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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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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附近,我要是只有一个人,我会很自由,我会向修士们打听,在他们的墙后是不是有一个地洞,我好在那寂静的地方写完我的《回忆录》,然后,在那不勒斯或者在帕勒莫那懒洋洋的阳光下结束我无所事事的日子:但是那些美丽的地方和春天已变成了侮辱、灾难和遗憾的场所。

    ①指十四世纪的时候。

    到达伯尔尼时,我们得知这个城市发生了一起重大的动乱事件;但我什么也没看到,街上冷冷清清,万籁俱寂,可怕的动乱无声无息的停止了,只有一缕宁静的水汽从某个咖啡馆的地下管子里冒了出来。

    雷卡米耶夫人很快同我们一起来到了日内瓦。

    一八三二年九月底

    日内瓦

    柯贝城堡——德·斯塔尔夫人之墓——漫步

    我开始重新认真地投人工作:上午写作,黄昏散步。昨天我去了柯贝。①别墅关着,有人给我开了门;我在冷清的房间里信步走着。同去拜谒的女伴辨认出了所有那些场所,她觉得在那里又见到了她的朋友,或坐在钢琴前,或进进出出,或在长廊旁边的凉台上聊天;雷卡米耶夫人又见到了她住过的房间;流逝的岁月,重新浮现在她的眼前:这好像是再现了我在《勤内》中描绘过的场景:“我走遍了那些隔音很好的房间,只听得见我的脚步声……所有大厅的帘子都已取下,蜘蛛的弃置的床上结了网……年幼时兄弟姊妹聚集在年迈的双亲的羽翼下度过的那些时光是多么的温馨,却又是如此匆匆!人的家庭生活只不过是短暂一瞬间,上帝喘口气便可将它吹得烟消云散。儿子才刚刚了解父亲,父亲才刚刚了解儿子,兄弟才刚刚了解姐妹,姐妹才刚刚了解兄弟。橡树看到橡子在它的身旁发芽,而人类和他的子孙们却做不到!”

    ①柯贝的这座别墅当时属于德·斯塔尔夫人的儿熄,奥古斯特的遗孀所有。

    我也想起在《回忆录》中所述,动身去美洲前最后一次参观贡堡的情景。两个不同的世界,却通过一种隐秘的感应相连,令我们,雷卡米耶夫人和我,魂牵梦萦。唉!这些孤寂的世界,我们每个人自身都感受着;因为那些彼此相近地生活了很久的人们,怎么可能没有分手的回忆呢?我们走出别墅,进入花园;初秋已经开始染红、催落几片树叶;秋风习习,送来一阵阵推动水磨的潺潺溪流声。循着几条过去常跟斯塔尔夫人一起徜徉的小径,雷卡米耶夫人想去拜谒她的骨灰。距花园不远,有一片灌木丛,夹杂着几棵大树,围墙已经潮湿破损了。这处灌木丛很象平原上猎人们称为“躲藏处”的那种树丛:死亡正是把它的猎物赶往这里并把这些牺牲品围困起来。

    在树林中,已经预先为内克先生、内克夫人和斯塔尔夫人修了一座坟墓:当斯塔尔夫人前来赴约后,人们便封死了地穴的门。奥古斯特·德·斯塔尔①的孩子葬在外面,奥古斯特本人死在孩子前面,被安置在他双亲脚下的一块石碑下②。石碑上镌刻着引自《圣经》的话:您为什么要在这些死者中寻找活在天堂里的人呢?我没有走进树林,只有雷卡米耶夫人一个人获准进去。我坐在围墙前的一条长椅上,背向着法国,眼睛时而凝望着勃朗峰的山巅,时而凝视着日内瓦湖:汝拉山脉那阴暗的轮廓线后,金色的云覆盖了天际;简直可以说是一圈光环升起在一口长长的棺材上。我看到了湖对面科伦勋爵的房子,房顶抹上了一道落日的余辉:卢梭已不在,不能欣赏这景色了,而伏尔泰呢,也已销声匿迹,不过他对此从来也不放在心上。正是在斯塔尔夫人的墓前,如此众多的杰出人物,未曾出现在同一湖岸,却浮现在我的i己忆中,他们好像前来寻找这个与他们并驾齐驱的人的影子,和她一起飞上天空,在黑夜中与她同行。这时雷卡米耶夫人从阴森的山林中走出来,脸色苍白,泪流满面,就像一个幽灵。如果我曾经同时感受到荣耀和生命的虚荣和真实的话,那就是在这寂静、幽暗、不为人知的树林的人口处,这里面长眠着那个光彩夺目声名显赫的女人,它让人看到什么才是真正被人所爱。

