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既感到心驰神往又激情满怀。
很快,肩负着重大使命的皮埃尔,悄悄地对着维奥莱特的耳朵说:
“看看我刚才找到的东西,简直是从未见过,这是我刚才拾到的。”
他从兜儿里拿出一只拖鞋。
“我认为这是松鼠皮的。”他说。
“玻璃的①?”维奥莱特不解地问,“你疯了,那会摔碎的。”
①在法语中,松鼠皮与玻璃的发音相同——译注
“不,小傻子。松鼠皮的,松鼠皮,是一种皮毛,仿佛鹅妈妈的故事中也提到过这种皮毛。当然,这是灰姑娘的拖鞋,三个姐妹中的小妹妹,当大人们带着姐姐们参加舞会时,她便被留在火炉旁。实际上,她也很想参加舞会。”
“总之,皮埃尔,你很快就会不再相信这些了……”
皮埃尔尴尬起来。他有点儿分不清现实与非现实,就连自己的信念也不那么绝对可靠了。
“不,这不可能是同一只拖鞋,也不是同一个灰姑娘……但是,这可能是另一个故事。然而故事始终是这样开头的:当时大家找到一只很小的拖鞋……总之!”皮埃尔思想有点儿混乱,他说,“这鞋太小,你不可能穿得上。”
“啊!我,”维奥莱特嘲讽地说,“我只是个小农民,你知道。”
这时孩子们来到河边。
“哦!好美啊!”
从来没有见过野外自然景色的皮埃尔,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对他来说,好似进到卢森堡博物馆中的图画之中。他父亲以前领他去过那座博物馆,博物馆也因为接待了他的到来而变得热闹起来:对,实际上,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小男孩,这些美妙的自然风光都是为你创造的!……
这是为了他,好像也是为了整个人类,那河流才唱起了哗啦啦般的流水歌。平时这条河流懒洋洋、死气沉沉的,只是偶尔有只翠鸟时红时蓝地划过水面。这是为了他,在洋溢着歌声的氛围之中,泡桐、美国木豆树,在火车卷起的微风的轻拂下,弯腰相迎,散发出芬芳,一副献媚的样子。也是为了他,在这场大自然演奏出的皇家音乐会上,灰裙子的绿啄木鸟,门前的喜鹊,头上戴着绿松石的坏脾气的松鸦,它们都唱起森林之歌。
对,真美……但是对维奥莱特来说,与其说是心情激动,还不如说是缄口不语。她身边的皮埃尔,在他翻开第一页探险小说之时,就有点害怕……他有点像受过教育的动物,一旦逃出笼子,便开始算计着无垠世界中的宏大与危险。
看看!勇敢点!……向前走!……在河的对岸,是一座十分破旧的磨坊,里面长期都有人在磨白色的面粉。它的门关着,仿佛用谜一般的微笑在呼唤他们。
在那绿茵茵朦胧的森林之中,这座非常古老的磨坊的确十分古怪。
只有一个极高的塔尖,仅仅开了几个少有的爬满长春藤的窗户。他呢,为了能在流水中打量自己,他踩在这些绿色的有如芦苇一样的灌木上以便增加点高度……
哇!冒险进入到这片陌生土地上。再高系缆点更近点儿。在岸边,有一只十分漂亮的船。这船肯定能将他们载列世界上最迷人的地方。
“一,二,三!”孩子们跳上船去。
“玲!玲!玲!玲!玲!”
“上帝!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挂在磨坊门前的小铃,它奇特地响起来。有一道绳子将它与船连在一起。两个孩子还使劲儿地拽这绳子。
这时出现任何奇特的事都将在预料之中。
河边附近长满青苔的小径上,一个小精灵雀跃式地窜出磨坊向他们跑来。她是小姑娘?还是百岁老人?没法说,但是她好像是饱经过岁月的摧残,因为在她孩子般笑容的脸上,满面皱纹。她好似一步跨过百岁年龄段,而没在任何阶段有过停留。她那鹰钩鼻子下长着两片有痛苦折皱的薄唇。在她的那顶像他祖母戴过的软边帽下,长长的绿眼射出温情热烈的目光。怪模怪样的丑老太婆穿着也十分奇特。
在她瘦弱的肩上搭着一块混纺白府绸的头巾,这头巾在路易菲利浦时代十分流行。遭过硫浸的凸纹条格细平布的裙子没遮住她那可爱的脚,而脚上则穿的是荷叶边的高跟袜。她的小手戴着粗绢丝织成的露指黄手套……当这个小妇人走近他们的时候,两个孩子先是惊诧不已,随后很快愉快地注意到,她的胸前饰有两个细密画肖像,用古式别针别上去的:一张肖像画被误认与她相像,另一张画的是个前些年的英俊青年,人民得十分英俊。她便是福莱特。
“你们好,小宝贝!”她用一种细长的声音咕噜着说,“我从不放人过去。但是你们,你们让我高兴。过来,小心肝儿。”
她用灵巧的手,拉过这时还在对岸的船。
由于有点紧张,皮埃尔抬了抬帽子。
“欢迎你,英俊骑士!”福莱特说。
维奥莱特行屈膝礼。
“行,行了……有点儿欺骗性,小姑娘。你回避了行皇家的屈膝大礼。这种致意是否有点儿太简单了。”
皮埃尔有点恢复了常态。他熟悉高尚的礼仪,而且已经成为“世界的小男孩”,他马上要作自我介绍。
“没用,没用……孩子,”丑女人打断说,“我虽说像个离群索居的老人独自生活,但是我了解世界,了解整个世界。你呢,我的王子,一位来自巴黎的小先生;而你,小宝贝,你是代-奥比埃家族最小的后裔。来吧,小家伙们,你们要去哪儿?……”
孩子们正欲开口回答,一个令人惊讶的场面止住了他们,令他们也狂热起来。
一下子,福莱特的脸色变了。她笑了,笑得酣畅淋漓,那种疯狂的欢乐好似被解放的孩子一般。她用戴着露指手套的小手撩起裙子,出人意料地击脚跳起舞来。在她用手抓住孩子们的时候,忽然强迫他们也加入到可怕的围圈舞蹈之中。她用一种滑稽的声音唱着:
跳,跳,跳环舞
家中已无谷
邻家虽有
然非吾
苦!
