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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一局纸牌赌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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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而代之。蒂耶埃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单身男子,穿着绷紧的上衣,下巴剃得光光的,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一副病态,显得不安。吉姆-巴尔内特正是这个样子。他缓步走向圆形房间,迈着自动木偶般的步伐,忽而严厉无情,忽而犹豫惊慌,那神色就像一个可能会干出可怕的事情的人,可能也像一个没有做完那事就逃走的胆小鬼。

    四个玩牌的人没有看清他的脸。但是法官们却看见他了。法官们已经把吉姆-巴尔内特给忘记了,受到他逼真扮相的影响,只想到那人是马克西姆-蒂耶埃,输光赌本的赌徒,去追赶赢了的对手。有什么企图?尽管他极力克制着,但是他的脸部流露出他思想十分混乱。他将去请求,或者命令,或者威胁?当他进了圆形房间,他平静下来。

    他把那房门关上了。

    戏剧——想象的或者重编的——表演如此生动,以致人们都在静静地等待。另外三个玩牌者也在等待,眼睛都盯着那关上的门,在门的后面,发生着出事那个晚上所发生过的事情,也就在门后,根本不是巴尔内特和贝舒扮演着凶手与受害者的角色,而是马克西姆-蒂耶埃和保罗-埃斯坦在搏斗。

    接着,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以后,凶手——可以用别的名词称呼他吗?——出来了。他摇摇晃晃,眼睛迷迷糊糊的,向他的朋友走过来,手里拿着四份钞票。他把一份钞票扔到赌桌上,把其余三份强行塞进三个玩牌者的衣袋里,对他们说道:

    “我刚才跟保罗-埃斯坦解释过了,他委托我把钱还给你们。他不想要这些钱。咱们走吧。”

    在离他四步远的地方,马克西姆-蒂耶埃,真正的马克西姆-蒂耶埃,脸色变得惨白,相貌大不同前,手扶在椅背上。吉姆-巴尔内特对他说道:

    “就是这样,对吧,马克西姆-蒂耶埃先生?剧情的重要部分大体重现了吧?我很好地扮演了那天晚上你所扮演的角色了吗?对吧,我充分重现了罪行?……你所犯的罪行?”

    马克西姆-蒂耶埃似乎已听不见了。他低着头,两只胳膊摆来摆去,像个人体模特儿,只要有点风就能够把他刮倒。他晃来晃去,像一个醉鬼。他双膝一软,就倒坐在椅子上。

    这时,巴尔内特一个箭步冲向他,抓住他的衣领。

    “你承认吗?嗯?不能不承认吧。我掌握了所有的证据。因此,那个指节防卫器……我可以确定,你总是把它戴在一只手上的。而且,你赌输了,对你打击很大。是的,我的调查表明你的生意不景气。没有钱支付月底到期的欠款。这意味着破产。于是……于是你就袭击,不知道怎么处理那凶器,你就跨越阳台,把它埋进花卉箱的泥土里。”

    用不着巴尔内特费力,马克西姆-蒂耶埃毫不反抗。他犯了罪,背上了沉重的精神包袱,几个星期以来,负罪感把他压垮了。他不由自主地结结巴巴地说了话,像说胡话的病人那样没有知觉,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说出了可怕的话语。

    大厅里充满了嘈杂的议论声,预审法官俯身在罪犯的上方,记录着其非所愿的坦白。保罗-埃斯坦的父亲要扑向凶手。富热莱工程师发狂地叫喊。但是,马克西姆-蒂耶埃的朋友也许是全场最气愤的人。尤其是他们之中最年长最权威的阿尔弗雷德-奥瓦尔,破口大骂蒂耶埃。

    “你真是个无耻之徒!你要我们相信这个倒楣鬼把钱还给我们,你把他打死了,然后抢走了钱。”

