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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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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是阿尔卡季-尼古拉伊奇?”巴扎罗夫像在思索。“哦,对了,那只小雏!不,你别去碰他,他如今成了寒鸦了。你别奇怪,这不是梦呓。你差个专人去见奥金左娃,也就是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有这么个地主太太……你知道吗?(瓦西里-伊凡内奇点了点头)就说叶夫根尼-巴扎罗夫向她致意,告诉她我快死了。你能办到吗?”

    “一定办到……不过,你,叶夫根尼……说是要死了,你自己想想,怎么可能呢?这样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各请派专人去一趟。”

    “立刻就派,由我亲自写信。”

    “不,何必呢!就告诉她我向她致意,另外的话不要说。我现在又要回到狗群中去了。真怪!我想集中思想考虑死,但不成,只看见一个斑点似的东西……其余什么也没有。”

    他艰难地翻身过去面对墙壁。瓦西里-伊凡内奇出了书房,好不容易支着身子跨进妻子卧室,立刻跪倒在圣像面前。

    “祷告吧,阿琳娜,祷告吧!”他呻吟着说,“我们的儿子快要死了!”

    大夫,也就是那个连硝酸银也没有的县医,上门看过病人之后主张暂作临床观察,又说了几句可望病情好转的话。

    “您有否见过我这样的人不去极乐世界的?”巴扎罗夫问,接着抓住沙发旁一张沉重的桌子腿摇了摇,使桌子挪动了几寸。

    “唉,身上的气力还有,可惜人要死了!……”他说,“如果年老,倒也罢了,因为他活得差不多了,但我……是啊,你想否定死吗?死却否定你,叫你毫无办法!”过了会儿他又说,“谁在那儿哭?是母亲吗?可怜的人!今后,她做的绝妙的红菜汤给谁去吃呢?瓦西里-伊凡内奇,好像你也在不停地抽搭。好吧,既然从基督那里得不到帮助,那就去当一个哲学家,当一个淡泊派①的后继者。你不是夸口说你是哲学家吗?”——

    ①淡泊派即斯多噶学派,是古希腊和罗马的一种哲学流派,主张淡泊以明志,不为艰辛和厄运所挫。

    “我算是哪门子的哲学家!”瓦西里-伊凡内奇号叫起来,两行热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巴扎罗夫病情急剧恶化,一会儿比一会儿严重,外伤感染往往如此。他神志还清楚,还能明白地说话,还在挣扎:“我不愿意说胡话!”他捏紧着拳头对自己说,“我才不呢!”但又喃喃:“八减去十是多少?”瓦西里-伊凡内奇像着了魔,他忽而建议采用某一种治疗方法,忽而建议采取另外一种,“用湿布疗法,用泻药……用芥茉膏涂肚脐……放血,”结果,他只是给儿子盖好脚。他神色紧张地叨叨,而那位经他请求留下来的大夫在一旁应和,吩咐给病人喝柠檬水,给他自己不是装筒烟,就是来点“暖和一下身体的”,也就是说伏特加白酒。坐在门口矮凳上的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每隔一小会儿便走开去做祷告。几天前她的一面梳妆镜从手里滑落,被打破了,她总认为要出事。安菲苏什卡别说劝她,连自己也在难受。季莫菲伊奇被派出去给奥金左娃送口信了。

    这对巴扎罗夫来说是个难过的夜晚,高烧一直在折磨他……到了早晨,高烧稍稍退了些,他央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给他梳了头,他吻了她的手,喝了两口茶。瓦西里-伊凡内奇见这情景大大舒了口气。

    “感谢天上的父!”他说,“危机来了又过去了。”

    “唉,想得倒好!”巴扎罗夫答道,“全凭一个字眼儿!说声‘过去了’便就心安理得。真妙,人就是相信一句话,比方说,骂他一声傻瓜,他虽没挨打也觉得不好受,赞他一句聪明,虽没给钱他也觉得满意。”

    巴扎罗夫小小的即兴发言很像他平时的谈吐,这可乐坏了瓦西里-伊凡内奇。

    “好极了!说得好极了!好极了!”他高声赞颂,还作出拍手的样儿。

    巴扎罗夫哀伤地笑了笑。

    “那么,照你说来,”他问,“危机是过了还是来了呢?”

    “你好多了,这是我亲眼所见,所以感到高兴,”瓦西里-伊凡内奇回答。

    “不错,高兴总不是件坏事。你已派人去告诉她了吗?”

    “派了,怎么会不派?”

    好转迹象并没持续多久,病又再次发作。瓦西里-伊凡内奇守候在巴扎罗夫旁边,似乎有某种异常的焦虑在他心中翻腾。老头儿欲言又止,到后来终于说出口了:

    “叶夫根尼!我的儿子,亲爱的儿子!”

