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雇佣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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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意儿喝多了,对人没有好处。”

    我点点头。

    “从一个名叫圣吉尔瓦尼城的地方摆渡去墨西拿,在那①儿你可以乘上火车。一条线去巴勒莫。另一条奔卡塔尼亚。②③只是选择哪条线,跟我跑哪条线的问题。两列火车停在那儿,我们一大帮人站着,这时,有个女人走上前来,对我微笑着说,‘您是要去道米那的那位美国上尉福勃斯吧?’

    “我不是,明摆着的,如果是个象这里的拿破仑那样的上等人士,当时就会说,多遗憾哪,他不是福勃斯上尉,可我不会那一套。我敬了个礼,一瞧她那模样儿,就赶紧说我正是那位上尉,正在去道米那的途中,管它在哪儿呢。她高兴极了,可是说她原以为我要过三四天才能来呢,还 问亲爱的狄奥尼西娅怎么样了?

    “我在罗马曾经去过柯索·卡瓦利,在一条名叫狄奥尼④西娅的马身上赢了钱,它在最后一段直道上从后面赶上来,赢得甭提有多漂亮了,所以我没撒谎,照直说狄奥尼西娅一生中的状态从没这么好过。还 有比央卡,她怎么样了,这好姑娘?比央卡嘛,就我所知,身体再好没有了。我们就这样边说边走,走进一节头等车的包房,而这位太太,她的名字我没听清,正一个劲儿惊叹我们俩会面是件多有趣、多幸运的事儿。听了狄奥尼西娅的描述,她立刻就认出我了。敢情不好吗,战争打完了,大家又可以享受一点乐趣了,再说,我们美国人在这场战争中也干得挺出色嘛。那会儿有些欧洲人老是坚说美国参了战——

    ①在西西里岛东北角,与意大利半岛上的卡拉布里亚区隔墨西拿海峡相望。

    ②西西里岛西北部海港城市。

    ③在西西里岛东部海岸。

    ④意大利语,意为跑马场——

    “铁路右边一路上尽是柠檬园和桔子树丛,景色漂亮得让你瞧上去眼睛都发疼。修了梯田的山坡,金黄色的果实掩映在碧绿的树叶间和山峦上绿色更深的橄榄树丛中,一道道溪流露出宽阔的干涸的卵石河床,一直伸向大海,还 有古老的石砌屋宇,一切都显得那么富有色彩。而在铁路左边,只见一片大海,海水比拿不勒斯湾水要蓝得多,对面的卡拉布里亚区海岸一片紫色,没有任何其他地方象那样的。嗯,那位太太跟那风光一样,瞧上去甭提有多叫人顺心啦。只是她有点不同凡响的地方。一头蓝黑色的头发,脸色象古老的象牙,眼睛犹如两潭墨水,加上饱满的红润润的嘴唇,还 带着那种微笑,你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儿吧,里斯考沙先生。”

    “但这万分愉快的艳遇跟‘豺狼’一身是胆有什么关系,上尉?”里考问,他对于女人的优点有他自己的看法。

    “大有关系,拿破仑,”格拉夫斯继续说道。“她有那种红润润的嘴唇,可不——”

    “快谈‘豺狼’!去他妈的红润润的嘴唇!”里考不耐烦地嚷道。

    “上帝保佑她的红嘴唇,拿破仑。过了一会儿,那列小火车在一个叫贾迪尼的小站上停了下来,她说咱们要在这里下车,道米那就是山上的那个镇子。有一辆马车等在那儿,我们坐了进去,马车就沿着象管道弯头一般的路直往山上的小镇奔去。我一路上显得十分殷勤而又庄重。拿破仑,要是你见到当时我的模样就好啦。

