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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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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倾听台伯河的风声。当他清醒时,就用羽毛描绘普里亚摩斯③之死。

    ③普里亚摩斯,传说中的特洛伊王,拉奥梅冬之子。

    贺拉斯?韦尔纳④努力改变习惯;他成功了吗?他缠在脖子上的蛇,偏爱的服装,吸的雪茄,以及他周围的面具和花剑都让人联想到露营的军队。

    ④贺拉斯?韦尔纳(HoraceVemet,一七八九—一八六三),法国画家。

    有谁听人谈到我的朋友盖克先生?他继尤里乌斯三世之后,担任米开朗琪罗、维尼奥拉和祖卡里⑤别墅的主持。不过他在《天命仙窟》中,把维特利乌斯⑥死亡的情形画得还不算太坏。有一头狡猾的动物经常闯入荒芜的花坛。盖克先生想方设法要赶走它:这是一只狐狸,是老祖宗古尔匹尔的重孙。古尔匹尔是恶狼伊桑格兰的侄子。

    ⑤尤里乌斯三世(JulesIII,一四八七—一五五五),罗马教皇?维尼奥拉(Vignolg,一五○七—一五七三),意大利建筑师?祖卡里(Zuccari,一五二九—一五六六)意大利画家。

    ⑥维特利乌斯(Vitellius,十五—六十九),古罗马皇帝。

    皮纳利总是醉得一塌糊涂,在一次清醒的时候答应给我画十二幅跳舞、赌博和盗窃的场景图。可惜他一条守门的大狗叫他饿死了。托尔瓦森和卡莫西尼是罗马穷画家中的王爷。

    有时这些画家聚在一起,步行去苏比亚柯。半路上,就在蒂沃里小餐馆墙上乱涂乱起来,也许哪天人们依据涂在拉菲尔某个作品上的炭笔画,认出某个米开朗琪罗式的画家来。

    我真希望生下来就是艺术家,因为孤独、独立不羁,在废墟和杰作中间的阳光都合乎我的脾性。我没有什么需求:一块面包一眼山泉足矣。我的一生很可悲,被路旁的荆棘丛扯扯绊绊地耽误了,要是我是只自由的鸟,在那些荆棘丛上面筑巢唱歌,那该多么幸福啊!

    尼古拉?普桑用妻子的陪嫁在潘乔山上买了一座房子。对面也是一家俱乐部,属于绰号洛林佬的克洛德?热莱。

    这克洛德又是我的同胞。他死在世界女王的膝头上。即使他的风景画场景移到别处,普桑再现的也是罗马的乡间风光,而洛林佬即使画的是船舶和海上落日,再现的也是罗马的天空。

    有一些得天独厚的人,我在不同的时代对他们怀有好感,如果我是他们的同代人那该多好啊!可是那样我就得太频繁地复活。普桑和洛林佬克洛德去了卡匹托利山。有一些国王来到这里,却还赶不上他们。德?布罗斯在这儿碰见英国觊觎王位的查理?爱德华?斯图亚特,我一八○三年在这儿遇见被废黜的撤丁王,就是今日,一八二八年,我还在这儿见到拿破仑的弟弟威斯特伐利亚王热罗姆。堕落的罗马给倒台的权贵提供了避难之所。对于受迫害的光荣,落难的才华,它的废墟是自由之乡。

    罗马古代社会

    我描绘了二十五年前罗马社会与罗马乡间,就不能不修饰我的画像,因为它不再像我了。三十三年为一代人。基督的寿命就是这么长(基督是所有人的榜样)。在我们西方世界每代人都要变样。人类被置于一幅画中,画框不变,人物却是活动的。一五三六年,拉伯雷与杜伯莱红衣主教在罗马城。拉伯雷在红衣主教大人府上当膳食领班:负责切菜、端莱。

    拉伯雷变成“昂托默尔的约翰”修士后,并不像蒙田那样看问题。蒙田在罗马几乎听不到钟声,在法国某个乡村就更听不到了。而拉伯雷则相反,在“钟鸣岛”(罗马)听到很多钟声,竟至于怀疑罗马就是敲打铜盆铜锅的古希腊城市多多纳①。

