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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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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都是脏话。他要做一个清清爽爽的养羊农,一天晚上骑马回家的时候,看到一个漂亮的女继承人被强盗按在一匹黑马上带走,他追上去救了她。当然她堕入了爱河,他也爱上了她。他们结了婚,回到<u>家乡</u>,住在伦敦的一所豪宅里。是啊,他有着美好的未来。只是他得好自为之,不要发脾气,不要乱花钱。她只不过比他大了一岁,但阅世却要深得多。他还得保证每个邮班都要有信给她,每晚临睡都要做祷告。上帝很仁慈,会保佑他。她也会替他祷告,若干年后,他会衣锦还乡,无比幸福。

    这小伙子绷着脸只管听她,没有应答。他感到了离家的伤痛。可是,使他郁郁寡欢的并不仅此。他虽然涉世未深,却仍强烈地感到西比尔处境的危险。这个爱上了她的年轻花花公子,可能不怀,好意。他是个上等人,所以便恨他,出于某种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奇怪的阶级本能,他恨那个上等人。正因为这样,他的恨也就更加刻骨铭心。他也意识到母亲禀性的浅薄和虚荣,从中看到了对西比尔及其幸福构成的巨大危险。孩子们以爱父母开始自己的人生,长大了·评判父母,有时也原谅他们。

    他母亲啊!他心里有话要问她,那些话他默默地想了几个月了。他从剧院偶尔听到的一言半语,一天晚上在后台口等候时传到他耳边的低声冷笑,勾起了他一连串可怕的想头。他记起此事,仿佛一根猎鞭抽打在他脸上,他双眉紧锁,筑起了一道楔子状的沟壑。他痛苦地抽搐着,咬着下嘴唇。

    “我说的话你一句也没有听,吉姆,”西比尔叫道,“而我为你设计了一个幸福的未来。你开口说话呀。”

    “你要我说什么呢?”

    “啊!你说你会乖乖的,你不会忘记我们,”她朝他笑了一笑回答。

    他耸了耸肩。“你会更快地忘记我,而不是我忘记你,西比尔。”她涨红了脸。“你这是什么意思,吉姆?”她问道。

    “我听说你交了个新朋友。他是谁?为什么你没有同我谈起他的情况?他对你不怀好意。”

    “住嘴,吉姆!”她大叫了一声。“你不能说他的坏话,我爱他。”“啊呀,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这青年回答。“他是谁?我有权知道。”

    “他叫迷人王子。不喜欢这个名字?啊!你这傻孩子!你可永远别忘了这个名字。你只要一见他就会认为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有一天你会见到他:等你从澳大利亚回来的时候。你会非常喜欢他,谁都喜欢他。而我……我爱他。但愿你今晚能上剧院来,他会在那儿,我要扮演朱丽叶。啊!我怎么演才好呢!想象一下,吉姆,在热恋中扮演朱丽叶!而他就坐在那儿!为使他愉快而演出!我怕我会吓坏观众,不是吓倒他们,就是使他们倾倒。热恋是身不由己的。可怜而又可怕的艾萨克斯先生,会在酒吧里对着他的无业游民大叫一声’天才’。他一向把我当做一种信念来宣传,今晚他会宣布我是他的一大发现。我预感到了。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全归功于他,迷人王子,我美妙无比的意中人,富有魅力的神明。与他相比我很贫穷。

    贫穷?那有什么关系?贫穷一钻进门,爱情就飞进窗。我们的谚语需要重写,那是<u>冬天</u>写成的,而现在是<u>夏天</u>,对我来说,我想是<u>春天</u>,是蓝色的天空中飞花的时节。”

    “他是个上等人,”年轻人闷声闷气地说。

    “一个王子,”她银铃似地叫道。“你还图什么别的呢?”“他会把你当奴隶。”

    “一想到自由我便会颤抖。”“我要你提防他。”

    “见到他就会崇拜他,了解他就会信任他。”“西比尔,你被他迷倒了。”

    她大笑着抓住了他的胳膊。“亲爱的吉姆老弟,你说话的口气好像已经活了一百岁似的。将来你自己恋爱,就知道什么滋味了。别那么苦着脸。你自然是应当高兴的,因为你虽然想到要走了,但留下了我比以往什么时候都幸福。对我们俩来说,生活一直非常艰辛和困难。现在却不同了,你正走向一个新世界,而我发现了一个新世界。这儿有两条椅子,让我们坐下来,看着这些时髦的人走过吧。”他们在一群旁观者中间坐了下来。路对面的<u>郁金香</u>花圃,红艳艳好似一圈圈跳动的火。一团白色的尘雾,似乎是一片菖蒲根花的云彩,悬挂在喘息着的空气中。色彩鲜艳的太阳伞,上下跳动着,活像巨形的蝴蝶。

    她让弟弟谈自己,谈希望,谈前景。他说得很慢,很吃力。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就像赌徒发送筹码一样,你来我往。西比尔感到压抑,无法传递心中的喜悦。她所能得到的呼应,不过是一抹淡淡的笑容挂在他不快的嘴巴上。过了一阵子她便沉默不语了。突然她瞥见了一头金发和两爿大笑着的嘴唇。道连·格雷和两位女士,坐着敞篷马车疾驰而过。

    她蓦地站了起来。“那就是他!”她叫道。“谁?”吉姆·文问道。

    “迷人王子呀,”她回答,目送着那辆敞篷马车。

    他跳将起来,粗野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他指给我看,哪一个是他?把他指出来。我必须见他!”他喊道。但就在这一刹那,伯锯威克公爵的四匹马拉的马车,冲上来隔在了中间,而待到留出空隙,那辆敞篷马车已经旋风似地驶出海德公园。

