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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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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肉体的轻蔑者

    我有几句话,要说给肉体的轻蔑者知道。我并不要他们变换什么学与教的方法,我只要他们向他们自己的肉体告别,————而成为哑巴。

    "我是肉体与灵魂。"————小孩如是说。为什么他们不也作如是观呢?

    但是,醒悟者自觉者却说:"我整个地是肉体,而不是其他什么;灵魂是肉体某一部分的名称。"

    肉体是一个大理智,一个单一意义的复体,同时是战争与和平,羊群与牧者。

    我的兄弟,你的小理智————被你称为"精神"的,是你的肉体的工具,你的大理智的小工具与小玩物。

    你常说着"我"而以这个字自豪,但是更伟大的————而你不愿相信————是你的肉体和它的大理智:它不言"我",而实行"我"。

    一切五官所感受的,精神所认知的,本身都没有目的。但是,感觉与精神想使你相信它们是成物之目的:它们是如此虚荣的。

    感觉与精神不过是工具与玩物:它们的后面,"自己"存在着。"自己"也使用感觉的眼睛与精神的耳朵。

    "自己"常常谛听而寻找着:它较量着克服着而破坏着。

    它统治着。也是"我"的主人。

    我的兄弟,在你思想与感情之后,立着一个强大的主宰,未被认识的哲人,————那就是"自己",它住在你的肉体里,它即是你的肉体。

    你肉体里的理智多于你的最高智慧中的理智。谁知道到底为什么你的肉体需要你的最高智慧呢?

    你的"自己"笑着你的"我"与它的骄傲的跳跃。谁知道到底为什么你的肉体需要你的最高智慧呢?

    你的"自己"笑着你的"我"与它的骄傲的跳跃。"这些思想的跳跃与飞驰对于我是什么呢?""自己"自语道。"都只是达到我的目的的旁径罢了。我是'我'的极限,也是'我'的一切观念的提示者。"

    "自己"向"我"说:"品尝一点痛苦罢!"于是"我"便痛苦起来,而想如何免除痛苦。————它必为这个目的而思考。

    "自己"向"我"说:"品尝一点快乐罢。"于是"我"便快乐起来,而想如何常享快乐。————它必为这个目的而思考。

    我想向肉体的轻蔑者说几句话。让他们轻蔑肉体罢!这正是他们对于肉体的尊敬。谁创造了尊敬与轻蔑,价值与意志呢?

    这创造性的"自己",为自己创造了尊敬与轻蔑,欢乐与痛苦。创造性的肉体为自己创造了精神,作为它的意志之手。

    你们这些肉体的轻蔑者,便在你们的疯狂与轻蔑中,你们也是为你们的"自己"服务。我告诉你们:你们的"自己"愿意毁灭而逃避生命。

    它已不能做它所最愿做的事:————创造高于自己之物。

    这才是它最强烈最热诚的希望。

    但是,现在已是过迟:————所以你们这些肉体的轻蔑者呵,你们的"自己"愿意毁灭。

    因为你们的"自己"愿意毁灭,所以你们成为肉体的轻蔑者!你们不能创造高出于你们之物。

    你们怨恨生命与大地,但是一种不自觉的妒忌,显露在你们邪射的轻蔑的目光里。

    肉体的轻蔑者,我不会蹈你们的覆辙!你们决不是我的达到超人的桥梁!————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快乐与热情

    我的兄弟,如果你有一种道德,而它是你的特有的道德时,你切不可和其他任何人共有着它。

    自然,你想赐予它一个佳名,而抚爱它;你想提提它的耳朵,和它游戏。

    但是,看罢!一旦它取得了你给它的名字,而群众都共有着它的时候,那么,你会因这道德而成为群众与常人之一!

    你毋宁应该说:"这使我灵魂又愁又甜的东西,是不可言喻的;这使我内心饥饿的是无名的。"

    使你的道德高贵得不容许亲昵的称谓罢:如果你须读到它,你不必害羞,你无妨期期艾艾地说。

    你可以吃吃地说:"这是我所珍爱的善,它极使我喜悦,我所需要的善正是如此。

    我需要它,不是因为它是上帝的法律,或是人类的规条,或是人类的必需:它绝不是导往另一世界或天堂的指南。

    我爱它是地上的道德:它的智慧不多,而理智更少。

    但是这鸟儿在我旁边建筑了他的巢:所以我温柔地爱它————现在它在我家里,孵着金卵。"