    ①传说宙斯在此城发布神瀹。神汉神婆敲响铜盆来回答宙斯。

    蒙田在拉伯雷四十四年之后,觉得台伯河两边已经颇为壮观了,他发现三月十六日罗马就开了玫瑰与长生花。只是罗马教堂里光秃秃的,没有圣人的雕像,没有画,比法国教堂丑陋,装饰也差。蒙田习惯了我们这些哥特式教堂的巨大和阴暗,他多次谈到圣彼得教堂,却没有描绘,似乎对艺术不感兴趣或者无动于衷。面对如此多的杰作,蒙田却想不出任何人的名字。他的记忆力既没有向他提起拉菲尔,也没有提起才逝世十六年的米开朗琪罗。

    再说,关于艺术,关于发展或者保护艺术的天才哲学影响的见解当时尚未产生。时间为人类作的事情,正是空间为建筑物所作的事情。至于人和建筑如何,只能隔一定距离,从展望的角度去评价。隔得太近,看不到全貌,太远,则又看不到了。

    其实,《随笔集》的作者在罗马寻找的,只是古代的罗马。他说:“眼下我们在混杂的罗马看到的楼房,与那些破房子挨在一起,尽管让我们的世纪大为赞赏,却让我想起法国教堂里,麻雀和小嘴乌鸦在穹顶和间壁上挂的巢。那些教堂不久前叫胡格诺派毁掉了。”

    蒙田把圣彼得教堂看做挂在柯利赛教堂间壁上的麻雀巢,那他把古罗马又看成什么呢?

    公元一五八一年由教皇正式下谕接受的罗马新公民指出,罗马女人不像法国妇女那样戴假面或者半截脸罩,她们戴珍珠着宝石在大庭广众露面,不过她们的腰带太松,以至于她们看上去像孕妇。男人们都穿黑衣服,“不论是公爵、伯爵还是侯爵,样子都显得有些卑贱”。

    圣热罗姆注意到罗马女人的动作姿态使她们看上去像孕妇,这不是怪事吗?她们“步子碎,膝头弯”。

    每天,我从天使门出城时,几乎都看见台伯河畔一座简陋的房子,挂着一块法文招牌,上面画着一只熊。蒙田地方的领主米歇尔来罗马时就是在这儿上的岸。这儿离收容那可怜疯子①的医院不远。蒙田曾去费拉尔寓所探望那个专为古代和纯粹的诗歌而生的人,当时感到的气恼超过了同情。

    ①指意大利诗人塔索。

    十七世纪派遣它最伟大的新教诗人和最认真的天才②于一六三八年访问天主教的大罗马,确实是值得纪念的事件。罗马背靠十字架,手持两本圣约,身后是从伊甸园出来的一代代罪人,面前从橄榄园传下来的一代代赎罪的人,对着昨日出生的异端发问:“您打算拿老迈的母亲怎么办?”

    ②指英国诗人弥尔顿。

    罗马女子莱奥诺拉迷住了弥尔顿。我们是否注意到,在德?莫特维尔夫人①的《回忆录》里,莱奥诺拉出现在马扎兰红衣主教②的音乐会上?

    ①莫特维尔夫人(Motteville,一六二一—一六八九),法国贵妇。

    ②马扎兰红衣主教(Mazarin,一六○二—一六六一),原籍意大利,后为法国君主服务,是一代名相。

    按时间的顺序,阿尔诺神甫③在弥尔顿之后访问的罗马。这位神甫带了纹章,借一个人物的名字讲述了一件奇闻,让人了解了当时高等妓女的风俗。奇闻中的主人公德?吉斯公爵是“刀疤脸”④的孙子,他去那不勒斯寻求艳遇,于一六四七年途经罗马,在此认识了尼娜?巴卡罗拉。驻君士坦丁堡大使德赛依先生的秘书梅宗一布朗谢竟然打算作德?吉斯公爵的情敌。于是不幸落到他身上。在一个漆黑的夜里,房里没有一点灯光,有人用一个丑陋的老太婆替换了尼娜。“一方面哄然大笑,另一方面却是不知所措。”阿尔诺说,“情郎好不容易从他的仙女造成的尴尬中脱了身,光着身子逃出屋子,就好像有魔鬼在后面追赶似的。”

