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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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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里,世界上是没有女人的了!他神秘得很,仿佛真正的基督徒在荒野中修行!你们瞧瞧这位了不起的巴西人吧!……”

    全桌的人都开始打量亨利-蒙泰斯,他变了视线的中心,不由得害臊起来。

    “他象牛吃草似的啃了几个钟点,也象牛一样的不知道旁边有一个巴黎最……我不说最美,但是最新鲜的姑娘。”“这儿什么都是新鲜的,本饭店的鱼就是出名的新鲜,”卡拉比讷凑上一句。

    蒙泰斯男爵——的望着风景画家回答:

    “说得好!我为你干一杯!”

    他向莱翁-德-洛拉点点头,举起满满的一杯波尔图酒,很豪爽的喝完了。

    “那么你是有爱人的了?”卡拉比讷问,她认为他的干杯就是承认的意思。

    巴西男爵教人斟满了酒,对卡拉比讷行了礼,照样干了一杯。

    “祝夫人健康!”卡拉比讷的口吻那么滑稽,引得画家,杜-蒂耶,毕西沃都哈哈大笑。

    巴西人不动声色,象一座铜像。卡拉比讷看到这种镇静,不由得心中着恼。她明知蒙泰斯爱着玛奈弗太太,可是料不到这个人会这样的死心塌地,这样的咬紧牙关不露一点口风。从情人的态度上,往往可以判断他所爱的女人,正如从情妇的举动上可以判断她的男人。巴西人俨然以为爱着瓦莱丽同时也受到瓦莱丽的爱,他的笑容在老于世故的人看来简直是在讽刺人家。他的神气也真值得欣赏:脸上没有一点儿酒意,暗黄眼睛射出那种特有的光彩,丝毫不露出他的心事。卡拉比讷不禁暗暗的想道:

    “好厉害的女人!竟然把这颗心封得这么严!”

    “他是一块顽石!”毕西沃低低的说,自以为这不过是对巴西人放一炮,没有想到卡拉比讷非把这座堡垒攻下来不可。

    卡拉比讷的右边谈着这些表面上极无聊的话,她的左边,埃鲁维尔公爵,卢斯托,约瑟法,珍妮-卡迪讷和马索尔,继续在讨论爱情问题。他们研究那些希有的现象究竟是怎样产生的,由于风魔,由于固执,还是由于爱情?约瑟法听腻了这套理论,想把谈话改变一个方向。

    “你们说的,连你们自己都莫名其妙!你们之中有哪一位,爱一个女人,并且是一个不值得爱的女人,爱到把自己的家产、女儿的家产、都搅得精光,出卖前程,断送过去的光荣,冒着苦役监的危险去偷盗政府,害死一个叔叔、一个哥哥,听人家蒙着眼睛摆布,做梦也没想到人家要开他最后一次玩笑,故意使他看不见那个他掉下去的窟窿!哼,你们之中哪一个是这样的人?杜-蒂耶的心是一口保险箱,莱翁-德-洛拉的是才气,毕西沃只知道爱他自己,马索尔胸中只有大臣两字;卢斯托只有五脏六腑,他这个会让拉博德赖太太离开的人;公爵太有钱,没法拿倾家荡产来证明他的爱情;沃维奈根本谈不上,我不把放债的当做人。所以,你们从来没有爱过,我也没有,珍妮,卡拉比讷,都谈不上……至于我刚才说的那种角儿,我只见过一次。那是,”她对珍妮-卡迪讷说,“那是咱们可怜的于洛男爵,我现在正当做走失的狗一样在招寻,因为就要找到他。”

    卡拉比讷神色异样的望着约瑟法,想道:“咦!难道努里松太太有两张拉斐尔吗?怎么约瑟法也在耍弄我?”

    “可怜的家伙!”沃维奈说,“他的确伟大,的确了不起。那种气派!那种风度!简直是弗朗索瓦一世的局面。头脑多灵活,搅钱的时候多巧妙多有天才!只要是有钱的地方,他就会去找,就会去挖,哪怕是砌在巴黎四郊的坟场里,我想他现在就躲在那些地方……”

    “而这些,”毕西沃接口说,“是为了那个玛奈弗太太!一个不要脸的骚货!”