    你应当这样期期艾艾地谈说与赞颂你的道德。

    从前你有许多热情,而你称它们为恶。但是现在你只有你的道德,它们是从热情里诞生的。

    你曾把你最高的目的放在这些热情里:所以它们变成了你的道德与快乐。

    你纵属于多怒者的,肉欲者的,溺信者的,或睚眦必报者的族类:

    当你的一切热情,终于会变成道德;你的一切魔鬼,终于变成天使。

    从前你的地窖里有许多野犬;但是现在它们变成了鸟儿与美好的歌唱者。

    你用你的毒药制出了你的止痛剂;你曾挤出痛苦之牛的乳汁,————现在你饮着这甜香的液体。

    你身上不会再诞生恶,除非是多种道德之争斗,所产生的恶。

    我的兄弟,你如果是幸运的,你只须有一种道德,而不多于一种罢:这样,你过桥更容易些。

    能有多种道德是一件漂亮的事,但是那是一个较难忍受的命运;很多人,因为不堪作多种道德之战场,跑到沙漠里去自杀。

    我的兄弟,战争是恶吗?这是必要的恶;妒忌,毁谤与不信任,在你的多种道德中也是必要的。

    看罢!什么是每种道德所最贪求的事呢:它要你整个的精神做他的先驱,它需要你在爱憎与怒里的全部力量。

    道德互相妒忌,而妒忌是可怕的。多种道德都可以因妒忌而死灭。

    为妒忌之火焰所包围的人,像蝎一样,终于以毒针转向自己。

    唉,我的兄弟,你从不曾看见一个道德之自谤与自杀吗?

    人类是应当被超越的:所以你应当珍爱你的道德:————

    因为你可以因它而死灭。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苍白的罪犯

    你们这些法官和祭司们,在牺牲没俯首以前,你们当然不愿意杀戮罢?看呵!这苍白的罪犯俯首了:他眼睛里显露着他的大轻蔑。

    "我的'我'是应当被超越的:我的'我'便是我对于人类的大轻蔑。"罪犯的眼睛如是说。

    这是他的至高无上的时刻,他的自我审判的时刻。莫让这高举着的人再降到他的低下的地位去罢!

    这样因自己而痛苦的人,除了速死而外是无法得救的。

    啊,法官啊,你们的杀人应当由于哀矜而不由于报复;你们杀人时还得留心替生命辩护。

    你们仅与被你们杀死的人讲和是不够的。让你们的悲哀成为对于超人的爱罢:这样,你们才合法化了你们自己的不死!

    你们只当称他是"仇敌"而不是"恶徒";你们只当称他是"病者"而不是"流氓";你们只当称他是"疯子"而不是"罪孽者"。

    你,赤色的法官,如果你把你思想过的事高声说出来:大家会如是叫道:"除却这秽物与毒液罢!"

    但是思想与行为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行为的意象又是另一件相异的东西。因果之轮不在它们中间旋转。

    一个意象使这苍白的人脸色灰败。当他犯罪时,他很有犯罪的能耐:可是完成以后,他反不能忍受这犯罪意象了。

    他永远把自己当成独一行为的完成者。我称这个为疯狂:

    在他身上特例变成了原则。

    一条粉线可以使鸡儿迷惑;这罪犯的一击,迷惑了他可怜的理智————我称这个为事后的疯狂。

    听罢,法官啊!另外还有一种疯狂:而那是事前的。唉!

    你们还不曾深深地透视这个灵魂呢!

    赤色的法官如是说:"为什么这罪犯杀了人呢?他想抢掠。"但是,我告诉你们,他的灵魂需要血,而全不是想抢掠:

    他渴求着刀之祝福。

    但是他可怜的理智,不了解这种疯狂,而决定了他的行为。"血又有何价值呢?"他说;"你不趁着机会至少抢掠一下吗?报复一下吗?"

    他听信了他可怜的理智:他的语句如铅似地悬在他身上;————于是他杀人时,也抢掠了。他不愿因自己的疯狂而怀羞。

    现在他的过失之铅又重压在他身上,他的可怜的理智又如此地麻木,瘫痪而沉重。

    他只要能摇摇头,他的重负便会滚下来,但是谁摇这个头呢?

    这个人是什么?他是疾病的集团;这些疾病凭藉他的精神在世界上伸长着:它们想在那里寻找赃物。

    这个人是什么?是一串互扭着的从不和睦的野蛇,————

    所以它们四出在世界上找寻赃物。

    看这个可怜的躯壳吧!它的许多痛苦与希望,它可怜的灵魂尝试去了解它们。它的灵魂以为那就是犯罪的快乐与焦急,想取得刀之祝福的。

    现在,患病的人都被当今的恶所袭击:他想用致他于痛苦之物,也使别人痛苦。但从前曾有过别的时代,别的善恶。

    从前,疑惑与个人的野心都是罪恶。那时候,病者变成异教徒与巫者:他们如异教徒与巫者一样,使自己痛苦,又使别人痛苦。

    我知道你们不愿听从我:你们以为这会对于你们中间的善良者有害,但是你们所谓善良者于我何有呢!

