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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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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克退出书房,随手把门关上了。要是帕克在场,我是不会问这样的问题的。

    艾克罗伊德停了一会才回答。

    “我快完了,”他慢腾腾地说,“不必拿那些该死的药片了,我刚才的话只是说给帕克听的。仆人对什么都感到好奇。来,快过来坐下。门也关好了吗?”“是的,没有人会偷听到的,你放心吧。”“谢泼德,没有人知道我这二十四小时是怎么过来的。如果说一个人的房子在他身旁倒塌成了一堆废墟,那指的就是我。拉尔夫这小子干出的事使我无法容忍,我们暂时且不谈此事。我要谈的是另一件事——一件与拉尔夫不相干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必须当机立断马上做出决定。”“出了什么事?”艾克罗伊德沉默了片刻。很奇怪,看来他不太愿意谈这件事。后来他终于开口了,但他提出的问题使人十分惊讶。这是我不曾预料到的。

    “谢泼德,阿什利·弗拉尔斯断气之前是你照料他的吗?”“是的。”看来他的下一个问题更加难以启齿。

    “你是否怀疑过——是否想到过——唉,他是被毒死的?”我迟疑了一会,然后果断地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出来。罗杰·艾克罗伊德与卡罗琳不一样,对他不妨说实话。

    “跟你说实话吧,”我说,“当时我并没有怀疑——但自从——哦,就是在跟家姐闲聊后,我才开始有点怀疑。从那时起,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但我找不到任何怀疑的依据。”“他是被毒死的。”艾克罗伊德说。

    他说这句话时,语调粗涩深沉。

    “是谁毒死他的?”我声色俱厉地追问道。

    “他的妻子。”“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她亲自告诉我的。”“什么时候?”“昨天!天哪!昨天!好像已经过了十年。”我等了一会,接着他又往下说。

    “你要知道,谢泼德,我把心中的秘密全告诉你了,你得替我保密。这件事就至此为止,不多谈了。我想征求你的意见——这沉重的压力我一人无法承受。我刚才已经说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能把来龙去脉全告诉我吗?”我说,“我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弗拉尔斯太太怎么会向你坦白这件事的?”“是这么回事。三个月前我向弗拉尔斯太太求婚,她拒绝了。后来经我再三请求,她同意了,但她说要等到丧悼斯满后才跟我公开订婚。昨天我去拜访了她,我跟她说,从她丈夫去世至今已有一年零三个星期,我们可以公开订婚了。我已注意到,最近这段时间她的举止总是非常古怪。这时她没作任何提示,突然把一切都讲了出来。她恨她那个残忍的丈夫,开始爱上了我——于是她就采取了最可怕的手段。毒死他!天哪!这是残酷的谋杀。”艾克罗伊德的脸上流露出反感和恐惧的表情。弗拉尔斯太太肯定看出了这一点。艾克罗伊德并不是一个为了爱情而原谅情人罪行的人,从本质上说,他是一个安分守纪的公民。当她道出真相时,他那健全、理智、守法的心灵促使他跟她彻底决裂。

    “是的,”他以低沉单调的声音继续说,“她坦白了一切。看来有一个人什么都知道——这个人向她敲诈了一大笔钱。就是为了这一点,她几乎被逼疯了。”“那人是谁?”突然我的眼前浮现出拉尔夫·佩顿和弗拉尔斯太太肩并肩的景象,他们头挨着头地走在一起。我心中一阵焦虑不安。假如——嗨,这是不可能的。我还刻就在那天下午拉尔夫跟我打招呼时的坦然模样。太荒唐了!“她不肯说出他的名字,”艾克罗伊德慢腾腾地说,“事实上,她也没说这人是男的。但当然——”“当然,”我同意地应了一声,“肯定是男的。这一点你也是肯定无疑的吗?”艾克罗伊德呻吟着,双手托着低垂的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不可能的事,”他说,“我简直是疯了,竟然会想到这一点。不,我甚至不愿承认这种不着边际的猜疑在我心里出现过。但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从她的语气中,我可以推断那个人很可能是我家里的人——但这不太可能。我一定是曲解了她的话。”“你跟她说了些什么?”我问道。

