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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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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行,我已经有两分了。”

    “这一场还有多少时候?”瓦莱丽问。

    “十分钟。”

    “十一点啦。真是,克勒韦尔先生,你好象要把我丈夫害死似的。至少快一点吧。”

    这句双关话教克勒韦尔,于洛,连玛奈弗自己都笑起来。

    “你出去,亲爱的;”瓦莱丽咬着埃克托的耳朵,“到飞羽街上去溜一会,等克勒韦尔出了门你再回来。”

    “我还是从正门里出去,打盥洗室走到你房里;你叫兰娜替我开门。”

    “兰娜在楼上招呼贝特。”

    “那么我上贝特那儿等好不好?”

    这两个办法对瓦莱丽都有危险。她算好要跟克勒韦尔有一番口舌,不愿意于洛待在房里把话听去,……贝特那儿又有巴西人等着。

    “哎哟,你们这些男人,心血来潮的时候,走不进屋子,就恨不得把屋子都烧掉。贝特那个样子怎么能招留你呢?……

    你怕在街上伤风,是不是?……去吧,要不就不用来啦!……”

    “各位再见,”男爵提高嗓子招呼了一声。

    老人的自尊心禁不起一激,他决定拿出老当益壮的气概到街上去等。因此就出去了。

    玛奈弗预备去睡觉了,装做亲热的样子抓着老婆的手,瓦莱丽跟他握手时做了一个暗号,意思是说:“替我把克勒韦尔打发走!”

    “克勒韦尔,再见。别跟瓦莱丽坐得太久啊。我是很忌妒的……我妒性发得晚,可是来势不小……我等会再来看你有没有走。”

    “咱们有点生意要谈,我不会待久的,”克勒韦尔回答。

    “说话轻一点!你要我干什么?”

    瓦莱丽两句话是两种口气,她又高傲又鄙薄的瞪着克勒韦尔。

    克勒韦尔,替瓦莱丽卖过多少力,想拿来丑表功的,吃不住她盛气凌人的眼睛一瞪,马上又变得卑躬屈膝。

    “那个巴西人……”

    克勒韦尔给瓦莱丽满面瞧不起的,目不转睛的瞪着,吓得说不下去了。

    “怎么啦?”她说。

    “那个老表……”

    “不是老表。在众人前面,在玛奈弗前面,他才是老表。即使他是我的情人,也轮不到你开腔。一个市侩买一个女人来报仇,在我看,还比不上一个出钱买笑的男人。你根本不是爱我,只认我是于洛的情妇。你买我,就象买一支手枪打你的敌人一样。我需要钱,我就卖了!”

    “你没有履行交易的条件,”克勒韦尔恢复了生意人面目。

    “啊!你要于洛知道你抢了他的情妇,表示你报了约瑟法的仇?……这就是你卑鄙的证据。你嘴里说爱我,当我公爵夫人,实际你是要丢我的脸!哼,朋友,你想得不错,我这个女人比不上约瑟法。她不怕出丑,而我,我只能作假,只配抓到广场上去当众揍一顿。唉!约瑟法有她的本领跟财产做保障。至于我,唯一的武器只有规矩本分四个字:至今我还是一个有头有脸、恪守妇道的女人;给你一张扬,我怎么办?我有钱的话,倒也罢了!可是眼前我至多只有一万五千进款,对不对?”

    “比这个多得多呢,两个月到现在,我把你的积蓄在奥尔良铁路股票上赚了一倍。”

    “嗯,在巴黎,要人家敬重,起码得有五万法郎进账。我下了台,你是毋须赔偿损失的。我要什么?要给玛奈弗升做科长;他可以有六千法郎薪水;已经服务了二十七年,再过三年,要是他死了,我可以拿到一千五百法郎的恩俸。你得了我多少好处,多少温柔,你竟等不及!……还亏你管这个叫做爱情!”