    非同寻常的呼唤在巴扎罗夫身上起了作用……他稍稍侧过头,竭力挣出昏迷状态,问道:

    “什么事,我的父亲?”

    “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凡内奇又唤了一声,跪倒在巴扎罗夫跟前,虽然巴扎罗夫没有睁眼,不可能看到。“叶夫根尼,你现在好了些,原主保佑,能恢复健康。但请你利用这时间,安慰一下我和母亲,履行一次教徒的责任吧!我提这事,看来觉得可怕,但如留下遗憾……那就更加可怕了。叶夫根尼……请你想想我提的是否……”

    老人被呜咽噎住了,而他,躺在沙发上的儿子,虽则依旧闭着眼睛,脸部却掠过一种奇特的表情。

    “我不拒绝,如真能带给你们安慰的话,”最后他答道,“但我觉得不用匆忙。你自己说过,我已好些了。”

    “好得多了,叶夫根尼,好得多了。但谁知道往后呢?这全凭主的意志,而尽过责任之后……”

    “不,我还想等等,”巴扎罗夫打断他说,“我同意你说的转机来了,若是你我都错了,那也没关系,你知道,失去知觉的人也可以领圣餐。”

    “叶夫根尼,话虽这么说……”

    “我还想等一等,现在我要睡,别妨碍我。”

    说罢他把他的头放到原来的位置。

    老人站起来改坐进椅子,捏住自己的下巴,咬起手指来。

    弹簧马车的辚辚声,在荒村僻野听来特别清楚的辚辚声蓦地惊动了他。近了,近了,已经听得见奔马的呼哧……瓦西里-伊凡内奇一跃而起,急步走到窗前,见一辆四匹马拉的双座弹簧马车驶进了他的院子。他来不及多想是怎么回事,便怀着一股莫明的高兴劲儿奔到台阶上……身着制服的仆役打开了车门,走下一位戴黑面纱、披黑斗篷的太太……

    “我叫奥金左娃,”她启口说,“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还活着吗?您是他的父亲?我带来了医生。”

    “恩人!”瓦西里-伊凡内奇高声说着握住她手,颤抖着放到他唇上。此时伴同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来的大夫,德国人脸型、戴眼睛的小个儿不慌不忙地钻出马车。“还活着,我的叶夫根尼还活着,如今他能得救了!老伴!我的老伴!……天使来到了……”

    “主啊,竟有这样的事!”老妇人一边说一边从客厅里跑出来,还没弄清所以,便拜倒在安娜-谢尔盖耶芙娜脚下,疯也似的吻她的裙裾。

    “您这又何必呢?这又何必呢?”安娜-谢尔盖耶芙娜连连说,但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哪听她的,而瓦西里-伊凡内奇只顾得说“天使!天使!”

    “WoistderKranke?①病人在哪儿呀?”大夫在一旁不耐烦了,终于问道。

    瓦西里-伊凡内奇这才清醒过来。

    “这儿,这儿,请随我来。维尔特斯特,黑尔,科列加②,”他记起了学过的德语,所以补加了一句——

    ①德语:病人在哪里?

    ②德语WertesterHerrKollege(尊敬的同行)的音读。

    “啊!”德国人啊了一声,脸上露出苦笑。

    瓦西里-伊凡内奇把他带进了书房。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奥金左娃请来了大夫,”他凑近儿子的耳朵说道,“她本人也在这里。”

    巴扎罗夫倏地睁开眼睛。

    “你说什么?”

    “我是说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奥金左娃来了,还请来这位医生先生给你诊治。”

    巴扎罗夫张望了一下四周。

    “她在这里……我想见她。”

    “你会见到她的,叶夫根尼,但首先得和医生先生谈一下,因为西多尔-西多莱奇(就是那县医)已经走了,不得不由我向他讲明全部病史,并且作个小小的会诊。”

    巴扎罗夫瞥了一眼德国人。

    “那就快商量吧,不过,不要说拉丁语,否则jammoritur①是什么意思我能听懂。”

    “DerHerrscheintdesDeutschenmaZchtigzusein②,”这位埃司科拉泼斯③的新弟子对瓦西里-伊凡内奇说。

    “伊赫……哈别④……最好还是用俄语说吧,”老人答道——

    ①拉丁语:已快死了。

    ②德语:似乎这位先生精通德语。

    ③埃司科拉泼斯,罗马神话中的医疗神。

    ④德语Ichhabe(我曾经)的音读。

    “啊!原来徐(如)此……钦(请)便……”

