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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维纳斯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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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埃斯克维林区一条是偏僻、最狭窄而且最污秽的街道上,有一家小酒店。这家酒店,坐落在埃斯克维林门和奎尔贵杜朗门之间那段古老的赛尔维乌斯·杜里乌斯时代建成的城墙边,白天黑夜都开门做生意,而晚间尤其是它主要的营业时间。酒店的名称叫做“里比金娜·维纳斯”或者叫做“丧葬女神维纳斯”那是管理死亡、丧葬和死人的女神。这家酒店之所以起这样的一个名字,大概是限它附近的地段有关系的。酒店的一边是一片小小的给平民埋葬的墓地。好多小小的坟墓,因为乱七八糟地埋着死人,老是发出阵阵的恶臭;而酒店的另一边,是一片一直伸展到塞斯太尔司贸易堂才止的荒地。佣仆、奴隶和赤贫如洗的穷人的尸体都抛在这儿;狼和雕就在那些尸体上面大开葬宴。这片阴惨惨的荒地发出来的腐臭,使附近的空气都受到了它的影响。但在五十年以后,就在这片由于无数尸体变得非常肥沃的荒地上,财产多得骇人听闻的大富豪马森纳开辟了好几个名闻遐迩的果园和菜园;这样,自然可以很容易地想象得到,那些园子获得了极其丰富的收获。那些果园和菜园,给它们主人的餐桌,带来了平民阶级的骨肉沃肥了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鲜美蔬菜和珍奇果品。

    酒店的门口挂着一块画着维纳斯女神的招牌,但画上的神像,与其说她象美之女神,倒还不如说她象面目可增的复仇女神梅该拉,这显然是出自一个穷困潦倒的蹩脚画家的手笔。一盏被风吹得晃来晃去的小灯,照着这位可怜的维纳斯女神,但这丝毫也不能吸人们更仔细地欣赏它。但无论如何,这—点幽暗的灯光已足够唤起过客的注惫,把他们吸引到钉有山毛榉树枝的酒店门口来了;就另一方面说,灯光究竟也把笼罩着这条污秽小巷的黑暗或多或少地驱逐了一些。

    客人一进小而矮的门,走下用石块胡乱叠成的步阶,就可以来到一个烟雾腾腾,煤烟熏黑了的潮湿房间。

    在门的右面,靠墙砌着一个炉灶。明晃晃的火焰在灶下熊熊燃烧,灶上煮着各种盛在金属制的器皿中的食物。在这些食物中间,有该店的传统名莱灌肠和永不变换的肉丸子;肉丸子的原料究竟是些什么,那是谁也不愿意知道的。烹调这些食物的厨师就是这家酒房的老板娘兼女掌柜“独眼”鲁泰茜雅。

    炉灶的一边,在一个不大的开着的壁龛里,放着四尊小小的用红色陶土烧出来的拉尔神的像。那就是保护家宅的灶神爷爷。为了供奉这些炊神,那儿还点着一盏小小的长明灯,放上好几束鲜花和一个花环。

    炉灶旁边放着一张污秽不堪的小桌子和一个以前涂过金粉、上过红漆的小凳子。这张凳子是酒店老板娘鲁泰茜雅在侍候客人有余暇时坐的。

    沿着墙壁,不论是左面和右面,炉灶前面也一样,放着好几张吃饭用的旧饭桌。桌子的周围是粗糙不堪的条凳和跛脚的小方凳。

    天花板上吊着一盏踢皮制的挂灯,灯里面放着四根灯草。灯光连同正在灶内熊熊燃烧的火焰,不断地把笼罩这个地窖的黑暗驱逐出去。

    在那道作为酒店人口的大门对面的墙壁上又开了一道门。那道门里面,是另一个比较小、也比较干净些的房间。一个显然很不顾羞耻的画家,为了好玩,在那个房间的墙壁上画了好些秽亵不堪的图画。墙角上点着一盏里面只有一根灯草的油灯,幽幽地照着这个房间,在半明半暗之中只能够看到一部分地板和两张餐榻。

    罗马纪元六百七十五年十一月十日,在第一支火炬点燃后一小时光景,维纳斯酒店里的客人特别拥挤。喧哗和吵闹不仅充满了整所酒店,而且响彻了整条巷子。“独眼”鲁泰茜雅跟她那个家煤烟一般黑的埃塞俄比亚女奴隶正在忙碌地张罗一切,竭力去满足那些同时从四面八方闹嚷嚷地向她们提出要求的饥饿的顾客。