    “即使我开场的时候别有用心,”克勒韦尔回答,“后来我的确死心塌地做了你的小猫小狗。那怕你拿脚踩我的心,把我压扁了,吓坏了,我还是爱你的,我从来没有这样的爱过别人。瓦莱丽,我爱你象爱赛莱斯蒂纳一样!为了你,我可以不顾一切……嗳!咱们太子街的约会不妨从一星期两次增加到三次。”

    “哎唷!你返老还童了,好家伙……”

    “让我把于洛赶走,羞辱一顿,替你打发掉,”克勒韦尔不理会她的刻薄话,自顾自说下去,“别再让巴西人进门,你整个儿交给我,包你不会后悔。我可以马上给你利息八千法郎的终身年金,五年之后,你对我不变心的话,再把产权过户给你……”

    “老是生意经!赠送一道,资产阶级竟永远学不会!你想一辈子拿了存折,把爱情一节一节的收买过来,象驿站上换马似的!……啊!掌柜的,卖头发油的!你样样东西都要贴上标签!埃克托告诉我,埃鲁维尔公爵把利息三万法郎的存单送给约瑟法的时候,是放在杂货商的三角包里的!哼,我胜过约瑟法十倍!啊!爱情啊!”她拈着头发卷儿照镜子。

    “亨利是爱我的,只要我眼珠一转,他会捻死你象捻死一只苍蝇似的!于洛也爱我的,他让老婆睡草垫!得了吧,你去做你的好爸爸吧。哦!你除了原有的家私,还有三十万法郎做寻欢作乐的资本,简直是一笔私蓄,而你还在一心一意加增这个数目……”

    “为了你啊,瓦莱丽!我现在就送一半给你!”他说着跪了下来。

    “吓,你还在这里!”鬼怪似的玛奈弗穿着睡衣出现了。

    “你这是干什么呀?”

    “他侮辱了我向我讨饶。他看到无计可施,想拿钱来收买我……”

    克勒韦尔恨不得象戏台上一样,有扇门让他一钻钻到台下去。

    “起来吧,亲爱的克勒韦尔,”玛奈弗笑着说,“你这样成何体统!看瓦莱丽的神气,我知道是没有危险的。”

    “你去放心睡觉吧,”玛奈弗太太说。

    克勒韦尔心里想:“她真机灵,真了不起!她救了我!”

    玛奈弗回进卧房,区长便抓起瓦莱丽的手亲吻,掉了几滴眼泪在她手上,说道:

    “全部给你吧!”

    “哎,这才叫做爱情,”她咬着他的耳朵。“那么以德报德,我也拿爱情回敬你。于洛在下面街上。可怜的老头儿,等我在窗口摆上一支蜡烛就进来。我现在允许你去告诉他,你是我唯一的爱人;他一定不信,那时你带他上太子街,拿证据给他看,奚落他一场;我允许你这么做,我命令你这么做。老东西好不讨厌,惹我心烦。你把他留在太子街过夜,细磨细琢的收拾他,报你约瑟法的仇。于洛也许会气死;可是咱们救了他的妻子儿女,免得他们家破人亡。于洛太太在做工过日子呢!……”

    “噢!可怜的太太!太惨了!”克勒韦尔露出了一点慈悲的本性。

    “要是你爱我,赛莱斯坦,”她把嘴唇碰了一下克勒韦尔的耳朵,轻轻的说,“你得留住他,要不我就糟了。玛奈弗起了疑心,埃克托身边有大门钥匙,打算回来的!”

    克勒韦尔把玛奈弗太太搂在怀里,快活之极的出去了。瓦莱丽依依不舍的送他到楼梯口;然后,好似受着磁石的吸引,一直陪他到二楼,又一直送到楼梯下面。

    “我的瓦莱丽!你上去,不能落在看门的眼里!……你去呀,我的性命财产都是你的了……我的公爵夫人,你上去呀!”

