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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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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心理卫生以调节您的精神。因此,我们一致奉劝您到萨瓦的艾克斯温泉去,或者到奥弗涅的多尔山区温泉去,要是您认为那儿更好;萨瓦的空气和风景都比康塔勒的好,但是,随您的兴趣去决定吧。”

    这时候,卡麦里斯蒂医生无意中做了个表示同意的姿势。

    “这几位先生认为你的呼吸器官有点不正常,都同意用我先前给你的处方,”毕安训接着说,“他们相信你的病不难痊愈,只须细心地交替使用这几种不同方法……而且……”

    “这就是为什么您的女儿是哑巴①!”拉法埃尔微笑着说,把毕安训?到书房,把这次毫无结果的会诊的诊金交给他。

    ①这是指法国剧作家莫里哀(1622-1673)的喜剧《打出来的医生》里的主人公说的一句话。这位不是医生的“医生”,给病人看病时,说了一堆半通不通,令人莫名其妙的拉丁文之后,最后的结论就是这句话。

    “他们都是合乎逻辑的,”年轻的医生回答他说,“卡麦里斯蒂领悟,勃里塞诊察,莫格雷迪怀疑。人不是有灵魂,肉体,理智吗?不管这三种首要因素中的哪一种在我们身上发生更大或更小的影响,而在人的科学里将始终有人性存在。拉法埃尔,请相信我吧,我们治不好别人的病,我们只能帮助别人治好病。在勃里塞的医学和卡麦里斯蒂的医学之间,还 存在着一种自然疗法的医术;但是,要成功地运用这种医术,就得花十年功夫去了解病人。象所有科学那样,实际上医学也有无能为力之处。那么,你在生活上就应该理智一些,不妨到萨瓦旅行一趟;最好是,而且永远投身于大自然的怀抱之中。”

    一个月之后,一个美好的夏天的黄昏,几个到艾克斯旅游的客人散步回来,聚集在俱乐部的客厅里。拉法埃尔背向着大伙,独自坐在窗前,长时间陷在漫无边际的沉思里,正是在这样的时刻,我们种种思想相继出现,虚无飘渺,象轻淡的浮云掠过我们的脑际。这时悲哀是甜蜜的,快乐是轻盈的,而灵魂几乎是酣睡的。拉法埃尔就这样让自己舒舒服服地生活,他沐浴在黄昏的温暖气氛里,享受着山区清新而芬芳的空气,庆幸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而且无形中解除了他那张驴皮的威胁。当夕陽的红霞在群山巅上消失时,空气变得凉爽了,他便离开他的座位,随手把窗户关上。

    “先生,”一位老太太对他说,“请您不要关上窗子可以吗?我们都透不过气啦……”

    说这句话时那种特别尖酸的腔调,几乎刺破拉法埃尔的耳膜,其后果就象一个在交情上我们认为可以信赖的人,因不慎说出的一句话,暴露了他的极端自私,从而破坏了我们感情上的一些甜蜜幻想。侯爵以凛然不可侵犯的外交家的冷静目光投向那老妇人,于是叫来一个仆人,冷冷地对他说:

    “把这个窗子打开!”

    听到这句话,所有的人都显得吃惊。大家都在窃窃私语,各以不同程度的表情瞧着说话的病人,好象他做了一件严重失礼的事情。拉法埃尔还 没有完全排除年轻人那种胆怯,不禁有些羞惭;但他立即清醒过来,重新鼓起勇气,回想一下刚才这奇怪的一幕到底是怎样发生的。突然间,他脑子里一闪,过去的事情一桩桩地浮现在他眼前,其中凡是由于感情上的原因引起的事件,都突出地涌现出来,就象一具尸体的脉管,经过自然科学家的精心处理,注射进染色的液体,那怕是最小的支管都能看清;他就是从这幅一闪而过的图象里认识了自己,他在这里逐日逐件地追忆他的生活,不禁吃惊地看到自己在这个欢笑的社交场所中,却是脸色陰沉,心不在焉;始终只想着个人的命运,关心自己的病痛,似乎蔑视最无意义的闲谈,避免在旅客之间迅速建立短暂的友谊,因为他们都知道彼此萍水相逢,后会无期;他很少为别人的事情操心,仿佛岩石似的,对波浪的轻轻抚摩和猛烈冲击同样无动于衷。

    由于一种罕有的天赋的直觉,他能够看透每个人的灵魂,他无意中在一台烛光的照耀下,发现了一个脑门发黄,脸带挖苦表情的老头,他想起曾赢过他的钱。却没有建议让他有一个翻本的机会;更远一点,他看到一个漂亮女人,她的媚态只受到他的冷遇;每张脸都在为一个这类表面看来无法解释的过失而责备他,实际上他的罪过就是无形中伤害了别人的自尊心。他曾经无意中得罪了一些因为虚荣心而趋附他的人。那些参加过他的宴会的座上客和接受过他赠送的马匹的人,都对他的穷奢极侈很反感;对于他们的忘恩负义,他不胜诧异,便停止了对他们的优待,以免他们的自尊心再受刺激,从此以后,他们自以为受到轻蔑,因而责备他爱摆贵族架子。