    “她要嫁给我的朋友克勒韦尔了!”杜-蒂耶插了一句。

    “她还爱我的朋友斯坦卜克爱得发疯呢!”莱翁-德-洛拉说。

    这三句话,仿佛把蒙泰斯当胸打了三枪。他脸色发白,气得好容易才抬起身子:

    “你们都是些混蛋!你们不应该把一个良家妇女,跟你们那些堕落的女人混在一起,尤其不应该把她当做你们胡说八道的靶子。”

    蒙泰斯的话,给全场一致的叫好声和鼓掌声打断了。由毕西沃,莱翁-德-洛拉,沃维奈,杜-蒂耶,马索尔为首,大家哄成一片。

    “皇帝万岁!”毕西沃嚷着。

    “替他加冕呀!”沃维奈叫道。

    “替忠实的丈夫做一声猪叫!替巴西叫好呀!”卢斯托喊。

    “啊!黄脸男爵,你爱咱们的瓦莱丽?”莱翁-德-洛拉说,“你真有胃口!”

    “他说话是不大客气,可是有气魄!……”马索尔插了一句。

    “可是我的好主顾呀,你是人家介绍给我的,我是你的银行家,你的天真要教我受累了。”杜-蒂耶说。

    “啊!告诉我,你是一个正经人……”巴西人问杜-蒂耶。

    “我代表大家,谢谢您,”毕西沃说着,行了一个礼。

    “你得告诉我一些老实话……”蒙泰斯根本不理会毕西沃。

    “这个吗,”杜-蒂耶回答,“我可以告诉你,克勒韦尔请我去吃他的喜酒。”

    “啊!孔巴比斯替玛奈弗太太辩护!”约瑟法一本正经的站起来说。

    她装出悲壮的神气走到蒙泰斯身旁,在他头上亲热的拍了一下,把他望了一会,做出滑稽的钦佩的表情,侧了侧脑袋:

    “不顾一切的爱情,于洛是第一个例子,这儿是第二个;

    可是他不算数,他是从热带来的!”

    约瑟法轻轻拍着他脑袋的时候,蒙泰斯在椅子上坐了下去,眼睛瞪着杜-蒂耶:

    “要是你们想开我一个巴黎式的玩笑,想逼我说出秘密……”说着他仿佛射出一条火带,眼睛里亮出巴西的太阳,罩住了所有的客人。“那么求你老实告诉我一声,”他的口吻几乎象小孩子般的哀求,“可是千万不能糟蹋一个我心爱的女人……”

    “嗨!”卡拉比讷咬着他的耳朵,“要是你给瓦莱丽欺骗了、出卖了、玩弄了,要是我在一小时以内,在我家里给你证据看,那你怎么办?”

    “那我不能在这儿对你说,当着这些伊阿古……”巴西人回答。

    卡拉比讷把伊阿古听做丑巴怪。

    “那么你别说话!”她笑着说,“别给那些巴黎才子当笑话,你到我家里来,咱们再谈……”

    蒙泰斯垂头丧气,结结巴巴的说:

    “要证据的!……唉,你想……”

    “证据只会太多,我还担心你发疯呢,光是疑心,你就气成这个样儿……”

    “这家伙的死心眼儿比故世的荷兰王还厉害①!——喂,卢斯托,毕西沃,马索尔,喂,你们后天不是都给玛奈弗太太请去吃喜酒吗?”莱翁-德-洛拉问大家——

    ①一八一五年登位的荷兰国王威廉一世以顽固著称。

    “对啊,”杜-蒂耶回答。“男爵,我可以告诉你,要是你有意思娶玛奈弗太太的话,你就跟一条议案一样给克勒韦尔一票否决了。我的老伙计克勒韦尔,存款利息有八万,你大概没有这个数目,要不然我相信你是会成功的。”

    蒙泰斯听着,又象出神又象微笑,大家觉得他的神气很可怕。这时领班的侍者过来附在卡拉比讷耳边说,有一位亲戚在客厅里要见她。交际花起身出去,碰到努里松太太,戴着黑纱面网。

    “噢,孩子,要不要我上你家里去?他上钩了吗?”