    大门关上,瓦莱丽轻轻的叫奥利维埃太太。

    “怎么,太太,你在这里!”奥利维埃太太不由得愣住了。

    “把大门上下的梢子都插上,今晚别再开门。”

    “是,太太。”

    插上梢子,奥利维埃太太把男爵想收买她的事对瓦莱丽讲了一遍。

    “你对付得好,我的奥利维埃;咱们明儿再谈。”

    瓦莱丽象箭头似的奔上四楼,在李斯贝特门上轻轻敲了三下,然后回到屋里吩咐兰娜;对一个刚从巴西来的蒙泰斯,一个女人决不肯错过机会的。

    “妈的!只有大家闺秀才会这样的爱!”克勒韦尔对自己说,“她走下楼梯,楼梯就给她的眼睛照得发亮,她身不由主的跟着我呢!约瑟法从来没有这一手!……约瑟法真是狗皮膏药!”他又露出跑街的口吻。“我说什么?啊,狗皮膏药……天哪!有朝一日我在王宫里也会说溜了嘴呢……真的,瓦莱丽要不把我教育起来,我简直上不了台……还念念不忘想充大老!……啊!了不起的女人!她冷冷的把我眼睛一瞪,我就七荤八素,象害了肚子疼……喝,何等的风度,何等的机灵!约瑟法从来没有使我这样的动过感情。还有多少难画难描的妙处!……啊!是了,那边不是我的老伙计吗?”

    他在巴比伦街的暗陬瞥见高个子的于洛,微微伛着背,沿着一所正在盖造的屋子溜过去;克勒韦尔径自奔上前去。

    “你早,男爵,已经过了半夜了,朋友!你在这儿干什么呀?……淋着毛毛雨散步,在咱们这年纪可是不行的。我好心劝你一句:大家回府算了吧;老实告诉你,窗口的蜡烛火不会出现的了……”

    听到最后一句,男爵才觉得自己有了六十三岁,也发觉大氅已经淋湿。

    “谁告诉你的?”

    “瓦莱丽啊,不是她还有谁?咱们的瓦莱丽现在只跟我一个人了。咱们这是一比一和局,男爵;你要举行决赛的话,我一定奉陪。你不能生气,你知道我有言在先,要报复的,你花三个月抢掉我的约瑟法,现在我夺了你的瓦莱丽……呃,这些甭提啦。现在我要独享权利了。可是咱们照样是好朋友。”

    “克勒韦尔,别开玩笑,”男爵气得声音都喊不出,“这个事儿是性命攸关的。”

    “咦!你这么看的?……男爵,你难道不记得,奥棠丝出嫁的时候你对我说的话吗?——难道两个老少年为了一个女人吵架吗?那多俗气,多小家子气!……——咱们是,不消说,摄政王派,蓝衣派,蓬巴杜派,十八世纪派,黎塞留元帅①派,洛可可派,可以说是《危险的关系》②派!……”——

    ①黎塞留元帅(1696-1788),红衣主教黎塞留的侄孙,以善享乐著称。

    ②《危险的关系》,法国作家拉克洛(1741-1803)的小说。上文提到的,均为善于寻欢作乐的代表。

    克勒韦尔尽可把这一套文学名词搬弄下去,男爵听着他,象一个刚开始听不见声音的聋子。在煤气灯下看见敌人的脸发了白,胜利者才闭上嘴。在奥利维埃太太那番声明之后,在瓦莱丽瞟着他的最后一眼之后,这一下对男爵真是晴天霹雳。

    “我的天!巴黎有的是女人!……”他终于叫了起来。

    “当初你把约瑟法抢去以后,我对你就是这么说的,”克勒韦尔回答。

    “哎,克勒韦尔,这是不可能的……你拿出凭据来……我有大门的钥匙能随时进去,你有吗?”

    男爵走到屋子前面,把钥匙插进锁孔;可是纹风不动,他推了一阵也是无用。

    “别深更半夜的惊动四邻了,”克勒韦尔很安静的说,“喝,男爵,我的钥匙比你的好得多呢。”

    “拿证据来!拿证据来!”男爵痛苦得快要发疯了。

    “跟我来,我给你证据。”克勒韦尔回答。

    于是依照瓦莱丽的吩咐,他带了男爵穿过伊勒兰-贝尔坦街,向河滨大道走去。倒霉的参议官走在路上,仿佛一个明天就得宣告破产的商人。瓦莱丽的心术坏到这个地步,他怎么也想不出理由;他以为落了人家什么圈套。走过王家桥,他看到自己的生活那么空虚,那么不堪收拾,债台高筑,搅得一团糟,他几乎动了恶念,想把克勒韦尔推进河里,然后也跟着跳下。