    ①斯塔尔夫人的长子。

    ②奥古斯特·德·斯塔尔(AugustedeStall)死于一八二七年;他儿子死于一八二九年,时隔二年。

    凭吊完柯贝的亡者的翌日黄昏时分,因厌倦了湖畔,我便依旧和雷卡米耶夫人一起去寻找一个稍为僻静的散步场所。在罗讷河的下游,我们发现了一个狭窄的山谷,被草地分隔开的悬崖峭壁间,河水在几架水磨下奔腾而过。一块草地延伸至一小山脚下,山岗上,树丛间,耸立着一幢房子。

    我们一边聊天,一边在这块将喧嚣的河流与沉寂的山坡分隔开的狭窄的草地上上下走了几个来回:多少人对往昔感到烦恼,可又使得多少人步其后尘。我们谈起这些总是令人痛苦和惋惜的时光,其间激情使得青春充满幸福和磨难。现在我是在午夜写这页日记,我周围已是万籁俱寂,透过窗户,我看到阿尔卑斯山上空有几颗星星在闪烁。

    雷卡米耶夫人即将离开我们,要到春天才返回,而我将用整个冬天来回忆那些逝去的光阴,并且将以它们一一出示在我理智的法庭上。我不知道我是否非常的公正,是否法官对犯人不会有太多的宽容。明年夏天我将在让——雅克的祖国度过。但愿上帝不会让我成为空想家!然后当秋天重归时,我们将去意大利:Italiam这是我永唱的老调。

    日内瓦一八三二年十月

    致路易·拿破仑王子的信

    路易·拿破仑王子送给我一本他的题为《政治梦想》的小册子,我给他写了这封信:

    王子,

    我认真地读了您给我的那本小册子。如您所希望的那样,按照您的愿望,我写了一些看法并交给您来评判。您知道,王子,我们年轻的国王还在苏格兰,只要他还活着,对于我来说就不可能有他以外的别的法兰西国王。但是如果上帝以他不可捉摸的意志抛弃了圣·路易家族,如果我们祖国不能重返可能的共和状态,那么将没有人比您更适合法兰西的荣耀了。

    此致

    夏多布里昂

    一八三三年一月,于巴黎地狱街

    致司法大臣、议长、贝里公爵夫人的信——我写《关于囚禁公主的回忆录》——给报社总编辑们的通报

    我切盼着这个不远的将来,我相信它已到来。黄昏时分,我通常在萨莱夫一则,阿尔费的拐角处散步。一天晚上,我看见佩里耶先生走了进来;他从洛桑回来并告知我贝里公爵夫人被逮捕了;他不知道个中细节。我再次取消了我的休假计划。当亨利五世的母亲已经相信能够成功时,她便辞退了我。她的最后一封信充满了不幸并唤我为她辩护。在给大臣们写完信后,我立刻从日内瓦动身,到达地狱街,我便给报社总编们写了如下的通报:

    先生

    本月十七日到达巴黎,十八日我给司法大臣写了一封信,询问我为贝里公爵夫人一事于十二日从日内瓦寄给他的信是否收到,并且他是否将其转给了夫人。

    同时我请求给予必要的许可以便我去布莱探望公爵夫人。

    掌玺大臣先生十九日作了答复,他已将我的信件转交给议长①并告之我必须向他询问此事。因此二十日我给陆军大臣写信。今天二十二日我收到了他二十一日的回信:他不得不遗憾地告诉我,政府认为没有必要接受我的要求。这个决定结束了我对政府部门的奔走活动。