    “行啦,老妈妈,火药装足了,我只怕它爆炸呢。”卡拉比讷回答。

    一小时以后,蒙泰斯,西达丽斯,和卡拉比讷,从牡蛎岩饭店回来,到了圣乔治街,走进卡拉比讷的小客厅。努里松太太在壁炉前面一张沙发里坐着。

    “咦!我姑姑在这里!”卡拉比讷说。

    “是啊,孩子,我亲自来领我的利息。虽说你心地好,你会忘了的。明天我要付几笔账。做花粉买卖的手头总是很紧。你带的什么客人呀?……这位先生好象很不高兴似的……”

    这时可怕的努里松太太可以说是尽了她化身的能事,装得象一个普通的老婆子;她站起来拥抱卡拉比讷。操这种职业的交际花,由她拉下水的有上百个,卡拉比讷不过是其中之一。

    “这是一位决不误听人言的奥赛罗,让我来介绍:蒙泰斯-德-蒙泰雅诺男爵……”

    “哦!久仰久仰,我常常听人家谈到你先生;大家叫你孔巴比斯,因为你只爱一个女人;可是在巴黎,只爱一个女人就等于没有女人。啊!你的爱人说不定就是玛奈弗太太,克勒韦尔的小娘子吧?……哎,亲爱的先生,你别怨命运,你的失败倒是运气……这婆娘真不是东西。我知道她的玩意儿!……”

    “哎哎!”卡拉比讷说;努里松太太拥抱她的时候早已把一封信塞在她手里。“你不知道巴西人的脾气。他们喜欢叫心跟头脑打架!……一朝忌妒之后他们是越来越忌妒的。先生嘴里说要赶尽杀绝,实际决不会下手,因为他真是爱极了。现在我把男爵带到这儿,是要给他看证据,从那个小斯坦卜克那里弄来的。”

    蒙泰斯迷迷忽忽的听着,好象这些话都跟他不相干。卡拉比讷脱下了天鹅绒的短大衣,拿起一封复制的信念道:

    我的小猫,他今晚在包比诺家吃饭,约好十一点左右到歌剧院接我。我五点半动身,希望在咱们的乐园里见到你。你给我上金屋饭店叫两客菜。你得穿上礼服,回头可以送我上歌剧院。咱们有四个钟点好玩儿。这张字条你得交还给我,并非你的瓦莱丽不相信你,我连性命、财产、荣誉都肯给你,可是造化弄人,不可不防。

    “男爵,这是今儿早上送给斯坦卜克的情书;你看地名吧!

    真迹刚才给毁掉了。”

    蒙泰斯把纸翻来覆去看了一会,认出了笔迹,忽然转出一个极中肯的念头,证明他对瓦莱丽的确痴心到了极点。他望着卡拉比讷说:

    “啊啊!你们撕破我的心有什么好处呢?要拿到这封信,马上复印下来,再把原本交还去,你们一定花了很高的代价。”

    卡拉比讷看见努里松太太对她做一个暗号,便说:“大傻瓜!你不看见这个可怜的西达丽斯吗?……这个十六岁的孩子,三个月来爱得你把吃喝都忘了,你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她不是伤心透了吗?”

    西达丽斯把手帕掩着眼睛装哭。

    卡拉比讷接着又说:“别看她软绵绵的好说话,眼见心爱的男人受了一个小淫妇儿的骗,她真是气疯了,她恨不得把瓦莱丽杀死呢……”

    “咄咄咄,这是我的事!”巴西人说。

    “怎么!你!……杀人?”努里松太太说,“这儿可不兴这一套了。”

    “噢!我,我又不是这儿的人!我是王家武官团里的,你们的法律管不着我,要是你们给我看到证据……”

    “喝!这字条不是证据吗?”

    “不,我不相信写的字,我要亲眼目睹……”

    “噢!亲眼目睹!”卡拉比讷对冒充姑妈的暗号完全明白;

    “这不难,可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先看看西达丽斯。”

    努里松太太一个暗号递过去,西达丽斯便脉脉含情的望着巴西人。

    “你喜欢不喜欢她?你能不能负责她的终身?”卡拉比讷问。“一个这样漂亮的姑娘,要有一所住宅,要有自备车马才配得上!总不能狠着心肠叫她走路吧。并且她还欠着债……你欠多少呀,孩子?”卡拉比讷把西达丽斯的胳膊拧了一把。

    “她值得多少就是多少,只要有主顾,”努里松太太说。

    “听我说!”蒙泰斯终于发现了这个女人之中的精品,“你让我看到瓦莱丽吗?”