    “他走了,”西比尔伤心地低语道。“我真希望你见到了他。”

    “但愿如此,因为要是他亏待了你,我就把他干掉,这像天上有上帝那么肯定。”

    她恐惧地看着他。他重复了说过的话,字字似,首般划向空中。周围的人目瞪口呆,站在她身旁的一位女士嗤嗤笑着。

    “走吧,吉姆,走吧,”她低声说。他紧随着她穿过人群,为自己说过的话感到高兴。

    他们走到阿基里斯像的时候,她转过头来,眸子里透出一种怜惜的表情,这种表情到了嘴唇上便成了笑声。“你真傻,吉姆,傻透了。你这孩子脾气很不好,就是这么一回事。你怎么能说出那么可怕的话来。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纯粹是妒忌和刻薄。啊!但愿你也爱上了谁。爱情使人善良,而你说的话却是恶毒的。”

    “我十六岁了,”他答道,“明白自己的作为。妈妈帮不了你的忙。她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你。现在我真希望干脆就不去澳大利亚了。我很想全都放弃。要是我没有签约,我真的会这样做。”

    “噢,别那么当真了,吉姆。你很像妈以前常常在傻乎乎的闹剧中喜欢扮演的人物。我不打算同你争吵。我已经看到了他。啊!见到他便是无限幸福。我们不吵啦。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所爱的人,是不是?”

    “只要你爱他,我想,”便是他阴沉的回答。“我会永远爱他!”她叫道。

    “那么他呢?”

    “一样永远爱我。”“他还是识相点好。”她从他身边缩了回来,随后又把手搭在他胳膊上。他不过是个孩子。

    他们在大理石拱门那儿招呼了一辆公共马车,乘到休斯顿路他们寒酸的家附近下了车。那已是五点过后,西比尔在演出前得躺下休息两个小时。吉姆执意要她这样做。他说宁可母亲不在场的时候同她告别。母亲肯定会大闹一场,而他又最讨厌这样。

    他们在西比尔自己的房间话别。年轻人心生妒忌,对夹在他们之间的陌生人恨之入骨。但她的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她的手指抚摸他头发时,他心软了,十分动情地吻起她来。下楼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泪水。

    他母亲在楼下等他。他进房时她抱怨他不守时。他没有答理,只顾坐下吃那顿并不充足的饭。苍蝇绕着桌子嗡嗡乱飞,或是爬在脏兮兮的桌布上。在公共马车的隆隆声和街车的得得声中,他依然能听得见那单调的咝咝叨叨声正在吞噬着留给他的每一分钟。

    过了一会儿,他推开盘子,把头埋在手里。他觉得自己有权知道。如果事情真像他所怀疑的,那就早该告诉他了。他母亲恐惧地看着他,话语机械地从她嘴里吐出来。她的手指,扯动着一块镶花边的破烂的手帕。钟敲六点,他站了起来,朝门走去。随后却又转过身来,看着他母亲。两人的目光相遇。在她的眼神里,他看到了急切乞求宽恕的表情。这让他很光火。

    “妈妈,我有事儿要问你,”他说。她的眼睛毫无的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她没有回答。“把实情告诉我,我有权知道。你同父亲结了婚吗?”

    她深深地舒了口气,如释重负。几星期、几个月来她日夜畏惧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但她并不感到害怕,说实在倒有些失望。问题问得很直接,直接得有些庸俗,因而需要一个直接的回答。这个场合不是逐渐导入的,有些生硬,令她想起一场拙劣的排练。

    “没有,”她回答,惊异于生活之过于简单。

    “那么我父亲是个恶棍,”年轻人叫道,捏紧了拳头。

    她摇了摇头。“我知道他有牵累。我们彼此相爱。要是他还在世,他准会供养我们。儿呀,你别说他的坏话。他是你父亲,一个上等人。说真的,他门第很高。”

    他咒骂了一声。“我自己倒是不在乎,”他大叫道,“可别让西比尔……一个上等人,或者自称是上等人爱上了她,是不是?想来门第。也很高。”

    一时间她感到了可怕的羞辱,低下了头去,双手抖抖地擦起眼睛来。“西比尔有一个母亲,”她轻声说,“而我没有。”

    年轻人被打动了。他朝她走去,弯下腰去吻她。“对不起,要是我问起父亲的事让你伤心了,”他说,“但我不得不这样。现在我该走了。再见。别忘记现在你只有一个孩子需要照应了。相信我,要是那人亏待了我姐姐,我一定会打听出来他是谁,跟踪他,把他像狗一样宰了,我发誓。”

    那傻乎乎过分夸张的威胁、与之相伴的情绪化的手势以及闹剧式的疯话,使她似乎觉得生活更加生动了。她熟悉这种气氛,呼吸也更加顺畅了,几个月来<u>第一次</u>赞赏起儿子来。要不是儿子打断了她,她准会继续那么冲动地把这场戏演下去。但箱子得拿下去,手套要去找出来。公寓里的差役忙进忙出。还要跟马车夫讨价还价。这一刻就在庸俗的细枝末节中过去了。儿子的车赶走时,他带着重又升起的失望感,在窗口挥着破破烂烂的手帕。她意识到一个很好的机会给浪费了。为了安慰自己,她告诉西比尔自己的生活会多么孤寂,因为从此只有一个孩子需要照管了。她想起了这句话,心里挺高兴。至于那番威胁,她什么也没说。她讲得很生动,也很夸张,觉得他们将来对此都会付诸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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