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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一位时髦太太与包比诺法官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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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命嫁了特?埃斯巴侯爵;他们认为侯爵的姓氏,财产,习惯,都合乎作他们女婿的条件。那时侯爵二十六岁,是个合乎英国人标准的绅士;我喜欢他的态度举动,他似乎胸怀大志,而我是喜欢胸怀大志的人的,”她说着朝拉斯蒂涅望了一眼。“倘使侯爵没遇到耶勒诺太太,据他当时的朋友们的意见,凭他的才能,学问,交际,早已参加政府执掌大权;查理十世还没登极就非常器重他;什么贵族院啊,宫廷中的要职啊,政府中的高位啊,都等着他。不料那女人把他迷昏了头,把我们整个家庭的前途断送了。”

    “特?埃斯巴先生那时对宗教的意见是怎样的呢?”

    “他一向是,至今还是,极虔诚的。”

    “你不觉得耶勒诺太太用什么妖法蛊惑他吗?”

    “不,先生。”

    “太太,你的屋子非常漂亮,”包比诺突然改变话题,把手从背心袋里缩回来,站起身子,撩开衣摆向壁炉烤火。“这客厅真是太好了,椅子多讲究,每间屋都富丽堂皇。的确,你自己住着这等地方,想到孩子们衣、食、住样样不行,一定伤心透了。对一个做母亲的人,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痛苦的事!”

    “是的,先生。我多么想使两个孩子有些娱乐,可怜他们被父亲逼着,从早到晚研究那要命的中国学问!”

    “你在家里举行盛大的宴会,当然可以让他们快活一下;但说不定会养成他们挥霍的习惯;另一方面,他们的父亲也应该在冬天教他们来看你一两次呀。”

    “逢着元旦和我的生日,他是带他们来看我的;那些日子,特?埃斯巴先生特别赏脸;和他们一起在这儿吃饭。”

    “这种行为真是怪极了,”包比诺的神气好像完全相信侯爵夫人的话。“你有没有见过耶勒诺太太呢?”

    “有一天,我的小叔为了关心他的哥哥……”

    “啊!”法官打断了侯爵夫人的话,“这一位原来是特?埃斯巴先生的令弟?”

    特?埃斯巴骑士一声不出,弯了弯腰。

    “特?埃斯巴先生素来关心这件事,有天带我上礼拜堂[90],因为那女的是新教徒,到那儿去听布道的。我看到了她,觉得没有一点儿动人的地方,完全像一个开肉铺子的;胖得异乎寻常,一张可怕的大麻脸,手脚长得像男人,眼睛斜视,反正是个妖怪。”

    “简直想不通!”法官说着,那表情仿佛他是全国最傻的一位推事。“而那女的还住在这儿附近,住着一所公馆。那么一般真正的布尔乔亚都到哪里去了?”

    “是的,一所公馆;并且她儿子住在里头开支浩大。”

    “太太,我住在圣?玛梭城关,不知道这一类的费用。你说的开支浩大到底是怎么一个排场呢?”

    “噢,”侯爵夫人说,“那包括一个马房,养着五匹马,备着三辆车,一辆轻便四轮车,一辆轿车,一辆双轮篷车。”

    “这些是不是花费很大的?”包比诺很诧异的问。

    “大得很呢!”拉斯蒂涅插嘴道。“这种场面,就是说马房,车辆,和仆役的号衣等等,一年总得一万五六的开支。”

    “你也认为这样吗,太太?”法官更诧异了。

    “是的,至少要这个数目,”侯爵夫人回答。

    “屋内的家具是不是花费更大?”

    “要十万以上呢!”侯爵夫人看到法官这样无知,不由得微微的笑了。

    老人又往下说:“太太,当法官的全是多疑的,公家出了薪俸养他们,也是要他们多疑;而我便是这等人。如果事情属实,那么耶勒诺男爵和他的母亲把侯爵剥削得不像话了。据你估计,单是车马一项就得一万六一年。伙食,用人的工资,家里大笔的开销,更应当加倍计算,那一年要花到五六万了。你想这两个人从前那么穷苦,怎么会有偌大家私?一百万的本金才不过生四万法郎利息。”

    “先生,他们母子俩把侯爵给的资金都照六折到八折的行市买了公债。我相信他们的进款总该有六万法郎以上。并且那儿子的薪水也很高。”

    “倘若他们要花到六万一年,”法官说,“你又要花多少呢?”