    “嗨,看到她,还看到斯坦卜克!”努里松太太回答。老婆子把男爵打量了已有十分钟,认为这个工具已经合乎她的理想,起了杀心,尤其是已经相当糊涂,不会再提防人家了,她便插身进来,接着说:

    “亲爱的巴西佬,西达丽斯是我侄女,我不能不过问一下。揭穿秘密不过是十分钟的事;因为是我的一个朋友,把幽会的房间租给斯坦卜克,此刻正在陪瓦莱丽喝咖啡的,好古怪的咖啡!可是她管这个叫做咖啡。所以,巴西佬,咱们先得把条件谈妥。我喜欢巴西,那是一个热地方。你打算把我的侄女怎么办?”

    “你这只老鸵鸟!”蒙泰斯忽然发觉了努里松太太帽子上的羽毛,“你打断了我的话。要是给我看到……瓦莱丽跟那个艺术家在一起……”

    “就象你希望跟她在一起的那个样子,”卡拉比讷说。

    “那么我把这个诺曼底姑娘带到……”

    “哪儿去?……”卡拉比讷问。

    “巴西喽!我娶她做老婆。我叔父留给我一块十里见方的地,不许出卖的,所以至今还在我手里;我有一百个黑人,男的、女的、小的,全是黑人,都是叔叔买来的……”

    “原来是一个黑奴贩子的侄儿!”卡拉比讷撅起嘴巴,“那得考虑一下——西达丽斯,我的孩子,你是不是亲黑派?”

    “哎哎!卡拉比讷,别开玩笑啦,”努里松太太说,“我跟先生谈正经呢。”

    “要是我再搅一个法国女人,我要她整个儿归我的了。我预先通知你,小姐,我是一个王,可不是立宪制度的王,而是一个沙皇,所有的下人都是买来的,谁也不能走出我的王国。周围一百里内没有人烟,靠里边是野蛮人住的,到海边还隔着象法国一样大的沙漠……”

    “那我宁可在这儿住一个阁楼!”卡拉比讷说。

    “我就是这么想,才卖掉了所有的田地跟里约热内卢①的产业,回到这儿来找玛奈弗太太的。”

    “这样的旅行决不是闹着玩的,”努里松太太说。“不说钱吧,就凭你这么一个人就该有人爱,尤其生得这么漂亮……

    哟!他漂亮喔!”她对卡拉比讷说。

    “非常漂亮,比隆于莫的马夫还要漂亮,”交际花回答。②西达丽斯抓起巴西人的手,他却是一本正经的挣脱了——

    ①巴西城市。

    ②十九世纪法国作家亚当作的喜歌剧《隆于莫的马夫》,有一段唱辞是:噢!噢!噢!噢!他多漂亮,隆于莫的马夫!

    “我这次来是预备把玛奈弗太太带回去的!”巴西人继续申说他的理由,“你们不知道我干吗花了三年功夫才回到巴黎来吗?”

    “谁知道你这个野蛮人的玩意儿!”卡拉比讷说。

    “因为她老是说愿意跟我两个人在荒野里过日子!……”

    “你信她这种话,那你不是野蛮人,而是文明人中间的傻瓜了。”卡拉比讷说着哈哈大笑。

    巴西人全不理会交际花的讽刺,接着说:“她对我一遍又一遍的尽说,所以我在那块大产业上盖了一个美丽的庄园。然后我回法国来接瓦莱丽,而我第一晚跟她久别重逢的时候……”

    “久别重逢说得好文雅,”卡拉比讷说,“这句话我倒要记下来。”

    “她要我等那个混账的玛奈弗死了再说,我答应了,也原谅她接受了于洛的。我不知道是不是魔鬼穿上了女人的裙子,可是那女人从那时起对我百依百顺,从来没有使我起过一分钟的疑心!……”