    “独眼”鲁泰茜雅,是一个高大、强壮、结实、脸颊红润、但在栗色的头发中已经夹杂着许多白发的四十五岁的女人。她在年青的时候本是一个美人儿,但是现在,她那张漂亮的脸却被一道伤痕弄得非常难看。那道伤痕从太阳穴起,横过右脚,直到毁掉了鼻翼的鼻子那儿。右眼的眼珠子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了干瘪的眼皮遮蔽着那个空虚的眼窝。由于这—难看的毁伤,鲁泰茜雅好几年来都被人家叫做“蒙诺柯拉”,那就是独限女人的意思。

    说起那道伤痕的来历,得提起一桩很久以前的事情。鲁泰茜雅本来是兵士卢非诺的妻子。卢非诺曾经随着罗马的军团到阿非利加洲讨伐朱古达王。勇敢地打了一年多的仗。当凯乌斯·马略打败了朱古达王回到罗马时,卢非诺就随着大军一起回来。那时鲁鲁泰茜雅正是最漂亮的时候,但她并不完全遵守列在十二铜表法中的婚姻条例。某一天,丈夫因为嫉妒妻子跟住在隔壁的那个杀猪的邻居有暖昧关系,就拔出了短剑刺死了那个屠夫,接着又在妻子的头上砍了一下,想教训她牢牢记住遵守婚姻条例的必要;结果,这一教训的痕迹就永远留在她的头上了。但户非诺当时以为这一下子把她砍死了。他害怕会给司法官抓去判罪——在当时杀死妻子倒还没有什么,而杀死那个屠夫就得象杀死“亲人”一般判罪——就在当天晚上匆匆逃走了。后来,当英勇的阿尔宾纳姆人凯乌斯·马略在值得纪念的赛克斯特河附近,迎头痛击条顿人的军队、解除罗马的危难时,卢非诺也跟着他们崇拜的统帅出征,而且就在那一次战役中牺牲了。

    过了几个月,鲁泰茜雅那可怕的创伤终于愈合了,她就收集了她的私蓄和别人送她的钱,凑成了一笔可以置备酒店生财的不大的款子。她打动了“努米底工人的征服者”昆杜斯·采契里乌斯·梅台尔的慷慨心,得到了这所他赏赐给她的简陋小房子。

    但是,不管鲁泰茜雅毁损了的脸怎么难看,她那殷勤的态度和快活的性情还是吸引了许多顾客,而且他们曾经不止一次地为了她而打起架来。

    到维纳斯酒店来的都是穷人:木匠、陶工、铁匠以及一些无可救药的酒徒——掘墓人、马戏班里的大力士、最下等的戏子和小丑、角斗土、假装残废的乞丐以及娼妓。

    但是“独眼”鲁泰茜雅对客人并不苛求,而且不去过问他们的一切细节,因为这儿并不是钱庄老板、骑士和贵族来的地方。尤其是,在宽宏大量的鲁泰茜雅的眼中看来,按照朱庇特的意志高悬在天空中的太阳对富人和穷人都一样,既然有人为了富人开设讲店、酒楼和旅馆,那么穷人也就应当有他们自己的酒店;除此之外,鲁泰茜雅还非常相信:从某个穷人或者骗子衣袋里拿出来的阿司、夸特伦和塞斯太尔司,跟有钱的城里人或者高傲的贵族拿出来的钱是丝毫没有差别的。

    “鲁泰茜雅,真见鬼,你还不把那该死的肉丸子搬来吗?”一个脸上与胸前满是疤痕的年老角斗士喊道。

    “我要用基斯太尔司打赌,那肉丸子的肉是鲁菲尼替她从埃斯克维林义家地上拿来的,那是还没有给乌鸦啄光的死人身上的肉。这就是鲁泰茜雅那魔鬼才吃的肉丸子的原料!”坐在老角斗士身边的一个乞丐喊道。

    大家对这假装残废的乞丐的恶毒玩笑,发出一阵响亮的哄堂大笑。但是掘墓人鲁菲尼,一个脸上生着许多酒刺、脸色红润但是神情冷漠的结实的矮胖子。对乞丐的玩笑显得很不高兴,因此他带着报复的口气大声说:

    “鲁泰茜雅,听我这个诚实的掘墓人说:当你替这个污秽的范莱尼(这就是那个乞丐的名字)做肉丸子的时侯,你就把他用线缚在胸前、冒充血淋淋的伤口的那块臭牛肉一起放进去吧。其实他身上什么伤也没有,只是为了使那些慈悲的人多施舍一些钱给他罢了。”

    跟着这一反驳又迸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

    “朱庇特不是一个懒汉,决不会在天上熟睡的;他马上会发出一阵雷火,叫你立刻化为灰尘!那时候,我就要和你这没有底的臭酒囊再去了!”

