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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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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托伊弗桑特·宾对开门的女佣咧嘴一笑,正如每次斯托伊弗桑特·宾咧嘴一笑时一样,对方也以粲然一笑回报他。

    “多萝西小姐很快就下楼来,斯托伊弗桑特先生。我能帮您脱去外衣吗?”她目送着他,眼睛里带着远比赞许更为丰富的光芒。娘儿们总是这么瞅斯托伊弗桑特的。那晚在前往多萝西·哈德莱寓所的路上,他曾走进一座电话亭,有两个妞儿正从隔壁一座电话亭里走出来,一见他便互相推推搡搡。

    “这汉子看上去顺眼极了,”一个妞儿说,目光紧紧尾随着他,一边从她放梳妆用品的小坤包里拿出唇膏来。

    “是呀,他太英俊了,简直不敢相信。这些美男子太帅了,我可是腻味了。我一生中没结交过漂亮男人。给我找个量入为出的翻砂小工就可以了。”她对自己的笑话毫无激情地干笑起来。

    “得了,伊芙琳,他已经走了,别整晚干望着那道门了。那美男子已经不见影儿了。”

    “我琢磨,”第一个妞儿涂好了唇膏,对着小包里的镜子自我陶醉地说,“我琢磨他是太漂亮了。我真想今晚跟他在一起做个朋友。”

    “我还 盼望成为阿斯特夫人①呢——但我们不是。我们必须赶紧到佩卡拉洛饭店去,也许还 能美餐上一顿晚饭。走吧,我的女强人。让我们跳普西米舞②来一路走吧。”

    当然,斯托伊弗桑特·宾并不知道这发生的一切。他并不知道娘儿们总是目送着他,对他起头论足,而今天晚上,他对周围的一切更加漠然,因为他为了一个非常明确的目标正往多萝西·哈德莱家赶去。他要向多萝西求婚,而心中毫无把握。

    斯托伊③以前曾经向妞儿们求过婚。一次是在湖中独木舟荡漾时,有明月当空助阵,一次是在他的汽车里,那时正以每小时五十多英里的速度行驶着,他一只手搭在驾驶盘上。但他每次求婚都颇为成功,而最后一次还 是他的哥哥将他搭救出来的。让我们来瞧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那最近的一次求婚的情景还 历历在目。他是在哈利的游艇上求婚的。那次也是明月高照;对于结果,根本就没有什么疑虑。而今晚则不同。他要向多萝西·哈德莱求婚,而他有一种预感她会拒绝他。他点燃了一支烟,想用抽烟来暂时排除思虑。斯托伊弗桑特·宾从来没有真正思虑过,但是在抽烟时,他比平时更少用脑子——

    ①指英国的阿斯特子爵夫人南茜·韦普尔(1879-1964),曾是英国第一位下议院议员。

    ②美国二十年代流行的整个身子颤动的舞蹈。

    ③斯托伊弗桑特的简称——

    这时,多萝西走进房间,伸出一只手来。“嗨,斯托伊,”她对他孑然一笑。

    “你好,多,”他也报之以一笑,将烟卷啪的弹进壁炉的①炉火中。

    人们一见多萝西,首先注意到的必定是她的秀发。她的头发象旧日乡间擦得锃亮的铜水壶那样金光闪闪,吸收了所有的炉火火光,偶尔还 熠熠返照一下。多么美妙的秀发!她身子的其他部位也十分可爱,斯托伊怀着一种欣赏不已的心情瞅着她。

    “你总是瞧上去这么美,多,”当她一屁股坐进壁炉前一张深深的皮椅子里时,他说。他倚坐在她椅子的扶手上,低头细细瞧着她那光辉灿烂的金发!

    “自从你回来后,一直在干什么呢,斯托伊?好久没见你了吧?”她抬起头瞧着他,问。斯托伊思索了一会儿。

    “啊,我们一伙在八月去了一趟尼皮贡湖。有山姆·霍②恩、马丁、邓特利和我。然后,我和山姆·霍恩一块儿在魁北克省一直往北走,逮到了一头驼鹿。说实话,是山姆逮到的。我最近还 去了南边的潘恩赫斯特③,瞎逛。那儿游客少极了。”——

    ①多萝西的昵称。

    ②位于加拿大安大略省西南部,苏必利尔湖北约35英里。

    ③冬季旅游胜地,在美国北卡罗来纳州中部——

    斯托伊拿出他的烟盒,伸向多萝西。她摇摇头。多萝西是斯托伊认识的妞儿中唯一不抽烟的,她每次婉拒总是给他一种愉悦的心情。她却以为他只是粗心大意才又敬她烟的。

    “斯托伊,你这野小子,眼下到城里来干什么?”多萝西粲然一笑,摩挲他的手臂。这是多萝西一个非常古怪的动作。当她抚摸你的手臂时,仅仅是抚摸而已。其他妞儿嘛,这也许包涵什么含义——而多萝西却不。对于她,这没任何含义。

    “来瞧歌剧,”斯托伊咧嘴一笑。

    多萝西朗朗地大笑起来,犹如中国风铃的叮当声。“要不是硬拖你去,你是从来不会去歌剧院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斯托伊?”