    特?埃斯巴太太回答:“差不多要这个数目。”

    骑士听了作了个手势,侯爵夫人脸一红,皮安训望着拉斯蒂涅;但法官的表情始终天真烂漫,把侯爵夫人骗过去了。骑士看到大势已去,便不再关心他们的谈话。

    包比诺说:“太太,这些人大可以送到特别法庭去。”

    “我就是这个意思,”侯爵夫人挺高兴的回答。“一听到重罪法庭这几个字,他们就会让步了。”

    包比诺又道:“太太,特?埃斯巴先生离开你的时候,有没有给你一份委托书,使你有权处置你的产业?”

    “我不了解你为什么要问这些话,”侯爵夫人的语气显得不耐烦了,“我认为,如果你考虑到我丈夫的精神失常使我所处的地位,你就应该多问问他,而不应该问我。”

    “太太,咱们就要转到正文来了。倘若侯爵受到禁治产处分,那么在委托你或另外一个人管理财产以前,法院先要知道你对自己的财产管理得怎么样。倘若侯爵给过你委托书,就证明你得到他的信任,而法院对这一点是重视的。你究竟拿到委托书没有?你可有权调度资金,买卖不动产吗?”

    “不,先生,勃拉蒙–旭佛雷家出身的人,绝对没有做买卖的事,”侯爵夫人因为贵族的傲气受了伤害,把正事给忘了。“我的产业原封不动,特?埃斯巴先生也没给我委托书。”

    骑士听到嫂子的答复每一句都等于自杀,便把手蒙着眼睛,免得露出心中的难堪。包比诺虽然说话绕着弯儿,却始终抓着要点。他指着骑士说:

    “太太,这一位没有问题是你的骨肉至亲;咱们当着这几位先生可以不必忌讳罢?”

    “有话尽说罢,”侯爵夫人觉得这种谨慎小心很奇怪。

    “太太,我相信你一年只花六万法郎;而这笔钱是运用得很好的,只要看你的车马,府第,大批的仆役,和气派远过于耶勒诺家的排场,就可以知道。”

    侯爵夫人点点头表示同意。

    法官又往下说:“可是倘使你只有二万六千收入,咱们之间不妨老实说,你可能欠到十万法郎左右的债。这样,法院就很有理由相信,你请求对丈夫加以禁治产处分的动机,不免涉及个人的利害关系,想借此偿还债务,如果……如果……你负债的话。因为受了人家请托,我很关切你的处境;你自己酌量一下罢,我看还是一切实说的好。假如我没猜错,你现在还来得及补救,不至于在法院的判决书上受到谴责;倘若你不把你的地位交代清楚,那可是免不了的。我们一方面必须检查申请人的动机,一方面也得听被告的辩诉,追究申请人是否受到情欲的鼓动,有利令智昏的情形,因为很不幸这是极普遍的现象……”

    侯爵夫人那时简直像殉道的圣?洛朗受着火刑一样。

    法官又道:“……关于这一点,我需要你给我解释。太太,我并不要求和你算一笔笔的账,只是想知道要六万法郎才能应付的排场,你一向怎么支持的,而且支持了这许多年。在日常生活中办得到这一点的女人固然有的是,但你不是这等人。请你告诉我,你可能有很正当的办法,例如王上的恩赏,或是最近得到的公家津贴等等;可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你必须由丈夫授权才能领到款子。”

    侯爵夫人只是一声不出。

    包比诺接着又说:“你想,特?埃斯巴先生可能起而自卫,他的律师可以名正言顺的探听你有没有欠债。这个内客室最近才换过家具,府上每间屋的动用器具都不是侯爵一八一六年上留给你的了。耶勒诺母子的家具,你刚才告诉我已经很贵,你的当然更贵,因为你是一位贵族太太。我虽则当了法官,到底是个人,可能错误的,请你给指点出来。要把一个年富力强的家长宣告禁治产,你该想到法律教我负的责任,想到法律限令我们作的严密的侦查。所以,侯爵夫人,请你原谅我所提出的那些问题,那在你是很容易解释清楚的。一个男人为了精神错乱而被禁治产以后,需要有个财产管理人。将来谁当这管理人呢?”

    “他的弟弟,”侯爵夫人回答。

    骑士行了个礼。大家静默了一会,那静默使在场的五个人都很窘。法官装聋作傻的把这女人的痛疮揭开了。他那副傻相原来是使骑士,侯爵夫人,拉斯蒂涅忍俊不禁的,此刻却在他们眼中显出了真面目。把他偷觑之下,三个人都发觉那张能言善辩的嘴巴的确千变万化,意义无穷。滑稽可笑的家伙一变而为目光犀利的法官。他早先估量内客室的用意,如今可显出来了:他好比座钟底下那头镀金的象,蹲在那里研究豪华的陈设,结果却看透了这女人的心事。