    “我对着地狱里的神王普鲁顿的黑药杖起誓,我要用我的拳头捶破你这野蛮人的嘴脸,让你受到几处真正的伤,叫你再骗不得人;但这样一来,乞丐,你倒可以有权利哀求人家可怜你了。”

    “好吧,等着吧,等着吧,你这爱胡说的家伙!”乞丐从座位上跳起来抡着拳头张开整个喉咙喊叫。“等着吧。我要立刻把你送到卡隆那儿去。我对财神梅尔库利斯的翅膀发誓,我要从自己的钱里拿出一个铜币来送你,把它塞在你这恶狼的牙齿里,你站稳了!”

    “住手,你们这两个畜生!”一个身材高大的马戏班里的大力士凯乌斯·泰乌利维斯,因为那骰子掷得入了迷,就大声吼道;“住手,要不然的话,我对着奥林比斯山上的大神起誓,我要叫你们两个面对面地相撞,把你们的臭骨头撞得粉碎,叫你们变得象两捆在麻栉中梳过的苎麻一般!”

    幸而,“独眼”鲁泰茜雅和她的女奴隶埃塞俄比亚女人阿苏儿端来了两大盆装得满满的热气腾腾的肉丸子,放在桌子上。聚集在酒店里人数最多的两大堆吃客,立刻向盆子扑了上去。

    吵闹顿时停止了。那些首先抢到食物的幸运儿,顿时精神百倍地吞咽起肉丸子来。他们发觉鲁泰茜雅的烹调手段的确非常高明。那时候,邻近几张桌子旁的客人,有的正掷着骰子赌钱,不断发出粗鲁的渎神的咒骂,另一些人则在谈论着眼前的新闻——关于斗技场里角斗士的角斗。吃客中间的某几个是自由公民,他们很幸运地到过大斗技场。他们所描述的奇迹使那些因为属于奴隶阶级而不准进斗技场欣赏表演的人惊叹不止。大家都同声赞扬,把斯巴达克思的勇敢和神力捧上了天。

    鲁泰茜雅匆忙地前前后后走动着,把灌肠送到每一张桌子上去。维纳斯酒店中渐渐地变成了一片静寂。

    第一个打破静寂的人是那个年老的角斗士。

    “我曾经在各处国剧场和斗技场里角斗了二十二年,”他大声说。“不错,我的身上被人家开了好些洞,然后又愈合了起来,但是我终算保住了这张皮。也就是说,神并没有吝惜赐给我力量和勇气。但是,我得告诉你们,我还从来没有碰到过,也没有见到过象无敌的斯巴达克思这样的角斗士、大力士兼剑术家!”_

    “如果他生来就是罗马人,”大力士凯乌斯·泰马利维斯——他本人是生在罗马的——用庇护的口气说。“他就可以变成英雄了。”

    “可借他是一个野蛮人!”一个叫做艾米里乌斯·瓦林的漂亮小伙子叫道。这个小伙子才二十岁,但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这是放荡的生活使他未老先衰的明显标志。

    “啊,斯巴达克思真是个幸运的人!”一个在阿非利加洲作过战的罗马军团中的老兵说。他的前额上面有—道宽阔的伤痕,他的一只脚因为受过伤是跛的。“虽然他是一个逃兵,人家还是给了他自由!这真是闻所未闻的怪事!苏拉的心境显然很好,所以慷慨起来了!”

    “可是角斗士老板阿克齐恩却恨透了!”那个老角斗士说。

    “是啊,他逢人就哭诉,什么他被人家抢光了,他破产了,他完蛋了!……”

    “那有什么,他的那批货色可卖了一大笔好价钱呐!”

    “是啊,说实在的,他那批货物也真不错!这样年青的小伙子——一个比一个更壮健!”

    “谁跟你争论呢,那批货物是不错的,可是二十万塞斯太尔司也是笔不小的款子啊!”

    “那还有什么说的!我对保护神朱庇特起誓!”

    “我对赫克里斯起誓!”大力土喊道。“那笔钱能给我就好了!我多么希望体味一下黄金的种种威力,用它来满足我的欲望啊!”

