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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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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现已查明的、刚动身的露营队伍所走的路线,跟踪追寻,要是跟踪对象没有找错,先到小鱼湾,再从那里直奔熊湖。

    星期一早上,正当羊角滩这一拨年轻人撤了营帐,往东移至十英里开外的隐身滩时,梅森、斯莱克及其三名助手,才赶到了前一天早上早已撤走的宿营地。在那里,执法官跟梅森磋商以后,便分头乘坐从这里仅有的几户居民那儿征集到的小划子,梅森和第一助手克劳特沿南岸进发;斯莱克和第二助手西塞尔,则沿北岸进发;那个恨不得一下子抓住凶犯用手铐把他铐起来的年轻人斯温克,这次打扮成一个孤独的年轻猎手,或是林区居民,从湖心径直往东头划去,寻觅隐约可见的烟火、帐篷,或是正在闲逛的游人。他满怀了不起的梦想,其中之一就是要亲手把杀人犯逮住——“克莱德·格里菲思,我以法律的名义逮捕你!”殊不知来自梅森和斯莱克的命令,让他伤心极了:命令他走到最前哨,一发现任何迹象,不要打草惊蛇,马上回过头去,到凶犯大概听不到的远处,用他那支八响连发枪开一枪。谁离得最近,就先回一枪,然后赶快冲他那个方向飞奔过去。但是,他无论如何不能单独捕捉犯人,除非发现有外貌酷肖克莱德的可疑人物乘船或是步行,企图逃跑。

    就在这一时刻,克莱德和哈利·巴戈特、伯蒂娜、桑德拉一起乘坐一只小划子,跟船队其他几只小划子一起向东悠然划去。克莱德还频频向后张望,心里老是在纳闷。要是此刻有警官等人已经到达沙隆,一路跟踪追寻他,追捕到了这里呢?因为他们只要一知道他的名字,要了解清楚他的去向,难道还会有困难吗?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呀。各报那些新闻报道,不就是证明吗?为什么他老是这么担心呢?特别是在这次无限美妙的出游中,他跟桑德拉终于又欢聚到一起了。再说,即使现在沿湖边往东驶去,一直来到了熊湖对岸那家旅馆,经过一片荒无人烟的树林子,他不是可以溜进去——再也不回来吗?星期六下午不是他无意中问过哈利·巴戈特等人,从熊湖的东头往南或是往东有没有路吗?他不是早就打听清楚那儿是有路的吗?

    他们终于在星期一正午,到达了隐身滩。这是此次露营活动的主事者心目中第三个风光绮丽的景点。克莱德帮着把帐篷再搭建起来,姑娘们便在附近玩儿。

    不料就在这个时刻,年轻的斯温克在羊角滩宿营地发现了岸上篝火留下的灰烬。他象一头觅食的野兽,急巴巴、兴冲冲走过来,再察看了一遍,很快地驾着小划子朝前驶去。过了一个钟头,梅森和克劳特也巡查来到了这里,但只是匆匆地投以一瞥,因为猎物显然早已逃往远处了。

    可是,斯温克划得比较快,四点钟就到达了隐身滩。他发现远处湖面上有多达五六个人,便马上掉过头来,朝相反方向退回去,打算发出必要的信号。他往后走了两英里地,才开了一枪。梅森和执法官斯莱克先后都开枪接应他。两路人马都听见了,就赶快往东头划去。

    在湖面上的克莱德——身边正偎着桑德拉——一听到枪声,马上就心慌了。头一枪就是个坏兆头!接着又响起两枪——响声更远,但好象是回答头一枪的!在这以后,好一片可怕的沉寂呀!这是怎么回事?哈利·巴戈特还打趣说:“目前是禁猎季节,小伙子们,你们听听有人却在打猎,是不是?这是违法的,可不是吗?”

    “嘿,你们得注意!”格兰特·克兰斯顿高声说。“下面那些野鸭子是我的。别惊动它们。”

    “要是人家枪法跟你差不离,格兰特,那他们怎么也惊动不了这些野鸭子的,”伯蒂娜插话说。

    克莱德真想笑,可他还是朝枪声那个方向张望,屏住气倾听着,有如一头被围捕的野兽。

    现在究竟是哪种力量促使他离船上岸,换上衣服就逃跑?快呀!快呀!到自己帐篷里去!到树林子去,快呀!最后,他听从了这个声音,趁众人没有注意,急匆匆走进自己帐篷,换了一件素蓝工作服,戴上一顶他手头还留着的鸭舌帽,就从帐篷后头溜进了树林子——一直来到了遮人耳目的地方,他才好好思索应付对策。不过,他总是安全地戴身在树林子深处,让湖面上不能直接看见他,因为害怕——因为害怕——有谁能断定,这几枪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可是桑德拉呀!她在星期六、昨天和今天说过的那些话呀。他还没有闹清楚,这些枪声的由来,就可以这样离开她了吗?他真的可以吗?她的亲吻呀!她对未来所说的那些温馨的话儿呀!要是他一去不回来,那她——还有许多别人——又会有什么想法?沙隆等地的报纸,一定会议论他的突然失踪,从而认定他就是克利福德·戈尔登或是卡尔·格雷厄姆!可不是吗?

