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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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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让他忘却,也能使他暂时躲避几乎难以排遣的忧虑。他童年时代的好多日子,是在那个紧锁着的孤寂的房间里度过的。现在他亲手把可怕的画像挂到了墙上,画像表情的变化向他显示了他生活的堕落。他已把紫金色的圣杯罩布当作帘子盖到了画像上。一连好几周,他都不上那儿,忘掉讨厌的画像,恢复了轻松愉快的心情,满腔热情地活着。随后,某个夜晚他会突然溜出住所,到蓝门场附近那些可怕的地方去,日复一日地呆在那儿,人家不赶他就不走。回到家里,他会坐在画像前面,有时既讨厌画像,又讨厌自己。另一些时候则对多半为罪孽的渊薮利己主义感到自豪,暗笑画布上那个为他本人受过的怪异影子。

    几年以后,他无法忍受久离英国,放弃了特鲁维尔同亨利勋爵合住的别墅,以及阿尔及尔他们不止一次共度<u>冬季</u>的带围墙的小白房子。他不愿离开画像,因为它已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另外,尽管他已叫人装了牢固的门闩,但仍然担心有人乘自己不在家时闯进门去。他十分明白,这不会向他们透露任何信息。尽管画像的脸邪恶丑陋,但画像跟他本人依然非常逼真。可是他们从中又能看出些什么呢?谁要是借此奚落他,他会嗤之以鼻。又不是他画的,画像卑鄙可耻的形象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就是说出了两者的关系,他们会相信吗?

    然而他还是害怕了。有时他在诺丁汉郡那边的豪宅,招待跟他地位相当的时髦青年,平时的一些好友,以他堂皇奢靡的生活方式使郡里人为之惊叹的时候,他会突然离别客人,匆匆赶回伦敦,看看门是不是被人动过,画像是否安然无恙。要是给偷走了怎么办?一想到这里,他便吓得浑身冰凉。当然,那时候全世界会知道他的秘密,也许人们已经在怀疑了。

    尽管他使很多人着迷,不信任他的人也不在少数。在伦敦西区的一个俱乐部,就因为有人秘密反对,他险遭排斥,虽然他的出身和地位完全使他有资格成为会员。据说,有一次他由<u>朋友</u>带进丘吉尔俱乐部的吸烟室时,伯维克公爵和另外一个绅士公然离座,走了出去。他一过二十五岁,奇奇怪怪的流言飞语便开始传播。据谣传,有人看见他在惠特查普尔一个偏远地方的下流贼窝,同一个外国海员大吵大闹,还跟小偷和造假币者沆瀣一气,熟知那些行当的秘密。他离奇的销声匿迹使人对他侧目,当他在社交场合重新露面时,人们会在角落里窃窃私议,或者讥笑着经过他身边,或者用冷冰冰寻根究底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决心要发现他的秘密。

    对这样的傲慢和轻蔑,他自然不以为意。大多数人认为,他率直有礼的举止、孩子般的迷人的微笑、似乎永不消失的青春的无穷魅力,其本身足以回答流传的诽谤,他们就是这么称其为诽谤的。可是显然,有些与他来往密切的人,后来似乎也躲避他了。那些狂热地爱慕他,为了他而不顾旁人的非难和无视社会习俗的女人,一见道连·格雷走进房间,便因为耻辱或害怕而顿然失色。

    但是,在很多人眼里,这些嘁嘁喳喳的流言只会增加他奇怪而危险的魅力。他的巨额财富为他提供了相当的保障。社会,至少文明社会,不会轻易相信诋毁既有钱而又具吸引力的人的传言。世人有_种直觉:风度比道德更为重要,还认为至高无上的体面还不如拥有一个好厨师值钱。倘使有人以蹩脚的饭菜或劣酒宴客,纵然人家告诉你此人的私生活无可指责,那也是一个很可怜的安慰。就像有一次他与亨利勋爵谈起这个问题时勋爵所说的那样,连基本的德性都抵不上一道不冷不热的主菜。也许关于他的观点,还有很多话可说。上流社会的准则和艺术的准则是一致的,或者应当是一致的。对上流社会来说,形式极为重要,既要有礼仪的庄重又要有其虚假性,要把传奇剧的虚假成分同剧中悦人的机智和美结合起来。难道虚假很可怕吗?我认为并不可怕,不过是丰富我们个性的一种手段而已。这些至少是道连的观点。他过去总是对某些人的肤浅的心理学感到纳闷。他们认为人的自我是简单的、永久的、可靠的,属于单一的本质。对他来说,人具有多重生活和多重感觉,是一个多重体的复杂<u>动物</u>,内中有传承下来的思想和激情的奇怪遗产。人的肉体本身就染上了逝者可怕的疾病。他喜欢漫步在自己乡问别墅荒凉的画廊里,欣赏那些他们的血在自己血管中流动的人的画像。这里是菲利普赫伯特。弗兰西斯·奥斯本在他的《回忆伊丽莎白女王和詹姆斯国王的执政》中,把他描绘成“因外貌漂亮而深得朝廷的宠幸,但他的砉貌并未久留”。难道他有时过的就是青年赫伯特的生活?难道某种奇怪的毒菌从一个躯体潜入另一个躯体,直至最后到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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