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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六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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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赛过读维吉尔。

    这是一个星期六下午,这个星期六下午截然不同于所有其他的星期六下午,但又绝对不像一个星期一下午或星期四下午。在这一天,我骑车去纳伊桥,经过罗宾逊小岛。岛的另一头是教堂,教堂里的小塑像有如钟状花冠口中的子叶。我是这样有一种在家的感觉,以至于感到,我竟然出生在美国,这似乎令人难以置信。平静的水面上有渔船,有标明航道的铁桩,有拖着长长的弧度、吃水很深的拖船,有黑色的敞舱驳船和明晃晃的支柱,天空从不变化,河流弯弯曲曲,群山起伏,环抱着山谷,一幅永远在千变万化然而又经久不变的全景图,三色旗固定标志下生活的多样化与运动。所有这一切都是塞纳河的历史,它在我的血液中,并将进入那些在一个星期六下午随我之后沿着岸边而行的人们的血液中去。

    当我沿着去默东的路,在布洛涅那边的桥上经过时,我掉转头,驶下山进入了塞夫勒。从一条无人的街道上经过,我看见一个花园里的小餐馆;阳光正从树叶缝里漏下来,照得桌子闪闪发光。我下了车。

    什么东西赛过读维吉尔或熟记歌德(一切易逝的东西都只是一种比喻,等等)呢?嘿,在伊西莱穆利诺的室外凉棚下吃一顿八法郎的饭。然而我是在塞夫勒。没关系。近来我一直在想写一本我想象在伊西莱穆利诺发现的《狂人日记》。因为这个狂人主要是我自己,所以我不是在塞夫勒而是在伊西莱穆利诺吃饭。女招待拿着一小瓶啤酒走过来时,狂人说什么?在你写作时不要担心出错。传记作家会解释一切错误的。我想起我的朋友卡尔,他最近花了四天时间着手描绘他正写到的那个女人。“这个我没法做!这个我没法做!”他说。很好,狂人说,让我来为你做这个。开始!这是主要的事情。假定她的鼻子不是鹰钩鼻?假定这是一只很漂亮的鼻子呢?有什么区别呢?如果一幅肖像一开始就弄得很糟糕,这是因为你不是在描绘你心目中的那个女人:你考虑得更多的是那些将观看肖像的人,而不是为你而坐在那里的那个女人。拿范诺登来说————他是另一个例子。他两个月来一直在试着写他的小说。每次我遇见他,他的书都有了一个新的开头,但从来就只是开头。昨天他说:“你看见了我的问题所在。这不光是一个如何开头的问题:第一句话就定下了全书的基调。这里是我几天以前写的一个开头:但丁为一个叫作H————的地方写了一首诗。H加破折号,因为我不想在书刊审查官那里惹什么麻烦。”

    想一想一本以H加破折号开头的书吧!一个小小的私人地狱绝不会得罪书刊审查官吧!我注意到,惠特曼开始写一首诗时,他这样写:“我,沃尔特,现在三十七岁了,身体完全健康!……我随兴之所至……我热爱我自己……沃尔特·惠特曼,一个宇宙,曼哈顿的儿子,躁动,丰满,性感,吃喝,繁殖……拆掉门上的锁!从门框上拆掉门本身……在此或从今往后,对我完全一样……我以我的真实面目存在足矣……”

    对沃尔特来说,始终是星期六下午。如果那女人难以描绘,那他就承认这一点,在第三句话那里就停下来。下个星期六,天气允许的话,他就可以补上一颗缺掉的牙齿,或踝部。一切都可以等待,可以等待它的时机。“我绝对接受时间老人。”而我的朋友卡尔,他有着臭虫般的活力,却急得尿裤子,因为四天过去了,他手里只有一张底片。“我不明白,”他说,“为什么我会死————不包括不幸的意外事故。”然后他搓着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实践他的不朽。他就像藏在墙纸背后的一只臭虫。