    你们所谓善良者,有许多使我生厌之物;但那并不是他们的恶。我只愿他们会有一种疯狂,使他们如这苍白的罪犯似地死灭!

    真的,我愿他们的疯狂便是真理、忠信、或正义;但是他们有他们的道德,那便是在可怜的自满中求得长生。

    "我是河边的栏杆;谁能扶我的,便扶我罢!我不是你们的拐杖。————"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诵读与写作

    一切写作之物,我只喜爱作者用自己的心血写成的。用你的心血写作罢:你将知道心血便是精神。

    别人的心血是不易了解的:我恨一切以诵读为消遣的人。

    深知读者的人,不会再给读者写作。这样的读者再有一世纪,————精神也会腐臭了。

    让每个人都有读书的权利,不仅最后会损害了写作,连思想也会被损害的。

    从前精神便是上帝,接着变成了人,现在他变成了群众。

    谁用心血写作格言,他是不愿被人们诵读的,而是给人们默记的。

    从这个峰巅到那个峰巅是两山间最短的距离;但是你必须有长腿,才能取道于此。格言应当是山之峰巅;而听受这些格言的人,应当是伟大高强的。

    轻快而纯洁的空气,随时可有的危险,精神里充满着快乐的恶:这一切都互相调和。

    我愿意魔鬼围绕着我,因为我是勇敢的。勇敢驱逐鬼魅而自制许多魔鬼,————勇敢需要笑。

    我的感觉不再和你们的相同:我笑我下面那块云的乌黑与笨重,————只是那却是你们的激起风暴的暗云。

    你们希望高举时,你们仰望着。我却俯视着,因为我在高处。

    你们中间谁能又笑又在高处呢?

    站在最高山上的人,笑看着戏台上生命里的一切真假悲剧。

    不顾忌的,轻蔑的,暴虐的,————智慧教我们如是:智慧是一个妇人,只爱一个战士。

    你们向我说:"生命是难于忍受的。"那么,你们为什么晨倨而夜恭呢?

    生命是难于忍受的:那么,不要做那荏弱的样子罢!我们都是载着重负的雄驴,牝驴。

    我们和那在一颗露珠的重压之下而颤栗着的玫瑰苞儿,有什么同点呢?

    这是不错的:我们之爱生命,并不是因为我们惯于生命,而是贯于爱。

    爱里总有疯狂的成分。但是同样的疯狂里总有理智的成分。

    在我这爱生命者看来,我觉得蝴蝶,肥皂泡和一切在人间的与它们相似之物,最了解幸福。

    当查拉斯图拉看见这些轻狂、美丽而好动的小灵魂,他便要流泪而歌唱起来。

    我只能信仰一个会跳舞的上帝。

    当我看见我的恶魔,我觉得他安详,精细,深沉而像煞有介事的;这是严重的精神:————万物都因它倒下。

    我们杀人不用愤怒,而用笑。前进,让我们杀了这严重的精神罢!

    我学会了走路:以后我便让自己跑起来。我学会了飞:以后我便不须先被推挽而更换位置。

    现在我轻了,我飞起来;我看见我在我自己的上面。一个上帝在我身上跳舞。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山上的树

    查拉斯图拉发现一个少年总是回避他。某晚,他往彩牛城边的高山上去散步,吓,他看见这少年靠着树坐着,疲乏的目光望着深谷。查拉斯图拉抱着这少年倚坐的那棵树说:

    "如果我想用手去摇撼这棵树,我不能够。

    但是,我们不能看见的风,却随意地摇撼它弯屈它。同样地,我们也被不能看见的手所弯屈所摇撼。"

    这少年突然地立起,他说:"我听到查拉斯图拉说话了,我正想着他!"查拉斯图拉答:

    "你为什么惊怕呢?————人与树是一样的。

    他越想向光明的高处生长,他的根便越深深地伸入土里,黑暗的深处去,————伸入恶里去。"

    "是的,伸入恶里去!"少年喊叫起来。"你如何能够发现我的灵魂呢?"

    查拉斯图拉微笑地说:"许多灵魂,除非先被制造了,是永不会被发现的。"

    "是的,伸入恶里去!"这少年又喊叫起来。

    "你说的全是真理,查拉斯图拉。自从我想升往高处去,我对自己便无信心,也无人信任我;————这是何故呢?轻蔑那想升高的人。他到底想在高处做什么呢?