    ①素勒(Soult)元帅,他同时也是陆军部长。

    先生,我从来不抱奢望,认为自己能够独自为不幸的、法国的案件作辩护。我的目的是,如果人们允许我与庄严的囚徒见上一面,我会向她建议,在目前情况下成立一个由一些比我更加明智之士组成的委员会。除了那些已经自荐的高贵和可敬的人士之外,我冒昧地顺便推荐德·帕斯多雷侯爵②先生和夫人,莱内先生,维莱尔先生,等等。

    ②帕斯德雷侯爵(Pastoret)(一七五六—一八四○),复辟王朝时的司法大臣。

    现在,先生,擞开官方不说,我谈谈我个人的权利。我的(关于贝里公爵先生生与死的回忆录),包藏在今日被囚禁的那位遗孀的记忆中,停留在那一颗罗威尔使得酷似于亨利四世的心里。我丝毫没有忘记这个显赫的荣誉,此刻它要求我加以说明并让我感到责任重大。

    此致

    夏多布里昂

    当我给报社写这份通报时,我已设法让人将这封信转给了贝里公爵夫人:

    夫人,

    我荣幸地于本月十二日从日内瓦给您寄了第一封信。在这封信中,我恳请您选择我,让我荣幸地作为您的辩护人之一,此信已见诸于报墙。

    对于那些未被授权,有一些有用的真相要披露的人,殿下这个案件可能会作个别处理。但是如果夫人希望人们以自己的名义处理这件事,那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由政界和法律界人士组成的委员会来负责这件大案子。在这种情况下,请夫人让以下这些人来协助我。(这些人您可以作出选择)帕斯多雷伯爵①先生,依德·德·纳维尔②先生,维莱尔先生,莱内先生,罗瓦尔一高拉尔先生,帕尔德苏③先生,芒达鲁—维达米④先生,沃弗雷朗先生。

    ①疏忽处,应为侯爵(见上一条注释)

    ②在这本回忆录中我们已常见到夏多布里昂的这位忠诚的朋友依德·德·纳维尔(HydedeNeuville)(一七七六一一八五七)

    ③帕尔德苏(Pardessus一七七二—一八五三),法学教授。

    ④芒达鲁一维达米(Mandaroux-Vertamy),最高法院律师,他在夏多布里昂与业主阶层的纠纷中担任法律顾问——沃沸雷朗先生不怎么有名。——一份折衷的名单:我们知道夏多布里昂不喜欢维莱尔,并且罗瓦尔一高拉尔先生远不是一个纯正统主义者。

    我曾经想过,夫人,我们也许能够叫几个非常有才干且与我们观点相反的人到委员会来;但这也许是把他们置于一个错误的位置,强迫他们作出荣誉和原则的牺牲,他们的崇高的精神和正直的良心是不能妥协的。

    夏多布里昂

    一八三二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于巴黎

    如同一名守纪律的老兵,我跑过来在队列中站齐,在上尉们的号令下行进:权力的意志迫使我决斗,我接受。我丝毫也没想到,会从丈夫的坟冢来到遗孀的囚笼旁参加战斗。

    假设我必须孤独地留下,假使我错误地理解了什么适合于法国,我仍然丝毫不会离开荣誉的道路。否则一个人为了他的良心而作出牺牲对人们便毫无意义。好在有人为了他们坚信的原则愿意坚定不移地付出牺牲,他们坚持着我们本性中崇高的东西:这些受骗者是粗暴现实必须的反驳者,是被压迫者宣布反对颂扬暴力的受难者。我们赞扬波兰人,他们的忠诚不就是一种牺牲吗?这种忠诚什么也没有拯救,什么也不能拯救:甚至是在我的对手们的想法中,忠诚对于人类是徒劳无益的吗?

    人们说我爱家甚于爱国:不,我忠实于我的誓言而不愿背誓,我热爱精神世界更甚于物质社会;这便是一切:对于家庭的事,我主要花精力在确信其主要是有益于法国上;我混淆家庭的昌盛和祖国的繁荣;当我为其中一个的不幸感到惋惜的时候,我也为另一个的灾难战败感到悲叹。我像胜利者给自己规定权益一样,给自己定下责任。我努力地带着自尊隐退;孤独寂寞中,必须注意人们对同伴作出的选择。

    于巴黎地狱街

    《关于贝里公爵夫人被囚禁的回忆》①(节选)

    ①这篇回忆的最后一页日期为一八三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而里封页注明为一八三三年。