    他把一沓钞票扔到马克西姆-蒂耶埃的头上。另外两个人也满腔怒火,气愤得把钱扔到地上用脚去踩。

    局面又渐渐恢复了平静。人们把马克西姆-蒂耶埃带到另一个大厅,他几乎昏迷不醒,不住地呻吟。一位警探把七零八落的钞票收集起来,交给法官们。法官们请富热莱夫妇和保罗-埃斯坦的父亲回家去,并且称赞吉姆-巴尔内特洞若观火,向他道贺。

    “这一切,”他说道,“包括马克西姆-蒂耶埃的昏倒,只不过是这场悲剧平庸普通的一面。那使悲剧具有特殊性的东西,使之显得神秘莫测的东西,其实只不过是一件社会新闻,而不是刑事案件本身。虽然这与我无关,但如果你们肯允许我……”

    于是,吉姆-巴尔内特转身向着正在低声交谈的那三个朋友走过去,轻轻地拍拍奥瓦尔先生的肩膀。

    “先生,您愿意我跟您说一句话吗?我相信您能够对这个还很不清楚的案件作某些说明。”

    “关于什么?”阿尔弗雷德-奥瓦尔回答道。

    “关于您和您的朋友扮演过的角色,先生。”

    “我们没有扮演任何角色。”

    “当然不是扮演积极的角色。然而,有某些矛盾解释不清,我只要向您指出来就够了。案发后第二天早上,你们声称这局牌赌最后三次都对你们有利,这使得你们可以翻本,决定你们可以平静地离开。然而,这个说法与事实完全不符。”

    奥瓦尔先生摇了摇头,辩驳道:

    “其中的确有误会。真相是最后玩了三次,我们只是输得更多。保罗-埃斯坦站了起来,马克西姆好像完全控制住了自己,跟着他到了圆形房间去吸一支香烟,而我们三个人留下来聊天。当他回来的时候,可能是七八分钟以后吧,他对我们说,保罗-埃斯坦从来没有把这局牌看得那么认真,这是一局模拟性的赌博,是在喝了香槟酒有了醉意的时候,闹着玩的,他坚持要把钱还给我们,但是有个条件:完全不让别人知道。如果以后有人提到这局赌牌的时候,就说结果被视作正好不输不赢,打了个平手。”

    “你们竟然会接受这样的提议!没有任何动机的礼物!”巴尔内特大声说道,“而你们接受了这份礼物,却不谢谢保罗-埃斯坦!你们认为保罗-埃斯坦是个嗜赌如命之徒,却会对输赢无所谓,根本不利用他的好运气!竟然有这样似是而非的事情!”

    “那时已是凌晨四点钟。我们头脑过分发热。马克西姆-蒂耶埃不给我们思考的时间。而且,我们为什么不相信他呢?既然我们不知道他已经打死了人并抢走了钱。”

    “但是,第二天,你们已经知道保罗-埃斯坦被打死了。”

    “是的,但是他也许是在我们离开以后才被打死的。这一点也不会改变他表达过的意愿。”

    “你们一刻也没有怀疑马克西姆-蒂耶埃吗?”

    “有什么权利怀疑?他是我们的人。他的父亲是我的老友,他一出世我就认识他。不,不,我们丝毫不怀疑。”

    “你们就那么有把握?”

    吉姆-巴尔内特语带讥诮地讲出这句话。阿尔弗雷德-奥瓦尔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傲慢地反驳道:

    “您提的问题,先生,我觉得像是在审问。那么,我们在这里是什么身份?”

    “从预审的角度来看,是证人。但是,依我看……”

    “依您看呢?”