    “你?……难道我们不是这样吗?泰乌利维斯,你以为我们得到这二十万塞斯太尔和,不会用来享福吗?”

    “挥霍钱财是容易的,但却不是每个人都会的。”

    “只是你决不能使我相信,说苏拉曾经花了很大的力量才得到这些钱财!”

    “他是从承袭尼科坡尔的那个女人的遗产开始发财的……”

    “当那女人爱上苏拉的时候,她已经上了年纪,可是苏拉却很年青,即使不太漂亮,大概也不会象现在这么丑陋可怕。”

    “她死的时候就答应苏拉,把她全部财产送给他。”

    “苏拉年青的时候是很穷的。我知道苏拉曾经长久地住在一位公民家里吃闲饭。”大力士说。“那位公民每年有三千塞斯太尔司的收入。”

    “在与米特里达梯斯王作战,以及包围和攻占雅典时,苏拉分到的战利品最多。就在那时侯,他的财产增加了很多。接着又是迫害时期,当时曾按照苏拉的命令杀死了十七个执政官、六个司法官、六十个市政官和税务官、三百个元者、一千六百个骑士和七万个公民!你以为他们所有的财产到哪里去了?直接缴入了国库吗?苏拉竟会丝毫没有到手吗?”

    “如果我能从苏拉在迫害时期得到的钱财中分到最最小的一份就好了!”

    “但无论如何,”这位受过很好教养的小伙子文米里乌斯·瓦林忧郁地说,他在这天晚上大有探讨哲理的倾向。“就让苏拉从一个穷光蛋变成一个大富翁,就让他从—个无名小卒上升为罗马的独裁者和荣获凯旋的大元帅,就让他在战船坛前面建立一座黄金的雕像,而且刻上‘幸运的人考尔涅里乌斯·苏拉,大元帅’的字样吧,但无论如何,这位万能的人还是染上了不论黄金和医学都不能征服的不治之症。”

    这番话使所有聚集在这儿的穷汉,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大家都异口同声地叫道:

    “不错,对啊,对啊!……”

    “他活该如此!”那个曾经随着凯乌斯·马略在阿非利加洲作过战,而且对马略极其崇拜的跛脚老兵恶狠狠地叫道。“这是他应得的惩罚!让他去吃苦头吧!他是疯狂的野兽,蒙着人皮的怪物!六千个沙姆尼特人流的鲜血应当由他负责。他们投降苏拉是以他保存他们生命为条件的,但他却把他们统统赶到斗技场里去杀死。当无数利箭向他们射去时,聚集在荷斯季里马斯元老院开会的元老们听到了那批可怜的人的惨叫,都吓得跳了起来。但苏拉却非常安静地继续他的演说,只是冷冷地叫元老们注意地倾听他的演说,并叫他们不要去理睬外面发生的事情。他说那边只是一队兵士奉了他的命令在教训一小撮坏蛋罢了。”

    “在普莱涅斯特城的大屠杀中,苏拉把城里可怜的居民,除了对他献过殷勤的人之外,不论男女老少一夜工夫全部杀得一个不留——整整一万两千个人呐!”

    “苏拉曾经破坏和毁灭了意大利最繁盛的城市:苏尔莫、斯波列季乌姆、英吉拉姆纳和佛罗伦萨……那只是因为那些城市的居民忠于马略而没有忠于他罢了。”

    “喂,我的孩子们,闭嘴!”鲁泰茜雅叫道;她正坐在小凳上,把好些准备用油炸的兔肉放到锅里去。“我认为你们是在访毁‘幸运的人’独裁者苏拉。我要预先警告你们,快让你们的舌头在牙齿后面停下来吧!我不愿意有人在我的酒店里诽谤罗马最伟大的公民!”

    “原来如此!这个独眼女人竟是个苏拉的党徒!唉,你这个该死的女人!”老兵叫道。

    “喂,梅季乌斯,”掘墓人鲁菲尼咆哮道。“你对我们可爱的鲁泰茜雅说话得有点儿分寸啊!”_,“我对裴龙娜的盾牌起誓,你给我闭嘴吧!真是天大的笑话!一个掘墓人竟敢教训一个在阿非利加洲打过仗的老兵!”

