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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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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于一个名门望族,但这个家族的人如果知道我还活着是会脸红的;何况,我们加入苦修会便发誓弃绝过去的一切自尊,使自己变成初生的婴儿一样;我们但求在尘世速死,以便在基督耶稣身上复活。请相信,您在我身上看到的是圣宠奇迹最明显的例证;如果我能向您讲讲我的修道生活,我的恐惧,我的悔恨,我的赎罪,您肯定会感动的。但是如果仁慈的天主不屑赦我的罪,人类的同情和宽容对我又有什么用呢?”

    “您知道,”神甫继续说,“我不喜欢僧侣,怀疑他们的谦卑,厌恶他们的息惰。但这个僧侣讲话的口气如此悲切、如此诚恳,责任感如此强烈,看上去病病歪歪,由于苦修而衰弱不堪,满怀悔改之情,他终于赢得我的心。他的目光和言谈中有些闪光,透露出高度的智慧,不倦的精力,经得起任何考验的恒心。我们在一起度过足足两个小时;他的话使我深为感动,离别时我表示希望在他动身前再见到他。夜晚他在古莱农庄借宿,我徒然想把他领到宫堡中来。他告诉我,他还有一个不能分离的旅伴。

    “‘既然蒙您如此厚爱,’他说,‘那么我很乐意明天日落时分再到这儿来找您。我甚至会鼓起勇气向您求助;您可以在一件重要事情上帮我的忙,我正是为此到本地来的。这会儿我不便再多说什么了。’

    “我要他放心,说他可以依靠我;我很乐意答应像他这样一个人的请求。”

    “所以您才急不可耐地等待会晤时刻的到来?”我对神甫说。

    “敢情是,”他回答,“我的新相识对我有莫大的吸引力,倘若我不怕滥用他寄予我的信任,我真想把爱德梅也带到富热泉边去。”

    “我但愿爱德梅与其听您的僧侣夸夸其谈,不如做些更重要的事。毕竟,这个僧侣很可能只是个无赖,就像您曾盲目救济的其他许多人一样。请原谅,我的好神甫,您可不是善于根据相貌辨认性格的人。您倒有点这样的倾向,判断人们的好坏,没有别的理由,仅仅凭您浪漫的头脑对他们的好感或恐惧感而定。”

    神甫笑了,说我是出于宿怨才这样讲的;他确信苦修会会士的虔诚,于是话题又转到植物学上来。我们在帕希昂斯处考察采集的植物标本花去一些时间;我一心只求摆脱心中的烦恼,便跟随神甫离开小屋,陪他一直走到他订有约会的树林。随着我们逐渐接近目的地,神甫似乎越来越失去前一天的迫切心情,生怕走得太远了。犹豫很快代替热情,充分概括了他那多变、敏感、优柔寡断的性格,奇怪地结合着截然不同的冲动,我又开始友好地尽情揶揄他。

    “来吧,”他说,“我需要心里有数,您也应当见到他。您可以看看他的面孔,研究研究,然后让我和他单独相处,我答应听他的心腹话。”

    我为了消磨时间,跟随着神甫;但是走到可以俯瞰冒出泉水的、多荫的岩石处,我便停住脚步,透过一丛白蜡树的树枝窥视那个僧侣。他直接坐在我们下方的泉边,察看到他那儿必经之路的拐角;他没想到我们所待的地方;我们能够从容打量他而不被他发现。

    我一看那人的脸,不禁发出一阵苦笑,抓住神甫的胳臂,把他拉过一边,未免极度不安地对他这样说:

    “亲爱的神甫,过去您从来没有在什么地方跟我的叔叔若望-德-莫普拉见过面吗?”

    “我记得从来没有,”神甫回答,呆若木鸡:“不过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告诉您,我的朋友,您在这儿有了一个了不起的发现;这位您觉得那么亲切、坦率、严肃、聪明,又善良又可敬的苦修会会士,不是别人,正是强盗若望-德-莫普拉。”

    “您疯了!”神甫嚷道,连退三步。“若望-莫普拉早就死了。”

    “若望-莫普拉没有死,兴许安托万-莫普拉也没有死;我不像您这样吃惊,因为我已碰见过这两个鬼魂中的一个。他变成了僧侣,他痛悔自己的罪孽,这很可能;然而,他乔装改扮来这儿实行某个邪恶的意图,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我劝您要保持警惕……”

    神甫吓坏了,甚至不愿再去赴约。我向他指出,有必要知道这个老罪人究竟想干什么。可是,我了解神甫的弱点,生怕若望叔叔通过虚伪的忏侮征服他的心,骗他采取某种错误的措施,我决定钻进树丛,以便看清一切,听见一切。

