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牙齿嗑碰得太厉害,以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他听凭别人的摆布,做了仟悔,做完弥撒,这时他静下来了,甚至驯服得像个听话的孩子,呻吟说:
“应当告诉妈妈,请求她的原谅。”
“你的妈妈?”
“是的……你们把我的话登在报上……她就会明白……她知道我并没有杀人,她知道。但是我请求她原谅我所犯的一切过错,我过去做的错事。还有……”
“还有什么,吉尔贝?”
“还有,我希望我的‘老板’知道,我对他仍然充满信心……”
他仔细察看在场的人,似乎还怀有一种疯狂的希望,希望“老板”化了妆,就藏在这些人中,别人谁也认不出来,正待机帮他逃走。
“是的。”他低声地说,神情中含着近似宗教般的虔诚,“是的,即使现在,我也仍然非常信赖他……请把这话也告诉他,好吗?……我坚信他不会看着我去死的……我坚信不疑。”
从他那怔怔的目光中,人们感到他好像已经看到了罗平的身影正在外面游荡,正伺机找一道缝隙钻进来,来到他的身旁——面对这个可怜的孩子,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动人心魄了。这个孩子身穿国服,戴着死镣,被许多警察看守着。并将被无情的刽子手按在刀下,却仍然怀着活下去的强烈愿望,
所有在场的人心都抽紧了,眼中浸满了泪水。
“不幸的孩子!”这是许多人发出的最后叹息。
普拉斯威尔也跟所有的人一样,深为感动。他想到了克拉瑞丝,不禁叹道:
“可怜的孩子!……”
吉尔贝的律师也在痛哭着,不停地对周围的人说:
“一个无辜的人就要死去了。”
最后的时刻到了。一切都已准备就绪。行刑队开始行动。
两队人在走廊里相遇。
沃什勒看见吉尔贝,嘲笑地说;
“嘿,小家伙。老板真的丢下咱们不管了。”
他又加了一句除普拉斯威尔外谁也听不懂的话:“这水晶瓶塞的好处,他一定是想独占啊。”
一行人走下楼梯,在监狱的书记室填写了例行表格,然后穿过院子。这段可怕的路显得无休无止……
猛然间,敞开的狱门外露出昏暗的天空、雨水、街道、房影。他们出现时,从死一般的寂静中,传来一阵低沉的嘈杂声。
他们顺着围墙,来到两条街交叉的地方。
又向前走了几米……沃什勒突然向后倒退了一步。他看到了!
吉尔贝低着头,在神甫和一个助手的搀扶下慢慢向前移动,神甫拿着十字架让他吻。
断头台已经矗立在面前……
“不,不,”吉尔贝拼命反抗,“我不想死……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救命啊!救命啊!”
最后的呼救声在广场上传播开来。
刽子手一挥手,便有人上前抓住沃什勒,拖着他,几乎一溜小跑地冲上去。
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刑场对面的房子里,突然传来几声枪响。
沃什勒两旁的人一下子停下脚步。
而他们手中拖着的人一头栽了下去。
“出了什么事?这是怎么搞的?”人们纷纷问道。
“他受伤了……”
沃什勒的头上冒出鲜血,流了一脸。
他嘴里咕咕哝哝地叹道:
“好棒……打得真准!谢谢您,老板,谢谢您……我的头不会被切下来了……
谢谢您,老板!……您真是个好人!……”
“处死他!快把他抬上去!”混乱的人群中有人嚷道。
“他已经死了!”
“快把他抬上去……快把他处死!”
在一小群法官、政府官员和警察中,更是一片乱叫声,每个人都在下命令。
“快处死他!……处决继续进行!……我们没有权力后退,……那样做我们就太怯懦了!……快把他处死!”
“他已经死了!”
“那也没关系!……判决应当照样执行……快处决吧。”
神甫提出抗议。两名警卫和一些警察看守着吉尔贝。这时有两个人拖起沃什勒的尸体往断头台上走去。
“快!”行刑者喊道,他吓得声音都哑了,“快!……再把另一个也拉上来…
…快,……”
他的话音未落,传来第二声枪响。他摇晃了几下便倒了下去,嘴里呻吟:
“别管我……伤在肩上……下一个!……”
而此刻,那些副手们都四散跑开了,断头台四周立时变得空旷无人。只有警察局长临危不乱,他高声下达命令,招呼手下人,然后像赶羊群一样,把乱成一团的法官、政府官员、死刑犯、神甫、以及几分钟之前从监狱里出来的那些人又都赶了回去。
立刻,一队警察、侦探和士兵,冒着危险,冲进对面那座古老的四层楼房里。
那座房子的楼下是两个店铺,早已关门。方才第一声枪响过后,人们隐约看到此楼三层的一个窗口有个人手里握着枪,四周绕着一片火药雾。
有人立刻向他回击,但未打中。那人不慌不忙地跳上一张桌子,举枪瞄准,又放出第二枪。
接着,他消失在房子里。
由于接下没人回应,警察们就撞倒楼门冲了进去。
他们冲上楼梯,可立即遇到了乱糟糟的障碍物。原来,在二楼的楼梯口堆满了椅子、床架和家具,像街垒一样堵在那里,乱七八糟地茬在一起。足足用了四五分钟,他们才辟开了一条通路,然而这四五分钟的时间就足以放跑敌人。等他们跑上三楼,只听一个人在上面喊:
“我在这儿,朋友们!还有18级。刚才麻烦你们了,我深表歉意!”