    “好吧,多。眼下就讲也一样。”他声调有些变了,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没有退让开来,只是紧盯着他的眼睛。“我爱你,多。我希望你能嫁给我。”

    他的手仍然搭在她肩上,她又哈哈大笑起来,但这一次不太欢乐,而她的眼睛仍然盯着他的眼睛。“哦,斯托伊!你太可笑了。我不能嫁给你。而且你心中明白,你并不真正爱我。”当她说“可笑”时,斯托伊的手从她肩头垂了下来。

    “可笑得怪了,我不光是说可笑,哈!哈!”她缓缓地说,将手搁在他的手上。“我非常看重你,斯托伊。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可是在我们做朋友这段时期里,你爱上了二十个妞儿。你不可能真正爱上一个女人。况且,你长得太英俊了。我却长着个塌鼻子,斯托伊。哦,是的,长着个塌鼻子。我绝对不能嫁结一个象你这么俊美的男子汉。我才不愿与你一块出去,让人们嘀咕,‘这个和这么英俊漂亮的汉子在一起的红头发妞儿是谁呀?’”

    “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妞儿!”斯托伊充满激情地说。

    多萝西平静地对他微笑,紧紧地捏了一下他的手。“我正在纳闷你这话说了多少回了,斯托伊?你变化无常,小伙子。你很不专一。”她的嗓音非常温和。“哦,我知道我伤害了你。我想我是存心伤害你的。你从来没耐心做完一件事。你马球打得很棒。但你绝对不愿坚持下去。有一年,你获得了全国公开赛亚军。而第二年,你却没参赛。你的马球至少比我知道的两名国际比赛选手棒得多,而且你知道你能玩好高尔夫这运动。但你不能坚持到底,斯托伊。而且你在其他事儿中也会是这样。你是个用情不专的人,斯托伊。我知道那是个十分老派的字眼——不过你正是这么回事,我亲爱的老友。”她又摩挲其他的手臂来。

    “让我说几句吧,多。”斯托伊的脸庞一片绯红,显得如此俊美,以致多萝西巴不得能倒进他的——唉,斯托伊太英俊了。“自从我们孩提时代起,我一直爱着你,多。从你是个红头发的小丫儿一直到现在,我一直在爱着你。这是我生活中的一件大事。那是一股巨大的强劲的潜流。就象一条河。潜流不断地往前涌去,而清风只在河面上激起白色的浪花,使得看上去河流仿佛在流向另一个方向。但白色的浪花仅仅是在水面上。而在水下,潜流奔涌向前,总是这样。我对你的爱就是这股潜流,而其他的妞儿不过是水面上的小小浪花而已。难道你还 不明白吗,亲爱的?”

    “我明白,亲爱的斯托伊。但眼见并不为实,”多萝西满腔柔情地说,如果斯托伊此时就一把把她拥入自己的怀中,这故事对读者来说就没什么看头了。“但我要给你一个机会,老朋友。你从没坚持做过一件事。你总是爱情不专一。选上一件事儿,痛下决心来无条件地做成它。表明你是个冠军,而不是亚军。别总是做个未获名次者,斯托伊。然后你可以再来向我求婚。”

    “你是指商务吗?”斯托伊悲平地说。

    “并不一定。商务并不比其他事儿艰难,而不管怎么说,你已经有不少钱了。再敛财就不太应该了。挑选一件艰苦的事儿,斯托伊。做成它。当上冠军吧,好哥儿。”

    “天啊,多,我会成功的。”斯托伊站了起来,将多萝西的手捏在他那宽大的手掌之中。“我会成功的,多。然后,我会——”

    “再到我这儿来吧,”多萝西替他说完了这句话,他就走出房间,心中燃烧着她的粲然的微笑。

    回到寓所,他给最好的朋友山姆·霍恩打电话。山姆外出了。“请他一回来就来找我。有急事。”斯托伊挂上了电话,开始在房间里踅来踅去。过了一会儿,他走向酒柜,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正在那时,山姆·霍恩冲了进来。

    “你这疯小宾子,这么晚还 叫我来干吗?独酌,呃?得,我们来改变这情况。酒杯在哪儿?发生什么事了?给山姆大叔说说吧。有妞儿想嫁给你吗?”他圈起手握住酒杯,将双脚高翘在桌上。“我必须当上冠军,山姆,”斯托伊认真地说。

    “那容易!”山姆说。“你在尼皮贡湖上用假绳钓鱼,没人能比得上你。”

    “她不承认那个,”斯托伊回答道。

    “她,呃?”山姆说。“哦,当然,她!得,她是谁呀?为什么你突然为了她非得当冠军不可?”

