模样,他想象中这个美貌如此闻名的女人是一个因为大受追捧而神情高傲,举止大方;充满名气经常给予的那种自信的人。可是他看见走过来的却是个怯生生的年轻女子,是个露面时局促不安,脸色羞红的女人。他在惊讶之余,心底里涌出了一股最温柔的感情。

    晚饭后,大家都没有出去,因为外边极为炎热。大家走到走廊里弹琴唱歌,直到可以出去散步为止。几声清亮的和弦和曼妙甜美的试音之后,雅典娜依丝在竖琴伴和下唱起歌来。亲王听得心醉神迷。当她一曲唱罢,亲王注视着她,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只是叫着:‘好本事!’”

    盛年的德?斯塔尔夫人喜爱雷卡米耶夫人;老年的德?冉利夫人为她恢复了年轻时的笔调。《克莱蒙小姐》的作者把长篇小说的场景放在科佩《柯丽娜》的作者家中。这位作者曾是她憎恶的竞争对手。这是一桩奇事。另一桩奇事,是看到我描写这些细节。凡是让我回忆起默默无闻、离群索居时的书信,我都浏览了一遍。我没去科佩时,那里曾经幸福过。后来我每次看见那一带湖滨,都忍不住生出一股妒意。在人世逃避我,躲开我,令我一直惋惜的东西,倘若不是见我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坟墓,会把我的老命送掉的。不过,如果说在永恒的忘川边上,一切真实和梦幻都是枉然;在人生的尽头,一切都是荒废的时光。

    德?斯塔尔夫人第二次德国之行

    德?斯塔尔夫人再次动身去德国,从此又开始一封接一封地给雷卡米耶夫人写信。这些信也许比前面那些书信更加动人。

    在德?斯塔尔夫人印刷成书的作品中,没有任何东西与她书信中那种朴素自然打动人心的风格相接近。在书信中,想象把它的表现力赐给了情感。雷卡米耶夫人友情的效力一定很大,既然它能够让一个天才女人使出一些潜藏未露的才华。此外,我们在德?斯塔尔夫人的忧伤笔调中也能觉察出一丝隐隐的不快。美女自然该是倾听苦恼的知己,因为她永远都不可能遭受类似的伤害。

    肖蒙城堡——德?斯塔尔夫人给波拿巴的信

    德?斯塔尔夫人重返法国后,于一八一二年春天来到勒卢瓦尔河边,在距巴黎三四百里远的肖蒙城堡居住。这个距离是为了划定她的放逐范围而决定的。雷卡米耶夫人来到这处乡间与她会合。

    德?斯塔尔夫人当时正在监督印刷她关于德国的作品:当它行将面世时,她寄了一本给波拿巴,并附上下面这封信:

    陛下:

    我斗胆把有关德国的著作呈送给您。倘若陛下屈尊阅读,似可从中发现一种智力的表现。这种智力能作某些思考并且由时间促使成熟。陛下,我被流放在外,有十二年未见您。十二年的苦难改变了一切性格,命运也教受苦人学会了忍耐。我在准备登船之际,恳请陛下接见半小时。我认为有些事会让陛下感兴趣。正是出于这个理由我才要求晋见,恳请陛下在我动身前恩准。如果陛下不准我住在离巴黎很近,可以接孩子们去住的乡间,我就不得不离开大陆。我在此信中只冒昧地提出一点请求,就是向您解释我这样做的原因。遭受陛下贬黜的人在欧洲受到冷漠的对待,以至于我每走一步都感到其影响。有些人见到我生怕受连累;另一些人打消了这种担心,便以为自己是施舍怜悯的恩主。最普通的社会交往也成了有自尊心的灵魂无法忍受的恩惠。在我的朋友之中,有些人表现出值得赞美的义气,与我一同承受命运的折磨;但我还是看到最亲密的感情因为不愿与我过冷清日子而断绝。八年来,我就是这样过来的:一方面惟恐人家不愿为我作出牺牲,一方面又为人家为我作出牺牲而苦恼不安。这样来向世界主宰细述自己的感觉,未免有些可笑。可是陛下,让您赢得天下的,正是至高无上的天才。说到对人心的体察,大到深广的心机,小到细微的心理,陛下都了解。我的几个儿子没有职业;女儿十三岁了,过不了几年就要嫁人:强迫她过我这种乏味的生活,未免有点自私。因此我得让她与我分开!这种生活是无法忍受的,可是在大陆我摆脱不了。我可以选择哪座城市,在那儿,陛下对我的贬黜不会成为儿女们成家立业不可克服的障碍,不会成为我个人安宁的阻力?陛下本人或许不知道大多数国家权力当局对流放者的恐惧,我在这方面也许该告诉陛下一些事情,它们肯定超出了陛下的吩咐。有人报告陛下,说我是因为博物馆和演员达尔玛才舍不得离开巴黎:这是拿流放,也就是西塞罗和波林布罗克①所称最无法忍受之不幸开的有趣玩笑。不过,陛下,即使我喜爱那些艺术杰作——您的征战给法国带来的珍品,即使我喜爱那些精彩的悲剧——那些英雄主义的形象,您也要责备我做得不对吗?每个人的幸福不是由他官能的性质所构成的吗?老天虽然给了我才华,但我就没有使艺术和精神享受变得不可缺少的想象力吗?有那么多人向陛下讨取种种实在的好处!而我向陛下要求友谊、诗歌、音乐、油画等精神的东西又何必脸红呢?我可以享受它们,却又不会偏离对法兰西君主应有的服从。