    “哎唷!她真是了不起!”卡拉比讷对努里松太太说。

    努里松太太点了点头。

    “我相信她的程度,”蒙泰斯说着流下泪来,“跟我爱她的程度一样。我刚才差一点把饭桌上的人统统打嘴巴……”

    “我看得出来!”卡拉比讷说。

    “要是她骗了我,要是她嫁了人,要是她这时候在斯坦卜克的怀抱里,那么这女人真该千刀万剐,我要杀死她,象掐死一个苍蝇一样……”

    “可是有宪兵呢,我的孩子!”努里松太太的笑容,简直教人起鸡皮疙瘩。

    “还有警察,还有法官,还有刑事法庭等等……”卡拉比讷接口说。

    “你只会吹大炮!亲爱的,”努里松太太想知道巴西人泄愤的方法。

    “我要把她杀死的!”巴西人冷冷的重复一遍,“吓!你们叫我野蛮人……难道我会学你们那些傻子的样,到药材铺去买毒药吗?……跟你们一路回来的时候,我想过了,倘使你们说瓦莱丽的话是真的,我该用什么方法报仇。我的黑人之中,有一个随身带着动物性的毒药,比植物性的毒药强得多,能够教人害一种极可怕的病,只有在巴西可以治。我打算给西达丽斯吃下去,由她传给我;然后,等到克勒韦尔夫妇的血完全中了毒,无药可救了,我已经带你的表妹过了亚速尔群岛①,我再把她治好,跟她结婚。我们野蛮人自有我们野蛮人的办法!”他瞅着诺曼底姑娘问:“西达丽斯是我少不了的帮手。她欠多少债?……”

    “十万法郎!”西达丽斯回答。

    “她话虽不多,说倒说得很好,”卡拉比讷轻声对努里松太太说。

    “我气疯了!”巴西人倒在椅子里,嗓子都嗄了,“我气死了!可是我要亲眼看到,这简直是不可能的!复印的一张字条!……谁敢说不是假造的?……哼,于洛男爵爱瓦莱丽!……”他忽然想起约瑟法的议论;“既然她还活着,足见他并不爱她!……我吗,他要不是整个儿属于我,我决不让她活着给别人受用!……”

    蒙泰斯的神气很可怕,但他的声音更可怕!他狂嗥怒吼,浑身扭曲;他碰到什么就砸破什么,胡桃木在他手里象玻璃一样。

    “哎哟!你瞧他打烂多少东西!”卡拉比讷望着努里松太太说——“喂,我的乖乖,”她拍了拍巴西人,“疯狂的罗兰②做在诗里是很好,在人家屋里却是既不成体统,代价又很高昂。”——

    ①在大西洋,属葡萄牙。

    ②十六世纪意大利诗人阿里奥斯托的长诗《疯狂的罗兰》中的主角,因爱情而丧失理智。

    “我的孩子,”努里松太太走到绝望的巴西人前面站定了,“我跟你是同道。一个人爱到某个地步是至死方休的,生命应当替爱情做担保。一个人临走还不破坏一切?还不同归于尽?我敬重你,佩服你,赞成你,尤其是你的办法使我变了亲黑派。可是你是爱她的呢!会不会软心呀?……”

    “我!……要是她真的不要脸,我……”

    “得了吧,归根结底,你说话太多,”努里松太太又回复了她的本来面目“一个存心报仇,自命为有办法的野蛮人,做事决不象你这样。要看到你的小娘儿在她的乐园里,你就得带西达丽斯一起去,假装走错房间;可是不能闹乱子!你要报仇,就得装做没有出息,让你的情妇摆布……明白没有?”