    到了当时街面还没有放宽的太子街,克勒韦尔在一扇便门前面停下。门内是一条走廊,地下铺着黑白两色的石板,旁边有一列柱子,走廊尽头是楼梯间和门房,象巴黎许多屋子一样靠里面的小天井取光。这天井跟邻居的屋子是公用的,可是半边大半边小,分配很不平均。正屋是克勒韦尔的产业,后面有几间厚玻璃盖顶的偏屋,因为紧靠邻屋,不能起得太高。突出的楼梯间与门房,把几间偏屋完全遮掉,在外面一点儿看不见。

    偏屋一向租给临街两个铺面之中的一个,派作堆栈、工场、和厨房之用。克勒韦尔把这三间屋子收回,教葛兰杜改成一个经济的小公馆。进口有两处,一处是街面上那个卖旧家具的铺子,那是房租低廉而论月的,预备房客不知趣的时候好随时撵走;一处是长廊墙上有扇非常隐蔽,差不多看不出的门。小公寓包括饭厅、客厅、和卧室,都从上面取光,一部分造在克勒韦尔的地上,一部分造在邻居的地上。除了卖旧家具的商人以外,房客都不知道有这个小天堂存在。给克勒韦尔收买好的看门女人,是一个出色的厨娘。夜里无论什么时候,区长先生可以在这所经济的小公馆里出入,不用怕人家刺探。白天,一个女人穿得象上街买东西的模样,拿了钥匙,可以毫无危险的走进克勒韦尔那儿;她看看旧货,还还价,在铺子里进去出来,万一给人家碰上了也不会引起疑心。

    等到克勒韦尔点上小客厅的烛台,男爵对着那个精雅华丽的场面愣住了。老花粉商把屋子的装修全权交托给葛兰杜,老建筑师拿出全副本领,设计成蓬巴杜式,一共花了六万法郎。

    “我要把这个地方收拾得使一个公爵夫人都要出乎意料……”克勒韦尔对葛兰杜说。

    他要有一所巴黎最美的乐园供养他的夏娃,他的大家闺秀,他的瓦莱丽,他的公爵夫人。

    “一共有两张床,”克勒韦尔指着一张便榻对于洛说;便榻下面,象柜子的大抽斗似的可以拉出一张床。“这里一张,卧室里还有一张。所以咱们俩好在这儿过夜。”

    “证据呢?”男爵问。

    克勒韦尔端起烛台把朋友带进卧房。在双人沙发上,于洛瞥见瓦莱丽的一件漂亮睡衣,在飞羽街穿过的。区长在一口嵌木细工的小柜子上拨了一下暗锁,掏了一会,找出一封信交给男爵:“你念吧。”

    男爵接过一张铅笔的便条,写的是:“我白等了你一场,你这个老糊涂!象我这样的女人决不等一个老花粉商的。又没有预备下饭菜,又没有纸烟。我要你赔偿损失。”

    “不是她的笔迹吗?”

    “我的天!”于洛垂头丧气坐了下来,“她所有动用的东西都在这儿,噢,她的睡帽,她的拖鞋。哟!哟!告诉我,从什么时候起的?……”

    克勒韦尔会心的点点头,在嵌木细工的小书桌内翻出一堆文件。

    “你瞧,朋友!我是一八三八年十二月付的包工账。前两个月,这座美丽的小公馆已经落成启用。”

    参议官把头低了下去。

    “你们是怎么安排的?她一天所花的时间,每个钟点我都知道的。”

    “那么杜伊勒里花园的散步呢?……”克勒韦尔搓着手,得意的很。

    “怎么?……”于洛张着嘴阖不拢来。

    “你所谓的情妇上杜伊勒里花园,从一点散步到四点是不是?可是眼睛一眨,她在这儿啦。你该记得莫里哀的戏吧?告诉你,男爵,你的绿头巾一点儿也不虚假。”①——

    ①莫里哀有一出趣剧,叫做《幻想的绿头巾》。

    于洛无可再疑了,他沉着脸一声不出。凡是聪明强毅的男人,遭了祸事都会自己譬解的。精神上,男爵好似一个黑夜里在森林中找路的人。不声不响的发愁,消沉的气色的变化,一切都教克勒韦尔担上心事,他并不要他的合伙老板送命。

    “我对你说过了,朋友,咱们这是一比一,来决赛吧。你要不要决赛,嗯?谁有本领谁赢!”