    然而事情没有像我预期的那样发生。苦修会会士不但没有斗智,反而立即向神甫透露他的真实姓名。他声称,由于充满悔恨,他的良心不允许他在道袍的掩护下逃避惩罚(他确实几年前就做了苦修会会士),他来向司法部门投案自首,以公开的方式赎罪,洗心革面。这个人具有过人的才干,在隐修院内又获得神秘的口才。他讲得那么头头是道,娓娓动听,连我也像神甫一样被迷住了。神甫想制止这种在他看来是荒谬的决定,但枉费唇舌;若望-德-莫普拉对自己的宗教信念表现出坚定不移的忠诚。他说,既然犯下了古代异教徒野蛮的罪行,他就只能学早期基督徒的样,以公开忏悔为代价赎回自己的灵魂。他说:

    “一个人既可以是上帝面前的懦夫,也可以是人们面前的懦夫;在我那些不眠之夜的寂静中,我听见一个可怕的声音在回答我的呜咽:‘可耻的胆小鬼,你是出于对人们的畏惧才投入上帝怀抱的;倘若你不怕短暂的死,你就永远也不会想到永恒的生。’

    “这时我感到,我最怕的不是上帝的愤怒,而是在我的同胞中等待我的绞索和刽子手。好吧,该是结束这种内心羞愧感的时候了。人们使我蒙受耻辱和给我惩罚之日,就是我感到在上帝面前得到赦免和恢复名誉之时。只是到那个时刻,我才相信自己配得上向救世主耶稣祈祷:‘请听我说,无辜的牺牲者,听一听盗贼的仔悔吧;他是劣迹昭彰而悔过自新的牺牲者,分享了你的殉难的光荣,被你的鲜血赎回了!’”

    “既然您坚持实行这种热情的意愿,”神甫尽一切可能反对,无效之后说,“请至少告诉我,您希望我能在哪方面对您有所帮助呢?”

    苦修会会士答道:“没得到一位年轻人的同意,我不能这样做;这位年轻人不久将成为最后一个莫普拉,因为骑士不需等待多久便可得到上帝给予他的德行的奖赏;至于我呢,我无法逃避我来寻求的惩罚,除非返回隐修院的无穷黑夜中去。我要说的是贝尔纳-莫普拉;我不把他叫做我的侄儿;因为他若听见,会为具有这个可耻的身份脸红的。我知道他从美洲返回,这则新闻使我下决心来找他,而您正是在这次痛苦的旅行结束时见到我的。”

    我觉得他这样讲时朝我所待的树丛斜视了一眼,似乎他猜到我的存在。也许某些树枝的晃动使我不知不觉地暴露了。

    “我能不能请教,”神甫说,“眼下您同这位年轻人有什么共通之处?往日他在莫普拉岩没有少受虐待,您不怕他怀恨在心,拒绝见您吗?”

    “我确信他会拒绝的;我知道他对我恨之人骨,”苦修会会士说着越发转身瞧我所待的地方。“但是我希望您能使他下决心同意与我会晤;您是宽宏大量的好人,神甫先生。您曾答应帮助我;何况,您又是年轻的莫普拉的朋友,您能让他懂得,这关系到他的利益和他的姓氏的荣誉。”

    “怎么回事?”神甫说。“您为了今后在阴暗的隐修院中自行消失的罪案而出庭,他见到大概是不会怎么高兴的。他肯定希望您放弃这种公开的赎罪;您怎么希望他会同意呢?”

    “我希望,因为上帝是仁慈而伟大的,因为圣宠是灵验的,因为谁肯倾听一个真正忏海而坚信不疑的人祈祷,谁的心就会受到上帝的宠幸;因为我的永生掌握在这位年轻人手里,他不能期望在我人土之后向我报仇。况且,我必须跟我冒犯过的人们和好后才死,我必须跪倒在贝尔纳-莫普拉脚下,得到他对我的宽恕。我的泪水会感动他的,或者,如果他冷酷的心蔑视它们,那么我至少完成了一项不可推卸的责任。”

    看见他怀着必然得到我的理解的信心说话,我感到厌恶极了;透过这种卑劣的虚伪,我相信看到了欺诈和怯懦。我走开了,去一段距离之外等候神甫。他很快来同我会合;会晤已在互相约定不久重见之后结束。神甫答应把苦修会会士的话转达给我,这个苦修会会士以世上最令人肉麻的声调威胁说,如果我拒绝他的要求,他就来看我。神甫和我同意一起商议此事,不告诉骑士或爱德梅,以免使他们不安。苦修会会士曾去拉夏特的加尔默罗会隐修院借宿,这引起神甫的莫大怀疑,尽管他对这个罪人的忏悔最初颇为醉心。这些加尔默罗会修士在他年轻时虐待过他;隐修院院长最终迫使他还俗。这个院长还活着,老奸巨猾,冷酷无情,身体虚弱,藏而不露,然而仇视人类,热衷于阴谋诡计。神甫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浑身打颤;他劝我在这件事上要小心行事。

    “虽然若望-莫普拉受到法律的追究,”他对我说,“而您又正处在荣誉的顶点,风华正茂,您却不可小看敌人。谁知道狡诈。仇恨的人会搞出什么鬼来呢?他会不顾正义,将它弃之如敝屣;他会嫁祸于人,用丑行玷污纯洁的道袍。兴许您同莫普拉家庭的关系尚未了结呢!”

    可怜的神甫没想到他说得千真万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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