    在法国,这个虚荣的国家,一旦出现引起哄的机会,许多人便会抓住不放:一些人出于好心行事,另一些人则是因为他们意识中有这种特长。我有很多的竞争者,他们像我一样恳请能够荣幸地为贝里公爵夫人辩护。但至少我自荐的妄自尊大能通过以往的一些事例得到说明:如果我没有抛出布莱勒之剑起举足轻重的作用,我在其中加入了我的名字,尽管这也许是微不足道,但已给君主制赢得了一些胜利。我郑重地打开我的《关于贝里公爵夫人被囚禁的回忆》,我深深地被打动,我经常重写它,也许我还将重写它。

    “人们不断地惊讶于一些事件,”我说过,“人们总是设想最后一个到达,革命总是重新发生。那些四十年以来为了按期到达而在行进的人们呻吟着:他们以为能在他们的坟墓边坐几个小时;妄想!时光鞭挞着这些气喘吁吁的旅行者并且逼迫他们前行。自从他们上路以来,多少个君主政体在他们脚下垮台!刚刚避开这一连串的崩溃,他们又被迫重新穿越瓦砾和灰尘。哪个世纪才将看到这场运动的尽头?”

    “注定要经历一些不堪回首的日子的那几代人,天意希望他们年幼,以使损害变得微小。因此我们看到一切都失败了,一切都中止了,没有人依然如故,没有人能把握自己全部的命运,每一个事件都不产生它所包含和应产生的东西。年迈的人渐渐地死去;他们将有继承人吗?帕尔米勒遗迹只剩下一片砂砾。”

    从这个总的意见到特殊的事例,我在辩论中阐明我们可以用任何措施来帮助贝里公爵夫人应诉,将她视作警方、战争和国家的犯人,或是向议会提出一个叛国罪法案,使她适用于法律范畴,并对她采用布里克维尔特别法,或是采用法典的普通法,就可将她看做神圣而不可侵犯的。

    大臣们支持第一种意见,七月王朝人士赞成第二种意见,保皇党人则同意第三种意见。

    我看了各种假设:我表明如果贝里公爵夫人南下来到法国的话,仅仅是因为她听到了要求另外一个现在,呼唤另外一个未来的意见,并在此深深地被吸引。

    背叛了民众的初衷,七月革命摒弃了光荣而迎合了耻辱。对于那些心灵无愧于容纳自由的人来说,自由已变成那些嘲笑叫喊者讥讽的对象,这个卖艺者们用脚相互踢来踢去的自由,这个被特别法玷污而被压制的自由,将沮丧地把一八三O年的革命变成了一声无耻的欺骗。

    就此,为了解放我们每一个人,贝里公爵夫人来到了。命运背叛了她,一个犹太人①将她出卖,一个大臣则买下了她。如果人们不愿由警方来起诉她,那么只有将她递交到刑事法庭。我也是如此假定的,我已经安排好了公爵夫人的辩护人;然后,让辩护人发言之后,我对原告说:

    ①德斯用十万法朗作交换,向警方报告了公爵夫人在南特的藏匿住所。参见雨果的黄昏颂歌,《致出卖一个女人的男人》。

    “律师,请起立:

    请您博学地证明西西里的卡罗利娜一费迪南德,贝里的遗孀,奥地利已故的玛丽—安托瓦内特(卡佩的遗孀)的侄女,反对被视作亨利孤儿的叔叔及监护人的罪名成立;根据“被告”诽谤性的言论,所谓的叔叔和监护人也许是被监护人王权的掌握者,被监护人无礼地坚持认为自从以前的查理十世,前任王太子让位以来,一直到法国人选举国王之日为止,他曾经是国王。

    作为您辩护的依据,法官们应首先让路易一菲利普作为原告的证人或被告的证人出庭,好在作为亲戚他没有拒绝出庭。然后法官们要让大叛徒的后代与被告对质;要撤旦附身的伊斯卡里奥特——像犹大出卖了耶稣——说说他从这笔交易中得到了多少钱财,等等。