    包比诺指着壁炉架上的摆设,说道:“特?埃斯巴侯爵固然是对中国入迷了,但我很高兴看到中国的出品也一样能讨你喜欢。这些可爱的中国玩意也许都是从侯爵那儿来的吧,”他一边说一边指着贵重的小古董。

    这几句挺风雅的讥刺使皮安训听着微笑,拉斯蒂涅愣了一愣,侯爵夫人却咬着她薄薄的嘴唇。

    “先生,”特?埃斯巴太太说,“我处在两难的地位,不是坐视自己的财产和孩子受到损害,便是被人家认为与丈夫作对;现在你先生非但不来保护我,倒反控诉我,倒反怀疑我的用意。这种行为真有点儿莫名其妙……”

    法官立刻接住了她的话:“太太,法院对这一类案子特别郑重,它可能指派一个批判态度还没有我这样宽容的法官。再说,你以为侯爵的律师会乐意听人摆布吗?便是你的用意极纯正,没有一点儿私心,他不是也会加以中伤吗?你整个的生活,他都要翻来覆去的搜查,还不像我对你存着敬意而留些余地呢。”

    “多谢你,先生,”侯爵夫人带着挖苦的意味。“即使我欠下三万五万的债,也不在埃斯巴和勃拉蒙–旭佛雷两家眼里;但倘使我丈夫精神失常,是不是因为我欠了债,就不能使他受禁治产处分?”

    “那也并不,”包比诺回答。

    侯爵夫人又说:“我想不到,在只要坦白真诚就能知道全部事实的情形之下,一个法官会用狡猾的手段来盘问我,所以我现在认为不必再回答你的问题了;虽然如此,我仍可以老实告诉你,我在社会上的身份,为了保持社会关系所花的心血,对我都是很痛苦的。最初我杜门不出,过了几年幽居的生活;但为孩子着想,我觉得不能不代替他们父亲的职司。我招待朋友,接见宾客,欠了债,使他们的前途得到保障,替他们布置一些光明的远景,使他们将来不会缺少帮助和支持;以这种成就而论,不少精于计算的人,法官也罢,银行家也罢,都会毫不吝啬的付出我所花的代价的。”

    “太太,我很佩服你爱护儿女的心,”法官回答。“那是你的荣誉,我怎么能责备你呢?法官是属于大众的;他什么都应该知道,什么都应该衡量。”

    侯爵夫人凭着她的机智和判断人的习惯,看出无论用什么手段都不能影响包比诺。她本希望遇到一个有野心的法官,不料来的是个正人君子;便忽然想到用别的方法来达到目的了。那时仆役们正好端茶来。

    包比诺看见下人预备茶水,便问:“太太还有别的话跟我解释吗?”

    “先生,”她很傲慢的回答,“你只管公事公办:讯问了特?埃斯巴先生以后,你就会同情我了,那是一定的……”

    她抬起头来又高傲又放肆的向包比诺瞅了一眼;老头儿便恭恭敬敬的向她告辞了。

    拉斯蒂涅对皮安训说:“你的姑丈真是太和气了。难道他不明白吗?特?埃斯巴侯爵夫人是何等人物,在社会上有什么影响什么潜势力,难道他一概不知道吗?明儿司法部长还要来拜望她呢……”

    皮安训回答:“朋友,教我有什么办法?我早告诉你了,他不是一个通世面的人。”

    “不错,他这种人简直自寻死路。”

    皮安训向侯爵夫人和那始终不作声的骑士行了礼,急急忙忙追出去;包比诺不愿意参加发僵的局面,早已在一间间的大客厅中往外走了。

    法官一边踏上侄子的马车,一边说:“我看这女人欠下十万法郎的债呢。”

    “你觉得这件案子怎么样?”

    “没把各方面的情形看清楚以前,我从来没有意见的。明天清早我就发传票,约耶勒诺太太下午四点钟到办公室来,要她解释一下关于她的事,因为她是有干系的。”

    “我倒很想知道这桩案子的结果。”

    “哎!天哪!你没注意到侯爵夫人被人利用吗?牵线的便是那个高大冷酷,自始至终没说过一个字的男人。他颇有该隐的气息,但这个该隐是想利用法院来害他的哥哥,不幸我们手里还有几把萨姆松的剑[91]。”

    皮安训嚷道:“啊!拉斯蒂涅,你在这里头搅些什么名堂呢?”

    “这些家庭之中的阴谋诡计,我们见惯了:宣告不受理的禁治产案子,每年都有。我们的风俗并不认为这种企图不名誉;另一方面,只要一个可怜的穷光蛋打破玻璃窗想抢金子,我们就把他送进苦役监。咱们的法律不是没有缺点的。”

    “可是状子上所举的事实又是怎么回事呢?”