    努里松太太看见巴西人对这套巧妙的手段大为惊讶。

    “走吧,鸵鸟,”他回答,“咱们走!……我明白了。”

    “再见,我的乖乖,”努里松太太招呼卡拉比讷。

    她递了一个眼色,叫西达丽斯陪了蒙泰斯下楼,自己留在后面。

    “现在呀,我的贝贝,我只怕一件事,就是怕他把她当场勒死!那我不是糟了吗?咱们一定得斯斯文文的来。噢!我相信你的拉斐尔是赢定了,有人说那不是拉斐尔,是米尼亚尔①。不管它,反正更好看;人家说拉斐尔的画都是黑黑的,这一幅却是漂漂亮亮,跟一张吉罗德②一样。”——

    ①米尼亚尔(1612-1695),路易十四时代的宫廷首席画师。

    ②吉罗德(1767-1824),法国著名历史画家。

    “我只要胜过约瑟法就行!管它,米尼亚尔也吧,拉斐尔也吧……噢!那小贼婆今天晚上的珠子呀……为了得到它,教人进地狱也甘心!”

    西达丽斯,蒙泰斯,努里松太太,踏上一辆停在卡拉比讷门外的马车。努里松太太悄悄地嘱咐车夫,目的地是意大利人大街上的某幢屋子,却不要马上赶到,因为从圣乔治街出发只有七八分钟的远近;可是努里松太太指定走勒珀勒蒂耶尔街,而且要慢慢的过,好仔细瞧瞧街上停的车马。

    “巴西佬!你瞧着,有没有你小天使的车马仆从。”

    马车经过的时候,男爵指了指瓦莱丽的车。努里松太太便说:

    “她吩咐下人十点钟来,她另外坐了车到那所屋里去会斯坦卜克,在那边吃饭;半个钟点以内她要上歌剧院。这些都安排得很好!所以你给她骗了这么久。”

    巴西人不答话。他变做老虎似的,不动声色,又回复了刚才饭桌上那副令人惊叹的神气。他的镇静,正如一个破产的人交出清册以后的神气。

    在即将出事的屋子门口,停着一辆双马车;车行的店号叫做总公司,人家也就跟着把这种车叫做总公司。

    “你先在车上等,”努里松太太对蒙泰斯说,“这儿不象咖啡馆可以随便进去,我会派人来请你的。”

    玛奈弗太太和文赛斯拉的乐园,不象克勒韦尔的小公馆,克勒韦尔认为没有用处,已经让给马克西姆-德-特拉伊伯爵了。这座乐园是许多人的乐园,在意大利人大街一所屋子的五层楼上,靠楼梯口,统共只有一个房间。屋子每层的楼梯口都有一个房间,原来是给每个公寓做厨房的。但是整幢房屋变做价钱极贵的、幽会的旅馆以后,二房东,真正的努里松太太,在新圣马可街开着香粉铺的,极有眼光,识得这些厨房的价值,把它们改装成饭厅。每间都有厚实的墙壁,临街取光,楼梯台上两道其厚无比的房门,使它跟屋子其余的部分完全隔绝。在里面一边吃饭一边谈着重要秘密,决没有被人听见的危险。为了安全起见,临街的窗子外边有百叶窗,里边有护窗板。由于这些特点,每间每月的租金要三百法郎。这幢包括许多乐园、许多秘密的屋子,由第一个努里松太太花两万四千法郎租下,不论市面好坏,每年可以净赚两万,而且总管(第二个努里松太太)的薪水已经除掉,因为她自己是不经管的。

    租给斯坦卜克伯爵的乐园,壁上糊着波斯绸,软软的地毯,使你脚下再也感觉不到油蜡上得红红的、又冷又硬的、丑恶的地砖。两张漂亮椅子,床嵌在凹进去的地位,给桌子遮掉了一半。精美的晚餐吃过了,桌上放着残肴剩菜,在酒神与爱神耕耘过的场地上,高高耸起两个长塞子的酒瓶和一个香槟酒瓶,香槟在杯子里早已没有了泡沫。烤火椅子的旁边,摆着一张花绸面的齐整的沙发,大概是瓦莱丽置办的,一口红木五斗柜,上面的镜子是蓬巴杜式的镶工。除了天花板上半明半暗的灯光以外,还有饭桌上和壁炉架上的蜡烛添了一点儿亮光。