    “我还能说些什么呢?当然她也看出了我心里的惊骇。当时我就在考虑一个问题:我的职责是什么?你知道,知情不报我就成了她的同谋。她看透了我的心事,反应也比我敏捷。你知道我当时愣得什么话都讲不出来了。她要求我给她二十四小时——要我答应在二十四小时内不要把此事传出去。她坚决不肯告诉我敲诈她的那个歹徒的名字。我猜想她是怕我去找他算帐,去揍他。对她来说,这样做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她说在二十四小时内她会告诉我的。天哪!谢泼德,我向你发誓,我根本就没料到她会干出这种傻事——自杀!是我逼她走上绝路。”“不,不,”我说,“不要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她的死跟你无关。”“问题是我现在该怎么办?这可怜的女人已经死了。过去的事情没有必要再追究了。”“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我说。

    “还有一个问题,我怎么才能抓住那个逼他寻死的坏蛋?他这样做跟谋财害命毫无两样。他知道这是犯罪,但他还是像贪得无厌的吸血鬼那样紧紧地叮着她不放。她已经受到了惩罚,难道就能让他逍遥法外吗?”“哦,我明白了,”我慢悠悠地说,“你是想把那个人追查出来?这就意味着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你明白吗?”“是的,我考虑过这一点,我心里反反复复地想过了。”“我同意你的看法,恶棍应该受到惩罚,但你也要掂量一下所付出的代价。”艾克罗伊德起身来回走动着,但很快又坐回到椅子上。

    “噢,谢泼德,暂时我们就到此为止。如果她没有给我留什么话,我们就不再追究,让这件事永远都石沉大海。”“你刚才说,‘如果她没有给我留什么话,’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奇地问道。

    “我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她肯定在某个地方,以某种方式给我留下了一些线索——在她死之前。我无法证明这一点,但肯定是有的。”我摇了摇头。

    “她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信吗?”我问道。

    “谢泼德,我相信她会留的。另外,我有一种感觉,她选择死亡这条路是有目的的,她想把整个事情全盘托出,惩罚那个逼她走上绝路的恶棍,替她报仇。我相信,如果我当时能去见她一面,她可能会把那个人的名字告诉我,并且会吩咐我尽全力去惩罚他。”他看了我一眼。

    “你不相信预感吗?”“不,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是相信的。正如你刚才所说的,如果她真的留下了一些话——”我停了下来,门轻轻地开了,帕克端着金属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几封信。

    “这是晚班邮件,先生。”他边说边把托盘递给了艾克罗伊德。

    接着他收拾好咖啡杯,退出了房间。

    由于帕克的到来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此后我的注意力又转向了艾克罗伊德。他呆呆地凝视着一只长长的蓝信封,样子简直像个石雕像,他把其它信件都扔到了地下。

    “是她的笔迹,”他喃喃自语地说,“她肯定是昨晚出去寄的,就在——就在她死之前。”他撕开信封,抽开厚厚一叠信纸。突然他非常警觉地抬起头。

    “窗子肯定关好了吗?”他问。

    “确实关好了,”我心里一征。“怎么啦?”“整个晚上我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总是有人在盯着我,窥视我。那是什么——”他非常警觉地转过身子,我也跟着他转过身子。我俩好像都听到了门闩的响声,虽然这个响声非常微弱。我向门走去,打开门朝四周看了一下,外面什么人都没有。

    “神经质。”艾克罗伊德喃喃自语地说。

    他打开厚厚一叠信纸,小声读了起来。

    “亲爱的,我最最亲爱的罗杰——人命需用人命偿,这一点我是清楚的,——今天下午我从你的脸上就看出了这一点,因此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条路。我让你去惩罚那个使我在过去一的中过地狱般生活的人。今天下午我不肯讲出他的名字,但现在我写信告诉你。我没有孩子,也没有近亲,不会连累任何人,因此你不必担心,完全可以把事实公布于众。罗杰,我亲爱的罗杰,请你原谅,我原打算瞒着你而不给你带来不幸,但真正事到临头,我还是不忍心这么做……”艾克罗伊德停了片刻,手指翻着信纸。