    ③阿尔诺(Arnauld,一六一二—一六九四),法国教士、神学家。

    ④第三任德?吉斯公爵(一五五○—一五八八),见前注。

    关于罗马的风俗,雷斯红衣主教⑤没有告诉我们任何东西。我更喜欢小古朗热⑥和他在一六五六年和一六八九年的两部游记:他在文中赞美那些葡萄园和花园,单是那些地方的名字就独具魅力。

    ⑤雷斯红衣主教(Retz,一六一三—一六七九),法国政治家、作家,所著《回忆录》有名。

    ⑥古朗热(Coulanges,一六三三—一七一六),法国绅士,歌词作者。

    在善良门公园,古朗热提到的人,我几乎都找到了。是他们本人吗?不是!是他们的孙儿孙女。

    德?塞维尼夫人⑦收到了古朗热的诗;她从罗舍城堡给他写了回信。那地方在可怜的布列塔尼,离贡堡约有百来里路。“我的好表弟,同您的日子相比,这里的日子是多么冷清!不过它适合我这样一个孤独女人。罗马的日子适合一个运星漂泊的人。尽管命运跟您有些不和,却正如您说的,它待您还是不错的。但愿如此!”①

    ⑦德?塞维尼夫人(Madamedesevigne,一六二六—一六九六),法国侯爵夫人,书简体作家。

    ①古朗热在信中谈到自己运星漂泊,并附上自己新作的一篇歌词,其中有这样一句:命运啊,您与我不知,却待我不薄。

    古朗热一六五六年和一六八九年两次罗马之行相隔三十三年。我一八○三年和一八二八年两次罗马之行只隔了二十五年。我要是认识德?塞维尼夫人,一定会治好她恐老的心理毛病。

    斯彭、米松、杜蒙和爱迪生②在古朗热之后相继来到罗马,斯彭与同伴韦勒曾领我参观雅典的废墟。

    ②斯彭与米松情况不详。杜蒙(Dumont,一七五一—一八三一),法国画家。爱迪生(Addison,一六七二—一七一九),英国诗人、作家,著有悲剧《卡顿》。

    杜蒙的书中提到他一六九○年赴罗马时我们所赞美的杰作是如何摆设的:人们在凉亭上看见尼罗河和台伯河,安提诺乌斯、克娄巴特拉、拉奥孔和想象的赫拉克勒斯的胸像。杜蒙在梵蒂冈花园里设置了“非洲人”西庇阿墓上的青铜孔雀”。

    爱迪生是以学生的身份旅行的,因此他的游记就变成了对古典作品的引述,其中流露出对英国的回忆:途经巴黎时,他把自己的拉丁诗稿送给波瓦洛先生过日。

    拉巴神父③跟随悲剧《卡顿》的作者旅行:这位巴黎多明我会的修士是个奇才。他在安第列斯群岛传过教,当过海盗,是个能干的数学家、建筑师和军人,使起大炮来就像摆弄掷弹筒,又是个博学的批评家,曾论证出是迪耶普人最早发现了非洲,他的才智较为诙谐,性格喜欢自由。关于教皇政府,我不知道别的旅行家是否有过更明白更准确的概念。拉巴在大街小巷到处跑,参加迎神游行,什么事都参与,对什么事也几乎都予以嘲笑。

    ③拉巴(Labat,一六六三—一七三八),法国多明我会教士。

    多明我会教士叙述说,在卡的斯嘉布遣会的修士们那里,有人给他几条用了十年还是新的毯子;还说他看见一个穿着西班牙服装,腰挂佩剑,头发上扑粉,鼻梁上架着眼镜,胳臂下夹着帽子的圣约瑟夫。在罗马,他出席了一次弥撒。他说:“我从没看见那么多残疾乐师聚在一起,也没见过那么多人来奏一支交响曲。行家里手说这么美的音乐别处是听不到的。我也这样说,好让人认为我也是内行。可是我没有得到做主祭随从那份荣幸,因为那仪式至少举行了三个钟头,我觉得足有六个钟头,因此中途离开了。”