军警们飞速跑上18级梯级,可是四楼上面就是阁楼,需爬上一个梯子,钻进一个天窗才能上得去。而那个逃跑者已经撤去了梯子,关上了天窗。
这传奇式的侠义之举,引起了轩然大波。报纸发出连篇累牍的报道和评论,报贩们在大街小巷奔来跑去地高声叫卖。整个首都被震怒了,淹没在一片惶惶不安和好奇之中。
警察局受到的压力更大。上上下下一片混乱,信件、电报、电话络绎不绝。
最后,上午11点钟,警察局长办公室里举行了秘密会议。普拉斯威尔也出席了。
保安处长汇报了调查结果。
汇报大概情况如下:
昨天午夜前,有人来按奥拉戈大街那座房子的门铃。睡在楼下店铺后面小屋里的看门女人拉开了门绳。
敲门的是一个男人,自称是警察局派他来执行紧急任务的,因为第二天要处决囚犯。她刚把门打开,就被来人按倒在地,堵上嘴,捆上了手脚。
10分钟之后,住二楼的一位先生和一位太太刚刚迈进家门,也被那人捆了起来,分别关进楼下的两家铺子。住在四楼的房客也遭到同样的命运,只不过是被关在自家的卧室里;那人是偷偷溜进这家里来的,他们毫无察觉。三楼没人住,于是那人就在那里安营扎寨,成了整座楼房的主人。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警察长苦笑道,“就这么简单,一点也不复杂!但让我惊奇的是,他怎能如此轻而易举地逃脱呢!”
“提请您注意,局长先生,他从凌晨1点起就独自占据了整座房子。从那时直到清晨5点,他有足够的时间为自己的退却做好充分准备。”
“那他是从哪儿逃走的呢?……”
“从屋顶。那房子离邻街,即拉希尔街的房屋不远。那边房子的屋顶与这座房子的屋顶之间只需隔3米左右,高低也只相差1米。”
“于是?……”
“于是,这个人就拖走了阁楼上的梯子,把它当吊桥用了。到了那边的屋顶之后,他只需看一看那边的天窗,随便找一个空阁楼,就进入了拉希尔街的某座房子,然后就可以双手插在衣袋里,大摇大摆地逃走了。因此,他是在做了充分的准备之后,极其顺利地逃跑的,没有遇到任何障碍。”
“您不是事先准备得万无一失吗?”
“遵照您的指示,局长先生,我手下的人昨天晚上在整整3个小时内,把所有的房子都搜查了一遍,确实没有一个生人藏在里面。在搜查完最后一座房子之后,我下令封锁了路口。可就是这短短的几分钟,叫那人钻了空子。”
“好了。依您看,这无疑是亚森-罗平干的了?”
“毫无疑问。首先,这事关他的同伙;其次……除了亚森-罗平,没有人能出此谋略,也没人能以如此惊人的胆量将其付诸实施。”
“难道?……”警察局长踌躇地说道。
他转身询问普拉斯威尔:
“难道,普拉斯威尔先生,您跟我说到的那个人,您与保安处长从昨晚起就派人去看守的,住在克莱希广场那座房子里的人……不是亚森-罗平?”
“是他,局长先生,那是毫无疑问的。”
“那他夜里出来时为什么没抓他呢?”
“他并没有出来。”
“哦!这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其实很简单,局长先生。这座房子跟亚森-罗平住过的所有房子一样,有两个出口。”
“那您事先不知道?”
“不知道。直到刚才进去搜查时才发现。”
“屋里有人吗?”
“没有。今天早晨,有一个叫阿西尔的仆人离开了那座房子,并带走了一个临时住在罗平家里的女人。”
“女人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普拉斯威尔犹豫一下,未敢说实话。
“叮您总该知道亚森-罗平用了什么化名住在那里吧?”
“知道,叫尼古尔,一位无任职教师,文学学士。这是他的身份证。”
普拉斯威尔刚讲完,一名联络员进来向警察局长报告说,总统府召开紧急会议,会议主席已经在那儿等候。
“我马上就去。”他回答道。然后又低声自语道:“一定是讨论吉尔贝的命运问题。”
普拉斯威尔试探地问道:
“您认为会赦免他吗,局长先生?”
“当然不可能!特别是发生了昨天夜里的事之后,要是再赦免他,政府将威信扫地。明天早上吉尔贝将抵命。”
这时,联络员给普拉斯威尔递上一张名片。他眼睛一扫,立刻吓了一跳,嘴里低声骂道:
“妈的!这家伙真胆大包天!……”
“您在说什么?”警察局长问道。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局长先生。”普拉斯威尔回答,他想独占湖底清查此案的功劳。“没什么…只是一次意外的来访…我很快会把结果告诉您。”
他嘴里不住地咕哝,满脸颓丧地走了。
“这家伙……简直胆大包天,敢摸老虎屁股,好样的!”
他手里的名片上写着:
尼古尔先生
无任职教师,文学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