    “当晚我们一块儿吃饭,我告诉你吧,那可不是快餐之类的便饭。先送上马爹利一本尼迪克特酒,然后是各式各样的饭前小吃,希奇古怪,弄也弄不明白,可味道甭提有多美了。然后是一道汤,清汤,接着是一道那些身子扁平的小鱼,象小鲽鱼之类的,煮法跟你在新奥尔良①卢騷酒家吃的软壳蟹一样。烤小火鸡,浇汁挺怪的,还 有勃朗特葡萄酒,跟融化了的红宝石差不离。他们在埃特纳火山②上种葡萄,你知道,他们不让把葡萄运出意大利,运出西西里岛。至于甜食,我们吃了意大利人称作面点的那种挺特别的皱皮玩意儿和土耳其黑咖啡,还 有一种利久酒,叫克瓦恩特洛③——

    ①美国南方路易斯安那州墨西哥湾港口城市。

    ②在西西里岛东北部。

    ③原产法国的一种带橘味的白酒——

    “吃完饭,我们坐在外面花园的柑桔树荫下,墙上攀着素馨花,月光下一切陰影都变成了蓝黑色,她的秀发一团暗黑,嘴唇却是红红的。在远处,你可以看见明月挂在海面上,而白雪覆盖在埃特纳火山的山脊上。天地间的万物在月光下都象石膏一样洁白,或象卡拉布里亚海岸那样紫,而山下,远处的贾迪尼车站的灯光闪烁着黄色。看上去她似乎跟她丈夫不太和睦。他是个飞行员,在意大利占领军中,驻在伊斯特利或者哈斯特利,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我也不怎么在乎。而我来陪她几天,让她高兴高兴,她挺乐意。我当然也乐意啦。

    “得,第二天早晨,我们正在吃早餐,或者他们所谓的早餐,那是面包圈、咖啡和柑桔,当时陽光透过偌大的弹簧门上的窗玻璃照射进来,门一下子被推开了,冲进来——意大利佬总少不得是冲进房间的,请原谅我,迪沙瓦先生——一个挺帅的家伙,腮帮子上横着一道疤,披件漂亮的象演戏用的蓝披肩,黑靴子擦得锃亮,佩着一把剑,喊道:‘卡里西玛!’

    “然后他瞅见我坐在早餐桌旁,于是他这一声‘卡里西玛’以一种咯咯声告终。他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只有那道疤象条鲜红的鞭痕,特别显眼。

    “‘这是怎么回事?’他用意大利语问,猛一下子抽出剑来。我认出了他。这张英俊的、带伤疤的脸,我在许多画报的封面上见过。这正是那‘豺狼’。那位夫人正对着早餐盘子哭泣,她吓坏了。但‘豺狼’真是了不起。他把这场面搞得挺有戏剧性,而且搞得十分出色。他具有我从未见过的威慑一切的气势。

    “‘你是什么人,你这狗杂种?’他对我说。真逗,这个词儿竟然具有国际性,在所有国家都通用,是不是?

    “‘佩里·格拉夫斯上尉愿为您效劳,’我说。那真是个叫人发笑的情景,这神气活现的、面容英俊的、所向披靡的‘豺狼’,怀着满腔义愤,可面对他的却是老佩里·格拉夫斯,就象你们现在见到的那样起貌不扬。我瞧上去并不象是三角恋爱里的一角,但我身上有些东西叫她喜欢,我琢磨。

    “‘你敢接受一位绅士的挑战吗?’他突然吐出了一句。

    “‘当然,’我说,鞠了一个躬。

    “‘就在此时此地?’他问。

    “‘当然,’我说,又躬了一次身。

    “‘你有剑吗?’他用甜腻腻的语调问道。

    “‘请等一等,’我说,就走出去,拿上我的包、皮带和槍。

    “‘你有剑吗?’等我回来时,他问。

    “‘没有,’我说。

    “‘我给你找一把来,’他说,显出他最佳的‘豺狼’派头。

    “‘我不想用剑,’我说。

    “‘不想跟我决斗?你这狗杂种,我要宰了你!’”