    然后,根据专家关于现场的鉴定,将证明被告在一个四个人几乎不能呼吸的狭窄的空间里,被用火刑拷问达六小时,却把被审讯者轻蔑地说人们在对她打一场圣罗朗①的战争。然而,卡罗利娜一费迪南德,被她的同谋者挤靠在灼热的板上,火焰两次燃着了她的衣服,而宪兵在外面每一次敲打三角形的壁炉,振动便刺激着这个只犯有轻罪的人的心,使得她大口吐血。

    ①影射圣·罗朗的烙板。

    然后,面对着耶稣的画像,人们将烧坏的裙子作为罪证放在桌上:因为在这些犹太的交易中,必须总是碰巧有一条扔掉的裙子。”

    当他们相信已经让她名誉扫地时,一纸授权文书便让贝里公爵夫人获得了自由。我所作的辩护让菲利普感到了公众评论的可憎,促使其决定采取他认为已经让她经受了折磨后的赦免:这些异教徒,在严酷的统治下,将一个新近释放的年轻女基督徒扔进了兽群中。今天我这本只剩下几句话的小册子,有了重要的历史结果。

    在我文章最后斥责的同时,我仍深深抱着一种同情,这就是,我承认我流了很多泪。

    “卓越的布来的被囚禁者,夫人!您英勇地出现在一块懂得英雄主义的土地上,引导着法国对您重复着政治自由赋予我权力所说的那句话:夫人,您的儿子是我的国王!如果上天还给我一点时间,在荣幸地目睹您的不幸之后,我将看到您的胜利吗?我将收到我信义的这笔租金吗?当您幸福归来时,我将快乐地在隐退中结束流亡的日子。哎呀!我非常遗憾对您现在的命运我却无能为力!我的话语围绕着您监狱的墙壁无用的飘逝:风声、涛声和人声,在僻静的堡垒的脚下,甚至不能把这些最后的忠诚的话语送达给您。”

    一八三三年三月

    于巴黎

    我的果子

    有些报纸重复了这句话:“夫人,您的儿子是我的国王”,因违反了出版法而被传唤出庭;我感觉到被人们的追踪包围着。这次我未能否认法官们的权限,我应该出面尽力解救那些因我受到攻击的人们,对我的作品负责这关系到我的荣誉。

    另外,我被传唤出庭的前一天,《告诫者》已发表了贝里公爵夫人的声明;如果我缺席的话,人们会认为保皇党人退却了,会认为保皇党人对公爵夫人的命运弃之不理,并且为曾经颂扬过的夫人的英雄主义而感到羞惭。

    不乏胆怯的劝告者对我说:“您惹麻烦了,您会被您那句话:‘夫人,您的儿子是我的国王’弄得焦头烂额。”——“我将更大声地呼喊这句话,”我回答。我到过曾经设置过革命法庭的大庭;在这里,玛丽一安托瓦内特曾经出过庭,我兄弟也曾经在这儿被判处。七月革命让人们取下了十字架,而用以告慰纯洁无辜的十字架的出现,让审判者心惊胆战。

    我的到庭产生了良好的效果,它一下子抵消了《告诫者》声明的作用,并且维护了亨利五世母亲勇敢的冒险举动:当他们看到保皇党人敢于面对大事并且不会认输时,人们已经产生了怀疑。

    我丝毫没有想请律师,但是在我被监禁期间伴随着我的勒德律先生愿意为我辩护。他的辩护词混乱不清,并给我造成了很多麻烦。为《日报》作辩护的佩里耶先生,间接地为我申辩。在辩论的最后,我请来了全体贵族陪审团,这个陪审团对宣告我们所有人无罪起了不少作用。

    在回荡过富基埃一坦威尔和丹东声音的恐怖的房间里,我的这个案件没有任何非凡之处;有趣的只是佩西尔先生①的辩辞:为了证明我有罪,他引用了我书中的一句话:“在脚下踩扁的东西难以踩碎。”他叫嚷道:“先生们,请注意在这段话中所包含的所有蔑视,‘在脚下踩扁的东西难以踩碎’,而且他还作了一个用脚踩碎东西的动作。他又开始得意洋洋,听众又发出了笑声。这个勇敢的人既没有发现听众对这句不合适宜的话满意,也没有意识到他在黑色长袍里跺脚就像是在跳舞一样的滑稽可笑,同时他的脸苍白得富有激情,眼睛惊恐得富有表现力。