    他一转念又想到——这些恐惧可能是毫无根据的——也许只是过路猎人在湖上或则在树林子里偶尔打几枪罢了。接着,他迟疑了一会儿,心中暗自展开了辩论:到底是往前走呢,还是驻步不前。可是,啊,这些高高的、象擎天柱似的松树,多么令人感到安谧!走在地上那些象毯子似的棕色针叶堆里,既柔软,而又听不见脚步声——一丛丛密密匝匝的矮树底下,可以躺下来,躲藏在那里,一直到天黑。随后,再往前走去——再往前走去。可他还是往回走了,心想回到宿营地,看看有没有什么人来过。(他不妨就说是去散散步,在树林子里却迷了路。)

    不过,大约就在这时,梅森、斯莱克和所有其他人员,躲在宿营地以西至少有两英里地的树林子深处,碰头商量对策。结果,就在克莱德踟躇不前,后来回到帐篷不远处时,梅森已由斯温克驾着划子,到达了宿营地。他问还在岸边的那些人,这里有没有一位名叫克莱德·格里菲思的先生,可不可以见见他。哈利·巴戈特离他们最近就回答说:“是啊,当然可以罗。他正在附近什么地方呢。”斯图尔特·芬奇利大声招呼道:

    “喂,格里菲思!”可就是没有回答的声音。

    克莱德离岸边已相当远,听不到呼喊声。可他还是朝宿营地走回来,真的,走得很慢,很小心。梅森认定可能他是在附近某个地方,当然还不会听到什么风声,所以便决定等几分钟再说——他关照斯温克退到树林子里去,要是碰巧遇见斯莱克等人,便转告他派一个人沿着湖岸往东,另一个人则往西走去,他——斯温克自己跟刚才那样坐船往东,到湖对岸的旅馆去,到了那里就可以通知大家有一个嫌疑犯正潜伏在这个地区。

    这时,克莱德已经走到宿营地以东四分之三英里的地方了。不知怎么总是有一个什么声音对他低声耳语说:逃跑吧,逃跑吧,不要一再踟躇不前了!可他还是迟疑不定,心里惦着桑德拉,惦着这美妙的生活!难道说他就这么一走了之吗?他又自言自语道,他要是不留下来,而是走了的话,可能他又犯了一个更大的错误。要知道,万一这些枪声压根儿什么事都没有——只不过是猎人们打猎的枪声,跟他此事毫不相干——可是却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给断送了,那怎么办?不过,最后,他又回过头来,自言自语道,也许最好暂时先不回去,至少在天色很晚以前——也就是说,在天黑以前切莫回去——看看这些奇怪的枪声究竟意味着什么。

    可是,他又默默地、迟疑地驻步不前,只听见夜鸣鹀和林中金翅雀叽叽嘁嘁地在叫。他往四处窥望,心情紧张地东张西望。

    蓦然间,离他只不过五十英尺开外,就在他面前那条高大的树木组成的长长的通道里,飞快而又悄悄地冲他走过来一个蓄小胡子、颇似林区居民的那类人——此人瘦高个儿,目光敏锐,头戴一顶棕色呢帽,他那皮包骨的身上空落落地穿着一件破旧的棕灰色衣服。此人一面走过来,一面突然大声呼喊,吓得克莱德浑身血液一下子都凉了,呆若木鸡似的站在原地不动。

    “等一等,先生!不许动。你的名字不就是克莱德·格里菲思吗,是吗?”克莱德发觉这个陌生人犀利的审讯似的目光,而且,此人已经掏出左轮手枪,高高地举了起来,站立在克莱德面前。此人言出如山的权威口吻,顿时使他寒冷彻骨。难道说他真的就这样给逮住了吗?难道说执法的警官真的来抓他了吗?老天哪!现在已没有希望逃跑了!刚才他干吗不往前走呢?啊,干吗不走?他一下子浑身无力,瑟瑟发抖了。可他不愿暴露自己身份,正想回答说:“不是!”不过,因为他脑际忽然有一个比较明智的念头掠过,就回答说:“怎么啦,是的,那是我的名字。”

    “你跟西头宿营地的那拨人是在一起的,是吧?”

    “是的,先生,我跟他们是在一起的。”

    “敢情好,格里菲思先生。对不起,我可不得不掏出左轮手枪来了。我奉上级命令,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务必把你抓起来,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叫克劳特,尼古拉斯·克劳特。我是卡塔拉基县执法官的助手。我这儿有逮捕证。我想,个中原因你也该知道,现在你就得老老实实跟我走,”克劳特说话时,把那支很沉的、吓人的武器甚至攥得比刚才更紧,而且两眼坚决地、不容分辩地直盯住克莱德。

    “什么呀——什么呀——不——我可不知道,”克莱德有气无力地回答说,脸色骤然煞白。“不过,如果您手头有逮捕证,当然,我得跟您走。不过,怎么——怎么——我可不明白,”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开始有点儿发抖了。“为——为什么您要逮捕我?”

