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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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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心地寻着,所幸,不久就看见了那幢松松稀稀的楼房。她心中想,要到时候了,她眼睛盯紧自上层下来的乘客。好,克劳蒂亚下来了,一身套装,整洁、时髦,她下了公车。奥立佛太太跟在后面,保持一段细心算过的距离。

    “真有意思,”奥立佛太太心中说道:“我这是真的在跟踪人了,就跟我小说写的一样。更妙的是,我的成绩一定不错,因为她到现在还一点不知情呢。”

    克劳蒂亚?瑞希?何兰的确是一副沉思的神情。“这真是个一脸精明相的女孩子,”

    奥立佛太太心中打量,觉得她以前的看法完全正确。“要是我想猜出一个凶手,一个很厉害的凶手,我一定选像她这样的人。”

    可惜,还没有人被谋杀,这是说除非诺玛怀疑自己杀了人的事完全正确。

    伦敦这一区,由于近年来兴建了大批新楼,真不知是祸是福。巨大的摩天大厦,看在奥立佛太太眼中的确可憎,全像火柴盒似的直冲入云霄。

    克劳蒂亚转入了一座大楼。“现在我可要查出点原委了。”奥立佛太太一边想一边也跟了进去。四座电梯七上八下都在忙着。奥立佛心中叨念这下子可困难了。不过,等电梯的人很多,奥立佛太太在最后一秒钟挤入克劳蒂亚所乘的电梯时,设法躲在了一大堆高大男人与她所跟踪的人物之间。克劳蒂亚的目的地是四楼。她走上了一条走廊,奥立佛太太挤在两名高大男士的身后,瞅见了她进入的房间,是靠走廊尽头的第三个门。

    奥立佛太太循路来到那个门口,看见门上挂着。“约舒华?芮斯德立克有限公司”的牌子。

    到了这一步,奥立佛太太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已经找到了诺玛父亲的公司与克劳蒂亚工作的所在,可是现在有几分气馁,按她所预计的说来,这也算不上什么大发现。

    坦白说,这有用吗?大概没什么帮助。

    她等候了片刻,自走廊这端走到那端,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会进入芮斯德立克公司的房门。确有两、三名女郎进去过,但又没什么特别可疑的。奥立佛太太乘电梯来到楼下,满心冷漠地走出了这所大楼。她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她在邻街逛了一遭,心中拿不定主意是否到圣保罗大道去看看。

    “我也许可以到私语图廊去私语一番,”奥立佛太太想:“不知道私语图廊作个谋杀案现场成不成?”

    “不行,”她打消了这念头:“我怕太俗气了。不成,这不太像话。”她满脑子胡思地走向了美人鱼剧场。她想,那所在极会要多得多了。

    她又朝那一片新大楼的方向走了回去。之后,感到今天的早餐份量不够,她就转进了一家餐室。餐室内客人不少,多半是吃晚早点或午餐的。奥立佛太太四下看了看,要找个合适的座位,却不禁惊呀得口都合不上了。在靠墙的一个桌子上坐着那个女郎诺玛,对面坐的是个一头垂肩栗色长鬈发的青年,穿着紫红色背心配一件很讲究的上衣。

    “大卫,”奥立佛太太抽了一口冷气暗声叫道:“一定是大卫。”他与那女郎诺玛很激动地在交谈。

    奥立佛心中盘算了一个妙计,打定主意之后,踌躇满志地点了一下头,径自穿过餐厅来到一扇写着“女士”的门前。奥立佛太太不敢确定诺玛会不会认出她来。往往看起来印象不深的人,到头来不见得会让人忘记。此刻诺玛好像并没有注意看什么:可是大卫,谁能说一定呢?