    经过这番对人心的探测,他了解到人们最隐秘的思想;他厌恶社会,厌恶社会的礼节和客套。他既豪富又聪明出众,招人羡慕,也招人憎恨;他的沉默使好奇者莫测高深,他的谦虚被庸俗、肤浅之辈视为高傲。他猜出他对他们所犯的不可饶恕的潜在的罪过;他逃脱了他们对他的庸俗的裁判,反抗了他们专横的审讯者的眼光,他知道他并不需要他们;为了对他这种隐秘的优势地位进行报复,所有的人都本能地联成一气,先使他感觉到他们的势力,然后设法排斥他,让他知道,他们同样也用不着他。

    看到人世的这种景象,他先是感到怜悯,但一想到揭示出掩盖在皮肉底下的人的道德实质的这种棉中藏刺的势力,他顿时不寒而栗,便紧闭上眼睛,好象不愿意再看见任何东西。突然间,一幅黑幕遮住了这场陰森可怖的真理的幻影,他发现自己陷在可怕的孤立之中,各种势力和控制就要落到他的身上。

    这时候,他忽然犯了一阵猛烈的咳嗽。他不但得不到一句不关痛痒的、一般的安慰话,就连上流人士偶尔在一起时,为了礼貌而佯作的同情都没有,他听到的只是敌意的感叹和低声的埋怨。这个社会甚至已不屑于再对他掩饰什么了,因为他反正能猜透他们。

    “他患的是传染病……”

    “俱乐部的理理应当禁止他进入客厅。”

    “在讲究的场所,真应该禁止这样咳嗽!”

    “病成这个样子,就不该到温泉疗养所来……”

    “他会把我从这儿赶走的!”

    拉法埃尔站起来了,为了躲避公众的咒骂,他只好离开客厅,出去散步。他想要寻得支持,便又回来,走向一个闲着无事的年轻女人,打算对她说几句恭维话;但是,当他一走近,她便转过脸去,装做观看跳舞的人们。拉法埃尔担心这天夜里他已经在使用他的灵符。他觉得自己既没有心思,也没有勇气和别人谈话,于是又离开客厅,躲进弹子房。在那里,谁也不和他讲话,也没有人和他打招呼,或向他表示哪怕是最起码的好意。他生来喜欢沉思,这使他能直觉到别人对他理所当然的憎恶的总原因。这个小天地里的人,也许不自觉地遵守了支配上流社会的那套规矩,于是,它的毫不容情的伦理道德,整个的展示在拉法埃尔的眼前了。回想一下过去,他就能发现馥多拉是这个社会的完整的典型。他不能指望这个社会对他的疾病较之馥多拉对他的心病有更多的同情。

    上流社会把可怜的不幸者从它的怀抱中驱逐出去,就象体格壮健的人从他身上把病魔赶走那样。社会憎恶痛苦和不幸,认为它们和传染病一样可怕,它在痛苦、不幸和邪恶之间从来不会有所犹豫:邪恶是种奢侈。不管不幸是多么崇高,社会都懂得用一句讽刺话使它变得渺小,使它显得可笑;它事先画好讽刺画,以便有朝一日扔在被废黜的国王头上,借以报复它认为曾经从他们那里受到的侮辱;它象竞技场里看角斗的年轻罗马女人那样,从来不赦免倒下去的角斗士;它是凭黄金和嘲笑来生活的……处死弱者!这是建立在世界各国的骑士团的共同愿望,因为到处出现富翁,而这个格言就是铭刻在被豪华生活所陶冶或受贵族社会所培育的心灵深处的。

    你要把孩子们集合在学校里吗?这便是社会的缩影,不过是个更真实,更天真,更坦率的影象,你从这里常常可以看到那些可怜的社会底层的人物,这些受苦受难的人,不断处在轻蔑和怜悯之间:《福音书》许诺他们进入天堂。你要下到低级生物层里去看看吗?如果养鸡场里有只鸡患了病,别的鸡就会追啄它,撕掉它的毛,最后把它啄死。社会忠实于这个利已主义的宪章,对敢于来冲撞它的酒宴,败坏它的兴致的倒霉鬼,决不惜予以严惩。不管是谁,只要他精神或肉体上有痛苦,缺乏金钱或权力,他就要被人唾弃。他就只配留在他的荒漠里!要是敢于越雷池一步,他就会到处碰到严冬:冰冷的眼光,冰冷的表情,冰冷的话语,冰冷的心肠;要是他在该得到安慰的场合,没有遭到辱骂,就算是幸福的了!——濒死的病人,躺在你们寂寞的床上等死吧。老人家,独个儿呆在你们冰冷的家里吧。没有陪嫁的可怜姑娘,呆在你们顶楼的单人房里挨冻受热吧。要是社会容忍一个不幸的人,难道不是为了使他对它有用,从他身上得到好处,在他身上装上驮鞍,配上辔头,铺上鞍褥,然后骑在他身上,以此取乐吗?脾气不好的伴娘们,装出一副愉快的脸相,忍受你们那自以为有恩于你们的女主人的火气吧,好好抱着她的小狗,和这些英国小狮子狗争宠吧,要使女主人高兴,要拉合她的心意,尤其是你们不能多嘴!而你,不穿制服的仆从头子①,无耻的寄生虫,你要使性,就在家里使吧,你的东道主怎样消化食物,你就怎样消化,他哭你也就跟着哭,他笑你也跟着笑,把他的讽刺当做悦耳之词吧;倘若你想说他的坏话,就等他垮台时再说。社会就是这样来报答不幸的人:把他杀掉或给他打击,使他堕落或把他Yan割。

    ①这里指的是那些贪图口腹之乐的帮闲人物,他们奔走于权贵之门,把自己的身分降到奴仆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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