    热辣辣的太阳晒透了凉棚。我神志昏迷,因为我在迅速死亡。每一秒钟都很重要。我没有听见刚才滴答过去的那一秒钟————我像疯子一样依恋着还没有报告自己到来的这一秒钟……什么东西赛过读维吉尔呢?这个!这个还没有在滴答声或节拍中界定自己、不断扩张的时刻,这个摧毁了一切价值、地位、差别的永恒时刻。这个时刻正从一个隐藏的源泉往上往外喷涌。没有真理可言,没有智慧可以传授。喷涌与潺潺声,同时对所有人说话,到处,用所有的语言。现在是疯狂和清醒之间最薄的一层面纱。现在一切都如此简单,以致一切都是骗人的。从这大醉的山巅,人们驱车下到健康的高原,人们在那里读维吉尔、但丁、蒙田以及所有那些只谈论那个时刻、那个永远被听到的扩张的时刻的其他人……同时对所有人谈话。喷涌与潺潺声。这是我把酒杯举到嘴边,同时看到苍蝇停在我的小手指上的时刻;苍蝇对这个时刻来说,就像我的手,像手里拿着的酒杯,像酒杯里的啤酒,像随啤酒一起产生又随啤酒一起消失的想法一样重要。这是一个这样的时刻:我在此时懂得了,一个“去凡尔赛”或“去叙雷讷”的标志,以及所有指示这个或那个地方的标志,都应该不予理睬,人们应该始终走向没有标志指示的地方。这是一个这样的时刻:我选择坐在那里的那条无人街道人山人海,而所有那些人山人海的街道则空空如也。这是一个这样的时刻:任何餐馆都是真正的餐馆,只要它不是别人指给你的就行。这是最好的食物,虽然这是我尝过的最糟糕的食物。这是除了天才以外没有人碰的食物————总是伸手就可以够着,容易消化,让你吃了还想吃。“罗克福尔干酪,味道怎么样?”女招待问。好得不能再好了!自干酪生产以来最不新鲜、蛆虫最多、最劣等的干酪,爬满了但丁、维吉尔、荷马、薄伽丘、拉伯雷、歌德的蛆虫,曾经有过并钻进干酪的所有蛆虫。想吃这块干酪,人们还必须得有天分。这是我将自己埋在其中的干酪,我,米格尔·费奥多·弗朗索瓦·沃尔夫冈·瓦伦丁·米勒。

    引桥是用鹅卵石铺的。我把车骑得这样慢,以致每一块鹅卵石都分别向我的脊柱传去一个截然不同的信息,并通过脊椎一直传到那只疯狂的笼子,延髓在其中闪亮着它的信号灯。当我在塞夫勒过桥时,看看我的左右,我在过任何桥,无论它是在塞纳河、马恩河、乌尔克河、奥德河、卢瓦尔河、洛特河、香农河上,还是在利菲河上,无论是在东河上,还是在哈得孙河、密西西比河、科罗拉多河、亚马孙河、奥里诺科河、约旦河、底格里斯河、伊利瓦第河上,我越过任何一座桥时,也就越过了所有的河,包括尼罗河、多瑙河、伏尔加河、幼发拉底河。在塞夫勒过桥时,我像疯子圣保罗一样喊叫————“哦,死亡,你的刺痛在哪里?”我后面是塞夫勒,前面是布洛涅,但是在我脚下经过的这,这在某个地方以无数同时存在的细流发源的塞纳河,这来自亿万个源头的平静的喷涌,这面携着云彩前进并窒息了过去的镜子,奔腾向前,向前,向前,而我则在镜子和云彩之间横向运动,我,一个完全的法人实体,一个结束了无数世纪的宇宙,我和我脚下经过的这,在我头顶上飘过的这,以及我全身奔腾的一切,我和这,我和那,结合成一个连续的运动,这塞纳河和有桥跨过的每一条塞纳河都是一个正骑自行车过桥的人的奇迹。