    “我看我自己总能想点办法,”奥立佛太太自忖道。她在化妆间里挂着一块脏兮兮的镜子前照了照,特别打量了她认为是女人外表的焦点——她的头发。没人比她更在行了,因为她不知道变换过多少次发型,而且每一次朋友都不大认得出她来。她估量了一下自己的头部,就开始动手了。她先摘下发夹,取下了几大鬈假发,包在手帕里之后塞进了手提带里,把头发自中间分开,自脸部猛地往后梳过去,然后在头后卷了一个发髻。

    她又取出一副眼镜架在鼻子上。这么一来,看着真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几乎是满腹经纶的模样嘛!”奥立佛太太心中无比得意地想。她用唇膏把嘴形变换一下之后又走回到餐室内,她小心谨慎地行走,因为这副眼镜是看书用的,此刻戴起来视线有些模糊。她穿过餐室,在诺玛与大卫后面的一个桌子坐下来,她面对大卫坐着。诺玛虽然坐得靠近她,却是背向她的,除非扭转头来,否则诺玛是看不见她的。女服务生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奥立佛太太叫了一杯咖啡和一个面包卷,然后作出一副不引人注意的样子。

    诺玛与大卫根本没注意她。他俩正在激动地讨论。不过一、两分钟奥立佛太太就跟得上他们的谈论了。

    “……可是这些事都是你幻想出来的,”大卫在说:“都是你的想像。这根本是完全、完全无稽的,我亲爱的。”

    “我不知道。我分不清。”诺玛的声音很离奇地缺少一种反响。

    由于诺玛背向着她,奥立佛太太听她说话没有听大卫的清楚,然而那女郎的声调听起来却令人很不舒服,有点不对劲,她心想,太不对劲。她记起了白罗第一次告诉她的话:

    “她认为她也许杀了人。”这女郎到底怎么了?得了幻觉症?她的心智是否真地受了损伤,或多多少少有这么回事,以致这女孩子受了很大的震惊?

    “你要是听我说,这全是玛丽大惊小怪搞的鬼!反正这女人根本神经病,她自以为自己有病什么的。”

    “她是有病。”

    “好吧,就算她有病吧。任何有脑子的女人也会找个大夫给她开一些抗生素之类的药,她好老躺在床上。”

    “她认为是我作的,我父亲也这么想。”

    “我告诉你,诺玛,这都是你脑子里胡想的。”

    “你只是跟我这么讲,大卫,你是在安慰我。如果说真是我给她那东西的呢?”

    “什么意思,如果?你一定晓得你作了没有。你不会这么傻吧,诺玛?”

    “我不知道。”

    “你又来了。你老是这么说。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不懂,你根本一点也不懂什么是恨。我第一眼看见她就恨她。”

    “我知道。你告诉过我的。”

    “怪就怪在这里。我告诉过你,可是我却不记得告诉过你。你看是不是?我常常——跟人说好些事情。我告诉别人我要做的事,做过的事、或是要去做的事。可是我根本记不得告诉过他们那些事情,就好像我心里在想这些事情,有时候一下子就跑了出来,我就对人说了。我跟你说过,有没有?”

    “这——哎呀——听我说,不要又说这些了。”

    “可是我对你说了?是不是?”

    “好了,说了的!可是人常喜欢说什么‘我恨她,我要杀了她。我想把她毒死!’这类的话。不过,这只是孩子气,你知道嘛,好像还没长大。这是很自然的事。孩子都常说。‘我恨这个,恨那个。我要把他脑袋砍下来!’孩子在学校都喜欢说,特别说那些他们特别讨厌的老师。”

    “你认为就仅是这样吗?可是——这么说,好像我还没长大嘛。”

    “呃,在某些方面你是没长大。你只须振作起来,认清这都是多么傻的事。就说你恨她吧,又怎么样呢?你已经离开家了,你不必跟她住在一起呀。”

    “我为什么不应该住在自己家里——跟自己的父亲一起住?”诺玛说:“不公平,太不公平。先是他跑掉把我母亲抛下,如今,他刚回来要跟我在一起的,可是他又娶了玛丽。我当然恨她,她自然也恨我。我常想杀了她,常常在想各种法子。我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很舒服。可是后来——她却真的病了……”

    大卫很不安地说:

    “你没把自己当作个巫婆之类的人吧,有吗?你没有做个蜡人用针去扎这一类的事吧?”