    ①让—夏尔佩西尔(Jean-CharlesPersil)曾被路易一菲利浦任命为巴黎皇家法院的总检察官。

    当陪审团返回并宣告我无罪时,响起了一片掌声,我被一些为了进来而穿了律师长袍的年轻人簇拥着:卡雷尔先生也在场。

    我出来时人越来越多;在皇宫的院子里,跟随我的人与警察发生了冲突。最后,人群跟随着我的马车并高喊:夏多布里昂万岁!我好不容易才回到了家。

    要是在以前,这个宣告无罪是很有意义的;对贝里公爵夫人说:“夫人,您的儿子是我的国王”被宣告无罪,意味着对七月革命的谴责;但是今天这个判处已毫无意义,因为对所有的事情都没有了主张,也没有期限。在24时内,一切都已改变;明天我也许将为今天已宣告无罪的事情再度受到判处。

    我将我的证书送到陪审团成员家里,特别是谢韦先生,他是全体贵族陪审团成员之一。

    对于这个正直的公民来说,会很自然地凭良心作出一个有利于我的判决。我也很乐意出钱在谢韦法官①家举办了一次丰盛的晚餐,并藉此庆祝我被宣告无罪的快乐:谢韦先生和许多记者和新闻检察官一起对合法性、篡权以及《基督教真谛》一书的作者发表了极其公正的看法。

    ①谢韦(Chervet)是陪审团的一员,他投票赞成宣告无罪。他作为王宫豪华的修复者和时鲜水果蔬菜商,非常出名。

    一八三三年四月

    于巴黎

    名望

    关于贝里公爵夫人被囚禁的《回忆录》一文使我在保皇党中深孚众望。各地都派来了代表团和寄来了信件。我收到了一些寄自法国北方和南方的附有数千人签名的支持信。这些签名者都引证我小册子中的话,要求还贝里公爵夫人以自由。一千五百名巴黎的年轻人来向我道贺,使得警方忐忑不安。我收到了一只镀金的银酒杯,上面写有:致夏多布里昂,忠诚的维尔纳夫人②。南方一个城市给我寄来了非常好的酒以盛满这只酒杯,但我不喝酒。最后,正统的法国将这句话作为格言:夫人,您的儿子是我的国王!好些报纸将它用作题词;有人把这句话刻在项链和戒指上。我第一个面对篡权者说出了没人敢说的话,这实在是出于无奈,因为我认为亨利五世回来掌权的可能性比可怜的中庸政府或最偏激的共和政体掌权的可能性要小。

    ②洛特河畔维尔纳夫的居民。

    另外,保皇党人给“篡权”一词下的狭窄定义我还没弄懂。关于这个词的多种解释,就像合法性这个词一样。篡权的真正含义是监护人剥夺被监护的未成年孤儿的权利,并将其放逐,这是最恶劣的行为。所有冠冕堂皇的言辞,如“必须拯救祖国”,不过是邪恶的政治野心的借口。难道要把你们篡权的这种卑劣行为看做一种美德不成?!也许你们会意外地把自己的儿子祭献给罗马的强盛的布律蒂斯的!

    我可以把我一生中文学上的声誉和名望作一番比较:前者,在一段时间里让我心情愉快,但对于这种声誉的热爱消逝得很快。至于名望,我待之漠然,因为在革命中,我太多地看到了被这些民众簇拥的人,民众将他们捧上天之后,又将他们打入地狱。民主的天性,高尚的品性,使得我十分乐意将我的财富和生命奉献给人民,只要我和大众有一点点关系。尽管这样,我还是对七月革命中那场在贵族院中将我举起欢呼胜利的年轻人的运动特别感动:他们在那里不是将我当作他们的首领举起,而是因为我跟他们想的一样;他们只是将正义还给了一个敌人;他们认识到我是一个热爱自由和重视荣誉的人;这种宽宏大量让我感动。但是在自己党派中我刚获得的另一种名望却未能使我激动;在我和保皇党人之间,有一种隔阂:我们希望同一个国王;除此之外,我们的愿望大多数是背道而驰的。