    “你不明白,嗯?星期三或是星期四,你没有碰巧到过大比腾、草湖,嗯?”

    “怎么啦,没有,先生。我没有,”克莱德回答时说了谎话。“有一位女郎,据说是跟你在一起的,在那儿淹死了,依我看——是纽约比尔茨的罗伯达·奥尔登。难道说你也一点儿都不知道。”

    “怎么啦,我的天哪,不!”克莱德回答说,这时他已神不守舍,前言不搭后语。提到罗伯达的真名实姓,还有她家里的地址,竟然如此之快,出之于这个完全陌生的人之口——这可使他吓懵了。那末,他们全都知道了!他们已掌握到线索了。他的真名实姓,还有她的真名实姓!天哪!“难道说他怀疑我是杀人凶手吗?”他接着说,声音很低——犹如在喃喃自语。

    “那你还不知道她上星期四给淹死了?难道说当时你没有跟她在一起吗?”克劳特先生用一种冷酷的、审问似的、不信任的眼光直盯住他。

    “怎么啦,不,当然罗,我可没有,”克莱德回答说。这时,他只想到一件事,就是:在他还没有想到(或是知道)该怎么办或怎么说之前,他必须否认一切。

    “上星期四晚上,大约十一点钟左右,你从大比腾到三英里湾的路上,也没有碰到过三个人吗?”

    “怎么啦,没有,先生,当然罗,我可没碰到过。我已告诉过您了,我没有到过那里。”

    “好吧,格里菲思先生,我也没有别的话好说了。我奉命而来,就是为罗伯达·奥尔登被害一案逮捕你,克莱德·格里菲思。你跟我走就得了。”他掏出一副纯钢手铐来——不外乎是显显他的威风罢了——克莱德顿时往后退缩,浑身发抖,如同挨了一顿揍似的。

    “您用不着给我戴这个,先生,”他恳求地说。“我希望您别这样。我一辈子都没有戴过铐。不上铐,我照样跟您走就得了。”他依依不舍、满面愁容地望了一眼那些密密匝匝的树丛,那些隐蔽的林中深处,刚才他应该奔进去,在那儿就安全无虞。

    “那末,好吧,”威风凛凛的克劳特回答说。“只要你老老实实跟我走。”于是,他抓住克莱德的一条几乎痉挛了的胳臂。“我可不可以向您再问一件事?”他们一块上路时,克莱德胆小如鼠地低声问。他一想到桑德拉等人,就觉得他们闪闪发光,令人眩目,而自己却显得太渺小了。桑德拉!桑德拉!把一个抓住的杀人犯押回那里去!而且,就让她和伯蒂娜看见他!啊,不行!“您——您是打算把我带回宿营地去吗?”“是的,先生,现在我就是这个打算。我这是奉命办事。地方检察官和卡塔拉基县执法官此刻都在那儿。”

    “哦,我知道,我知道,”克莱德歇斯底里地恳求道,这时他那泰然自若的态度几乎丧失殆尽了。“不过,您能不能——您能不能——只要我老老实实跟您走——您明白吗,回到那儿,都是我的朋友,我可不愿意……您能不能带我绕过宿营地,不管您想把我带到哪儿都行。我有一个特殊原因——那就是——我——我,啊,老天哪,我求求您,克劳特先生,这会儿别把我带回宿营地去——行不行?”

    克劳特觉得,这个人仿佛非常软弱,还有些稚气——长得眉目清秀,看来相当天真,穿着讲究,态度良好——压根儿不象是他预料中那么野蛮、残暴的凶犯。说实话此人正好来自他克劳特一向尊敬的那个阶级。不过,说到底,也许这个年轻人有势力很大的社会关系,不是吗?迄至今日,他听到过一些说法,表明这个年轻人肯定属于莱柯格斯名门望族之一。因此,克劳特便觉得不妨稍微显得殷勤些,回答说:“好吧,小伙子,我也不想让你太难堪了。反正我可不是执法官或是地方检察官——就是只管捉人罢了。那儿还有另外一些人,才决定该怎么处置你——我们一到了那儿,你自己不妨问问他们去。说不定他们认为不必把你带回宿营地去。不过,你的衣物怎么办?

    也许都留在那儿,可不是?”

    “啊,是的,不过,这可不要紧,”克莱德急匆匆回答说。“我随时可以去取。我就是现在不愿意回到那儿去,要是可能的话。”

    “好吧,那末,就一块走吧,”克劳特先生回答说。

    他们就这样默默无言地一块走在那些参天的大树中间。临近黄昏时分,两旁高大的树干好象形成礼拜堂里肃穆的通道,他们置身其中,有如大教堂中殿里虔诚的信徒;克莱德惴惴不安,而又疲乏不堪的目光,还注视着西头树林子后面隐约可见的一抹铅红色的落日余辉。

    得了杀人犯罪名!罗伯达死了!对他来说,桑德拉也死了!连同格里菲思一家人!以及他的伯父!他的母亲!宿营地上所有那些人!

    啊,啊,老天哪,刚才还有某种东西——反正确实是有过的——一个劲儿要他逃走,但那时候为什么他没有逃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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