    “我就来给您解释,先生。”

    巴尔内特说道,发声平稳用词准确:

    “整个案件其实由你们对他的信任的心理因素所支配。从物质上讲,犯罪只能从外部或从内部实施。然而,调查突然转向外部,原因是人们先验地不怀疑令人尊敬、素有廉洁美誉的四个人,他们是富甲一方的工厂主,荣获过勋章,好名声无可指摘。如果你们当中的一个,比如说马克西姆-蒂耶埃独自和保罗-埃斯坦玩一局双人赌牌,人们就必定怀疑他。但是,你们是四个人一起玩,于是马克西姆-蒂耶埃因三个朋友的沉默而暂时得救。人们根本想象不出,像你们这样三个重要人物会是同谋。然而这就是事实,是我立即预感到的事实。”

    阿尔弗雷德-奥瓦尔大为震惊。

    “但是,您疯了,先生!说我们是凶杀的同谋?”

    “噢!我没有发疯。当然你们不是同谋凶杀。你们显然不知道他跟着保罗-埃斯坦到圆形房间里,将会做什么事。但是,你们知道他到那里去时,怀着特殊的心态。而当他从那里回来,你们就知道了那里发生了意外的事。”

    “我们一无所知!”

    “不,你们知道发生了突如其来的事。也许不是犯罪,但决不是通过谈话把钱要回来了。突如其来的事,我重复一遍,这使得马克西姆-蒂耶埃给你们把钱拿回来了。”

    “哪里会是这样的!”

    “是这样!是这样!是这样!像你们的朋友那样胆小的人,只有当他的面部表情显露出惊慌失措与精神错乱,才会谋财害命。而这种表情,在他作案后回来时,你们不可能觉察不出来。”

    “我肯定地告诉您,我们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你们不愿意去看。”

    “为什么?”

    “因为他替你们带回来输了的钱。是的,我知道,你们三个人都很富裕。但是这局‘巴卡拉’使你们心理失去平衡。像所有偶尔参加赌博的人那样,你们觉得自己的钱被人家抢走了,当那些钱又还给了你们,你们接收了,而不愿意知道你们的朋友是采用什么方式得到钱的。你们不顾一切地保持了沉默。那天夜里,在把你们载往马罗姆的小汽车里,尽管你们原可以共同商议一下,把当晚的聚会描述得不那么危险,也许会有益处;然而你们谁也没有吭声,都不言语,我这是从你们的司机那里得知的。第二天,以及案发以后的日子,你们彼此避而不见,你们深怕知道彼此的想法。”

    “全是假设!”

    “确凿无疑!我对你们周围的人作过缜密的调查,获得了确实可靠的证据。控告你们的朋友,那就等于揭发你们当初的过错,那就等于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向你们本人和家庭,给你们过去一贯受人尊敬与享有好名声的光荣史投下阴影。那就会引起丑闻。于是你们就守口如瓶,欺骗司法机关,使你们的朋友马克西姆免受法律制裁。”

    有人作出了如此强烈的控告;悲剧被这样解释,鲜明突出地展现在大家面前,奥瓦尔先生不由得犹豫了片刻。但是,这时出现了意外的转折,吉姆-巴尔内特见好就收。他笑了起来,说道:

    “先生,您且放心。我能够打倒你们的朋友马克西姆,因为他心虚,充满了懊悔;因为我刚才在玩牌时作弊,洗牌时让庄家占便宜,总之因为重演他的罪行使他震惊。我指控他的证据与指控你们的证据是一样多的。而你们不是那些该打倒的人。尤其是因为你们的同谋行为,我重复一遍,是不明确的,不坚定的,而且是在目光难以深入的地方进行的。因此,你们完全不用担心。只是……”

    他更加靠近他的对话者,面对面地说道:

    “只是,我曾希望不让你们处在过于舒适的平静之中。由于你们保持沉默与灵机应变,使你们三人终于能够躲藏在暗处,不让人家看见你们的行为,而你们正是或多或少自愿充当同谋的。我反对你们这样做。在你们的良心深处,你们永远不应该忘记,你们在某种程度上参与了干坏事;如果你们阻止你们的朋友跟随保罗-埃斯坦到圆形房间里去,就像你们本来应该做的那样,保罗-埃斯坦就不会死;如果你们说出自己所知道的情况,马克西姆-蒂耶埃也就不会差点逃脱他应得的惩罚。接着,你们自己设法应付司法机关吧,先生们。我还想到,司法机关将是很宽容的。晚安。”