    “为什么,”于洛自言自语的说,“为什么十个漂亮女人至少七个是坏的?”

    男爵心绪太乱,无法解答这个问题。美,是人类最大的力量。而一切力量,要没有平衡的势力,没有阻碍而自由发挥的话,都会走上漫无限制与疯狂的路。所谓专制,便是滥用权力。女人的专制则是她想入非非的欲望。

    “你没有什么好抱怨,老伙计,你有着最漂亮最贤德的妻子。”

    “这是我的报应,”于洛对自己说,“我不知道赏识太太的好处,使她受苦,而她是一个天使!噢!可怜的阿黛莉娜,人家代你报了仇!她一声不出,孤零零的在那里熬着痛苦,她才值得我敬重,值得我爱,我应该……唉,她还是那么美,那么纯洁,又跟少女一样了……呕,几曾看见过一个女人比瓦莱丽更贱,更卑鄙,更下流的?”

    “她是一个女流氓,一个淫妇,应该抓到沙特莱广场上去抽一顿。可是好朋友,倘使我们真是蓝衣派、黎塞留元帅派、特律莫派、蓬巴杜派、杜巴里派,十足地道的十八世纪派,那么我们的世界上是根本不该有警察的。”

    “怎么样才能博得人家的爱呢?……”于洛自言自语的发问,根本不听克勒韦尔的话。

    “唉,朋友!要人家爱就是我们的糊涂,”克勒韦尔说,“她对我们不过是敷衍敷衍,因为玛奈弗太太比约瑟法还要坏一百倍……”

    “而且更贪!她叫我花了十九万两千法郎!”

    “多少生丁①呢?”克勒韦尔摆出银行家的架子,觉得这数目还渺乎其小——

    ①法国货币单位,一法郎合一百生丁。

    “你明明不是爱她,”男爵伤心的说。

    “我吗,我受用得够了,她刮了我三十多万呢!……”

    “都到哪儿去了?这一切都花到哪儿去了?”男爵把手捧着脑袋。

    “要是我们齐了心,学那些青年人的办法,合伙凑点钱养一个便宜的婊子,决计花不了多少……”

    “这倒是一个主意!”男爵回答,“唉,她老欺骗我们;胖老头,你觉得那巴西人是怎么回事?……”

    “啊!老油子,你说得不错,咱们都受了骗,象……象公司里的股东一样!……所有这些女人都是不出面的老板!”

    “那么窗口的蜡烛等等是她跟你说的了?”

    “我的好家伙,”克勒韦尔摆好了姿势,“咱们都做了冤大头!瓦莱丽是一个……她要我留你在这里……我明白得很……她留着她的巴西人……啊!我不要她了,你抓住她手,她就用脚来耍你!吓!真是下流坯!不要脸!”

    “她比娼妓还不如,”男爵说,“约瑟法,珍妮-卡迪讷,还有权利欺骗我们!她们原是拿卖笑当职业的!”

    “可是她呀,她装做圣女,装做贞洁!喂,于洛,你还是回到你太太跟前去,你的事搅得很糟,外面说你有些借据落在一个放印子钱的沃维奈手里,他是专门向婊子们放债的。至于我,良家妇女的味道也尝够了。在咱们这年纪,还要这些妖精干什么?老实说,要她们不欺骗我们是绝对办不到的。男爵,你已经有了白头发,装了假牙齿。我吗,我的神气象小丑。还是去搞我的钱吧。钱决不欺人。每半年开一次的国库,固然对大家都一视同仁,但它至少给你利息,而这个女人却吃你的利息……跟你,我的老伙计,我可以平分秋色,满不在乎;可是一个巴西人,说不定带些要不得的殖民地货色来呢……”

    “女人真是一个不可解的谜!”男爵说。

    “我能够解答:咱们老了,巴西人又年轻又漂亮……”

    “是的,不错,我承认我们老了。可是,朋友,这些妖艳的娘儿们脱衣服的时候,眼睛骨碌碌的打转,一边卷头发一边从手指缝里对你乖乖的笑一笑,她们挤眉弄眼,花言巧语,看我们忙着正经,便说我们爱她爱得不够,想尽方法教我们分心。这种美人儿,试问怎么丢得下?”