    斯托伊给他解释了好一阵子。山姆的腿依旧搁在桌上,大礼帽往后推在后脑勺上,他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当斯托伊伸手去拿酒平时,他一把紧抓住酒瓶。“不,哥儿,你不能喝了。这玩意儿不可能把你培养成冠军,只会让你贪杯上瘾。让我想想看。你不可能在网球上出类拔萃。不可能打赢约翰斯顿、约翰逊那帮人。你曾经可能在高尔夫球上当过赢家,但现在不行了。在一年之内,不会有马球比赛。你运气很不好,小宾子。”

    “你遗忘了什么,你这老百晓,”斯托伊说。

    “没,我没遗忘什么。我只是没把握是否该提到它。你知道上次在俱乐部拳击时道森是怎么评价你的吗?‘要是宾先生愿意参加拳击赛,眼下在154磅级不可能有任何拳击选手能击败他。’我明白这一点。而且我也知道你是多么热爱拳击。”

    “她说过-—这必须是一件艰苦的事,”斯托伊沉思道。

    “那确是一件艰苦的事,没错儿。那是世界上最艰苦、最肮脏、最糟糕的运动,斯托伊,我的小宾子,”山姆应道。

    斯托伊站起来,摆出一个拳击的架势。“山密弗尔,斯①兰·宾②听上去象个拳击家的化名吗?瞧,小子,站在你面前的是斯兰·宾(斯托伊弗桑特·宾已经死亡),未来的世界中量级拳王,”斯托伊令人印象深刻地说——

    ①山姆的昵称。

    ②斯兰,原文为slam,意为猛击——

    “先生们,这位是斯兰·宾,霍伯肯①恐怖之神,”山姆点点头,将酒杯斟得满满的。

    最初的八个月是可怕的。斯托伊一想到拳击就厌恶,他厌恶被痛击一通,在爬过围绳时,总是出一身冷汗。但他也不会挨到痛击,因为他的左拳的速度比以往中量级比赛中的拳击手都快上一点儿,而他的右拳犹如手套里装满了混凝土一样的凌厉无比。他在初赛中彻底击败了那几名跟他对抗的拳击手,不久便名闻遐迩。但是他憎恶这一切。他厌恶那散发臭气的更衣室、观众、烟气弥漫的狭窄的比赛大厅,厌恶一切气味以及坐在赛台周遭座位上的一张张显得又红又白的脸。

    山姆·霍恩与曾经是菲茨西蒙斯②的练习对手的老道森一直陪他在一起。道森为他安排赛程,训练他,并给他以指导。山姆在各回合的间隙用毛巾往他的肺里扇空气,而道森则用海绵吸干他脸上和胸部的汗,按摩他的腿,揉捏他的手臂和大腿,并往他耳朵里灌输忠告。斯托伊很快就赢了所有的初赛。在遇到几个本领不高的拳击手之后,他的对手渐渐不太好对付了。他渐渐体会到了被痛击、往往被狠揍一通的滋味。他的眼睛开始被打得发青,但他也尝到了击倒对手的激动。当拳头不差分秒地猛一下子击中要害、一直在猛击你的那人失去知觉塌倒在涂松脂的拳击台帆布地上时,这份感觉真是什么也比不上的——

    ①霍伯肯城位于新泽西州东北部,与纽约市的曼哈顿岛隔哈得逊河相望。

    ②罗伯特·菲茨西蒙斯(1862-1917),美国拳击家,1891年获世界中量级拳击冠军,1897年获世界重量级拳击冠军——

    有一天晚上,在打了八个快速出击的艰苦回合之后,斯托伊的右拳击中了对手——一个犹太人,却有一个爱尔兰名字——下巴略偏一边的地方,他蹲下去,将戴着手套的双手插进这位失去知觉的凯尔特犹太人的臂下,将他拖到拳击台他的那一角,这时人头济济的场子里一片欢叫声,呼喊斯兰·宾的名字,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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