    格拉夫斯的脸冷酷极了,声音也温柔极了。

    “‘我就在此时此地跟你决斗,’我对他说。‘你有手槍,我也有。我们面对面分站在桌子两头,左手撑在桌上。’桌子不到四英尺宽。‘由这位夫人喊一,二、三。喊到三,我们就开槍。隔着桌子开火。’

    “这一下,控制局面的由漂亮的‘豺狼’变成佩里·格拉夫斯啦。因为和他可以用一把剑结果我的性命同样肯定无疑的一件事是:如果现在他在三英尺外用槍打死我,我也会让他跟我一起归天。他也明白这个,就开始冒冷汗。这是唯一的迹象。他前额上绽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子。他解开披肩,拔出手槍。那是把7.65毫米口径的小手槍,样子特丑的短脖小左轮槍。

    “我们隔着桌子面对面站着,将手撑在桌面上,我记得我的手指抠进了一只咖啡杯,我们拿手槍的右手放在桌沿下面。我的.45口径的大手槍拿在手里,满满一握。那位夫人仍然在哭。‘豺狼’冲着她说,‘喊数,你这婊子!’她在歇斯底里地抽泣。

    “‘埃梅利奥!’‘豺狼’喊道。一个仆人来到门口,脸色苍白,显得十分恐惧。‘站到桌子那头去,’‘豺狼’命令道,‘慢慢数一、二、三,喊清楚。’①

    “这仆人站到桌子的另一头。我没象‘豺狼’那样,死盯着对方的眼睛。我瞥了一眼他的手腕,他的手已经放在桌子底下了。

    “‘一!’侍者说。我盯着‘豺狼’的手。②

    “‘二!’他的手刷的举起来。他紧张之下失去了自制,想③不等喊到三就对我开槍,把我打死。我的老左轮槍响了,飞出偌大一颗.45口径的子弹将他那正在打响的手槍一下从手上打飞了。你知道,他还 从没听说过把槍放在屁股边就发射的事儿呢——

    ①②③原文均为意大利文——

    “那位夫人一下子蹦跳起来,尖声大叫,双手搂着他。他的脸因羞愧而涨得通红,那只手因为槍崩飞时引起的剧痛而在发抖。我把槍插进槍套,拿上野战背包,往门口走去,但是在桌边停下步来,站着喝我的那杯咖啡。咖啡是凉的,但是我喜欢早晨喝咖啡。没有再说什么。她紧紧搂着他脖子在啜起,他站在那儿,脸色通红,无地自容。我走到门口,打开门,回头瞧了一眼,她从他肩膀上跟我挤眼儿。也许是眨眨眼睛,也许不是。我关上门,走出院子,上了奔贾迪尼镇的大路。‘豺狼’,他妈的,不,他是只荒原狼。拿破仑,一只荒原狼是狼又算不上是狼。现在你还 认为他是个浑身是胆的人物吗,迪斯波托先生?”

    我缄默不语。我正在想象这个皮革脸的老牌冒险家是怎样跟欧洲公认的最无畏的人比试勇气的。

    “这只是个标准问题,”酒送上来时,里考说,“‘豺狼’是个勇士,当然如此。生擒冯·胡塞的冒险经历就是证明。而且,我的上尉,他是拉丁人。那是你无法懂得的,因为你只有勇气而没有想象力。那是上帝的赐予,老兄。”里考微微一笑,悲哀地摇摇头。“我真希望能有想象力就好啦。我已经九死一生,我不是胆小鬼。我入土之前还 要碰到不少死亡,但那是,你怎么说来着,格拉夫斯,我的营生。咱们现在要去打一场小小的战争。也许是一场开玩笑的战争,呃?但是人们牺牲在智利和在蒙福孔①是一回事儿,我羡慕你,格拉夫斯,你是个美国佬——

    ①法国东北部一小镇,位于凡尔登附近,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全毁于炮火,原址现有阵亡将士纪念碑——

    “勒纳迪先生,我希望你跟我一起敬佩里·格拉夫斯上尉一杯,他是如此勇敢,竟把你们国家最勇敢的飞行员都搞得象个怕死鬼啦!”他哈哈大笑起来,举起了酒杯。

    “啊,喂,拿破仑!”格拉夫斯窘平地插进嘴来。“咱们把祝酒词改成‘炸面包圈万岁!’吧。”

    蔡慧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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