    “是啊,这是人生唯一的乐趣……”克勒韦尔嚷道,“啊!一张小娃娃似的脸对你笑着,对你说:我的亲亲,你知道不知道你多可爱!我的确跟旁的女人不同,不象她们专爱小白脸,爱那些抽烟的、象下人一样俗气的人!他们依仗年轻,总是又狂又骄傲!……一下子来了,道了一声好又不见了……我吗,你以为我轻佻,我可不要那些小娃娃,宁可挑五十上下的男人,他们有长性,他们忠心,知道一个女人是不容易找到的,他们会赏识我们的好处……所以我爱你啊,你这个坏东西!……——她们说着还加上一大套甜言蜜语和千娇百媚的做功……吓!就象市政会议的计划一样虚假……”

    “假话往往比真话好听,”男爵看着克勒韦尔学做瓦莱丽的神气,回想到她几幕迷人的表演。“编造谎话,在戏装上缝些发亮的铜片,总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而咱们就是勾上了这些女骗子!”克勒韦尔恶狠狠的说。

    “瓦莱丽是一个仙女,”男爵嚷道,“她使我们返老还童……”

    “啊!是的,她是一条你抓握不住的鳗鱼,但是一条最好看的鳗鱼,又白又甜,象糖一样!而且精灵古怪,花样百出!

    啊!”

    “是呀,是呀,她真是机灵!”男爵再也想不起他的太太了。

    两个伙伴睡觉的时候,成了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互相把瓦莱丽的妙处一件一件的想起来,想起她声音的抑扬顿挫、她的撒娇、她的手势、她的怪腔怪调、她的捉摸不定的念头和捉摸不定的感情;因为这个爱情的艺术家颇有些兴往神来的表演,仿佛一个歌唱家一天唱得比另一天更好。两人温着迷人的春梦,在地狱的火光照耀之下睡熟了。

    第二天早上九点,于洛说要上部里办公,克勒韦尔有事要下乡。他们一同出门,克勒韦尔向男爵伸着手说:

    “你不会记恨我吧?咱们俩谁都不再想玛奈弗太太了。”

    “噢!完啦完啦!”于洛表示不胜厌恶。

    十点半,克勒韦尔三脚两步爬上玛奈弗太太家的楼梯。他发现那混账女人,那迷人的妖精,穿着妖冶的便装,跟亨利-蒙泰斯-德-蒙泰雅诺男爵和李斯贝特,一同吃着精美的早餐。克勒韦尔虽然看到巴西人觉得不大好受,却照样请玛奈弗太太给他两分钟时间,让他面奏机密。瓦莱丽带了克勒韦尔走进客厅。

    “瓦莱丽,我的天使,”痴情的克勒韦尔说,“玛奈弗是活不久的;要是你对我忠实,等他一死,咱们就结婚。你考虑考虑吧。我替你把于洛打发掉了……你估计一下,巴西人是不是抵得了一个巴黎的区长,他为了你预备爬上最高的位置,眼前已经有八万以上的进款了。”

    “让我考虑一下吧。我两点钟到太子街再谈;可是你得乖乖的!并且,别忘了昨天答应我的款子。”

    她回到饭厅,背后跟着克勒韦尔,他很高兴想出了独占瓦莱丽的办法;可是在他们短短的谈话期间,于洛男爵也为了同样的计划来到了。参议官象克勒韦尔一样要求面谈片刻。玛奈弗太太站起身子回进客厅,对巴西人笑了一笑,意思是说:“他们都疯了,难道他们都没看见你吗?”