    我越往下写来,罗马的习俗就越和今日的习俗相似。

    在德?布罗斯①时代,罗马女人都戴假发。这个习惯形成已久:普罗佩斯②问他心爱的女人为何乐于装饰头发:

    ①德?布罗斯(deBrosses,一七○九—一七七七),法国作家,行政官。其《意大利书简》出版于一七三九年。

    ②普罗佩斯(Properce,公元前四七—十五年),古罗马诗人。

    我的心肝,把头发如此装扮

    有什么快乐?

    我们的母亲高卢女人提供了塞维里娜、普里斯卡、福斯蒂娜、萨比娜③的头发。韦莱达④对厄多尔谈起她的头发,说:“这是我的冠冕,我是为你保留的。”头发绝不是罗马人最重要的战利品,但肯定是最持久的战利品之一:人们常常从女人墓中取出这完整的饰物,它曾顶住了夜里姑娘们的剪刀;人们寻找它覆盖的优雅额头,却没有找到。芳香的发辫是最不专一的激情酷恋的对象,比一些帝国存在得更久。死亡可以打断一切链条,却无法扯断这轻轻的发网。今日意大利女人蓄着自己的头发。民间女子把它编成俏丽的辫子。

    ③不详。揣为一般法国女人的姓氏。

    ④韦莱达(Velleta)古代日耳曼人的女祭师和女先知。曾策动高卢北部的人民起义,事敷被俘,死于罗马。

    旅行的行政官德?布罗斯的画像和作品有点像伏尔泰。在谈到一块田园时他与伏尔泰有一场可笑的辩论。德?布罗斯曾有几次坐在一位博尔盖兹公主床边聊天。一八○三年,我在博尔盖兹宫看见另一位公主,她借着兄长的光荣而引人注目。如今波利娜?波拿巴已不在人世了!如果她生活在拉菲尔的时代,也许会被他画成倚在法尔内齐纳宫狮子背上的漂亮小孩模样,而画家和模特儿会患上同一种爱情忧郁症。在我让热罗姆、奥古斯丁、厄多尔和西莫多塞流浪的那些荒原上,有多少花已经凋谢!

    德?布罗斯描绘的在西班牙要塞的英国人和我们今日所见的差不多:一起生活,大叫大嚷,居高临下看可怜人,回他们伦敦的浅红色破房子时,对柯利赛教堂几乎都不看一眼。德?布罗斯得到了巴结雅克三世①的荣幸:

    ①雅克三世(JacquesIII,一六八八—一七六六),大不列颠和爱尔兰国王雅克二世之子,随父流亡法国。法王路易十四承认他为国王,但他一直未得到王位。故德?布罗斯在下文称他为觊觎王位者。

    “觊觎王位者有两个儿子。老大年约二十,老二有十五。我听到那些很了解他们的人说,老大有出息得多,父亲内心更喜欢他。他勇敢心地善良;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哪天他要是摆脱不了困境,绝不是缺乏勇气。有人告诉我,在西班牙人征服那不勒斯王国时,他年纪轻轻就被派去参加围攻嘎埃特的战斗。在渡海时不慎把帽子掉到海里。有人想捞上来。他说:‘不必捞。哪天我要亲自去找回来。’”

    德?布罗斯认为,威尔士亲王若是想干什么事情,准保干不成。他说出了个中缘由。在表现了灵活与勇敢之后,查理?爱德华——他随奥尔巴尼伯爵姓——回到罗马,这时他父亲死了,他娶了斯托伯格一戈德恩公主为妻,在托斯卡纳安顿下来。据休谟说,他于一七五三年和一七六一年两次秘密访问伦敦,并出席了乔治三世的加冕礼。他对人群中某个认出他的人说:“我最不羡慕的,就是这场盛典的主角。”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觊觎王位者的同盟并不顺利,奥尔巴尼伯爵夫人跟他分了手,到罗马定居:另一个旅行家瑞士考古学家彭斯特堂就是在那里遇见她的。伯尔尼这位绅士晚年在日内瓦向我透露,他手里有奥尔巴尼伯爵夫人年轻时的书信。