    “谢泼德,请原谅,下面的我不能读给你听了。”他踌躇不定地说,“这信是写给我的,只有我一人能看。”他把信塞进信封,然后住桌子上一扔。

    “等一会我一个人时再慢慢看。”“不行,”我下意识地叫了起来,“现在就读。”艾克罗伊德愕然地盯着我看。

    “请你原谅,”我抱歉地说,“我的意思不是叫你读给我听,而是趁我还没走之前你把它读完。”艾克罗伊德摇了摇头。

    “不,我想等一会儿再读。”但为了某种原因——我自己也讲不清到底是何原因——我只是一个劲地催他往下读。

    “你至少应该把那个人的名字读出来。”我说。

    艾克罗伊舆的性格有点倔犟。你越是催他,他越是不做。我跟他争辩是徒劳的。

    信是八点四十分送来的,而我是八点五十分离开他的。当离开时,信仍然放在桌子上未读。我犹豫不决地扭支着门把,回头看了看,是否还有什么事忘了。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要做。我摇了摇头,走出房门,随手又把门关上了。

    一出门便看见帕克站在门边,他把我吓得够呛。他显得很尴尬,看来他很可能在门外偷听我们的谈话。

    他长着一张胖墩墩油光光的脸,看上去总有点沾沾自喜的模样。从他的眼神中可确定无疑地看出,他是一个惯耍花招的人。

    “艾克罗伊德先生特别吩咐,不要让任何人去打搅他,”我毫不客气地对他说,“他叫我跟你这么说的。”“是这么回事,先生。我——我还以为有人摁了铃。”一眼即可看出,他说的是谎话,所以我也懒得理他。帕克陪我来到大厅,帮我穿上风衣,不久我便隐没在夜幕之中。月亮躲进了云层,大地变得漆黑一片,万籁俱寂。

    当我跨出大门时,教堂的钟正好敲了九下。当我向左拐,朝村子走去时,差点跟对面走来的人相撞。

    “这是去弗恩利大院的那条路吗,先生?”这个陌生人嗓音粗哑。

    我瞥了他一眼。办见他帽子戴得很低,遮住了眼睛,衣领向上翻起,几乎看不清他的脸,甚至可以说什么都没看清。但可以看得出他是个年轻人。声音粗嘎,不像是有教养的人。

    “这就是弗恩利大院的大门。”我说。

    “谢谢,先生。”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完全没有必要的话“我对这个地方很不熟悉。”他继续往前走,当我回头看时,他已进了大门。

    奇怪的是,这声音听来耳熟,跟我认识的一个人的声音很相似,但这人到底是谁,我一时想不起来。

    十分钟后我回到了家,卡罗琳感到非常好奇,问我为什么这么早就回家了,我不得不胡编一些谎话来叙述晚宴的情景,以满足她的好奇心。我编故事的技巧也太拙劣,让她一听就露馅,我不免有点尴尬。

    十点钟时我站起身,打了个哈欠,暗示着该睡觉了,卡罗琳看出了我的意思。

    这天是星期五,我每星期五晚上都要给钟上发条。当我跟往常一样上发条时,卡罗琳已经吩咐仆人把厨房的门锁好。

    我们上楼时已经十点一刻。我刚到楼上就听到楼下大厅里的电话铃响了。

    “是贝茨太太。”卡罗琳马上说。

    “可能是她。”我很不乐意地答了一句。

    我跑下楼拿起话筒。

    “什么?”我说,“什么?当然,我马上就去。”我跑上楼,一把抓起提包,往里面塞了些包扎伤口的绷带。

    “帕克从弗恩利大院打来的电话,”我大声地对卡罗琳说,“他们发现罗杰·艾克罗伊德被人谋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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