    这幅简单的素描,显出一八四○年巴黎的寒伧,连私情的场面都是这样寒伧;想到三千年前神话中火神捉维纳斯奸情的局面,真有无从说起之感。

    西达丽斯跟男爵上楼的时节,瓦莱丽正站在柴火融融的壁炉前面,教文赛斯拉替她扣束胸带子。在这等情景中,一个清秀典雅,象瓦莱丽那样不肥不瘦的妇人,越发显得天仙一般的美。粉红的皮肤,色泽的滋润,即使最迟钝的眼睛也要为之精神一振。在极少掩蔽之下,衬裙的褶裥和束胸,把身体的线条勾勒得那么清楚,格外教人割舍不得,尤其在非分手不可的时节。镜子里那张得意的笑脸,扭来扭去表示不耐烦的脚,整着没有完全理好的头发的手,感激不尽的眼睛,还有那股满足的热情,象落日一般使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是火辣辣的,总之,她这时浑身上下都是令人回味无穷的宝藏!……谁要是回想起自己早年的荒唐,一定会辨认出这些甜蜜的细节,而对于洛和克勒韦尔一等人的风魔,即使不能宽恕,至少也能了解。女人在这种时候的魔力,自己是深知的,所以她们幽会之后总是精神焕发,好象返老还童一样。

    “哎哟!两年功夫还不会替一个女人束带子!你真是太波兰脾气了!已经十点了,文赛斯拉!”瓦莱丽笑着说。

    这时候,一个缺德的老妈子,很巧妙的用一把刀挑落了身门上的铁钩,——亚当与夏娃唯一的保障。她很快的推开房门(因为伊甸园的房客照例是迫不及待的),把一幅展览会里常见的,模仿加瓦尔尼①的风情画揭露了——

    ①加瓦尔尼(1804-1866),法国画家。

    “太太,请进去吧!”老妈子说。

    西达丽斯带着蒙泰斯男爵走了进来。

    “哎唷,有人哪!……对不起,太太,”诺曼底姑娘吃了一惊的说。

    “怎么!是瓦莱丽!”蒙泰斯嚷着,猛的把门关上了。

    玛奈弗太太,过于剧烈的情绪一时也无从遮盖,不觉望壁炉旁边的烤火椅上坐了下去。两颗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一转就不见了。她望着蒙泰斯,发现了诺曼底姑娘,忽然哈哈大笑。恼羞成怒之下,她衣衫不整的狼狈反而给遮过去了。她走到巴西人面前,高傲的目光亮晶晶的如同一对武器。

    “哼,”她摆好姿势,指着西达丽斯,“你的忠实敢情是这么回事!你对我起的誓、赌的咒,连一个从来不相信爱情的人也会相信!我为你作了多少牺牲,甚至于犯罪!……不错,先生,比起这样年轻这样美丽的姑娘,我一文不值了!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她指了指文赛斯拉。他那衣帽不齐的情景没有办法再否认。“那是我的事。我还能爱你?你这样下流的出卖我,暗中刺探我,这儿的楼梯每一级都是你出钱买来的,老板娘、老妈子、说不定连兰娜也在内……噢!你做得好事!——要是我对一个这样卑鄙的男人还有一点儿感情,我自有理由告诉他,使他加倍的爱我!……可是,先生,我让你去疑心,让你将来后悔不及……——文赛斯拉,我的衣衫!”

    她接过衣衫穿好,照了照镜子,若无其事的装扮完毕,对巴西人望都不望,象没有他在场一样。

    “文赛斯拉,完了没有?你先走。”

    她在眼角里,镜子里,偷觑着蒙泰斯,认为他苍白的脸色,又是那些强项的男人敌不住女人诱惑的表现。她过来抓着他的手,站的跟他相当靠近,让他闻到那股情人们为之陶醉的、可怕的香味;然后,觉得他的心在乱跳,她便含嗔带怨的瞅着他说:

    “你尽管去告诉克勒韦尔,他永远不会相信的,我还是可以嫁给他;后天他便是我的丈夫了……并且我要使他非常的快乐……再见吧!把我忘了算啦……”

    “啊!瓦莱丽,”蒙泰斯把她搂在怀里,“不行!……跟我上巴西去!”