这个苦字吐得愉快,这位长相奇特矮小的老太婆这时完全被她的盛装衣服所掩盖。随后她匆匆地行了个皇家的屈膝礼,这是她刚才向维奥莱特推荐的礼仪。
这种神经错乱的行为没持续一会儿。福莱特见到皮埃尔双目盈泪,动了感情时,又恢复了神志。而这时的维奥莱特强忍着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于是,这种事情发生了:福莱特注目地盯着她,同时用一种严肃得令人吃惊的声调,庄重地对小姑娘说:
“无论出什么事,小姐。决不能笑老人,你听清楚了吧?决不能!看着我可怜的眼睛,有点红,有点慌乱,不是吗?据说可能是因为哭得大多的缘故。”
整个场面确确实实非同一般了。皮埃尔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福莱特始终用严肃的语调接着说:
“好!你们要去哪儿?”
“去森林,夫人。”皮埃尔回答说,彬彬有礼。
“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去历险……我们要去找……”
“什么?”
那声音之霸道令皮埃尔胆怯起来,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也不是很清楚……有仙女,财富,总之有美好的东西,能让维奥莱特幸福生活的东西。”
还是那副半怪的样子,福莱特发出尖锐的笑声:
“财富!哈!哈!哈!高高兴兴来富贵!朋友,嘻!嘻!嘻!相信我,玉带加身虽荣,不及留清誉于世。嘿!嘿!嘿!”
森林四周驯服地回响着她的声音:“哈!哈!哈!嘻!嘻!嘻!嘿!嘿!嘿!”天真的绿琢木鸟好似厌恶她的叫声,不再飞来这里,而是逃到树林之后,用嘴啄树木:“哚!哚!哚!”只有斑尾林鸽仿佛在抱怨这个可怜的老太婆,因为它们用忧郁的调子唱道:“咕噜!咕噜!咕噜!”,同时没忘了礼貌地点头致意。
孩子们还是没有动。
福莱特让他们重新登上船。船无声地滑下去,顺着波澜而动。
淤泥呛人的气味升起,航迹上波光粼粼,反射着照射而下的阳光。盛开的睡莲在漂动的水下藏起金黄色珍贵的头,以免被船桨扫去。一些奇特、粗大的蜻蜓在它们的防护范围内,用精灵的翅膀,漫翔于轻舟之上。轻舟之中,疯魔之神已经左右了童年的理智。
几分钟过去了。老太婆将船驶进昏暗的用柴林中,在拱顶下系好船。
她没讲话,只是做了个动作。皮埃尔与维奥莱特明白:该下船了。孩子们顺从地借助着船浆登上岸。那只制作精良的船桨,水淋淋的,滴下像哭时淌的眼泪。福莱特单独留了下来。
维奥莱特与皮埃尔站在陡峭的河岸上,身旁衬托着雏菊、草地与蓝蝴蝶花。他们向老人表示感谢,这时又听到她在歌唱。她视线模糊,目光远望,就连歌词也有着奇怪的变化:
跳啊跳,为布斯加尔妮埃
跳啊跳。为代-奥比埃
妇随夫姓日需待
婚礼间
帅!
渐渐地,来到河道转弯之处时,奇特的视觉印象消失了。两个孩子只敢相互对看,这时他们听到了一声啜泣……后来,一种意外、残酷、撕心裂肺的叫声刺破四周的环境。恐惧的叫声,绝望的叫声:
“玛丽-克莱尔!玛丽-克莱尔!”
“是福莱特夫人,”维奥莱特印象很深,低声地说,“老天,她这种大喊大叫,不知道想说什么,也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
“哚!哚!哚!”仍旧是那狡猾的绿啄木鸟躲在杨树屏障后面弄出声响。这些杨树长在潮湿的地面上,整齐成行。无疑,它们与前来的小家伙们一道品尝这森林深处的原始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