    我如何地自惭于我的升高与我的碰跌呵!我如何地讥讪我的急喘呵!我如何地恨那飞着的呵!当我在高处我是如何地疲倦呵!"

    于是少年沉默下来。查拉斯图拉看着他俩旁边那棵树如是说:

    "这树独自在山上高大起来;它在人与兽之上成长着。

    如果它想说话,任何人不能了解它,它长得太高了。

    于是它等候着,等候着————等候什么呢?它住得太靠近云座了:它或许等候雷火第一击罢?"

    查拉斯图拉说完以后,这少年作激烈的手势叫道:"是的,查拉斯图拉,你说的全是真理。我之想达到高处,只是渴求我自己的没落,而你便是我等候的雷火之一击!你看我罢,自从你来到这里以后,我成了什么?这是对于你的妒忌杀了我!"————少年如是说,而痛哭起来。查拉斯图拉用臂挽住他的腰,把他牵走。

    他俩并肩地走了几分钟,查拉斯图拉又如是说:

    "我心痛极了。你的目光诉说着你所冒的危险比你的语言还清楚些。

    你还是不自由的;你仍找寻着自由。你的找寻使你如梦游者似地清醒。

    你想往自由的高处去,你的灵魂渴求着星球。但是你的恶劣的本能也热望着自由。

    你的野犬也想解放自己;当你的精神尝试开狱门时,它们在地窖里欢叫着。

    在我看来,你还是一个幻想着自由的囚犯:唉!这种囚犯之灵魂,变成机智的,同时变成狡狯的恶劣的。

    精神自由了的人,还得净化自己。在他心里还有许多禁锢和泥垢;你的眼睛也得变成纯洁的。

    是的,我知道你的危险。但是凭着我的爱与希望,我请求你:莫抛弃你的爱与你的希望罢!

    你还觉得你自己高贵,便是恨你,用恶意的目光看你的人,也认为你高贵。你得知道:无论何人总把一个高贵的人当成一个阻碍物。

    高贵的人也是善良者之阻碍物:虽然善良者也称他善良,那只是把他丢放在旁边。

    高贵的人想创造新事物与新道德。善良的人们却需要旧事物,保存旧事物。

    高贵的人之危险,不是他会变成善良者,而是他会变成无耻者,讥讪者,破坏者。

    唉!我曾知道许多高贵的人,失去了他们最高的希望。于是他们毁谤一切高贵的希望。

    于是他们无耻地生活于短促的快乐上,他们没有隔夜的计划。

    '精神也是一种淫乐。'————他们如是说。于是他们的精神自折断了翼:他们现在爬着,弄脏一切他们咬吃之物。

    从前他们想成英雄;现在他们仅是享乐者。英雄这观念使他们痛苦惧怕。

    但是凭着我的爱与希望,我请求你:莫抛弃你灵魂里的英雄罢!神圣化你最高的希望罢!"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死亡的说教者

    有些人是死亡的说教者,同时世界上充满着那些应当被劝告抛弃生命的人。

    世间充满着多余的人;生命已被过剩的人所损害。让人们用"永生"的饵,引着他们离去这个生命罢!

    黄袍者或黑袍者:人们这样称呼这些死亡的说教者。但是我将使你们看到他们的别种颜色。

    他们中间之最可怕的,包藏着兽心。除开肉欲或自残外,别无所择。便是他们的肉欲还是自残。

    这些可怕的生物,还不会变成人类:让他们作厌恶生命之说教罢!让他们离去罢!

    他们是灵魂的痨病者:刚才呱呱堕地,便已开始死亡,他们希求的是厌倦与放弃的学说。

    他们愿意死亡,我们正应当赞成他们的主张!我们切不要复活死者,或损坏了这些活着的棺材。

    如果他们遇见一个病者,或一个老人,甚至于一个尸体,他们立刻说:"生命是被推翻了!"

    但是被推翻的是他们自己,和他们的仅看见生存之一方面的眼睛。

    他们生活在浓厚的忧郁中,贪着致命的小冒险:他们咬紧牙齿这样等候着。

    或者,他们向糖果伸手,却笑自己的孩子气:他们把生命悬在一片草上,但他们却笑自己还悬在那上面。

    他们的智慧说:"还活着的人是疯狂者;然而我们正是那种疯狂者!这是生命中最大的疯狂!"

    "生命只是痛苦!"————别的人如是说,而这并不是诳语:那么,你们设法停止生活罢!你们停止只是痛苦的生活罢!

    而这是你们的道德的教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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