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事?他是什么人?应该怎样爱他?我搞不懂,是我错了,还是我太笨,是个坏孩子呢?”孩子这样想。为了这个缘故,他脸上表露出试探、询问、带点敌视的神情,以及常令弗龙斯基局促不安的那种羞怯和情绪波动。只要有这个孩子在场,弗龙斯基必定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厌恶感,这是他近来常有的奇怪感觉。孩子在场使弗龙斯基和安娜觉得,他俩仿佛在海上航行,从罗盘上发现自己迅速远离正确航向,但却无法停止前进,他们一分钟比一分钟更加偏离正确方向,而要承认自己偏航,就等于是承认毁灭。
“请原谅我到这里来,我一天不看到您就度日如年,”他仍然操着法语说,照例尽量避免使用俄语中那个冷冰冰的您和亲昵得含有危险的你。
“要不要告诉他?”她望着他那双平静可亲的眼睛,心想。“瞧他这样幸福,这样专心于他的赛马,他不会真正理解这件事,不会理解这件事对我俩的全部意义。”
“老爷回来了吗?”他问园丁。
“老是想一件事,”她微笑说。
“结束?怎么结束呀,阿列克谢?”她轻声说。这时她已恢复平静,脸上漾着温柔的微笑。
“离开丈夫,把我们的生活结合在一起。”
“看在上帝份上!”他握住她的手,又说。
“没有。太太在家。您走正门吧,那儿有人开门。”
“是的,他要是不理解这件事的全部意义,我不会原谅他。还是不说为好,何必去考验他呢?”她这样想,仍然瞅着他,感到拿叶子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是的,不过要完完全全的结合。”
“是的,”他断然走到她身边说。“您和我都没有把我们的关系视同儿戏,现在我们的命运已经决定了。必须结束……”他说着四下张望了一下,“结束我们这种虚假的生活。”
“我看,是出了什么事了。我知道您心里有苦,却不能为您分担,这叫我如何能有片刻的安宁?看在上帝份上您告诉我吧!”他又恳求道。
“我怀孕了,”她低声地、慢慢地吐出这几个字。
“您还没有告诉我,我来的时候您正在想什么,”他中止了讲赛马的事,说,“请您告诉我!”
“您身体不舒服,或者有什么苦恼,”他接着说,并不放开她的手,向她俯下身去。“您在想什么?”
“您怎么了?您身体不舒服吗?”他向她走去,用法语说。他真想朝她奔过去,但想到可能有旁人在场,望了一下露台的门,涨红了脸。每一次他觉得应当有所顾忌、应当注意有无旁人时,他都会这样脸红。
“已经结合在一起了,”她回答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就是不为丈夫,”她坦然地冷笑说。“我不了解他,我也不想他。他不存在。”
“对,对,对……”
“天哪!这手多凉!”他说。
“告诉你吗?”
“可是应该怎么做,阿列克谢,教教我,怎么做呀?”她说。她对自己进退维谷的处境报以凄苦的嘲笑。“难道有什么办法摆脱这种处境吗?难道我不是我丈夫的妻子吗?”
“原谅什么?我真高兴!”
“你说的不是真心话。我了解你。你也为他痛苦。”
“你吓死我了,”她说。“我一个人在等谢廖扎,他出去玩了。他们要从这边回来。”
“任何困境都有出路可寻。需要当机立断,”他说。“无论如何也比你目前的处境好。我看到,现在你为一切而痛苦:上流社会,儿子,丈夫。”
“不,我很好,”她说着站起来,紧紧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我没想到……是你。”
“不了,我打花园里过去。”
“他还蒙在鼓里呢,”她说罢,脸上突然泛起了红晕,从面颊直红到前额和颈部,眼睛里涌出羞愧的泪水,“我们不要谈他了。”