    谁也不知道这—新爆发的冲突会怎样收场;但那时候忽然从外面传来了一阵乱哄哄的女人会唱的歌声。歌声非常不入调,但唱歌的人显然还认为自己歌唱得很好。

    “这是爱劳妮雅。”顾客中的一个说。

    “这是鲁茜丽雅。”

    “这是狄安娜。”

    所有人的眼光都注视着店门,从那儿进来了五个载歌载舞、穿着过分短的衣服的姑娘,她们的脸上搽着胭脂,肩膀是裸露的。她们用很下流的话回答着乱哄哄的欢迎。

    可是我们不准备停留在这幅由于那几位不幸姑娘的到达而出现的场景的描写上,我们最好还是注意一下,鲁泰茜雅和她的女奴隶热心地把食物放在桌子上的情形。按照她所准备的食物看来,那顿晚餐是非常丰盛的。

    “今晚你等待谁到你的酒店里来啊?你又为谁煎了那些死猫肉,而且打算把它们当作兔子肉拿出来呢?”乞丐范莱尼问道。

    “你大概是在等候玛尔古斯·克拉苏来吃晚饭吧?”

    “不,她在等候‘伟大的人’庞培呢!”

    笑声和调侃声在继续下去,但突然,酒店门口出现了一个身材魁梧、体格强壮的人,虽然他的头发已经变成花白,但他的相貌依然是很漂亮的。

    “啊,特莱庞尼!”

    “特莱庞尼,祝你健康!”

    “欢迎,欢迎,特莱庞尼!”酒店的各个角落里同时发出了声音。

    特莱庞尼是一个角斗士老板,几年以前他关闭了自己的角斗学校,靠着这一赚钱的职业所得的积蓄过活。但是他的习惯和爱好使他仍然在角斗士中间厮混。他是埃斯克维林区和苏布拉区那些下等客栈和酒店的常客,因为失欢于命运女神的人总是在那些地方闹哄哄地寻欢作乐。

    据说,尽管特莱庞尼以自己出身于角斗士并以他跟角斗士们的亲密关系而骄傲,但这并没有妨碍他为贵族服务赚钱:内战时期,他曾经受一些贵族的委托,雇用了大批角斗士。据说,在他的手下足足有一军团的角斗士,在大议场或者别的会场上开会讨论重大问题时,他常常率领他们上那儿去。他可以为了某个人的利益,向司法官示威恫吓,或者是对某件事直接进行干涉,有时候在选举司法官或者某些官吏时,他们甚至替人大打出手。大家都相信,特莱庞尼因为跟角斗士们混在一起,捞到了不少油水。

    但无论如何,特莱庞尼总算是角斗士们的朋友和保护人。因此在那一天,他限往常一样,也在大斗技场,当斗技场里的角斗结束时,他就在场子门口等候着斯巴达克思。他拥抱了他,向他狂吻,向他热烈道贺,然后又邀请他到维纳斯酒店里去吃晚饭。

    就这样,特莱庞尼领着斯巴达克思和十几个别的角斗土进了鲁泰茜雅的酒店。

    斯巴达克思还是穿着那套在斗技场上角斗时穿的紫色短衣。他的肩上披着一件比宽袍短些的罩袍,那是兵士们通常被在铠甲外面的一种罩袍。这件罩袍是斯巴达克思向一个百夫长——特莱庞尼的一个朋友——临时借用的。

    酒店里的一批老主顾乱哄哄地欢迎着这批客人。那些当天在斗技场里的人,就骄傲地把那次角斗的英雄——勇敢的斯巴达克思——指给自己的朋友们看。

    “英勇的斯巴达克思,我给你介绍这位美丽的爱芬妮雅,她是这批到酒店里来的美人中间的最美丽的姑娘。”那个年老的角斗士说。

    “我以能够拥抱你而感到幸福,”爱芬妮雅接着说。她是一个高大,结实,头发、眼睛和皮肤都是褐色的姑娘,而且还没有丧失大家所公认的那种诱惑力。接着,她不等斯巴达克思回答就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并且吻了他一下。

    斯巴达克思努力浮起一丝微笑来掩盖他那被姑娘的行动所引起的不快感情,他拉开爱劳妮雅的手,轻轻把她推开去说:

    “谢谢你,姑娘……现在我宁可吃些东西来恢复体力……这对我非常必要……”

    “往这儿来,往这儿来,勇敢的角斗士,”鲁泰茜雅在斯巴达克思和特莱皮尼的前面走着,一面邀请他们到里面的那个房间里去。“我把你们的晚饭摆在这儿了。请吧,请吧,”她接着说,“特莱庞尼,你的鲁泰茜雅是很关心你的。我要用最好的烤肉款待你:这样的兔肉连玛尔古斯·克拉苏的餐桌上我都不肯送去的!”