    “哎,没有!那样太可笑了。我作的是真事,很真的。”

    “跟我说,诺玛,你说的真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瓶子在那儿,我抽屉里。我打开抽屉就发现了。”

    “什么瓶子?”

    “龙牌杀虫剂。特选的除草剂,瓶上贴的标签是这样写的。装在深缘色瓶子里,那种可以喷东西的。上头还写着:小心,有毒。”

    “是你买的?还是拣到的?”

    “我不知道我从哪儿弄来的,可是的确在我抽屉里,而且已经用了一半了。”

    “所以你——你——你就记起——”

    “是的,”诺玛说:“是的……”她的声音更含混,几乎有如梦呓一般。“是的……我想就在那时我一切都想起来了。你也这么认为,是不?大卫?”

    “我对你实在不知该怎么想,诺玛。我真不知道,我想你大概是自己编出来的,对自己说的。”

    “可是她进医院去检查了呀。他们说搞不清,查不出她有什么不对,她就回家了——可是病又发了,我就开始害怕。父亲也开始以那种怪异的眼光看我,医生到我们家来,跟父亲关在他的书房里密谈。我跑出房外,爬到窗口想听他们说些什么。他们两人在计划,要把我送到一个地方去关起来,把我送到那里去接受‘一系列的治疗’什么的。你看,他们不是认为我疯了嘛,我怕死了……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作了什么或没有作什么。”

    “你就是这时才逃走的吗?”

    “不是——那是后来的事——”

    “告诉我。”

    “我不愿意再谈那个了。”

    “你迟早总得让他们知道你哪儿呀——”

    “我不要!我恨他们。我恨我父亲跟恨玛丽一样深。我但愿他们死了,两个都死掉。

    然后——然后我就会再快乐了。”

    “别这么激动!听我说,诺玛——”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停顿了一下:“我是不喜欢结婚那一套劳什子的……我是说我一辈子也不会那么作的——反正好多年内还不会。我不愿意把自己拴起来——可是我想,我们可以作的是,你知道的,结婚,去公证登记结婚,你得告诉他们你已过了廿一岁了,把头发卷起来,穿些漂亮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老一点。我们一结了婚,你父亲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他不能把你送到你说的那个什么鬼‘地方’去了,他一点力量也没有了。”

    “我恨他。”

    “你好像没人不恨。”

    “只恨我父亲跟玛丽。”

    “好了,总之,一个男人再婚也是很自然的事。”

    “可是别忘了他对我母亲是怎样的。”

    “可是那不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吗?”

    “是的。我还很小,可是我记得。他跑掉了,把我们抛弃了。他只在圣诞节寄礼物给我——本人从没来看我。到他终于回来的时候,如果我是在街上遇到他,我根本认不出他来。那时我心中根本没有他。我想他准是把我母亲也关起来过。她以前一有病就被送走了,我也不知道送到哪里去了。我不知道她有什么病,我有时在想……我怀疑,大卫。我想,你晓得,大概我脑子有问题,有一天我也许会做出真正可怕的事,比方说那把刀。”

    “什么刀?”

    “没什么。只是一把刀。”

    “唉!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想上头染了血迹——是藏在——我的丝袜下面的。”

    “你记得在那儿藏了刀的吗?”

    “好像记得,可是我不记得在那之前我用过没有。我记不起我那天是哪儿……那天晚上一个钟头过去了。整整一个钟头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我一定去过什么地方也做过什么事。”

    “嘘!”他见女服务后走了过来,连忙叱住了她。“你会没问题的,我会照顾你,我们再叫点什么,”他拿起菜单,大声地对女服务生说:“来两客土司加烤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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