    这赛过读维吉尔……

    回头朝圣克卢而去,轮子转得非常慢,疯狂的灰色笼子里的记速器喀哒喀哒地响着,像放新闻片。我是一个其测压计完好无损的人;我是一个机器上的人,机器操纵着一切;我捏着刹车骑车下山;我可以同样心满意足地踩古代惩罚犯人的踏车,让镜子在我头顶上过,历史在我脚下过,或者相反。我骑着车,沐浴在充足的阳光里,一个除了光的现象以外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人。圣克卢山在左面高耸在我面前,树木俯身在我头顶上,用树荫遮蔽着我,道路很平坦,漫长且没有尽头,小塑像像子叶一般在教堂的钟里。一切中世纪或中年都是好的,无论在历史还是在人身上。阳光充足,道路向每一个方向伸展,所有道路都是下坡。我不会把道路铲平,也不会消除任何颠簸。每一次颠簸都给信号塔传去一个新的信息。我记下了经过的所有地点:要追溯我的思想,我只须追溯我的旅程,重新感受这些颠簸。

    在圣克卢桥那里我完全停下。我不慌不忙————我有一整天要消磨。我把自行车放在树下的支架里,去小便池撒尿。全是肉汁,甚至小便池里也是。当我站在那里望着房子正面的时候,一个娴静的年轻女人把头探出窗外,盯着我看。有多少次我这样站在这个笑眯眯的仁慈世界里,阳光沐浴着我,小鸟儿叽叽喳喳疯狂啼叫,有一个女人从敞开的窗户往下看我,她的微笑碎成了柔软的小点点,小鸟将它们采集在嘴里,存放在小便池的底部,水在那里富有旋律地汩汩流淌。一个男人走过来,裤裆敞开着将他膀胱里装的热腾腾的东西浇在正溶解的碎屑上。就这样站着,心扉敞开着,裤裆敞开着,膀胱敞开着,我似乎回想起我去过的每一个小便池————所有最愉快的感觉,所有最奢侈的回忆,就好像我的大脑是一个被许多垫子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大沙发,我的一生就是在一个使人懒洋洋的炎热下午打了一个长长的瞌睡。美国放了一个尿壶在芝加哥的巴黎展览中心,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我认为它应该在那里,我认为这是法国人应该欣赏的一件礼物。对了,倒是没必要在它上面飘扬三色旗。这太过分了一点儿!然而,一个法国人怎么会知道,首先吸引美国参观者的目光,使他激动,使他一直暖到内脏里面的东西之一,就是这只无处不在的尿壶呢?一个法国人怎么会知道,美国人在看一个公共小便池或小便斗或诸如此类随便你愿意叫它什么的东西时,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这样的事实:他是在一个承认不时有撒尿必要的民族中间,这个民族还知道,撒尿的时候,人们必须得用阴jing,如果不是当众撒尿,就得在背地里撒尿,在街上撒尿并不比在地下让一个老流浪汉盯着你,不准你小便更不合适。

    我是一个大量撒尿、经常撒尿的人,他们说这是伟大精神活动的一种标志。无论它怎么样,我知道,当我在纽约街上行走时,我是在不幸之中。我不断想知道,下一步该在哪里停下,我是否能坚持那么久。冬天,在你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饥肠辘辘的时候,中途停下,在一个暖洋洋的地下公用厕所里待几分钟,真是不错,春天到来时,这就是另一回事了。有人喜欢在阳光里,在盯着你、朝你微笑的人们中间撒尿。虽然蹲下在一个磁壶里放空其膀胱的女性并不怎么雅观,但是,有任何感觉的人都不会否认,看着男性站在一块锡板条后面,带着那种心满意足、悠闲自在的空洞微笑,那种长久的、怀旧的、舒适的眼神往外观望人群,是一件好事。把满满的膀胱放空是人类的一大快乐。