    “瓦莱丽,”参议官开口道,“我的孩子,这老表是美洲的老表……”

    “噢!不用提了!”她截住了男爵的话,“玛奈弗从来不是,将来也不是,也不可能再是我的丈夫了。我第一个爱的、唯一的男人,出其不意的回来了……这不是我的错!可是你把亨利跟你自己仔细瞧一瞧吧。然后你再问问自己,一个女人,尤其她真有爱情的时候,她该怎么挑。朋友,我不是人家的外室。从今天起,我不愿意再象苏珊娜一样服侍两个老头儿了。①要是你舍不得我,你跟克勒韦尔可以做我们的朋友;可是一切都完了;我已经二十六,从此我要做一个圣女,做一个端庄贤德的女人……象你太太那样。”——

    ①据《圣经》传说,苏珊娜是个美丽贞洁的犹太姑娘,被人诬告与两个老人通奸。

    “原来如此!嘿!你这样对我,我这次来倒象教皇似的,预备宽宏大量,样样都原谅你呢!……那么好,你的丈夫永远不会当科长,也不会得四级勋章……”

    “咱们等着瞧吧!”玛奈弗太太用一副异样的神情望着于洛。

    “咱们先别生气,”于洛绝望之下又说,“我今晚再来,咱们好商量的。”

    “只能在李斯贝特那里……”

    “就李斯贝特那里!……”痴情的老人回答。

    于洛和克勒韦尔一同下楼,闷声不响直到街上;到了阶沿,彼此望了望,苦笑一下。

    “咱们是两个老疯子!……”克勒韦尔说。

    “我把他们撵走了,”玛奈弗太太重新坐上饭桌对贝特说,又对亨利-蒙泰斯笑着:“除了我的豹子以外,我从来没有爱过别人,也永远不会爱别人。李斯贝特,我的朋友,你不知道吗?……我为了穷而堕落的事,亨利都原谅了。”

    “那是我的错,”巴西人说,“我早该汇十万法郎给你的。”

    “好孩子!”瓦莱丽嚷道,“我那时该做工的,可是我的手天生的不配做活……你问问李斯贝特吧。”

    巴西人出门的时候是世界上最快乐的男人。

    中午,瓦莱丽和李斯贝特在富丽堂皇的卧室里谈话,那个阴险的巴黎女人,正在把她的装扮加一番最后的润色。房门拴上,门帘拉严,瓦莱丽把晚上、夜里、早上的经过,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说完了,她问贝特:

    “你听了满意吗,我的宝贝?将来我怎么办,做克勒韦尔太太,还是蒙泰斯太太?你看怎么样?”

    “克勒韦尔以他那样的荒唐,决不能活过十年,蒙泰斯可年轻。克勒韦尔大概能给你三万法郎进款。让蒙泰斯等罢,他做了你的心肝宝贝,也该知足了。这样,到三十三岁光景,我的孩子,你保养得漂漂亮亮的,再嫁给你的巴西人,凭了六万法郎的进款,你一定能当个数一数二的角色,何况还有一个元帅夫人替你撑腰……”

    “不错,可是蒙泰斯是巴西人,永远干不出大事来的。”

    “我们这时代是铁路的时代,”李斯贝特回答,“外国人在这儿早晚都得抖起来的。”

    “等玛奈弗死了,我们再看着办吧。他的病也推不久的了。”

    “他的老毛病正是他的报应,……呃,我要上奥棠丝家去了。”

    “好,你去吧,”瓦莱丽回答说,“替我把艺术家找来!三年功夫进不了一尺一寸,咱们两人也够丢脸的了!文赛斯拉和亨利,我的痴情就只有两个对象。一个是为了爱情,一个是为了好玩。”

    “今天你多美!”贝特过来搂着瓦莱丽的腰,亲了亲她的额角。“你所有的快乐,财产,装扮,……我看了都觉得高兴。

    自从咱们结了姊妹那一天起,我才有了真正的生活……”

    “等一下,你这个雌老虎!”瓦莱丽笑着说,“你的披肩歪着呢……教了你三年,还不会用披肩,亏你还想当于洛元帅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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