    阿尔菲耶里在佛罗伦萨见过觊觎王位者的夫人,从此一生都爱慕她。“十二年以后,”他说,“在我写这些可怜文字的时候,在我这个不再有幻想的可悲年纪,虽说时间摧毁了她唯一不是得自自身的魅力,即她一时美貌有光彩,我对她的爱却是与日俱深。我的心灵升华了,更加善良,因为她而变得温柔,我敢说,她的心也是一样,因为我给了它支持,使它变得坚强。”

    我在佛罗伦萨认识了奥尔巴尼夫人,年岁在她身上起的作用,似乎与通常在他人身上起的作用相反:时间使面孔变得高贵,如果这是一张出身于古老家族的面孔,时间就在它作了标记的额头上印上这个家族的某种特征:奥尔巴尼伯爵夫人身子粗胖,面无表情,模样平常。如果鲁宾斯画中的女人也会衰老的话,她们到了我见到奥尔巴尼夫人时她那把年纪,一定与她相似,我气愤的是,这颗得到阿尔菲耶里支持和鼓舞的心,却需要另一种依靠。我在此想起当年给德?封塔纳先生的信中有关罗马的一段话:

    “您知道吗?我一生只见过一次阿尔菲耶里伯爵?您能猜出我是怎样见到他的吗?是在他被放进棺材的时候。人家告诉我,他的模样几乎没变。他的相貌看上去高贵而庄严;死亡无疑使他变得更严肃。棺材短了一点,人们只好把死者的头压到胸脯上,这使尸体可怕地动了一下。”

    年轻时写的东西晚年重读,比什么事儿都悲哀:当年的事情如今已成为过去。

    一八○三年在罗马,有一阵我见到了约克红衣主教。这位亨利九世,斯图亚特家族的末代子孙当时有七十九岁了。他没有骨气,接受了乔治三世的一笔津贴:查理一世的遗孀曾向克伦威尔要求一笔津贴,却没有得到。这样,斯图亚特家族失去王权后再没有收回,过了一百一十九年,就绝嗣了。三个觊觎王位的子孙在流亡中传承着一顶王冠的影子;他们不缺智力和勇气,缺什么呢?缺天主的援助。

    此外,斯图亚特家族的人看到罗马便想得开了。在这巨大的废墟上,他们的沉浮只是一个轻微事故,只是大片废墟中间一根折断的小柱子。他们家族在从世上消失的时候,还得到了另一种安慰:他们看见古老的欧洲倒塌了,附着在斯图亚特家族身上的灾难把别的国王也拖进尘土里。其中就有路易十六。他的先人不肯给查理一世的后代提供避难之所,而查理十世在约克红衣主教的年纪死在流亡之中!查理十世的子孙仍在人世间流浪!

    拉朗德①一七六五和一七六六年的意大利游记仍是对艺术的罗马和古代罗马描述得最好最准确的文字。“我喜欢读历史学家和诗人的作品,”他说,“但人们恐怕不会一边踏着载负这些历史学家和诗人的土地,在他们描写的山岭上散步,看着他们歌咏过的江河奔流,一边读他们的作品,从而感受更大的愉悦。”对一个吃蜘蛛的天文学家来说,这不算太坏。

    ①拉朗德(Lalande,一七三二—一八○七),法国天文学家。

    杜克洛①几乎和拉朗德一样干瘦,他有了这个细心的发现:“不同民族的戏剧都相当真实的反映了他们的风俗。意大利喜剧的主要角色仆人是个丑角,总是被演成非常好吃的模样,而他的好吃却是出于一种平常的需要。我们喜剧中的仆人总是醉醺醺的,可以想象他们生活放荡,却绝不至于贫穷。”