    一八三三年五月九日

    于巴黎地狱街

    玛丽——泰雷兹的诊所——贝里公爵夫人寄自布莱城堡的信

    一直到今天我都在忙于一系列的事情:最终我还能重新开始工作吗?这些工作包括这些未完成的《回忆录》的各个部分。我难以一下子恢复原状,因为这些事情缠绕着我;我还无法合适地收集那长眠于沉寂中的过去,它在生活中曾经是那样的动荡不安。我拿起笔来写,写谁和写什么?我不知道。

    我浏览了一些日记,在其中我体会到了六个月以来我的所作所为及遭遇到的事,我看到大部分的日记标记的地址都是地狱街。①

    ①现为当费尔—罗什罗大街29号。

    我所住的栅栏边的庭院升值到了六万多法朗;但是在地价上涨的时期,我买它花了过高的价钱,因而一直未能付款:为了拯救在夏多布里昂夫人关心下建起的与庭院相邻的玛丽一泰雷兹诊所,一个承包公司建议在上述的庭院里建造一个咖啡馆和一些高低起伏的滑车道,随着一天天的衰败,便再也无人过问它了。

    对所作的牺牲我不高兴吗?也许;人们总是乐于救助不幸的人;我很乐意与贫困的人分享我很少的所有;我不知道这种善举是否能够上升为一种美德。我像一个被判决的人,在挥霍着我一个小时之后便再也享受不到的东西。在伦敦②,将被绞死的人出卖自己的皮换酒喝,我不出卖我的皮,我将它留给掘墓人。

    ②这是原版的文字,作了不当的改动。夏多布里昂曾大胆地写为:《在伦敦被绞死的人卖皮换酒喝》。

    房子一买下,最好便是住进去;我将它照原样布置。从大厅的窗户首先可以看到英国人称之为娱乐场地的由草皮和小灌木丛组成的前台。在这个场地的外面,越过一个上部是白色菱形栅栏的矮墙,是一块种植着各种作物的农田并可用来喂养诊所的牲畜群。在这块田园的外面是一块由绿色栅栏的矮栏墙隔开的场地,栅栏上交织着孟加拉的铁线莲和蔷薇;这个独立王国包括一块簇树林,一个内院和一条两旁是杨树的小道。这个角落特别的僻静,它没有如奥拉斯角落一般向我欢笑,angulusridet①。完全相反,我在这里哭过几次。有句成语说:青春如流水,长留不住。暮年也会聊发轻狂:

    ①这个角落对我笑。

    眼泪和怜悯,

    出自一种富有魅力的爱。

    (拉封丹②)

    ②见他的寓言《埃费兹的收生婆》

    我的树有干余种,我种植了二十三株萨洛蒙雪松和两株德落伊教祭司橡树:它们用手指做角的样子来嘲笑他们不久于人世的主人,brevemdominum③一条可玩木球游戏的路,两条栗树成荫的小径,连接着上下花园:沿着中间的场地有一个较陡的坡。

    ③奥拉斯,颂歌,第二卷XIV,24

    这些树,我并没有像在狼谷一样作为我周游过的地方的纪念物加以选择:只是因为我喜爱这些保存着希望的回忆。但是如果人们没有孩子、没有青春、也没有祖国,而树的叶子、花朵和果实也不再是用来计算多梦时节的隐秘的数字,人们还能对这些树倾注何种爱恋?人们枉然对我说:“您变年轻了”,他们难道能让我将成的智牙当作乳牙吗?还是这副智牙,我有了它只是为了在八月七月的王权下嚼食一块苦涩的面包。此外,如果我的树用作我快乐的日历或是我岁月的丧葬文选,它们无须询问什么;它们每天都在生长,从我开始衰弱的那天开始:它们与弃婴所围墙①中的树以及包围着我的地狱林荫大道的树交织在一起。我没有看到一幢房子;在离巴黎两百古里②的地方,我更必感到与世隔绝。我听到正在给被遗弃的孤儿喂奶的母山羊的咩咩叫声。啊!如果我曾经也像它们一样,在圣一樊尚一德一保尔的怀抱里,生出来虚弱、卑微、默默无闻,那么今天我将是某一个无名的工人,没有任何东西要和人们澄清,我不知道为什么和怎样来到人间,也不知道怎样和为什么我要离开这个世界。

