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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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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扇沉甸甸的不透明的门,我们走进了一个昏暗的、乱糟糟的住处(这是古人所谓的“套间住房”)。里面有一台以前曾见过的最奇形怪状的“皇室的”乐器,还有杂乱的、毫无秩序、疯狂的色彩和线条——就像那次我听到的音乐一样。上面是白色的平面,四周是深蓝的墙壁,摆着五颜六色书皮的古旧书籍——有红的、绿的、橙黄的;还有黄铜枝形烛台、铜佛像;家具的线条歪歪扭扭像发羊角风似的,没有一条线条能列入方程式。

    I-330……这个 I总使我恼火,我讨厌她,几乎有点怕她。但正因为如此,我就对她说,我同意去。

    “怎么样,” I说,“请您到隔壁房间去呆一会儿?”她的声音是从黑幽幽眼睛后面,生着壁炉的那儿传出来的。

    “您听我说,您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吗?10分钟以后,我必须到讲演厅去……”

    “也许说它是‘王国’更确切,而不是什么‘套间’,”我更正她说,“是无数个微型的永远充满战乱的、残忍的王国,就像……”

    我们穿过一间房间,这里放着几张儿童小床(在那个时代,孩子也归私人所有)。前面,又是一个个房间、亮晶晶的镜子、阴沉沉的柜子、花里胡哨得叫人受不了的沙发、硕大的“壁炉”,还有一张红木大床。在这里,我们的现代透明的永久性优质玻璃,只被用来做不起眼的、易碎的方窗玻璃。

    现在,已经可以看见大墙外远远的一块块模糊的绿地。接着,不由自主地感到心里微微发紧。我们在降落,往下,再往下,仿佛正从陡峭的山坡上往下滑落……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古宅门前。

    “说的是,说得对!正是这祥,”我忍不住了“您何必……”

    “如果不老实说呢?”又是一个蜇人的微笑,“我非常想知道,您去护卫局还是不去?”

    提要:意外事件。该死的“明白”。24小时。

    当我们从宽阔的、幽暗的楼梯上楼时, I说道:“我爱她——这位老奶奶。”

    “您有空吗?”

    “您不走?”我伸手捏住门把;它是铜的,我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铜的。

    “很明白……我的意思是说……(这讨厌极了的‘明白’!)”

    “有空。”

    我们在镜子前停了下来。这时候,我看到的只是她的两只眼睛。我脑子里闪过—个念头,我想:其实人的构造也和这些荒唐的“套间住房”一样,够怪的,人的头部是不透明的,只开着两扇小小的窗户——眼睛……她仿佛猜到了我的想法,朝我转过脸来。“瞧吧,这是我的眼睛。怎么样呢?”(这些话她当然没有说出来)。我眼前是两扇黑幽幽的窗户,里面是完全陌生的另一种生活。我只看到有火光,是那里一个“壁炉”的熊熊炉火,还有人影在晃动,好像是……

    她倒已经从屋里出来了。身上穿着一件古色古香的明黄色短裙,头戴一顶宽边黑色呢帽,脚上穿着黑色长统袜。裙子是薄绸料的,所以我看得很清楚,袜子很长,过膝头一大截。她裸露着颈胸,还有那道在……之间的乳沟……

    我再次重申:我认为毫不隐讳地创作,是我的义务。所以,我不得不在此遗憾地指出:我们的生活,连定型化、固定化都还没完成——这是显而易见的。我们离开理想境界还有一定距离。理想境界——就是不发生任何意外(这是很明白的),但是在我们生活里……瞧,真让人无可奈何,今天我在《国家报》上竟读到一则消息说,两天后将在“立方体”广场举行审判大典。

    “我也不知道。可能……爱她的嘴巴。可能没有什么道理,爱她就是了。”

    “很明白……”我正想往下说,可是我马上发现自己说了“明白”这两个字。我偷觑了 I一眼:不知她听见没有?

    “嗯,我懂。可是,实际上他们是比皇帝更为强有力的主宰。

    “是啊,在我们国家……”我还没说几个宇,她突然哈哈大笑——我只是看见她在笑:那是一条激越高昂、像鞭子般柔韧的笑的曲线。

    “哦,那当然!请吧……”

    “……所有号码都有义务修读艺术和科学必修基础课程……”I说出了我要说的话。然后她拉起窗帘——抬起眼。黑幽幽的眼睛里面壁炉仍火光熊熊。“在卫生局有个医生,他登记了我。如果我去求他,他会给您开病假条,证明您有病。怎么样?”

    可是为什么那些皇帝不把他们关起来,消灭掉?在我们国家……”

    她那间屋里柜子门砰地响了一声,隐约听到丝质衣服悉悉簌簌的响声,我真想跑到她那里去到底要去干什么,我记不太清了,大概是想狠狠地骂她一顿,可是我总算忍住了没去。

    “怎么啦,亲爱的,你们想来看看我的房子?”她的皱纹都放出了光芒(这里的意思大致是,她的皱纹都是放射状形态的,所以让人觉得皱纹“放出了光芒”)。“是的,老奶奶,又想来看看呢。” I对她说。

    她眼睛朝下望着,眼睑像窗帘似的放了下来。

    我走进另一间房间,坐下。墙架上有一个古代诗人的头像(好像是普希金),不匀称的脸上长着个翘鼻头。他直勾勾地看着我,似笑非笑。我干吗坐在这儿,老老实实看着他半笑不笑的模样?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要到这里来?怎么竟落到如此荒唐的地步?这个刺激我、使我反感的女人,这场莫名其妙的把戏……

    “爱她什么?”

    21点半以后,我有一小时自由支配时间。今天就可以去护卫局报案。但经历了这么件荒唐事之后,我觉得十分疲倦。再说,只要两昼夜之内去报案都是合法的。明天去也不迟,还有整整24小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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