    “孩子,你还不知道当事人要诉讼代理人编的谎话吗?倘若代理人只讲事实,他们盘进事务所的资金就没有利息可拿了。”

    第二天下午四点,一个大胖女人,像一口披了衣衫,束了带子的酒桶,浑身大汗,上气不接下气的爬上法官包比诺家的楼梯。她好容易才从一辆绿色敞篷马车中走下来;那辆车和她配合得再恰当没有:你想到这女的就会联想到她的车,想到那辆车就会联想到这女的。

    她站在办公室门口,说道:“亲爱的先生,我就是耶勒诺太太,被你老实不客气疑心做贼的。”

    她用极普通的声音说了这几句极普通的话,因为害着哮喘病,说话中间还夹着尖锐的嘶嘶声,最后又来一阵咳呛。

    “先生,你才想不到我走过潮湿的地方多么难受。说句粗话,我这条命是不会长的。好啦,你找我干吗?”

    法官一看见这个所谓女阴谋家,不由得呆住了。耶勒诺太太皮色通红,脸上窟窿多得数不清,额角很低,鼻子往上翘着,脸孔滚圆像一个球,因为这女人身上一切都是滚圆的,眼睛像乡下人一样有精神,讲话嘻嘻哈哈,神情坦白,栗色的头发笼在绿帽子底下的一顶软帽里面,帽上插着一束蔫了的莲馨花。膨亨的乳房教人看了又好笑,又担心它逢着咳呛的时候会哗啦啦的炸开来。那种粗大的腿,巴黎的顽童是拿两根木桩来形容的。耶勒诺寡妇穿着一件缀有灰鼠毛的绿衣衫,在她身上好比沾着油迹的新嫁娘的披纱。总而言之,她浑身上下都是跟“你找我干吗”这句话调和的。

    “太太,”包比诺对她说,“有人疑心你用蛊惑手段勾引特?埃斯巴侯爵,拿到大量的金钱。”

    “什么!什么!说我勾引?哎唷,我的好先生,你是一个规规矩矩的人,还当着法官,应该明理的,对我瞧瞧罢!请你说一声,我是不是勾引什么男人的人。我身子也弯不下去,鞋带也没法扣,二十年到现在不能再戴胸褡,要不然马上会闷死。十七岁的时候,我身腰瘦小,像一支芦笋,还长得很俏呢,老实告诉你!后来嫁了耶勒诺,一个挺好的男人,在盐船上当掌舵的。我生了个儿子,长得一表人才,替我很挣面子;我可以不客气的说,他是我最美丽的出品。我那小耶勒诺是拿破仑部下一个很体面的兵,在帝国禁卫军中吃粮。自从男人淹死之后,可怜我大变特变:害了一场天花,在房间里一动不动的躺了两年,等到出房门的时候就胖成现在这样子,又丑又倒霉,这一辈子就算完啦……你说,我凭什么去勾引男人?”

    “那么,太太,为什么特?埃斯巴侯爵给你一笔……”

    “对啦,给我一笔那么大的家私!可是我不能把理由说出来。”

    “你不说出来是不对的。现在他的家属为这件事着了慌,把他告了一状。”

    “哎啊!我的好天爷!”那女的猛的站起身来嚷着,“他竟为我受累吗?像他那样的好人,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二个!要是他遇到什么伤心事,哪怕只是少掉一根头发罢,我们也宁可把收下的钱退回的。法官大人,请你把这话记下来。哎唷,我的天!我马上把事情告诉耶勒诺去。喝!这还像话吗?”

    矮胖的老婆子一说完,站起身子就走,三脚两步滚下楼梯,不见了。

    法官心里想:“这女的倒不是扯谎。好吧,明天去看了侯爵,事情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凡是过了相当年龄,不再糊里糊涂过生活的人,都知道表面上无足轻重的行为对于人生大事所能发生的影响;他们绝不会奇怪像下面那种琐碎的事会有重大的后果。第二天,包比诺害着鼻腔感冒,疾病本身并无危险,俗语却很可笑的称为脑伤风。法官想不到把案子耽搁一下的严重性,觉得有点儿发烧,便留在家里,没有去讯问特?埃斯巴侯爵。这一天耽误对于这桩案子的关系,等于十七世纪时太后玛丽?特?梅迭西斯为了喝汤而延迟了与王上的会见,使黎希留占先一著,赶到圣?日耳曼争回了路易十三的宠信。

    我们在跟着法官和书记官进到侯爵寓所以前,对于这一位被妻子指为疯狂的家长,对于他住的屋子和经营的事业应当先瞧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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