    ①杜克洛(Duclos,一七○四—一七七二),法国哲学家。

    杜帕蒂②夸张的赞美并未补偿杜克洛与拉朗德的枯燥乏味,但它让人感受到了罗马的存在。有人通过反映,发觉描写文体的感染力是在卢梭的气息③吹拂下产生的,“生命的一丝气息”。杜帕蒂接触了这个新流派,不久,这个流派就用感伤、晦涩和矫揉造作取代了伏尔泰的真实、浅显和自然。不过,透过他做作的难懂的话,杜帕蒂的观察还是准确的:他用相继接位的君主年龄老迈,来解释罗马人民的耐性。他说:“对于罗马人民,一个教皇始终是一个行将就木的国王。”

    ②杜帕蒂(Dupaty,一七四六—一七八八),法国波尔多法院院长,著有《关于意大利的书信》。

    ③气息亦有启发,灵感之意。

    在博尔盖兹别墅,杜帕蒂看着黑夜降临:“只剩一线日光在一个维纳斯的额头上逝去。”现代诗人能说得更好一些吗?他向蒂沃利告辞:“别了,小山谷!我是外国人,没住在你美丽的意大利。我不会再见到你,但我的儿女或者儿女的什么人没准哪天会来探访你:你对他们父亲展现过的魅力,也请对他们展现。”这位诗人兼博学者儿女的什么人访问了罗马,他们本来可以看到杜帕蒂“创造出来的维纳斯”④脸上逝去的最后一线阳光。

    ④指杜帕蒂的长子查理(一七七一—一八二五)。他是雕塑家,罗马法国科学院的成员。

    杜帕蒂刚离开意大利,歌德就来接替了他的位置。波尔多法院院长是否听人说起过歌德?不过,在杜帕蒂的名字消失的这块土地上,歌德的名字却传开了。我并不是偏爱德国的大天才;我对叙事诗人无甚好感:我欣赏雪莱,但我理解歌德。歌德在罗马对朱庇特生出狂热崇拜,其中确有很美的东西,一些杰出的艺术家都这样评价。但是我更喜欢十字架的主神,而不喜欢奥林匹斯山的主神。我沿着台伯河寻找《少年维特之烦恼》的作者,但是没有找到。我只在这句话中找到他:“我眼下的生活就像年轻时的一场梦;我们将看到我究竟是命中注定要来领略它,还是承认它和别的梦一样,是一场空。”

    当拿破仑的鹰听任罗马逃过它的爪子后,罗马又落人了它温和的牧人怀抱:这时拜伦出现在恺撒们坍塌的墙垣里。他把悲痛的想象力投向这样多的废墟,就像给它们罩上一件丧服。罗马!你原来有个名字,他又给你取了一个;这个名字将留存下去:他管你叫“失去孩子和王冠的民族的尼奥贝①。她要诉说不幸又发不出声;两手捧着一个空瓮,骨灰早就撒掉了。”

    在这最后一场诗兴大发之后不久,拜伦就去世了。我本可在日内瓦见到拜伦,却没有见到;本可在魏玛见到歌德,也没有见到;不过我见到德?斯塔尔夫人倒下了:她不肯生活在青春之外,便匆匆带着柯丽娜上了卡皮托利山:不朽的名字,著名的遗骨,与永恒之城的名字和遗骨融合在一起。

    ①希腊神话中的女王,因为嘲笑勒托只有两个儿子,遭到报复,七子七女被杀。宙斯把她变为一尊哭泣的雕像。

    罗马现代风俗

    在意大利,从一个世纪到一个世纪,人物与风俗就这样变化着。不过,大的变化,主要还是由我们对罗马的双重占领造成的。

    在督政府的影响下成立的罗马共和国拥有两名执政和一群皂吏衙役(都是从下层人中间召募的无赖),显得是那样滑稽,它并不单单在民法里进行了顺利的改革:这个罗马共和国设想的分省行政体制被波拿巴借用设立了省治机构。