    “好吧,让我们来尝一尝,品评一下你的烹饪手段,你这狡猾的人儿!”特莱庞尼轻轻拍着鲁泰茜雅的肩膀说。“现在给我们拿一瓶维里特拉陈葡萄酒来吧。只是你得留心,酒一定要陈的!”

    “给一切人赐福的神啊!”鲁泰茜雅一面结束晚餐的准备工作,一面叫道,那时候客人们已经就应了。“给一切人踢福的神啊!他还要预先警告我:‘陈的!’我早已准备了最好的酒!……连想也想不到的!——十五年的陈酒!这葡萄酒还是在凯乌斯·采里乌斯·卡里达和鲁齐乌斯·陀米齐乌斯·阿海诺巴尔勃斯执政的那一年收藏的呐!”

    当鲁泰茜雅招呼客人的时候,她的埃塞俄比亚女奴隶阿苏儿拿来了一个双耳酒瓶。她揭掉了上面的封签,客人们就把那张封签互相传来传去地观看。接着,阿苏儿把一部分葡萄酒倒在一只已经盛了一半水的、又高又厚的玻璃樽里,又把剩下来的酒倒在一只较小的玻璃樽里,那是专门用来盛不搀水的纯净葡萄酒的。阿苏儿把两只酒樽都放在桌上。鲁泰茜雅也在每个客人面前放好了酒杯。接着,她又在两只酒樽中间放了一个酒构子,这是用来把约酒或搀水的酒舀到酒杯里去的。

    一会儿,角斗士们就获得了品评鲁泰茜雅烹调手段的机会,也就是说,能够尝试她烧的烤兔肉的滋味,而且也可以鉴定一下葡萄酒究竟是多少年的陈酒了。虽然,维里特拉酒并不完全符合双耳瓶封签上写的加封日期,但无论如何酒味相当醇厚,而且可以说是很不错的葡萄酒。

    菜肴大受赞赏,葡萄酒也绰绰有余,角斗士们都显得兴高采烈。大家都开始亲切地谈话而且兴奋地提起了精神,不久,小房间里就真的变得非常热闹了。

    只有斯巴达克思一个,虽然受到了大家狂热的赞扬,却并没有沾染上大家的热烈情绪。他毫不说笑,好象是很勉强地在吃东西——也许,这—天来的遭遇还在影响着他,他还没有从那由于突然获得自由而产生的惊愕的昏迷状态中清醒过来。他的头上好象压着一大团愁云惨雾,因此,不论同桌伙伴怎样用诙谐的玩笑或是亲切的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都没有能驱逐掉他的忧愁。

    “我对着赫克里斯起誓……亲爱的斯巴达克思,我可不明白你……”特莱庞尼本想把维里特拉葡萄酒再舀一杓到斯巴达克思的酒杯里去,但却发觉杯子里的酒还是满的,不禁惊奇地对他说。“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喝呀?”

    “你为什么这样忧愁?”另一个客人问。

    “我对万神之母朱诺起誓!”另一个角斗士——根据他说话的口音显然是一个沙姆尼特人——叫道。“我们聚集在这儿好象不是参加友善的酒宴,而是在参加什么人家的丧事。而你,斯巴达克思,就好象不是在庆祝你的自由,而是在悼念你的母亲似的!”

    “母亲!”斯巴达克思带着深深的叹息重复道,好象他被这两个字激动了似的。

    因为斯巴达克思变得更忧郁了,那位过去的角斗士老板就站了起来,举起杯子叫道:

    “我建议为自由干一杯!”

    “自由万岁!”角斗士们一听到“自由”这两个字眼睛就闪闪发光,顿时异口同声地的喊道。接着,大家都站起来,高高地举起自己的杯子。

    “你的运气多好啊,斯巴达克思,竟能在还活着的时候获得自由,”一个金发的年青角斗士悲哀地说。“但我们只有当自由与死神一起来到时才能获得它!”。

    斯巴达克思一听到“自由”的叫声,他的脸色顿时就开朗了,他微笑着高高地举起自己的杯子,用响亮的强有力的声音叫道:

    “自由万岁!”

    但是那个年青的角斗士的悲惨的话,深深地激动了斯巴达克思,使他不能喝完那杯酒——他没有办法把酒咽到他的喉咙里去。他悲痛地垂下了头。终于,他放下酒杯,坐了下来,陷入沉思之中。大家都沉默了。十几对角斗士的眼睛注视着这—获得了自由的幸运儿,在这些眼睛里迸发出嫉妒、欢喜、快乐和悲哀的光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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