    半小时后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在瓦西里-伊凡内奇陪同下来到书房。大夫悄悄告诉她说,病人已经没有指望。

    她瞅了巴扎罗夫一眼……在门口停下了,为他发烧的、死沉沉的脸色和盯着她的混浊眼神大吃一惊,她感到一阵冰冷的、难以忍受的恐惧,不由私下转念:她如真的爱过他,是决不会有这种感觉的。

    “谢谢您,”他吃力地说,“我没有料到,这是一项善举,正如您曾答应过的,我们又得以见面了。”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是那么仁慈……”瓦西里-伊凡内奇刚开口说。

    “父亲,请你出去一会儿。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您允许吗?看来,如今我……”

    他点首示意他那躺着的无力身躯。

    瓦西里-伊凡内奇退了出去。

    “好哇,谢谢了,”巴扎罗夫接着说,“这可以说是按皇上的礼节,听说沙皇也去看望垂死的人。”

    “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我希望……”

    “唉,安娜-谢尔盖耶芙娜,让我们说真话吧。我完了,掉到车轮下去了,至于未来,压根儿没法想。死亡是个老话题,但对每个人说来却是新鲜事。直到现在我也没怕过……随之而来的将是失去神志,完蛋!(他无力地挥了挥手。)啊,我向您说什么呢?……说我爱过您?即使是在以前,也没有任何意义,何况现在。爱是有形之物,但我的形体已经散了架了。最好说您多么楚楚动人!您站在这里,显得那么美丽……”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打了个冷颤。

    “没关系,请别担心……请坐到那边……不要走近我,我的病是传染性的。”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快步穿过房间,坐进靠近躺着巴扎罗夫沙发的扶手椅里。

    “多么崇高的精神!”他低声说,“啊,靠得这么近,在这陋室里!而您多么年轻,艳丽,纯洁!……好吧,永别了!祝您长寿,因为这是人所最最主要的;愿不虚度年华。您瞧这糟糕透了的景象:一条蛆虫,被踩得半死了,可还在蠕动。我也曾想着去摧毁一切,我不会死,死轮不到我!我肩负重任,我是巨人!但时至眼下,巨人的任务只是死得体面些,虽然谁也不来注意……反正一样,我不想摇尾乞怜。”

    巴扎罗夫不言语了,用手去摸索杯子。安娜-谢尔盖耶芙娜给他喝了水。她没有脱下手套,喂水的时候也害怕地摒住呼吸。

    “您将会忘记我的,”他又说,“死者不是活人的朋友。我父亲会对您说俄罗斯失去了多好的一个人……这是胡扯,但请不要挫伤老人的心。孩子只要有玩的就觉得高兴……这您也知道。也请您宽慰我的母亲,须知像他们那样的人在你们上流社会,白天打着灯笼也无法找到……俄罗斯需要我……不,看来,并不需要。需要什么人呢?需要鞋匠,需要缝纫工,卖肉的……总得有人卖肉……等一下,我的思绪乱了……这儿有一片林子……”

    巴扎罗夫把手搁到额头上。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弯身看他。

    “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我在这里……”

    他移开手,半坐起身子。

    “别了,”他突然使劲说,从眼里射出最后一道光辉,“别了……您听着……即使在那个时候也没有吻过您……吹灭那盏长明灯吧,灯油就快干了,让它熄灭好了……”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吻了他的前额。

    “这就够了!……”说罢头又落到枕上。“如今……漆黑一团……”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悄悄退了出去。

    “怎样了?”瓦西里-伊凡内奇低声问。

    “他入睡了,”她回答,声音小得几乎难以听见。

    命运注定巴扎罗夫再不能醒来,傍晚时他失去了知觉,第二天他就死了。阿历克赛为他举行了宗教仪式。当圣油触到他胸膛的时候他的一只眼忽地睁了开来,香烟缭绕中的神父和圣像前的烛光如同惊了他似的,在他死寂的脸上倏地闪过一道瞬息即逝的惊惶。他叹了最后一口气。全家一片哭声。瓦西里-伊凡内奇忽然神经失常,“我说过,我要伸诉!”他嘶哑着嗓门呐喊,扭曲着脸向空中挥舞拳头,像要威胁谁似的,“我要伸诉!我要喊冤!”满脸泪水的阿琳娜-弗拉西娅芙娜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两个老人一同跪倒在地。“是呀,”安菲苏什卡后来在下房里讲述道,“两人并排着跪在一起,垂着头,就像那正午的羔羊……”

    但晌午的暑热退了,黄昏和夜晚接着来到了,他们回到那个寂静的安身宿命之处,在那里,历尽痛苦的、疲惫不堪的人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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