    瓦莱丽望着男爵,觉得他又变了她的奴隶。

    “噢!要是你始终爱我,亨利,再等两年,我可以嫁给你;

    可是你现在这张脸,我觉得阴险得很……”

    “我可以发誓,是人家把我灌醉了,一些坏朋友硬把这个女人塞给我,一切都是出于偶然!”蒙泰斯说。

    “那么我还可以原谅你了?”她微笑着说。

    “你非嫁他不可吗?”男爵焦急到了极点。

    “八万法郎的进款!你瞧!”她那兴奋的神气竟有点儿可笑,“而且克勒韦尔那样的爱我,他会爱死的!”

    “啊!我明白了。”

    “那么咱们过几天再谈,”说罢她得意扬扬的下楼了。

    男爵在那里站了一会,想道:“好,那我不顾一切了。怎么!……这个女人竟想用她的爱情来收拾那个混蛋,象她当初算计玛奈弗一样!……这明明是上帝叫我来为人除害了!”

    两天以后,瓦莱丽脱胎换骨,改姓了一个巴黎区长的光荣的姓;她改姓以后一小时,在杜-蒂耶饭桌上把玛奈弗太太骂得狗血喷头的那批客人,就在她家里入席了。口头出卖朋友的轻薄行为,在巴黎生活中是挺平常的。克勒韦尔做了十足地道的丈夫,为表示他的得意,把巴西男爵邀请了;所以瓦莱丽很高兴的看到教堂里有蒙泰斯在场。他来吃喜酒,也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这些风雅人士,对情人的没有志气,寻欢作乐的交易,久已司空见惯。斯坦卜克对他素来当做天使的人开始有点儿瞧不起了,他那天悒郁不欢的表现,大家认为非常得体。波兰人仿佛借此表示,他跟瓦莱丽从此完了。李斯贝特来拥抱她亲爱的克勒韦尔太太,抱歉的说不能吃喜酒,因为阿黛莉娜病得厉害。

    “你放心,”她和瓦莱丽分手时说,“他们会请你去,也会上你这儿来。一听见二十万法郎几个字,男爵夫人差不多死过去了。噢!这个把柄你把他们拿住了;你慢慢得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嗯?……”

    结婚以后一个月,瓦莱丽和斯坦卜克吵架已经吵到第十次;他要她解释亨利-蒙泰斯的纠葛,提出那天乐园出事的时候她说的话,不但口头羞辱她,并且严密监视她,使她夹在文赛斯拉的嫉妒与克勒韦尔的——之间,连一分钟都不得自由。一向替她出得好主意的李斯贝特既不在身边,她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气愤,甚至提出文赛斯拉借钱的事,狠狠的骂了他一顿。斯坦卜克一气之下,居然不上克勒韦尔公馆了。这样,瓦莱丽终算达到了目的,因为她要文赛斯拉离开一响,好恢复她的自由。克勒韦尔就要下乡去跟包比诺商量她上门拜客的手续,她预备趁那个机会跟男爵约会,和他待上一整天,把以前说过要使巴西人加倍爱她的理由告诉他。兰娜因为人家给了她很大的报酬,觉得自己的罪过一定不小,当然她真正关心的是主人而不是陌生人;那天早上她想点醒太太,可是人家恐吓过她,要是泄露风声,就得送她进疯人院,所以她心中很怕,只说:

    “太太现在很幸福了!干吗还要敷衍那个巴西人?……我就是不放心他!”

    “兰娜,你说得不错;我就想把他打发掉。”

    “啊!太太,那好极了。我真怕他,这个黑炭!我觉得他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你这个傻瓜!他跟我在一块儿,倒应当替他提心吊胆呢。”

    这时李斯贝特进来了。

    “亲爱的小山羊,好久不见啦!”瓦莱丽说,“我真痛苦……克勒韦尔跟我烦得要死,文赛斯拉又不来了,咱们吵了架。”

    “我知道,我就为他来的。下午五点钟光景,维克托兰碰见他正要走进瓦卢瓦街一家二十五铜子的饭馆,看他饿着肚子可怜,就把他带回了路易大帝街……奥棠丝一看文赛斯拉又瘦又病,衣冠不整,便马上跟他讲和了……你瞧你不是把我出卖了!”

    “太太,亨利先生来了!”当差的进来附在瓦莱丽耳边说。

    “李斯贝特,我不能陪你了;这些明儿再跟你解释!……”

    可是我们下文可以看到,不久瓦莱丽对谁都不能再解释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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