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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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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于乐园的善行和艺术气氛中;这就要假定我们人人都是这样完美的原始人之后裔。其实,我们都是他们的忠实的肖象,不过我们必须抛掉一些东西,才能再度认识自己就是原始人的面影:这就视乎我们是不是自愿舍弃多余的学问和多余的文化了。文艺复兴时代有教养的人们,用歌剧来模仿希腊悲剧,以便回到自然与理想之和谐,回到牧歌的现实;他利用希腊悲剧,象但丁利用维琪尔,靠他引路达到天国之门;同时从这地点,他独自摸索,继续前进,从模仿悲剧这种最高希腊艺术形式走向"恢复一切文化遗产",走向模仿人类的原始艺术境界。在理论文化的核心,这些大胆的尝试具有何等愉快的信心啊!————我们只能说,这是出于一种聊以自慰的信仰:以为"自在的人"永远是德高望重的歌剧英雄,永远是吹笛轻歌的牧童,即使他间或真的一时丧失常态,但他总是终于恢复本色的;我们只能说,这是乐观主义的结果,仿佛是从苏格拉底世界观的深渊升起的一绪香气袭人的云霞。

    所以,歌剧的特点绝不带有哀歌的遗恨千古的悲痛,反而表现出永远恢复的欢欣,牧歌生活的闲情逸致,而人至少可以暂时把牧歌生活幻想为现实生活。然而,人也许一朝恍然大悟,明白这种假想的现实不过是无聊幻想的游戏,若以真正自然的可怕严威予以衡量,若以人类初期的原始实况予以比较,任何人都会厌恶地喊道:幻象,滚开!虽然如此,但是如果你以为只要高声一呼就可以斥退这种无聊的歌剧,象斥退幽灵那样,那末你就错误了。谁要消灭歌剧,就必须负起反对亚历山德里亚乐天思想的斗争;这种思想对它所喜爱的概念这样天真地发表意见,其实它就是这些概念的特殊艺术形式。然而,如果一种艺术形式完全是在审美范围之外产生的,如果它不过是从一半道德范围潜入艺术领域,从而只能偶然瞒过我们它的杂种血统,你能期望这种形式对艺术本身有甚么作用呢?这种寄生的歌剧形式,若不以真正艺术为营养,又能吸取甚么乳浆呢?这种最高的而且可谓真正严肃的艺术使命,也就是说,使肉眼不致见到黑夜之恐怖,以假象的灵药救人于意志冲动之痉挛;————这个使命,在牧歌生活的诱惑下,在亚历山德里亚思想的谄谀下,就会蜕化而变为空虚涣散的玩物丧志,我们岂不能料想到这样的结果吗?在这样的混合风格中,醉境的与梦境的永恒真理将有甚么结果呢?这种风格,象我已经分析的,乃是抒情调的因素:音乐被目为奴仆,歌词被目为主人;音乐比诸肉体,歌词譬如灵魂;其最高目的,正如以前阿提刻喜剧的音乐那样,最多不过是以声写情而已。音乐业已完全抛弃它作为醉境之明镜的真正光荣,既已成为现象的奴婢,就唯有模仿现象的形式因素,以线条和比例来促使一种浅薄的快感活跃起来。仔细观察,便不难看出歌剧对音乐的致命影响是与现代音乐的普通发展彼此一致的。潜伏在歌剧根源和它所代表的文化本质中的乐观主义,居然以惊人的速度僭夺了音乐的醉境之世界使命,给它打上玩弄形式和娱乐性质之烙印————这一转变,只有埃斯库罗斯悲剧英雄之转变为亚历山德里亚乐天人物差堪比拟。

    然而,在上述的例证中,我们已经正确地把酒神精神之消失、同极其明确的但尚未阐明的希腊人之转变和退化联系起来;那末,假如有个最可靠的朕兆,保证相反的过程,即:在今日的世界,酒神精神方在逐渐苏醒,我们心中将恢复多么热烈的希望呢!赫拉克勒斯的神力绝不可能永远为翁珐梨王后效劳,在安乐窝中消磨壮志!从德意志精神的醉境根基,有一种力量兴起来,这力量既然与苏格拉底文化的古代条件毫无共同之处,所以既不能用它来说明,也不能以它为借口;反之,这力量对于苏格拉底文化似乎是莫明其妙甚或极端敌对的东西。当然,我是指德国音乐,如众所周知,主要是从巴赫到贝多芬,从贝多芬到瓦格纳等音乐泰斗。即使在最有利的环境中,今日的苏格拉底求知主义将如何对付这个来自无底深渊的魔灵呢?不论以歌剧旋律的乐谱灵符,或者凭追逸曲和对位辩证法的如意算盘,都不能找到一个咒语,用它的三倍强光使这魔灵就范,强迫它说话。试看今日的美学家,带着特制的"美"之网罗,去驱散或者捕捉在眼前转动、飘忽莫测的音乐天才,在激动之下,要用"永恒美"或者"崇高"等概念予以判断:————这是多可伶的景象啊!我们只须亲眼在近处看看这些所谓音乐赞助者,他们不厌其烦地赞叹:"美哉!美哉!"我们不难看出:他们是真的像在美之怀抱中抚育的自然宠儿呢,抑或不过是以骗人的外衣来掩饰自己的粗野不文,或者以审美的借口来维护自己的感情贫乏。我想到奥托·扬(OttoJahn)可以为例。然而,让这个伪善撒谎者当心德国音乐吧!因为音乐确实是在我们全部文化中唯一纯粹、清洁、净化的火之精灵,伟大的以弗所哲学家赫拉克里图曾说火是万物所从出,万物所回归,循环往复的根源。今日我们所称为文化、教育、文明的一切,终有一天必将站在正确的审判官酒神的面前!

    再则,让我们回忆一下:康德与叔本华已经使得出自同源的德国哲学精神可能指定科学苏格拉底主义的界限了,从而破坏了它沾沾自喜的生存欲,既已限定了科学,就引进一种无限地更深刻更严肃的道德观,我们可以毫不踌躇地称之为概念化的酒神智慧。那么,德国音乐与德国哲学之一致,这奥妙到底指示我们甚么呢?可不是指示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我们唯有从希腊的先例来推测,始能了解这种生活的涵义吗?对于我们站在两种不同生活方式的界线上的今人,希腊人的楷模还保持着无比价值,因为以前一切转变和斗争在那儿留下其典范的痕迹;不过现在我们要颠倒次序来经历希腊天才的各个伟大主要时代,例如,从亚历山德里亚时代倒退到希腊悲剧时代。同时,我们也会感觉到:好象悲剧时代的诞生不过表示德国精神之返回自己,在强大入侵势力长期间强迫它奴役于其治下,过着绝望的野蛮生活之源泉,它敢于在所有民族面前高视阔步,无须罗马文明牵着它学步了,只要它能够坚定地学习一个民族,学习古希腊人————向希腊人学习毕竟是一种高尚的光荣和出众的优越。今日正当我们经历着悲剧的再生,而只患不知它从何处来,也不了解它往何处去的时候,我们再没有比今日更需要那些最高明的先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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