    ①波林布罗克(Bolingbroke,一六七八—一七五一),英国政治家,曾任外交大臣,安娜王后死后,于一七一四年流亡法国。

    这封信不为人们所知,却值得保留。德?斯塔尔夫人并不如人们所断言的,是个盲目的死板的敌人。就是在我发现不得不写信给波拿巴,求他饶我的堂弟阿尔芒一命时,我的话也可能比她的话更为波拿巴所接受。这封信笔调如此高尚,又出自一个如此有名的女人之手,就是亚历山大和恺撒读了也会感动。可是在波拿巴看来,自恃成就斐然,要与最高统治者争个平起平坐的那分自信,还有凭着才智,站在欧洲主宰的层次评说各国王权的那种随便,都是自尊心不守规矩狂妄自大的表现。凡是有几分傲气不受束缚的人,他都认为是反对自己的人。在他看来,卑鄙是忠实,傲骨却成了反叛。他不知道,真正有才华的人只在天才上承认拿破仑;他有权进王宫就像有权进神殿一样,因为他是不朽的。

    雷卡米耶夫人与马蒂厄?德?蒙莫朗西先生——雷卡米耶夫人在沙隆

    德?斯塔尔夫人离开肖蒙,回到科佩。雷卡米耶夫人再次急急忙忙赶到她身边。马蒂厄?德?蒙莫朗西先生仍一如既往地忠于她。两人为此都受了惩罚。他们前去安慰人家的痛苦,却反受到痛苦的打击。距巴黎三四百里的路程成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障碍。

    雷卡米耶夫人退居玛恩河畔的沙隆。她作出这一决定,是考虑到那里邻近蒙米拉依。德?拉罗什富科和杜多维尔先生就住在蒙米拉依。

    波拿巴实行全面暴政,成千上万有关他压迫人民的细节因此而埋没:遭受迫害的人怕见朋友,惟恐连累他们;而朋友们也不敢去探望他们,生怕给他们招来更暴虐的迫害。不幸的放逐者成了鼠疫患者,被隔离在人类之外,孤立地生活在暴君的仇恨之中。只要人们不清楚你持独立见解,就会热情接待你,一旦得知了真相,他们就全都躲开了。你周围只剩下监视你与什么人来往,检查你的感情、信件和一切活动的权力当局:这就是那幸福自由年代的真实情景。

    德?斯塔尔夫人的书信显示了那个时代的痛苦。在那个时代,有才干的人时时可能被投进黑牢;人们只关心脱身的办法;人们像渴望解放一样渴望逃跑:自由失去以后,就剩下一个国家,只是不再有祖国。

    德?斯塔尔夫人写信给朋友,说不想见她,怕给她带来迫害。有些事她也没有告诉朋友:她与德。罗卡先生秘密结了婚,引来一大堆麻烦,正好被帝国警察加以利用。德?斯塔尔夫人认为应该向雷卡米耶夫人隐瞒自己的新烦恼。可是雷卡米耶夫人见她执意不许自己进入科佩城堡,自然觉得大惑不解:她为德,斯塔尔夫人已经作了牺牲,受到拒绝,免不了受到伤害,可是她仍然决心与她会合。

    所有本来可以劝阻雷卡米耶夫人的信件,却反而使她坚定了自己的意图:她动身了,在第戎收到了这封要命的便函:

    “我一生亲爱的天使,我怀着灵魂的全部温情,向您道别,我派奥古斯特①前来见您,然后再把情况向我报告。您是一位绝世的人儿。要是在您身边生活,会极为幸福:可是命运要把我带走。别了。”

    ①德?斯塔尔夫人的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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