    ①如今为圣—樊尚—德—保尔医院,费尔—罗什罗大街74号。

    ②法国古里约合四公里。

    拆除一道围墙,使我与玛丽一泰雷兹诊所有了来往;我感觉像在一个修道院,又像是在一个农场,一个果园和公园里。早晨,我在祈祷的钟声中醒来;在床上我听到唱诗班教士们的歌唱声;从窗户我看到耶稣受难像升起在一株胡桃树加接骨木之间:一些奶牛,母鸡,鸽子和蜜蜂,一些身着黑色薄纱长袍、载着白色凸纹条格折扇形头巾的修女,一些康复中的女人和一些年老的教士徜徉的花园的丁香、杜鹃和蓬巴杜夫人花丛中,漫步在菜园中的蔷薇、醋栗、覆盆子和蔬菜之间。几个八十来岁的教士曾和我一起被流放:在肯星顿的草坪上,我的不幸与他们的交汇在一起,我让他们在我养老院的草皮上走过最后的步履,在此他们就像庙宇圣殿薄纱的皱折,在艰难地熬度着他们虔诚的晚年。

    我有一只带黑色横纹的棕灰色的大猫做伴,它诞生在梵蒂冈拉斐尔的画室里:莱昂七世将它喂养,一次主教接见大使时,我见到过,便渴望得到它。圣·皮埃尔的继承人死了,我便继承了这只没有主人的猫,正如我的叙述我的罗马大使馆时所说的那样。人们称这只猫为米塞多,起绰号为罗马教皇之猫。在虔诚的灵魂中,它以这种资格享受了一种特别的崇敬。我竭力让它忘记流亡,忘记西斯蒂纳小教堂,以及它从中走过的高高的米歇尔天使的圆屋顶上的阳光。

    我的房子,诊所的各种建筑和小教堂,以及哥特式的法衣圣器室仿如一个营地或一个小村庄。在举行仪式的日子里,隐藏在我家中的宗教,在我的医院中的旧君主制便会表现出来。由所有我们这些羸弱者组成的游行队伍,前面走着邻近的一些年轻姑娘,举着圣礼,十字架和旗帜,歌唱着从树下走过。夏多布里昂夫人手握念珠跟着他们,为这些她关怀的信徒而感到骄傲。乌鸦呜叫,莺在呢喃,夜莺竞唱着赞歌。我回想起我描写过的罗加西翁的田野浮华:我已从基督教的理论,过渡到实践。

    我的住所朝向西方。晚上,从后面被照亮的树梢在金色的地平线上勾画出齿状的黑色轮廓。此时我骤然变得年轻了;它使我缅怀起那些被时光化为虚幻的流逝的往日。当星辰出现在蓝色的苍穹,我便回忆起我曾在美洲丛林或海洋深处所欣赏到的壮丽的天空。夜晚比白天更有利于游子作模糊的回忆;它掩盖了可能会勾起游子回忆的住处的景色,仅仅只是让他在同一半球的不同纬度,从相似的一面看到这些星辰。于是游子认出了他从那个国家、在那个年代看到过的这些星辰;在地球的各个地方,他有过的思想,他体验过的感情便会重新浮现并依附天空的同一地方。

    在诊所,我们只是在两次公共布施时和每星期日的少部分时间才与人们来往:那些日子,我们的养老院变成了一个地区教堂。修道院长认为一些漂亮的夫人来做弥散是希望见到我;她精打细算,利用她们的好奇心:答应她们向我引见,把她们吸引到试验室,一旦她们被关进了笼子,不管情愿与否,便要她们拿钱买糖制品。她利用我来兜售那些为了病人利益①生产的巧克力,就像玛尔蒂尼尔②吸收我销售他在爱情成功时喝过的醋栗水。这个神圣的女人也在夏多布里昂夫人的墨水瓶里窃取了一些羽毛茎;她在这些纯粹的保皇党人中出让它们,断言这些珍贵的羽毛茎写出了出色的《关于贝里公爵夫人被囚禁的回忆》。

    ①见维克多·雨果叙述,2卷12页,故事发生在一八二○年末或一八二一年初。

    ②见第1卷,16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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