    我专门喜欢去某些小便池————如聋哑人收容所外面的破旧车辆,在圣雅克街和拉贝德莱佩街的拐角;或者卢森堡公园附近“赫金森轮胎”那里的那一个,在达萨斯街和基纳美街的拐角。这里,在春天里一个暖和的夜晚,由于什么样一连串互相关联的事情,我不知道,也不关心,只是我重新发现了我的老朋友鲁滨逊·克鲁索。整个晚上都是在回忆、在痛苦和恐怖中度过的,快乐的痛苦,快乐的恐怖。

    “这个人一生的奇迹”————原版本的序言这样说————“超过了现在可以发现的一切;一个人的一生几乎不可能经历更大的变化。”这个岛现在大家知道叫多巴哥,在浩瀚的奥里诺科河的入海口,在特立尼达西北三十海里的地方。鲁滨逊在那里孤独地生活了二十八年。沙滩上的脚印如此漂亮地凸现在封面上。那个星期五。伞……为什么这个简单的故事使18世纪的人如此着迷呢?请看拉鲁斯词典:

    ……关于一个人的冒险故事,他被抛到一个荒岛上以后,找到了自给自足的手段,甚至为自己创造了一种相对的幸福,这在另一个人类————野蛮人星期五————到来之后得以完成,是鲁滨逊把他从敌人手里夺下来的……这部小说的趣味不在于心理上的真实,而在于大量详细的细节,这给人一种强烈的真实印象。

    所以,鲁滨逊不仅找到了生活下去的手段,而且甚至为自己建立了一种相对的幸福!妙哉!一个满足于相对幸福的人,因而是一个非盎格鲁撒克逊人!因而是一个前基督徒!把这个故事带到最新的时代,把拉鲁斯词典抛开,我们要在这里讲一个想要为他自己建立一个世界的艺术家,一个关于也许是第一个真正的神经病患者的故事,他自己凿沉了船,为的是在他时代之外生活在一个他自己的世界里,这个世界他可以和另一个人类,甚至一个野蛮人分享。特别要指出的是,在将他的神经病冲动付诸实施的时候,尽管他独自一人在荒岛上,也许除了一支旧猎枪和一条破裤子以外什么也没有,可他确实找到了相对的幸福。一段清白的历史,有两万五千年的后马格德林时代的进步埋在他的神经细胞中。18世纪的相对幸福观念!在星期五到来时,虽然星期五只是一个野蛮人,不说鲁滨逊的语言,但圆却完成了。我想再读一下这本书————将在某个下雨天读。一本卓越的书,达到了我们了不起的浮士德文化的顶点。像卢梭、贝多芬、拿破仑、歌德那样的人刚冒出地平线。整个文明世界用九十七种语言整夜整夜不睡觉读着它。一幅18世纪现实的图画。从此以后不再有荒岛。从此以后一个人无论碰巧生在哪个地方,那个地方就是一个荒岛。每一个人都是他自己的文明沙漠,他在上面遭遇失事的自我之岛:幸福,无论是相对的还是绝对的,都是不可能的。从此以后,每个人都逃离自己去发现一个想象的荒岛,实践鲁滨逊·克鲁索的这场梦。追随着麦尔维尔、兰波、高更、杰克·伦敦、亨利·詹姆斯、D.H.劳伦斯等等成千上万的经典作家。他们当中没有人找到幸福。兰波找到了癌。高更找到了梅毒。劳伦斯找到了结核病。瘟疫————就是它。管它是癌、梅毒、结核病,还是什么别的东西。瘟疫!现代进步的瘟疫:殖民化、贸易、免费《圣经》、战争、疾病、假肢、工厂、奴隶、疯狂、神经病、精神变态、癌、梅毒、结核病、贫血症、罢工、闭厂停工、饥饿、无效、空虚、不安、奋斗、绝望、厌倦、自杀、破产、动脉硬化、夸大狂、精神分裂、疝、可卡因、氢氰酸、恶臭炸弹、催泪瓦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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