    我们给罗马带去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管理胚芽。罗马成了台伯河省的首府,被安排在优越的位置。它那套抵押的办法是从我们这里搬过去的。取消修道院,经过庇护六世认可的拍卖教产削弱了长久的宗教信仰。那著名的“禁书目录”在阿尔卑斯山这边还有几声反响,在罗马却已是毫无声息:只要花上几个钱,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阅读禁书。“禁书目录”是作为旧时代的见证保留下来的风俗之一。在罗马和雅典共和国,国王的头衔,与君主制度有关的名门望族的姓氏,难道都没有被恭恭敬敬地保留下来?只有法国人才愚蠢地对他们的陵墓和历史发火,才会推倒十字架,劫掠教堂,仇恨基督纪元一千或者一千一百年的教土。再没有比这种回忆往事侮辱先人的做法更幼稚或更愚蠢的了。也没有比这更让人认为我们干不了正经事,我们永远不了解真正的自由原则的事情。我们不但不轻视过去,而且会像各民族所做的那样,把过去当作在家里谈见闻的可敬老人来对待:这样,他又能给我们带来什么灾祸呢?他通过叙述、想法、语言、举止和过去的服饰来教育我们,使我们高兴。不过他没有力气,两手发软,发抖。这位和我们的父辈同时代的人倘若能死,早就进坟墓了,而且除了他们骨骸的权威,他再没有别的权威,对于他,我们难道还害怕吗?

    法国人穿过罗马,在这里留下了他们的原则:当一个文明较先进的民族完成对一个文明较落后的民族的征服时,这种事儿就总是发生。亚历山大治下希腊征服亚洲、拿破仑治下法国征服欧洲便是明证。波拿巴在把儿子们从母亲们那里带走,在逼迫意大利贵族离开宫殿,扛起武器的同时,匆匆进行民族精神的改造。

    至于罗马社会的面貌,在举行音乐会和舞会的那些日子,人们简直以为身在巴黎。罗马那些名媛贵妇,如阿尔蒂埃里、帕列斯特里娜、扎嗄罗拉、代尔?德拉戈、朗特、洛扎诺等,圣日耳曼郊区的沙龙对她们来说并不陌生。不过,这些妇人中有几位神色惊恐,我认为这是环境造成的。例如,美丽的法尔柯尼埃莉就总是挨着门,如果人家注视她,她就准备往马利尤斯山上跑:山上的梅利尼别墅是她的产业。若是在那个荒废的别墅里,在那些望得见海的柏树下放一部传奇小说,也许有其价值。

    不过,不管在意大利,从一个世纪到一个世纪,人物风俗发生了什么变化,人们还是发现了一个高尚的、我们这些平庸的蛮子无法企及的习惯。在罗马仍有古罗马人的血统,仍有世界主宰的遗风。当人们看到百姓门那些矮小的新房子,或者被分割成小屋、伸出烟囱的宫殿里挤满外国人时,以为看到一些老鼠在阿波罗多罗斯①和米开朗琪罗的纪念碑脚下扒土,拼命地啮啃,在金字塔上打洞。

    ①阿波罗多罗斯(Apollpdore,六○—一二九),古希腊建筑师。

    如今罗马的贵族叫革命闹得破了产,把自己关在宫殿里,节衣缩食,自己承担采买和各项家务。当人们有幸晚上受到那些人家接待时(这种情况十分少见),人们穿过的大厅空荡荡的,没有摆设家具,灯光幽微,沿墙那些古代的雕像在黑暗中发白,就像一些幽灵或者出土的死尸。走到大厅尽头,引路的衣衫破烂的仆人把您领进一间闺房式的房间。一张桌子周围,坐着三四个老妇或者衣装不整的少妇,她们一边就着灯光做一些小手工活儿,一边与暗处半躺在破椅上的父亲、兄弟或者丈夫说上几句话。不过,在这个为一些杰作遮掩的,您一开始以为是巫魔夜会的聚会里,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只有名门贵族才有的庄严崇高之美。向妇女献殷勤的那类侍从骑士完了,尽管还有一些戴披巾抱脚炉的神甫;这里那里也有某个红衣主教待在某位女子家里不走,就像她家的一只沙发。

    教皇不可能再重用亲属,闹出丑闻,正如国王不能再名正言顺、堂而皇之地养情妇。既然罗马的贵妇不能参政,又没有那些悲惨的艳遇情事以供消遣,那她们在家里如何打发时间呢?深入探索这种新风俗准会有趣:我如果留在罗马,就要做一做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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