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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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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柱前,马车的踏板放下了,两个仆人扶着他,一群眼红的人在看着他。

    “这家伙,是干什么的,为啥这么有钱?”一个法律系的穷大学生说,就因为缺少一个埃居,使他不能倾听罗西尼迷人的乐曲。

    拉法埃尔在大厅的游廊里漫步;过去他那么渴望这里的种种快乐,此刻却一样也不想要了。在等待《塞弥拉弥斯》③第二幕开演时,他便在休息厅里散步,在圆柱回廊中徘徊,不把他新租到而还 没进去过的包厢放在心上。在他的心坎里,所有权的观念早已不复存在。象一切病人那样,他只想着他的病痛。

    ①这里指的是一家专为宫廷制造地毯的工厂,该厂于十七世纪最初建厂时,是在一家旧肥皂厂里,萨伏纳里意即肥皂厂,是旧厂名的沿用。

    ②法瓦尔剧场是巴黎一家以法国剧作家法瓦尔(1710-1792)的名字命名的戏院。

    ③《塞弥拉弥斯》,意大利作曲家罗西尼的杰作之一,一八二三年创作于威尼斯。

    拉法埃尔靠在壁炉的炉台边上,在壁炉附近,休息大厅的中央,挤满了年轻和年老的漂亮人物,旧任和新任的部长,有爵位没封地的贵族和有封地没爵位的贵族,这就是七月革命造成的结果,还 有一大批投机家和新闻记者,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在许多人头中间,拉法埃尔看见了一张古怪的,不可思议的面孔。为了从近处观察他,便挨上前去无礼地眯着眼睛看这怪人。

    “好一幅值得欣赏的图画!”他心里想。

    这陌生人精心打扮的眼眉、头发和马扎兰①式的上翘八字胡都染成了黑色;但是,原来的头发无疑太白了,涂上的发蜡泛出一种淡紫的、不牢靠的颜色,而且色调随着光线的强弱不断起变化。他那副又扁又窄的脸孔,所有的皱纹都被一层层又红又白的化妆品所填平,表情显得既狡猾又不安。这副上过油彩的脸面,有些地方仍然露出破绽,这就格外突出了他的衰老和铅灰的本色。因此,在看到这个尖下巴,凸额角,颇象德国牧人在空闲时用木头雕成的滑稽人像的脑袋时,

    就不能不发笑。一个观察家在轮番研究了这位年老的阿多尼斯②和拉法埃尔之后,准会相信在侯爵身上看出一个戴老人面具的青年人的眼睛,而在陌生人身上看出的则是一个戴着青年人面具的老人的无神的眼睛。

    ①马扎兰(1602-1661),法国著名政治家、外交能手,累建功勋,但为人吝啬,贪污、背信,很不得人心。

    ②阿多尼斯,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

    瓦朗坦努力回忆究竟在什么场合之下,他见过这个干瘦的小老头,他打着漂亮的领带,穿着年轻人的长靴,并爱让靴上的马刺发出响声。此刻他两手抱胸,神气十足地站着,好象有着青年人的全部精力可供消耗似的。他走起路来没有一点困难和不自然的样子。他漂亮的上衣钮子扣得整整齐齐,把一副强健的老骨架打扮成一个赶时髦的老风流。这个生气勃勃的玩偶,对拉法埃尔来说,具有鬼魂出现的魅力,他欣赏着他,就象欣赏一幅被烟熏黑,新近修复,涂上清漆,配上新框的伦勃朗的旧画。

    这种比较使拉法埃尔在纷乱的回忆中重新找到事实真相的线索:他认出了那位古画商,也就是给他带来不幸的那个人。这时候,一阵无声的笑,从这个怪人冰冷的嘴唇忽然张开露出两排假牙的动作中透露出来。看到这种笑,拉法埃尔灵活的想象力给他指明这个人和画家们所创作的歌德的靡非斯特的典型头像有着惊人的相似。

    千百种迷信占据了拉法埃尔坚强的心灵,他终于相信魔鬼的威力,相信被诗人写进作品的中世纪传说中的一切妖术故事。他怀着恐怖的心情拒绝接受浮士德的命运,突然仰望苍天,象濒死的人那样,诚心祈求上帝,信仰圣母马利亚。一道光芒四射的清辉,使他能够看见米开朗琪罗和于尔班的桑西①描绘的天堂:云彩中间一个白发老人,几个长翅膀的小人头和一个端坐在圆光中的美女。现在,他理解了,接受了这些可敬佩的创作。这些充满奇想,几乎具有人性的作品,使他弄清楚了他的遭遇,并且使他重新有了希望。但是,当他的眼光再接触到意大利剧院的走廊时,所见到的却不是圣母,而是一个迷人的女子,他所讨厌的欧弗拉齐,那个体态轻盈,腰肢柔软的舞女,她身穿一件缀满东方珍珠,光彩夺目的长袍,急于要来会见她那等得不耐烦的老头子,并在这个羡慕荣华富贵和投机取巧的社会里,昂首挺胸,目光灼灼,显出傲视一切的神态,为的是要证明供她任意挥霍的那商人的财富是无限的。

    ①桑西是大画家拉斐尔的别名。

    拉法埃尔回想起当初他怀着嘲弄的心情,从老头子那儿接受这件致命的礼物,此刻他却品尝着报仇的滋味来欣赏这位当时看来是不可能堕落的绝顶聪明的人物所遭受的极大屈辱。这百岁老人对欧弗拉齐惨笑了一下,她回报以一句爱情的话儿;他于是伸过干枯的胳膊给她,两人互挽着臂膀在走廊里兜了两三个圈子,美滋滋地接受观众对他情妇投来的热情眼光和赞赏,而无视别人对他轻蔑的讥笑和尖刻的嘲弄。

    “这个年轻的罗刹女,到底从哪座坟墓里挖来这具僵尸?”这伙浪漫青年中最漂亮的一个大声嚷道。

    欧弗拉齐嫣然一笑。那开玩笑的是一个金发青年,他有一双发光的蓝眼睛,身材苗条,蓄着小胡子,穿一件短礼服,帽子歪戴在耳朵上,口才敏捷,对答如流,一派时髦腔调。

    “不知有多少老人,一生廉洁、勤劳、有德性,最后竟以迷恋女色告终!”拉法埃尔心里在想,“这个人已经两脚发冷,还 在谈恋爱……——喂!先生,”瓦朗坦喊道,一面拦住那商人,同时给欧弗拉齐使个眼色,“难道您忘掉了您那套处世哲学的严肃准则吗?”

    “啊!我现在象青年人一样幸福。”商人用沙哑的声音回答,“我把生命颠倒过来生活,我认为一个钟头的爱情就抵得上整个人生。”

    这时候,观众听到一阵归座的铃声,便离开休息大厅回到各人的座位。老人和拉法埃尔也就彼此分手。

    侯爵回到他的包厢之后,瞥见馥多拉坐在剧场另一边的包厢,恰好在他的对面。伯爵夫人无疑刚来不久,她把披肩反撂在后面,露出脖子,做出妖艳女人入座时的种种无法描绘的小动作;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一位年轻的法国贵族陪伴着她,她向他要替她拿来的小望远镜。从她的手势,从她看待这位新情侣时的眼神,拉法埃尔可以猜到他的继任人受到的待遇是何等暴虐。这个青年无疑也象拉法埃尔过去那样受了蛊惑,受了欺压,用他全部真正的爱情的力量来抵抗这个女人冷酷无情的心计,他肯定也遭受到瓦朗坦幸而摆脱了的种种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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