    吉姆-巴尔内特戴上帽子,不屑一顾对手们的抗议,对预审法官说道:

    “我曾答应富热莱夫人要帮助她的丈夫,答应保罗-埃斯坦的父亲要揭露罪犯。这些都做到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当官们跟他握手时缺乏热情。巴尔内特的指控大概不能完全令他们满意,他们几乎没有准备好跟随他朝这条路走下去。

    巴尔内特同贝舒警探在楼梯平台处相聚,对他说道:

    “我要对付的那三个绅士难以进攻。人们永远不敢冒昧碰他们。当然啦!这些大资产者,有的是金钱与好名声,是社会的支柱,只有我巧妙的推断跟他们作对……说实在的,我认为司法机关不敢惹他们。没有关系!我办好了这个案子。”

    “诚实地办案。”贝舒称赞道。

    “诚实地办案?”

    “怎么不!你本来可以轻易地顺手牵羊拿走所有的钞票。我一时间还很担心呢。”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贝舒警探!”巴尔内特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离开贝舒,走出了那座楼房,到邻近的大楼去,富热莱夫妇忙不迭地向他道谢。他总是那么严肃地拒绝一切酬报,在拜访保罗-埃斯坦的父亲时也表现出同样的无私精神。

    “巴尔内特侦探事务所是免费服务的,”他说道。“这是它有力量与行为高尚的体现。我们为荣誉而工作。”

    吉姆-巴尔内特结清酒店的帐单,叫人把行李送到火车站。接着,由于他假设贝舒会跟他一起回巴黎,经过沿河马路时,特地到俱乐部去,在二楼,他停步了:警探贝舒正下楼。

    他走得很快,当他看见巴尔内特时,愤怒地喊道:

    “啊!你来了!”

    他一连跳下几级楼梯踏板,抓住巴尔内特上衣的翻领,问道:

    “你把那些票子怎么样了?”

    “什么票子?”巴尔内特反问道,现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你在圆形房间拿在手里的钞票,那时你正扮演马克西姆-蒂耶埃。”

    “怎么?我可是把四份钱都归还了的呀!你甚至立即来向我道贺,我亲爱的朋友。”

    “我只相信我所知道的事情。”贝舒大声说道。

    “那么你知道些什么?”

    “你归还的钱统统是假的。”

    贝舒勃然大怒,继续怒叱道:

    “你只是个骗子!啊!你以为人们会就此罢休!你归还真钞票,立即归还!那些票子是伪造的,你很清楚,你这个骗子!”

    他的声音都哽塞了。他发狂地摇晃着吉姆-巴尔内特,巴尔内特放声大笑,并且嘟哝道:

    “啊!一群强盗……他们并不使我感到吃惊……那么,他们扔到马克西姆头上的票子全是伪造的了?多么坏的流氓呀!要他们带着他们的钱来,他们就带来假钞票!”

    “但是,你还没有弄明白,”贝舒怒不可遏,大声说道,“这些钱是属于受害人的继承者的!保罗-埃斯坦赢了钱,别人要把钱还给他!”

    巴尔内特高兴得不得了。

    “啊,是这样!这可是丑闻!轮到他们被偷窃了!而且是两次!对窃贼是多么严厉的惩罚!”

    “你撒谎!你撒谎!”贝舒咬牙切齿道。“是你把钱掉换了……是你把钱拿走了……无赖……骗子!”

    法官们离开诺尔曼俱乐部的时候,发现贝舒警探在指手画脚,说不出话来,处在难以置信的过分激动状态。吉姆-巴尔内特在他对面,靠着墙,笑得直不起腰来,流出了眼泪,笑个不停!……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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